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是奥丁大学统计学系的学生，知道您今天要来出席校庆典礼。”头一次，他在我面前露出属于他那个年龄的笑容。
　　“哦，真是了不起。几年级了。”
　　“四年级，快毕业了。不过，可能的话，我想继续深造，研究经济。现在帝国需要这方面的人。”显然找对了话题，他滔滔不绝起来。
　　“的确如此，请努力吧。”
　　“说起来，我能在这里安静地学习，还要感谢宰相大人，当然，还有您。”他挺直了身子道。
　　“感谢？”
　　“啊，一年半以前，那时我快20岁了，本来应该按照规定去服役的。那样的话，我可能成了宇宙里的尘埃了。”
　　——按照帝国法律，年满20岁的男性公民必须服役三年。虽然也规定大学生可以免除此项义务，却只限于攻读医学等“有用”技艺的学生。对此，马丁曾表示出极大的愤怒。贵族子弟虽不能逃避此项法律，但往往会受到保护，被安排到后勤保障等安全的地方。相对的，平民百姓的子弟，在经过简单的军事训练之后，就将被扔进未知而冷漠的战场一线。
　　“可是，就在我通过体检之后内战就结束了，宰相大人宣布了裁军计划，所有在读大学生也不用参军了。所以，我就活下来了。我的运气算是不错的，和哥哥相比的话……”
　　这不是运气吧，和平的背后是流血与代价，是大众所不知的冰冷与残酷。想到这些，我不禁抿紧双唇，一言不发。气氛于是冷了下来，只有悠扬的钟声在我们中间回荡，
　　“啊，我先去上课了。请代我向宰相大人转达我的，还有很多人的谢意。”
　　很多人吗，年轻的特尔和他同样年轻的同学们，与平安退役的儿子去养老的培克曼太太……太多的人。他们因为您的冷酷而受益，他们的欢笑和喜悦发自内心，他们就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存在于我的周围。虽然，这一切，威斯特朗特的人们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不会给以鲜花和掌声。
　　鲜花和掌声，可您想要的并非这些吧。
　　您想要的，您为之奋斗的，您为之承受了痛苦和责难的，如我一样，只是阳光下的笑脸，黄昏里的散步，晚餐后的团聚……
　　您所想要的……以及
　　我所想要的
　　……


第六章
　　chapter 6 Wish You Were Here
　　So, s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Heaven from Hell,
　　blue skies from pain.
　　Can you tell a green field
　　from a cold steel rail?
　　A smile from a veil?
　　Do you think you can tell?
　　And did they get you to trade
　　your heroes for ghosts?
　　Hot ashes for trees?
　　Hot air for a cool breeze?
　　Cold comfort for change?
　　And did you exchange
　　a walk on part in the war
　　for a lead role in a cage?
　　How I wish, how I wish you were here.
　　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What have you found?
　　The same old fears.
　　Wish you were here.
　　Ⅰ
　　古老的奥丁沉浸在黑色的柔光里，鳞状的云儿告别一样缓缓西去，预示了明天会是明朗美丽的一天。然而，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并不能让我心旷神怡。刚才与梅克林格、克斯拉两位提督共进晚餐让我着实不安——席间的话题原本是进一步调查弗莱亚号遇袭事件，然而身为现役军人的两人很自然地谈起前方的战事。
　　“根据缪拉最后传来的消息，宰相阁下命令各位提督率领各自舰队分别攻打敌方补给基地。”克斯拉一板一眼地说道。
　　梅克林格明显地皱了皱眉：“消息确实吗？也许是假情报。”
　　“我想应该属实。这个讯息用不着保密，宰相大人不正迫切地想让杨威利知道这事儿么。”克斯拉用肯定的口吻答道。
　　“唉，凭借区区一支舰队，就在宇宙中引发了巨大风暴。了不起的男人。”他的同僚赞道。
　　——补给舰队被全歼，舒坦梅兹、连内肯普相继被击败。他的忍耐怕是快到极限了。
　　“阁下对此有何看法？”克斯拉转过脸，询问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我。
　　现在的身份，我没有义务回答——很想这么告诉他们，最终却模棱两可地应道：“宰相大人，一定有他的原因吧。”
　　“也许是被激怒了。”梅克林格试探地问。
　　“他只是——寂寞了吧。”在失去什么以后，他需要敌人、需要对手、需要能够激发他生命火光的东西……抬头看见两道诧异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我赶忙转换话题：“这么做回分散兵力……应该直取海尼森，由同盟政府要求杨投降。”
　　“噢，这在战术上可行。巴拉特星系是易攻难守的地带，而海尼森的防备系统在前年的军人政变中已经瓦解，夸张地说是不设防的星球也不为过。而同盟的军队主力在兰提马利欧已经被击溃了。”
　　梅格林格显然对这个提议非常赞同，但是，难道莱茵哈特的幕僚们没有提出过这种建议吗。
　　“如果杨威利不接受同盟政府的命令呢？”克斯拉质疑道。
　　“他会接受的，据我所知。”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头发凌乱，表情腼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人的影子。“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两位提督不约而同地点头，对我的眼光表示赞同。可我所想的是，如果自己的感性与直觉来得不那么突出的话，现在是不是会更幸福一些。
　　“不过，即使有人提出了，宰相大人还是不会接受这种建议的。”梅克林格突然迸发出艺术家提督的气质，“在战场上直接击败对手，压倒性的华丽场面，在战略和战术两方面实现完美无瑕的胜利……这才是那位大人所期望的。”
　　的确如此，也唯有如此，他才是令士兵打从心底崇拜的军神吧。
　　“不过，如果是您的谏言，宰相大人会接受也说不定。”克斯拉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啊，您严重了。宰相大人他——”
　　一时语为之塞。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清楚地知道他的情绪，一如了解自己的呼吸。他的喜好，他的憎恶，他的反应。
　　面对他的飞扬与坚持，我会微笑着反问：“莱茵哈特大人已经在战略方面大获全胜了，再苛求每一个局部，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会摇晃着金色的脑袋，认真地道：“不是的，只是有些不甘。我最终还是及不上杨威利么？”
　　“莱茵哈特大人偶尔也应该休息一下。至少，得让您的士兵休息一下，目前的精神状态和士气差不多要到极限了。”我将继续微笑，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也会渐渐笑起来，配上他的习惯行动作：“吉尔菲艾斯如果继续这么瞎操心，漂亮的红头发会变白的哦。”
　　可是现在，我已经不再为他瞎操心了，因为，我已经不在他身边。我现在所做的，只是静静的观望与等待。我现在，其实什么也没做。
　　……
　　半个月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以宰相大人牵制杨威利军，米达麦亚与罗严塔尔两位提督乘隙攻下海尼森。
　　同盟政府无条件停战，巴米利恩会战结束。
　　宰相大人抵达海尼森。
　　“巴拉特和约”签订，同盟政府在实质下受控于帝国。
　　所谓银河帝国正统政府灭亡。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登上银河的制高点。
　　……
　　他采取了最有效率的战法，之前的担心只是虚惊一场罢了。
　　并非只有吉尔菲艾斯的谏言才听得进去，他终究是理智而冷静的人啊。
　　也并非只有吉尔菲艾斯会向他进言。他身边有猛将冲锋陷阵，有智者运筹帷幄，更有心细如发丝者为他思前想后。他的身边，即使没有吉尔菲艾斯，一切运转顺畅，正如奥贝斯坦阁下所说：吉尔菲艾斯的存在，是不必需的。
　　回来以后，他便可以安心内政，这样的话，留在他身边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以，再见面时，就是真正说再见的时候，对吗。
　　当然，我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些。在他回来之前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为了权力的顺利交接。
　　这也是我为他所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Ⅱ
　　广场是极易引发集体无意识的地点。
　　6月10日，“民众的解放者”罗严克拉姆班师凯旋的当日，从奥丁帝国广场到新无忧宫举行了声势浩大的阅兵式。其规模虽不及“一亿人、一百万艘舰”的千分之一，但沿途围观的民众数量却可与之媲美。人群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皇帝万岁”。四下立刻变得鸦雀无声。金发的年轻人却不以为意，他昂首挺立在敞篷地上车里，传说中的伟大神祗一般缓缓举起右手，向人群挥手。于是，人群再度沸腾。成千上万的“皇帝万岁”此起彼伏不约而同地响起，最终汇聚成划一齐整的排山倒海的力量和声势。人们陷入疯癫般地挥舞双臂、雀跃不已、相互拥抱，从高处看去，错落起伏的动作几乎是深渊一般的汹涌海，仿佛把佛洛依丁山岳扔进去也泛不起半点泡沫，便悄无声息的沉没了。
　　“我们的皇帝陛下还真是有征服民众的魅力啊。”面对此情此景，与我同坐一车的布拉格评论道。
　　“他还得过几天才是皇帝呐。”一旁的李希特急忙纠正。
　　“他现在就是！”布拉格冷笑着反唇相讥。
　　回到宰相府，征尘未洗的他立刻召见有关人员，着手新帝国的组建事宜。
　　办公室外，贴身侍从艾密尔为我带路：“大人在等您。他真是勤勉啊，回程路上也没休息，一直和其他提督商量事情呢。”
　　我和蔼地摸摸他的头：“那么，艾密尔今后要好好照顾他哦，别让他太累了。”代我照顾他。
　　门户背后，他在，奥贝斯坦也在，还有就是我尚不熟悉，却从无数人口中风闻其卓越能力的美丽女性，马林道夫伯爵小姐。
　　“吉尔菲艾斯先生，请坐。”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丝毫没有显示出长时间飞行后的疲惫，“关于内阁成员的组成，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马林道夫伯爵小姐。”
　　美丽的女性递上电子文书。
　　军事人员安排
　　——舒坦梅兹提督任干达尔星系基地司令官
　　——连内肯普出任驻海尼森高等事务官
　　——以下三名，罗严塔尔、米达麦亚、奥贝斯坦，受封为帝国元帅，奥贝斯坦兼任军务尚书
　　——以下十名，缪拉、梅克林格、克斯拉、毕典飞尔特、*海特、鲁兹、瓦列、舒坦梅兹、连内肯普、艾齐纳哈、晋升为一级上将
　　——其余将官均获晋升一级
　　——希尔德·马林道夫晋升上尉（文职）
　　效忠于他的人都得到了荣誉、地位与财富的报答。
　　内阁的阁僚人员，以下十名
　　——国务尚书，玛琳道夫伯爵
　　——军务尚书，奥贝斯坦元帅
　　——财务尚书，李希特
　　——内务尚书，欧斯麦亚
　　——司法尚书，布鲁克德尔夫
　　——民政尚书，布拉格
　　——工部尚书，席尔瓦贝尔西
　　——学艺尚书，杰菲尔特博士
　　——宫内尚书，贝鲁恩亥姆男爵
　　——内阁书记首长，麦恩荷夫
　　都是最优秀的人选，可谓众望所归。
　　——内阁设宰相，由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担任，同时授予帝国大公称号
　　等一下，我？
　　“对此，两位有什么想法吗？”他例行公事般地问道。
　　“我有疑义。”我们，我和某人异口同声地道，然后另一个发话者用他无机质的眼神瞥了我一眼。
　　“奥贝斯坦，我不想赘述了，吉尔菲艾斯先生的能力足够堪当此任。我不想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理由，就失去最合适的人选。”对义眼元帅的反对，他表现出极大的抵触情绪，“我也不想对您再说同样的话。任性也要适可而止。”
　　那样的语气，真不知道是谁比较任性。
　　“这不是人选是否合适的问题。”奥贝斯坦无视我的存在般继续据理力争：“卑职以为，宰相这个职位毫无必要。此外，新帝国也不需要培养新的贵族阶层。”
　　“说来说去，还不是什么‘第二人’有害论！”停了片刻，他故作轻松地转脸笑道，“马林道夫伯爵小姐，您是否认为，我未来的军务尚书过于迂阔了？”
　　可这种程度的玩笑，实在无助于目前的气氛。
　　“陛下。吉尔菲艾斯先生的能力的确有目共睹。”美丽的女性冲着我嫣然一笑，“但也请考虑新帝国的公正性。”
　　——在“诸神的黄昏”中袖手旁观，如今要被授予超越其他提督的地位，在以军为本的罗严克拉姆体制下，是难以想像的。
　　深切地明白这一点，我说：“伯爵小姐所言极是，请您考虑这一点，陛下。”
　　“陛下，你们都称我为陛下。但身为这里身份最高的人，我连这点事都决定不了！”他冷笑着环视他的敌人。
　　“皇帝的权威是用来确保帝国秩序的东西，而非以之满足个人情感和虚荣心的私器。”奥贝斯坦，像他的君主一样站在阵前，毫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