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缗脸色一变:“是小女——阿勤,你给我过来!”
抱着猫的少女终于从长草中显露了身形,一下子变了脸色:“阿爹!”
小泥巴从少女怀中蓦地跳了下来,顿时痛得它龇牙咧嘴;但它还是作出一副昂首阔步的模样,一瘸一拐地朝顾图奔去。
在她身后是江夏王,抬袖擦了擦汗,怀中捧了一大把的蒲公英,毛茸茸地轻蹭他那龙盘虎踞的衣襟。束好的发冠里又逸出几缕发丝,贴在那冒汗的额头上,苍白肌肤里透出轻软的红,像在等待着什么,而涌动着温柔的娇恨。
第54章 偏怜(上)
139
周勤被她爹周缗拎着耳朵带走了。顾图抱起小泥巴上前,想靠近殿下,却先被那一大捧的蒲公英逗得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江夏王便指着他鼻子放肆大笑起来。笑到尽头又开始咳嗽,顾图默不作声地拉住他的手往前走,他便捧着蒲公英遮着脸继续咳嗽。
这原野上的蒲公英实在已不剩几株,被他拔了个净尽,此刻遭风一吹,又脆弱地散落开去。他忙护着道:“这是给小泥巴治病的。”
“治病?”顾图顿住,这时候才瞧见小泥巴肿大的爪子,“哦……”
小泥巴:……你不爱我了,忧郁。
“它是烽燧里长大的野猫,哪儿那么娇气。”顾图又说。
小泥巴:……
顾晚书却不知怎的来了脾气,“我就要给它治!”
两人吵吵闹闹地回了邸舍,顾晚书就闷在厨下捣蒲公英。顾图看不下去他干这种活计,最后还是自己揽了,捣出药糊糊给小泥巴敷上。敷完了小泥巴还伸舌头去舔,如此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也不知抹到第几次,它才终于失了兴致,高傲地扬着头瘸着腿离开了。
药舂里还剩了一些,顾图牵过江夏王那被猫抓伤的手,叹了口气。
药糊抹上来时有些痒,令顾晚书不自主地想退缩。又忍不住道:“这是给猫用的,不是给人用的。”
顾图横他一眼,“您和猫儿有区别么?”
顾晚书一口气吊上来,想骂他又不知从何骂起,最后只能狠狠地哼了一声。手背上清清凉凉的,但未免有些丑,他趁顾图不注意又全部抹掉了,顾图无奈地转身看他:“您这不是和猫儿一模一样么?”
顾晚书却笑起来,背着手,看顾图为他下厨做饭。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两三碟家常小菜,准备起来很快,偏顾晚书什么都不会还要捣乱,让顾图险些打翻了碗盘重做。到用晚膳时天已黑得透了,两人便在天井里摆开了席,吃饭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是望着对方出神。
不知是由谁开始的。跌跌撞撞地抱着、吻着去沐浴,温热的水熨帖了揪紧的胸肺,潦草的吻四面煽风点火,水雾氤氲中压抑着惘然的呻吟。最终顾晚书将顾图推倒在床上,顾图也便顺从地为他撩开长发,温柔地望进他的眼睛。
顾晚书的声音好像还在热气中发着颤:“叫我。”
顾图微微一个停顿。
顾晚书却已往布被底下钻去。一边握住了顾图半勃的阳物,一边又抬起头来,孤清的眼里亮着泠泠的光,“叫我。”
顾图慢慢地抚摸着他的发,慢慢地说:“顾晚书。”
顾晚书笑了。盯着他,恶意地伸出舌头,往面前的阳物顶端舔了一舔。顾图的腿蓦地抻直,手指也不自觉抓入了他的发丝,“殿——你做什么……”
顾晚书不再给他反应的余裕,径自将它含入口中。顾图口中逸出按捺不住的叫喊,又伸手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他不敢动,却无法不动,顾晚书的舌头像淬了毒药,沿着那硬挺柱身暴起的青筋渗入他肢体,令他酸楚,令他酥麻,令他震颤,令他疼痛。
疼痛——
是顾晚书突然直起雪白而赤裸的身子,一手将他的腿往前折,一手抹去嘴角污迹,眯着眼睛冷冷道了句:“自己抱好了。”便毫不留情地捅了进来。
这一回甚至没有做什么准备。习惯了被掠夺的穴腔剧烈地张弛,刹那间吞下了巨物又立刻难耐地顶出,顾图抱着腿,不敢去看自己的姿势,却又舍不得不多看顾晚书一眼。
少年在狂乱的律动中又俯下身来吻他,像野火燎尽后的原野上又拂来温存的春风。下身越来越急促的羞耻声音和唇舌间越来越乱的喘息相合流,顾图最后连腿也抱不稳,只是揽住顾晚书的肩膀,急切去他的呼吸间索吻,一边叫他:“晚书,顾晚书!”
顾晚书只是笑。“这会儿倒晓得叫我了。”胸有成竹的笑,看着令人火大,却拿他没有奈何。
顾晚书最后抱紧了他,在他的胸膛间喃喃着顾图的名字,炉香中帘幕骤然飞飘,簌簌的雪花拍打着窗棂,是不容情的塞上的冬天。可是顾图的怀抱里很暖,仿佛力气用尽时正好落在一片接纳万物的芳草地,又仿佛飞上了天,一头扎进了纷涌而来、却绝不会伤害他的白云。这巅峰来临一刻的快感,胜过他曾饮过的所有美酒,也胜过他曾服过的所有药散,胜过这世上最尊贵的权力,也胜过这世上无人能逃的死亡。
第54章 偏怜(下)
140
江夏王睡着了。
顾图小心给他掖好了被角,揉着屁股下床,却还险些崴了一下。想这人确实争强好胜,每回做爱都不遗余力,好像就是最后一回了一般——顾图回头望了江夏王一眼,眸光隐在幽微的烛火底,有些白日里不敢让对方看见的带伤的黯影,便在此时探出了那浅褐色的深渊。
他自己去后头洗净了身子,披上衣裳,又从隔壁书房搬了一些文牍进来。江夏王却恰在此时翻了个身,嘴里喃喃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顾图忙将文牍都无声放下,凑近床边去瞧他。江夏王那俊朗的眉峰微微蹙起,嘴唇像孩子似地嘟了起来,似乎在梦中有什么不满。顾图轻轻地抚过他那眉骨,大掌又往下,安静地抚摸过他的脸,仿佛在安抚他,又仿佛只是想记住他。
睡着的江夏王若受了寒,偶尔也会咳嗽。但今夜却很暖和,方才一番造作,甚至还流了汗,顾图知道那紧闭的眼眸里是宛如雨水洗过的琉璃光色。烛火映得他的肌肤愈白,却是暖调的白,像黎明天光下温煦的梨花,又像初春枝头含着春风笑面的残雪。顾图不知道这残雪何时就会消融尽,带走他抓不住的春风。
他低下头,嘴唇轻轻去碰顾晚书的嘴唇。其实顾晚书的唇不仅薄,而且小,若生在女人脸上,那就可比作樱桃小口——在顾图看来,却那么可爱,戒备森严地不让他侵入,实则他早已知道在那里头还藏着两颗小小的虎牙。
顾晚书突然睁开了眼,两颗小小的虎牙嗷呜朝顾图的嘴巴咬了下来。
顾图大惊之下捂住了嘴,“殿、殿下?”
顾晚书道:“你偷袭孤。”
顾图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是。”
他承认了,顾晚书反而觉得没趣味,裹着被子往他脖颈间蹭上去,又咳嗽了起来。顾图连忙将他连人带被塞回床上,他却不满意地道:“你方才在想什么?”
顾图一愣,“什么?”
顾晚书掀眼瞧他。顾图不擅长掩饰,但也不擅长表露,只是在那双清澈眼瞳里映出顾晚书的倒影。顾晚书又低下头去。
顾图叹了口气,像是直从胸腔里刮出来的空荡荡的风。他上了床,大手大脚将顾晚书都抱紧了,又道:“殿下,我可以说任性的话么?”
顾晚书只是眨了眨眼。
“殿下来此,我很高兴,我……我希望殿下永远都不要离开。”
顾晚书将脸埋进了他的胸里。顾图看他如此,又短暂地笑起来。
“但我也知道,北地苦寒,马上又要入冬了,不适宜殿下的病体。”顾图道,“何况很快便是正月,殿下……在洛阳,还有大事要做。”
好像是应和着他的话,窗外的风雪扑得更紧了,顾图转头望去,下意识将手底锦被盖得更严实些,沙哑地道:“今年的雪,落得真早。”
江夏王的声音从顾图的胸膛间闷出来,“顾图,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任性。”
顾图笑了笑。他稍稍起身去够地上的衣物,灯火在他的腰腹间勾勒出一道精悍的线条。从衣物间翻出白日的那一方木牍,递给江夏王,后者看他一眼,接过了。
“……这时节启程,也未免太早。”顾晚书一目十行地看完,又从头细细读起,沉吟道。
“但他们行路很慢。”顾图道,“似乎在洛阳近郊花费多时,李公子怀疑是在收揽城外的大族坞堡。”
顾晚书沉默了。
“殿下。”顾图朝他凑近了一些,一双眼睛在关切中却透出了寂寞。
顾晚书支起膝盖,将那木牍在双手间抛来抛去,眼神望着那抛动的影子,明暗不定。
“尚书台,”他开了个口,顿了顿,才又接着道,“尚书台已经拟好了禅位诏书。孤虽然还未找出小皇帝的父亲,但到正月之前,诸侯来朝,孤自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到元会上,孤便可受禅登基。”
他说得平静,这都是他与腹心大臣日夜参详了千万遍、筹谋了七八年的计划,从南北军的将领到却非殿的守卫,从三公府邸的宴饮到宗室使者的会面,能想到的他已全都准备得万全。
“顾图。”顾晚书抓紧了他的手,低声,“你……与孤一同回去,好不好?”
五指一齐牢牢地扣住。
“顾图,你信孤。”
“待孤正月元会上受了禅,便要你金印紫绶,做孤的大司马大将军。”
“到那时候,便无人敢再侮辱你。你是匈奴人又如何?你有孤在啊。”
第55章 后约
141
数日之后,风雪初霁,江夏王启程回京。都督北方诸军事、征北大将军顾图率兵沿途护送,更有北地郡的官员百姓一路相送,直到郡治南郊数十里开外。江夏王此次巡幸,历时半年,鼎定三辅,安顿北方,贵庶皆服。到得此际,洛阳的尚书台得了他将返程的消息,已经将那一纸禅位诏书摆在了幽禁宫中的小皇帝的案前。
这数万人旌旗半卷,钟鼓不鸣,一路疾行,十一月中旬,洛阳城已遥遥在望。
入函谷关后,顾图率军在南边的崤山密林中安营扎寨。京畿左近尚未落雪,自密林险道一路攀登而上,草木渐疏,便见一望无余的清冷晴空。顾图在这小山顶上叉腰望了一会儿,便感觉到身后轻微响动,是江夏王跟了上来。
江夏王穿着那一件火狐大氅——这大氅伴随着他出关又入关,早已有些敝旧,他却偏是爱穿——攀爬得气喘吁吁,面色泛起红潮,却没有咳嗽。这一路过来,顾图不许他服散太过,也或许是因雨雪渐少,倒令他的精神好了很多。
顾图朝他伸出大掌,一把拉着他站到了山顶的大石上来,笑道:“看,洛阳城。”
顾晚书定睛望去。重重松柏掩映之下,他先是望见那一条细如素练的洛水。北面是绵亘的北邙山,南面是平畴沃野,东面是苍翠的嵩岳,西面是一夫当关的崤函。九座城门楼镇着四维八方,南北二宫的青瓦顶一重叠着一重,东西二市的旗亭探出尖尖的檐儿,后头升起似有若无的轻烟。
这就是洛阳了,他的一生都耗在那四四方方的巍峨城墙内,这还是他第一回从外边、从更高处望见它。从外边、从更高处看去,它却又显得那么地渺小,过去曾威压着他的重檐叠瓦,都不过是虚软无意义的线条。
“淮南王等诸王还未抵达。”顾图在一旁道,“他们由东道来京,恐怕还有三日的路程。”
顾晚书静静接话:“我们先入城,便可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顾图侧头看了他一眼。棱角分明的脸容,肌肤于静白中透出玉一般易碎的光泽,一双狭长眼眸里含烟笼雾,在安静的时分便叫人琢磨不透。
但顾晚书立刻便回头来与他对上了目光,笑开,像只心机尽绽的小狐狸,“怎么,看呆了?”
顾图抵唇咳嗽一声,“殿下近来……身体好了不少。”
“是啊。”顾晚书歪了歪脑袋,“偶尔不服散,似乎也无大碍。”
“那也应当小心为上。”顾图道,“寒食散与其他药物,最好都在身边常备一些。当然,我还是希望殿下不要服散……”
“行了行了。”顾晚书不耐烦地打断他,从他身边走过时还有意揉了下他的屁股,“孤向你保证,孤绝不会死于病榻。”这一句如赌咒发誓,原当说得郑重,偏他还嬉皮笑脸,露出了两颗虎牙,“不过,死在你的床上,倒是不错。”
“……殿下!”顾图几乎是埋怨地叫他。
顾晚书摆了摆手。俄而蛮子却从后头抱上来,火热的、精壮的胸膛贴上了顾晚书清癯的背脊。顾晚书颤了一颤,脊背上若生了耳朵,便能听见那沉着有力的心跳,如奔雷,如飞电,穿透他这一身脆弱无用的骨骼。
顾图伸手将他的头强硬地扭过来,吻了他一下,才道:“殿下,您不当抛下我。”
“什么抛下你?”顾晚书一怔,立刻反应过来,笑着去蹭他,“怕我在床上抛下你?——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这一晚,顾图特下了军令,允许军中饮酒作乐,权当是对即将入京的庆祝。士兵们点起篝火,捧出烈酒,跳舞唱歌,胡人汉人,都手挽手没顾忌地醉作一团,连鸟雀都被熏得连夜飞走。素来看着江夏王不顺眼的宋宣,还抱着酒坛子钻进江夏王的大帐里,朝江夏王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