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着他熟悉他的气息,不会对他设防。
那般狠心,那般无情。
一切事情都连了起来。
也许,一开始,他就是江容与派来他身边的细作,所以他会替那个伪君子说好话,替那个伪君子除掉了前来隋都揭露江容与罪证的江国内官郑贤。
然后,离他而去,重新投入到那个伪君子的怀抱。
说不准那个伪君子此刻正在背地里笑话他,轻而易举的就栽倒在了他精心设计的“诱饵”身上,还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是个愚蠢又可怜的傻子。
隋衡看着徐桥,眼神阴冷可怖:“孤一定要将江容与那个伪君子,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徐桥一头雾水,不明白此事和江国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殿下对待江国太子,向来没什么好话,讥讽几句骂几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徐桥也没有太在意。
隋衡从徐桥手里夺过机关鸟,起身走了出去。
十方领着两个小崽子站在外面,见隋衡出来,连忙请示:“殿下,可要属下现在就将这小娃娃送回暮云关去?”
隋衡偏头,漠然看着那抱着大半盒奶酪,两眼汪汪看着他的小崽子。
好一会儿,面无表情道:“看好了,别让他出现在孤面前,也不许他离开隋军大营一步,否则孤唯你是问。”
语罢,便大步而去。
十方一愣,望向随后出来的徐桥。
徐桥朝他摇了下头。
隋衡当众宣布,要将战事提前。
两日之后,便对暮云关发起总攻。
他为这场大战,已经准备了足足半月,诸事已经妥当得不能再妥当,早一日晚一日区别其实不大。
隋衡着重叮嘱了陈麒有关粮草和其他物资补给供应的问题。
陈麒原来一直因为江国小皇孙的事忐忑不安,没想到隋衡竟然没有严查也没有追究此事,心中大石卸下,正色应是,越发死心塌地效忠。
隋衡又单独召了陆济世陆安民兄弟,让那三百名水兵提早出发。
两人道:“殿下放心,他们已做了十全准备,必保万无一失,完成任务。”
等所有人散去,隋衡独坐帐中,如过去无数个漫长的夜一般,慢慢擦起刀,案上则摆着那只青色机关鸟。
隋衡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从小到大,这是他又一次感受到被人戏弄侮辱的感觉。而因为过去两年的痛苦煎熬,这种侮辱,比世上任何刀枪剑戟都更具有杀伤力,仿佛无数密密麻麻的尖刺一般,扎进他血肉和血脉深处。
隋衡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他想杀人,想疯狂的杀人。
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下。
隋衡停下动作,漠然从怀中取出那支干枯的花枝,面无表情盯了片刻后,丢进了火盆里。
木枝遇到正烧得通红的炭,立刻蹿起一道火舌,火舌立刻将花枝吞噬了一小截。
一只手再次伸进炭盆里,不顾那满盆火炭,将花枝重新捡了起来。刺啦一声,他指上肌肤都被烧焦一小片。
隋衡毫无所觉,将那花枝重新紧攥在掌中。
“孤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你。”
“孤一定会将你抓回来,把你赋予孤的一切耻辱,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还有那个伪君子。
你越是忠心于那个伪君子,孤便越是让他生不如死。
徐桥进来,就见隋衡凝沉如水的双眸深处,弥漫着汹涌可怖的暴戾杀意。
“殿下的手怎么了?”
徐桥一惊。
“无事。”
隋衡抬头看他一眼。
道:“去给孤准备一副手铐还有脚拷去,要最坚固的。”
徐桥一愣。
不明白殿下又发什么疯。
“殿下没事吧?”
隋衡一扯嘴角:“孤好得很,孤从未如此好过。等两日后,孤会更好,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太子。”
“……”
徐桥又委婉提了陈麒的事。
隋衡道:“孤知道是他,不过,孤现在不会动他。他有城府,有手段,恨江容与入骨,是助孤打下暮云关的最佳人选。”
山雨欲来,风雪满楼。
“殿下!”
江国中军大帐。
守城士兵捧着一根羽箭进到帐中,单膝跪地,急禀道:“隋军又派了那个樊七来城前叫骂,还送来了这封书信。”
范周忙问:“什么书信?”
士兵道:“说是隋国太子的亲笔信,一定要让殿下亲自拆阅。”
江蕴立刻起身,将信接了过来。
拆开,纸条上只力透纸背写了八个大字:无耻下流,等着受死。
江蕴一愣。
他送那封信给隋衡,是想试探一下隋衡的态度。隋衡为何回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范周则又问士兵:“那个樊七在叫骂什么?”
士兵神色躲闪,吞吞吐吐:“他说、说……”
“说什么,你倒是说啊。”
士兵略尴尬看着江蕴:“他说殿下厚颜无耻,绑架了他们殿下的小妾。”
“殿下若想要回小皇孙,就必须拿那名叫楚言的小妾去交换。”
“还有……他还说,殿下阴险狡诈,不配为人,等攻破暮云关,他必将殿下剥皮抽筋,砍成烂泥喂狗吃。”
“……”
范周气得眼前一黑。
另一大将则怒道:“什么张言楚言!这个隋国太子,分明是不想释放小皇孙,才故意拿一个莫须有的小妾说事,好堵住天下人之口!殿下光风霁月,怎会绑架他的小妾!”
负责传信的士兵小声:“可那樊七说,他们有证据……”
“什么证据?”
“他、他们说小皇孙手里,有隋国太子送给他爱妾的机关鸟。”
“简直一派胡言!”
“齐都满大街都是机关鸟,怎知就是他的!”
“殿下,这个隋国太子如此肆无忌惮,张狂无耻,恐怕是铁了心要混淆视听,用小皇孙来威胁殿下!”
江蕴收起纸条,纳入袖中,缓了缓神,道:“无妨,不必理会,继续议事。”
范周叹口气,有些心疼。
这几日,殿下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冲静强大,每日卯时准时升帐议事,还亲自和众将一道巡视城中布防,风雪无阻,丝毫没有因为小皇孙身陷敌营而露出任何担忧焦虑色,可他明白,殿下心中焦虑担忧恐怕更甚他们百倍千倍。
小皇孙毕竟还那么小。
用那么小的婴儿来当做战争的筹码,实在太残忍了。
只是身为储君,整个暮云关甚至是江南数十万百姓的定心丸,殿下甚至连慌乱焦虑的资格都没有,怎能不让人心疼。
云怀监测到了隋军突然开始大批调动的情况,立刻第一时间禀告给江蕴知晓。
江蕴并不奇怪,这场战事,隋衡不会拖太久,他一定会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发起猛攻,一鼓作气,将暮云关攻下。
若他所料不差,时间可能就在近日。
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江蕴也没有料到,小家伙被劫掳时身上竟然带着那只机关鸟,更没料到,还会恰巧被隋衡认出来。
隋衡远比他想象的更敏锐,立刻就窥破了当年齐都街头,是他偷走了他的机关鸟。
现在隋衡定然误以为楚言是江国派到他身边的细作,卧底。他越是对楚言情根深种,就越会痛恨江国,痛恨江容与,也势必会以猛烈千倍百倍的斗志攻打暮云关。
唯一值得宽慰的,就是小家伙现在应当是平安的。
隋衡既然想要楚言,就一定会尽最大力保障小家伙的周全。
江蕴站在城门楼上,任由雪花落在额心,眼睫,甚至是眼睛中。
隋小狗,我们终究是躲不过兵戎相见。
你会如何抉择。
会恨我么?
雪花融化成水,从那双澄澈明润的乌眸里流出。
书上常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江蕴时常怀疑,一个人的力量真的可以强大到撑起天地,撑起生民,撑起那浩瀚如海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学尽的绝学么。
幼时,他拿这个问题问太傅。
太傅说,旁人兴许不可以,但身为储君,殿下一定可以。
殿下不仅要做到这三条,还要做到最后一条“为万世开太平”。
那一刻,肩上的重担与责任,似乎能将心中所有的委屈与伶仃压下。在天地、百姓、江山、社稷、太平这些宏伟沉重的东西面前,他个人的喜怒哀乐,显得那般渺小,不值一提。
他庆幸,他是太子,就算与这尘世没有太多牵绊,还能为江山,为百姓而活。
可如果有一天,他的脊骨断裂,双肩塌下,再也撑不起江山和百姓呢。
当日午后,江蕴正在帐中议事,收到了隋衡送来的正式战帖。
帖上内容很简单:两日后,隋军会正式攻打暮云关,让江蕴做好跪地求饶的准备。
当夜,江蕴再度坐到案后,挑起灯,在纸上写了一夜的东西,分装到不同的锦囊里。
次日一早,公孙羊照例来送药粥。
江蕴将之前写好的所有锦囊都整理到一只檀木箱中,交到公孙羊手里,道:“先寄存在你那里,等决战之后,再交给范周。”
经历陈都一事,公孙羊警惕许多,立刻问:“殿下为何不自己送给范先生?”
江蕴便温和道:“因这里面,有孤私赠给他的一些金子,若孤直接给,他恐怕不会收。”
公孙羊掂了掂那箱子,的确沉甸甸的,便信了。
江蕴又提笔写了另一封帖子,唤来守兵,道:“帮孤送到隋军大营。”
隋衡正在议事,亲兵跑进来,呈上了江国太子送来的回复帖。
隋衡接过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冷笑丢开。
徐桥忙问:“江国太子写了什么?”
隋衡:“他说,让孤不要伤及稚子,只要孤答应保那小崽子一命,三日之后,他愿亲自出城,与孤决战,并且交还孤的小妾。”
事情果然如他猜测得一模一样。
一想到那个可恶的小情人此刻就在那伪君子身边,日日接受那伪君子的洗脑,还把他的东西,送给那伪君子的儿子耍弄,他便恨不得生啖那伪君子的肉。
徐桥等心腹则一愣,他以为这回只是殿下凭借一只机关鸟发疯,没料到,小郎君竟然真的落入了江国太子手中。
徐桥问:“那殿下打算如何回复?”
隋衡提笔,懒洋洋写下一个字,交给亲兵。
“告诉他,孤答应了。”
他不仅要生啖了那伪君子的肉,还要当众揭开他那张遮脸的遮羞布,让天下人看看,他究竟长成怎样一副惨绝人寰的丑模样。
也让那个可恶的小情人看清楚。
瞧他对那伪君子崇拜的样子,恐怕也未必见过那伪君子的真面目。
即墨清雨听说隋衡竟然没有放江国的小皇孙回去,再度来到中军大帐,痛骂隋衡,但这一次,隋衡没有理会。
凡事都有底线。
这个伪君子,已经快要把他的底线甚至他的脸面踩到泥地里去了。
他没把那小崽子直接掐死,那伪君子便该对他感恩戴德了。
“常言道,夺人妻妾,犹若杀人父母。”
“是那伪君子不仁不义在先,孤只是以牙还牙而已,左相与其在这里浪费口舌指责孤,不如直接去暮云关下,问问那伪君子,他还有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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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隋军三十万铁骑倾巢而动。
全军上下皆枕戈待旦,天色未明,便向着十里外的暮云关出发。隋衡以樊七和另一猛将杨槊为先锋,陈麒、陆氏兄弟为军师,徐桥和另外五员猛将为左中右路统帅,兵分三路,直逼暮云关下。
小江诺和小郡王隋璋也被放在了一辆马车里,跟在大军之后。
早上看到隋衡,江诺冷冰冰看着这个人,并扑上去,狠狠往隋衡腿上咬了口,一边咬,眼睛里还嗷嗷汪汪含着泪。
隋衡自然不会理会这小崽子。
他面无表情说了句:“今日就能见着你丑八怪爹了,高兴么?”
江诺还想咬,被隋衡丢开。
整个暮云关的百姓都在那沉闷如滚雷的剧烈震荡中惊醒,或惺忪着睡眼,或搂着怀中稚儿,惊慌地推开窗户,探头往外望去,街上处处可闻小儿的啼哭声。
虽然早有准备,可望着那乌压压犹若黑云卷来,浩浩荡荡望不到尽头的凌烈骑兵,暮云关守兵亦不受控得感受到一股沉沉压力。
云怀腰间挎剑,身披战甲,和范周等谋士、将领一起站在城墙上。这亦是他们第一次正面面对隋军铁骑的威压。
他们皆无法预料,这道城墙能否抵挡住隋军的猛烈进攻,但都可以预料,今日必将是一场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不死不休的血战。
今日依旧是个大雪天。
城下旌旗招展,风掣旗面,猎猎翻飞。
隋衡一袭寒铁颜色的战甲,腰间挎着那柄饮过无数鲜血的狼头刀,猿臂蜂腰,高踞马上,俊美明曜若朝阳,锋利的剑眉之下,是一双桀骜深邃的眸。
雪花无声落在他冷峻眉眼上,他眉眼比雪还冷上三分。
他两侧,分别是同样身披战甲的下属国国主公卿们和心腹将领谋士。
天幕一片暗沉,似乎也在为这场姗姗来迟的大战造势。
隋衡扬鞭,指着暮云关那两扇紧闭的城门,剑眉长挑,高声道:“儿郎们听令,今日能取江蕴首级者,无论出身,无论品级,皆赏万金,封万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