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蕴于半夜再度惊醒过来。
江蕴不再睡,裹上披风,出了门,站到城门楼上往北望去。
空中依旧飘着细碎的雪花。
江蕴静静立着,任由细雪飞落在身上。
他想,他可能是应该做一个决定了。
第91章 兵戎相见9
情况虽紧迫,但江蕴并未关心则乱,失去理智。
他首先在思考,绑架江国小皇孙之事,究竟是谁在幕后策划。依江琅供述,对方声称是隋国太子派来的。
可隋衡真的会绑架一个懵懂稚儿,用这样不入流的手段来赢取战争的胜利么。他了解隋衡,隋衡在领兵打仗上,有独属于自己的骄傲和自尊。现在真正的大战尚未开始,隋衡会使用这种手段么?
如果不是隋衡,两军交战之际,军令如山,谁会有胆量背着隋衡做下这种勾当。
江蕴再次想到了陈麒。
陈麒昔日能绑架孟辉妻儿威胁孟辉,今日未必不会想出勾结江琅,绑架江国小皇孙,来威胁江国。
如果真是陈麒,隋衡对此会是什么态度。
会默许陈麒的行为么?
还有一事很奇怪,隋军既然已经成功绑架了小家伙,为何整整两日,毫无动静,连一封威胁信都没有送来。
江蕴不可避免地担忧起小家伙的安全问题,小家伙年纪那般小,自出生以来,一直接受着宫人最精心的照料,如今身在敌营,会不会受到同样好的照顾。这样年岁的婴孩,若照顾不周,实在太容易遭遇危险情况了。
更何况,这不是普通的敌营,而是他另一位父亲的敌营,他可以不说出真相,让他们永不相认,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相残。这无论对小家伙,还是对那个人来说,都太残忍。
江蕴回到室中,没有再睡,而是坐到平日处理公务的案后,挑亮灯,提笔书写起来。
这一写,便是一夜未歇。
公孙羊一直侍立在殿外,自然知晓里面的情况,他担心江蕴身体吃不消,一早就去膳房弄了补充体力的药粥。
公孙羊进到幕帘里,见江蕴正将写好的字条一张张卷起,分别放进不同的锦囊里,锦囊外还用墨笔做着特定的序号。
公孙羊讶异:“殿下这是在做什么?”
江蕴道:“一些关于布防上的新想法,我怕时间太长会忘记,所以先用纸记下来。”
公孙羊把粥放下,道:“殿下先吃点东西,我帮殿下一起弄。”
江蕴倒没有拒绝,指点了他分类方法。公孙羊一一记下,并不看纸条上的内容,迅速卷起后,依次放进锦囊里。
江蕴只喝了小半碗粥,就吩咐公孙羊:“去通知云怀、范周及关内所有守将、职事官,从今日起,孤要正常升帐议事。”
卯时,众将齐聚中军大帐。
江蕴缓带青衫,在公孙羊陪同下进来,施施然一笑,与众人道:“关于暮云关布防,孤这两日有一些新的想法,诸位若有新的建议与想法,也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自到帅案后落座,乌眸明亮,光彩照人,面上已丝毫看不出病态。
众将都心系小皇孙安危。
江蕴没有隐瞒,道:“楚王江琅里通外敌,联合隋国刺客,将小皇孙掳至了隋军营中。”
众将皆遽然变色。
虽然对于这个残忍而可怕的结果,众人心里都已经隐有猜测,可当真正验证了这个真相,众人皆心底发寒,愤怒无比。
两军交战,从无道德可言,能以最小伤亡重创敌军,便是上上之计,隋军此举虽龌龊了些,可历史上,不是没有靠此获得战争胜利的案例。
青狼营恶名在外,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烽火台已被隋军攻占,隋军是远途作战,战事多僵持一天,便要多耗费一天的粮草,三十万大军的口粮不是儿戏,即使有即墨家族的墨骑帮忙周转,期间筹集调拨,也要颇费一番功夫。隋国太子野心勃勃而来,绝不会让这场战事拖延太久,暮云关便是隋军下一个目标,隋军必会以比对待烽火台更猛烈十倍百倍的架势来攻打暮云关。
因一旦打下暮云关,便等于攻破了江国北面门户。暮云关有江南第一雄关之称,若连暮云关都坚守不住,剩下的城池又能坚持多久。
这两日,关内上下面上不表,其实都心忧如焚,无论日常巡视还是轮值,都保持高度警惕与敏锐,不敢有丝毫懈怠。云怀又重新更换了一遍关内布防,防止再有外贼潜入。
隋军将小皇孙掳走做人质,显然就是想兵不血刃的打开暮云关大门。
“万一隋军无耻,也效仿昔日北方沙胡的做法,将稚儿绑在阵前,可如何是好!”
“殿下,末将愿带兵到隋军营中,去将小皇孙救回!”
“末将亦愿!”
众将跪了一地。
江蕴道:“诸位心意,孤心领,只是此事牵涉整个暮云关和江南数十万百姓的安危,不可儿戏。”
“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暮云关,孤想,隋军既然想以阿诺为质,阿诺性命应当无恙。”
这一日,隋军依旧没有威胁信送来。
江蕴心里终是不安,把云怀叫来,吩咐一番。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陈麒。
陈麒神色阴鸷坐在案后。
他千算万算,也万万没算到,那小婴孩竟然躲进了隋衡帐中。难怪他搜寻了整整两日,都一无所获。
这令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眼下时机未到,若即刻告诉隋衡那婴孩的真实身份,他不敢确定,隋衡会有什么反应,因不经主帅擅自行动,在军中是大忌中的大忌,可若不说明真相,任由那小婴孩待在隋衡帐中,也不是长久之计。
已经两日过去,江国那边必定已经在四处寻找小皇孙下落,下一步,很可能就要怀疑到隋军头上。若让江容与先行一步,来隋军问罪,他会更加被动,只希望楚王江琅那个蠢货能聪明一些,闭紧嘴巴。
陈麒强忍心焦,问:“殿下那边什么动静?”
心腹低声禀:“听说殿下派了身边的亲卫十方和徐将军去打听是谁家丢了婴孩,想来也不想留那小东西在帐中太久。”
陈麒闭眼思索片刻,叫来心腹嘱咐一番。
心腹应是,道:“属下这就去办。”
十方和徐桥打听了一圈,都没有打听到有谁家丢了小孩,隋军驻地移到了烽火台,附近又无百姓定居,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孩,身份成了谜。
倒是军中将领们听说殿下捡了个漂亮的小娃娃,纷纷过来看热闹。
“真漂亮。”
“真可爱。”
“好想揉一揉。”
“快把你的糙手拿开,没看小家伙在瞪你么?”
一群龙精虎猛的大将围成一圈,看稀世宝贝一般,看着盘腿坐在案上的小娃娃。
江诺面无表情和他们对视。
“啊,真是太可爱了。”
“我家儿子,要是有他一般漂亮就好了。”
“小家伙,叫叔叔。”
江诺冷漠别过头。
众人被逗乐:“小家伙脾气可真大。”
等隋衡一进来,江诺立刻从案上爬下去,一把抱住了隋衡的腿,嗷嗷汪汪,委屈地流眼泪。
众将稀罕不已。
一人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小家伙的鼻子,和殿下还挺像,呵呵……”
换来隋衡一记凉飕飕眼神。
那将领立刻吓得闭嘴。
隋衡肩宽腿长,即使腿上挂着个团子,依旧不耽搁行走,吩咐十方:“赶紧给他弄吃的去。”
十方头疼得应是。
小家伙不仅挑食,饭量还奇大,每顿至少要喝三大碗羊奶,军中圈养的那些母羊已经被压榨地挤不出奶。
十方勉强弄来了半碗羊奶和一碗米粥。
江诺只把羊奶喝了,不肯喝粥。
隋衡也是服了这小东西,问十方:“他还能吃什么?”
十方想了想,忽道:“奶酪。”
“什么奶酪?”
“兰贵妃给小郡王带的奶酪块,听说是牛乳熬制而成。”
隋衡直接让十方要了一大盒过来。
一刻后,江诺盘膝坐在案上,怀里抱着一大盒奶酪块,眼睛晶亮啃着。
案下,小郡王隋璋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儿,嗷嗷大哭。
“我不管,我不管,我一共就剩十盒奶酪了,这小东西就吃了两盒,呜呜呜,呜呜呜……”
隋衡冷漠无情看着丑侄儿。
“胖成这样,少吃两盒怎么了,你不是还有八盒么?”
“再敢在孤这儿乱嚎,孤让人把那八盒一道收走。”
隋璋顿时吓得止住哭声。
但作为对丑侄儿的补偿,隋衡让人给丑侄儿做了身新的铠甲和披风。
隋衡并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崽子身上。
自从攻下烽火台,隋衡便开始紧密布局对暮云关的作战计划,这两日已基本完成整体部署。
他要趁着全军士气正旺,将暮云关一举拿下。
隋衡综合天气、粮草补给等情况后,将大决战之期定在了三日后,届时,三十万青狼营铁骑会全部出动,一鼓作气,将那座难啃的城池攻下。
因而这两日,隋军大营的气氛也空前紧张起来。
这日议事到一半,忽有亲兵进来,捧着一封信,跪地禀道:“殿下,江国那边派人送来了江国太子的亲笔信。”
“江容与?”
隋衡有些意外,接过信,展开阅完,脸色逐渐铁青。
徐桥坐得离他最近,小心询问:“江国太子写了什么?”
隋衡抬头,环顾众人,道:“他说,孤不讲武德,绑了江国小皇孙,一个不足一岁的稚儿为质,问孤敢不敢堂堂正正与他一战。”
隋衡举着那封信,啧一声,冷笑:“孤竟不知,孤军中还有这等人才,能在敌军大营中所向披靡来去自如。既有这等本事,为何还屈尊待在孤帐中,为孤效力。”
他声音不高,语气间渗出的冷意,却令帐中空气都仿佛结了冰。
陈麒坐在一众将官中间,隐在袖中的拳微微捏紧。
此事很快传入即墨清雨耳中,即墨清雨怒不可遏,直接冲到中军大帐,对着隋衡劈头盖脸一顿骂。
隋衡面无表情的听完,便回帐,沉声吩咐十方立刻把那小东西送回暮云关去。
“立刻,马上。”
“休要让孤再看见他。”
一想到他竟然把江容与那个丑八怪伪君子的孩子带在身边,同吃同住了两天,还要被那个伪君子丑八怪看不起,隋衡便恨不得破口大骂。
十方看他面色可怕,忙应是。
等两人进了帐,就发现帐内异常安静,小团子没有如往常一般,守在帐门口嗷嗷汪汪地等着殿下,而是盘着小短腿坐在案上,怀里抱着一大盒奶酪块,大口大口啃着。
十方惊讶。
小东西哪里弄来的新奶酪块。
隋衡眼底则已控制不住地迸出杀气,冷笑着想,那丑八怪倒是好福气,那么丑一张脸,竟然能生出这么漂亮的一个小东西。
怕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但隋衡眼下已经看不了这小东西一眼,大手一挥,立刻让十方赶紧抱走,别碍他的眼。
这时,小郡王隋璋穿着自己新做好的小铠甲,披着鲜艳的红披风,风风火火从外头跑了进来。
隋璋直接跑到案边,在十方惊讶眼神中,将另一大盒奶酪块送到小崽子手里,挺着胸脯,一本正经道:“本郡王再给你一盒奶酪块,你能不能把你的机关鸟,再多借我玩两天?”
隋璋举起手里一只青色机关鸟。
他拨弄机关,帐中立刻响起一阵悦耳的啾啾鸟鸣。
十方感叹:“好可爱的机关鸟。”
隋衡看到那机关鸟的一瞬,却脸色遽变。
第92章 兵戎相见10
“这……”
徐桥把那只青色机关鸟放在掌心,就着日光看了半天,道:“齐都墨家盛产机关鸟,说不准是同款呢,殿下会不会太紧张了。”
“不可能。”
隋衡阴煞着脸坐在案后。
“当日孤买时,那老板说了,这是他自己做的,染翅时因为用错墨,翅尖有一点红色,全天下仅此一只。”
徐桥把机关鸟转过来,往翅尖处瞅了眼,果然有一点红色羽毛。
徐桥:“或许只是巧合?”
隋衡冷冰冰看他一眼:“你故意跟孤作对是不是?”
徐桥便问:“那殿下以为如何?”
隋衡抿紧唇:“孤早就奇怪,好端端的,那只机关鸟怎么可能从孤袖子里掉出去,如今看来,是被人故意偷走了。”
“殿下怀疑是?”
隋衡没说话。
但隋衡见识过,田猛死时,除了喉间那一箭,身上被匕首划出的许多细小伤痕。虽然伤口不深,但都是手腕、脖颈等致命处。
田猛乃齐国第一猛将,一般人想要伤他并不容易,那样刁钻的手法,只有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才能做出来。
而小情人,偏偏又在青雀台待过,那个除了培养坤君,还培养顶级刺客与杀手的地方。
他曾在齐都街头,与他擦肩而过,还偷了他的机关鸟。
一定是这样的。
寻常人,怎么可能有胆子靠近他,偷他的东西。
只有那个可恶的小情人。
他弃了他,去了江国,他那般聪明,知道他一定会派重兵搜捕,所以选择转道齐国。而后在齐国街头,顺走了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