这小奴崽要不是赶着他心情好,一定先赏他顿板子!
两人是顺着出口处往里走, 高公公走的着急, 两手紧捏拂尘, 心里起疑,“已经一大段路了,怎的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身侧的宫人捏紧了嗓子,“公、公公!”
高公公一惊,回头瞪了他一眼:“这大半夜的瞎囔囔叫唤啥!”
“死、死人了!那里……”宫人的声音被掐断了一样, 最后半句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许是那宫人的表情的确过于惊骇,高公公转头看去的时候,好似还能听见自己脖颈发出的“咯咯”声。
……
陆怯一脸疲惫的回了府,阮刀立刻过来替他掀帘,拿了杌子过来。
他整夜过活的提心吊胆, 后背都浸湿了一层冷汗,这会夜风一吹, 忍不住缩了缩脖颈。
今日府上格外的安静。
陆怯边走着,边用帕子擦拭着手指,他的指节格外纤长匀称,令人看来宛如在擦拭着什么精美的名器。
紧随着,他的动作被眼前的场景给怔住了。
数十名黑衣人分列两侧排开,留出了可供三四人同行的路来。
而大厅背对众人的人,身躯嶙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容易忍不住失去戒备之心。
国师慢悠悠的转了过来,一双荒凉的眼睛落在了陆怯脸上,那声音像是掉落的老树皮一样,枯燥无味。
“今天没在宴会上看到我很失望吧?”
陆怯微微抬手示意阮刀留这。
独自一人,在那十余人目光的注视下走了进去。
“你若是当真出现了我才失望。”
国师微微含笑,很想听听他的答案:“为什么。”
陆怯道:“若是那样我岂不是就猜错了。您这千里迢迢奔赴大楚总不可能真是为了送那礼单上面的十八件礼物吧。”
如果真是送礼也不可能远绕江南,特地唱那一出戏给程家看。
一个村子,说屠就屠,老弱妇孺无一例外。
程赏清但凡有点良心这件事就不可能瞒得下傅呈辞,他但凡有血性就绝不可能在偏安世外。
傅呈辞知道了该如何,因因果果都是他拖着程家下水,是憎恶他?恶心他?厌弃他?
程家是江南的程家,是世家的程家。
在程家身后还有着一片世家,拉程家下这浑水里,就是拉着一大片世家一起淌泥塘。
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世家乱完,如果藩王再乱,那大楚就是一口气乱了半边天。
承德帝越老越昏聩,年轻的气血早就在安乐中被磨平了棱角,他忌惮太子权盛,忌惮以江北王为首的藩王拥兵自重,他只能削藩,强行缴收兵权颁布诏令,派着自己所谓的心腹到四面八方去替他守“江山”。
连帝王都畏怯的国家,谈何强盛。
大楚无疑就是将众生安慰架在火烤之上,覆灭不过迟早。
这一切也都是在今夜见到那假国师之后,慢慢想通的。
国师叹了一口气,眼帘厚垂下的眼珠子有了些异样的神色,“陆怯,你和你那不要命的母亲像极了。”
八面玲珑心,清冷决绝的性子。
不过你比你母亲聪明点,你能猜透我的来意。
提到他母亲,陆怯嘴角一凝,声音不轻不重,有些心不在焉:“哦,是吗。”
“你跪在我府门前央求我放你回来的那样子,和她当年的模样像极了。可惜了,都是红颜薄命相。”
陆怯的舌尖刮过齿缝,是了,好一个红颜薄命相。
那个女人死的早,而他也活不久了。
国师的声音伴随着骇人的笑意响起,“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大楚吗?”
陆怯还没有说话,一阵齐整有力的脚步声就传进耳朵。
炩王府门口布满了禁军,声势浩大,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国师,又回头看着自门外传来的动静。
那擅自入府的禁卫像是没看到院子里面那一众黑衣人一般,行礼,“卑职见过炩王,观王还有江北王等人请您速速入宫!”
陆怯攥紧了手心里面的那一方帕巾,宴席方散便有急召,他转身前深深看了国师一眼。
在经过阮刀时,沉声叮嘱,“我先入宫,你帮我看着他。”
京城几乎是戒严的方式,十步一人守。
他在踏入长兴宫内前,也没能想到不过片刻功夫传来的就是承德帝驾崩的消息。
承德帝被安置在棺木内。
陆观说,“太医初步诊断一番是饮酒过量后,太过兴奋撞在了尖石上所致……”
说白了就是喝酒喝晕,结果一头撞死的。
这要是传出去,皇室岂不是成了天下人谈资的笑柄。
陆玉比他还来晚了一步,他面色急得涨红,那眼里的悲痛不似做假。
帝王驾崩,瞒是瞒不住的。
当务之急是要在事情变大之前率先选举出一个能稳定场面的人。
陆观蹙了蹙眉,“父皇生前才废了太子,新的人选又未立,我们如何是好。”
他这话说的是有些冷漠,但却也是众人心头一大疑惑,
是啊,皇位不能空悬,承德帝驾崩前朝后院的琐事都要这位新帝来裁决。
况且,这出了皇城便是一众虎视眈眈的藩王,还有着一个代表大周的国师如狼环伺。
这时一旁的宋太傅开口了,他是三朝元老,说话颇有威望,他一发话几人都向他看来。
“自古以来便有说法,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先帝没能留下遗诏,那便应该遵循祖制做事。”
陆观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凉意,“依照太傅的说法,这皇位要立二皇兄了?”
宋太傅一噎,没能立即回的上话,先帝才废太子,他却提议让废太子继位,是有些说不过去。
傅呈辞淡淡道:“诸位莫争,不如先给本王一点时间?”
陆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蹙眉,男子眉目俊朗丰神,那脸庞轮廓刚毅立体,令人难以忽视,他当真愈发的看不懂傅呈辞了。
“还请禁卫护送本王亲卫回府取一物。”
那些禁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这在场内最德高望重的宋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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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3章 遗诏
整个京都风云诡谲, 被最先悄悄带进宫中的都是一些三朝老臣。
一众老身子骨跪在灵案之前,神情悲怆,那架势大有长跪不起的打算。
若不是陆观打着天下需诸公的名义, 强行将人给搀扶起来,只怕撑不到次日,太医院的人都不够了。
承德帝驾崩一事很快的传了开了, 但是眼下京城的变局无数双眼睛盯着。
皇家做不起这场博弈。
这时后妃也匆匆赶来。
年纪最小的十九皇子是被奶妈子一路抱来的, 等到了长兴宫门口才被放下, 稚儿的眸子水灵灵的无辜。
还带着初醒的睡意,有些不明白, 这棺木之中躺着的是何人, 这些大人又在干嘛。
后妃轻声呜咽的皆换上了素净的白衣,哭声里面绝大多数的是参杂着对未来的迷茫。
十九皇子在承德帝生前最得宠爱。
而一众皇子中, 也当属他同承德帝最像。
容貌便肖似了七成, 那性情更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承德帝曾开了个玩笑, “若非朕的十九儿太小,这天下当他勉之。”
无心之人听听就过,有心之人只怕对着十九皇子早就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了。
承德帝驾崩时正值壮年,想要励精图治确实还有大好时光,等十九皇子成长完全足够。
可惜了, 天不遂人愿。
承德帝的灵枢被安置在了正殿内,恰好后宫养了和尚,高公公去将还未入睡的檀智大师等人给带了过来。
便让他们在原地先念,又连忙差人去请了护国寺的僧人来。
圣上殡天,是大事。
举国哀悼。
事出突然, 宫内依然井然有序,四周都被挂上了白段子,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素白的悲痛之中。
其余一众人都移步至偏殿议事,除了一些跟随承德帝较久的后妃还留在正殿内。
这时有禁卫架着重伤的暗卫前来。
那人穿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血腥味浓郁,在地上被拖出了两道血痕,原来他的双腿皆被利器绞断,良妃捂着十九皇子的眼睛将他转向自己怀中。
眼神有些刺痛。
那人强撑一口气,留下最后一句话:“御…御花园内,有侍卫…拦下了陛下的去路,奴才预上前…却遭、遭伏……”
他一句话说的气若游丝,最后一句话梗在舌尖,没了呼吸。
但是却足够众人听懂了,几个字眼串在一起一听便知,承德帝是被刺杀的!
陆玉仓皇的垂下眼帘,眼神闪烁着惊恐他发现承德帝没了气息之后,本想着呼救。
但是这样一来,他的出现却是百口莫辩,难以解释了。
他顺着小路出了宫门,丝毫不知道这一切全落在了他人眼皮子底下。
而且似乎还有人将他背后的这份麻烦给解决了,这一认知,让陆玉的后背彻底湿凉一片。
无形之中,他就被一双手给扼杀了前进的道路。
只要此事一日不除,那人就能捏着他的把柄威胁他一日。
陆观则是闻言盛怒,他本就是武将,性情暴躁当即踢倒了一旁的桌椅,难掩眼底的怒容道:“查!都给本王好好的排查!本王倒要看看是何人敢在宫内对父皇行刺!”
许是这话的某个字眼刺痛了陆玉,就见原本沉默安静的他开口反驳,“当务之急是父皇的后事,你要是在这时大动干戈你让这宫外的那些人怎么看!”
陆观微蹙眉,转头看他,神色古怪开口,“皇兄如今还是待罪之身出现在这吧?父皇的事情疑点重重,你不想着将贼人绳之以法,只想着怎么欲盖弥彰莫不是皇兄心里有鬼?”
陆玉一噎,冷冷瞪他一眼,不想争辩。
能来这偏殿的要不就是后宫的嫔妃,要不就是江北王这样能够震得住外面那群人的人,或者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臣。
此刻所有人心里都是门清。
承德帝的死疑点重重,但是要怎么查就是毫无思绪。
陆观是先帝五子,他的话在武将之中举足轻重,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宋太傅当即要跪了下去,希望观王莫要在口出狂言了。
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种话怎么能随意的从口中说出。
陆观把人搀扶起来,自知失言没在说话,他同陆玉一左一右站着,彼此怎么看都是互不相干的对立。
等候的间隙,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从开始到现在都最为沉稳的陆怯身上。
见他面色从容镇定,众人提着的心才算微微缓和了一些。
陆玉面色不好的站在一旁,他自幼便是人人称道的玉太子,被高高捧着,何时到过如今这般泥泞之地。
他问一旁傅呈辞,似不经意一问,“王爷派人回去取的是什么?”
他对自己同傅呈辞的关系自信,两人情谊自幼时就有,他就是想借着和傅呈辞的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傅呈辞嘴角挂着疏离冷淡的笑容:“二殿下再等等吧,本王想也快来了。”
他以前可从未如此生疏的这般称呼。
陆玉面色僵硬他本来就内心有鬼,惴惴不安,如今傅呈辞也拂了他面子,他看起来面色不好,神情更加抑郁了。
的确,等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人就回来了。
先进来的是那名护送的禁卫,随后才是傅呈辞身边的亲卫。
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随后的那道身影上,瞳孔微震,就见他双手恭敬捧着的不是圣旨,又是何物!
此物在这时取出,莫不承德帝逝世前还留了遗诏?
若有遗诏怎么可能会是江北王取来的……
旁的人面面相觑,接着立刻看向高公公,后者的表情也有些错愕,在场都是人精,当下便猜测莫不是这事有鬼。
傅呈辞接过了卫野递来的圣旨,又双手捧送到高公公面前。
脖颈微垂,声音清冽,“高公公宣旨吧。”
高公公接过圣旨后咽了一口唾沫,仿佛手上捧着的不是圣旨,而是什么千斤重担。
展开,那右下角的印章的确是出自玉玺。
再到字迹,也是承德帝亲笔书写。
高公公彻底的迷茫了,他自诩跟在承德帝身侧寸步不离,却连承德帝何时写了这么一份圣旨都不知道。
陆观,宋太傅几人的视线看着他都带着探究。
直到高公公点了点头,众人这皆才认命,承德帝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道旨意,所有人都应遵照。
偏殿内的人齐齐下跪,就连门外的士兵也跪了下来。
共同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七子陆怯,性良恭顺,聪慧之姿,朕之欣慰,授予册宝,立皇太子,位列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①”
高公公念完,长舒一口气,他的手心里面满是汗意,声音有些颤。
半响,众人就听他开口道:“炩王,上前接旨吧。”
陆怯的手指都攥进了掌心里面,他的额面重重点在了沁凉的地砖上,惹来了一阵激灵,这才微哑着声音开口,“陆怯接旨。”
他在所有人小心翼翼的余光中起身,去接来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