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攥着吊坠与发丝的手靠在胸口,把头埋得更低:“吉尔菲艾斯已经离我而去,所以,我所拥有的,我能拥有的就只有这些了。这些,我绝不允许别人碰!”
心中感性的东西被触到了,我像接近受伤的幼兽一般挨到他身边,按上他青筋突起的手,柔声道:“我在这里,莱茵哈特大人。谁说我要离开的。”
“是你!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么?”他条件反射似的大叫,随即意识到什么,“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莱茵哈特大人。”你终于发现了吗。
“再说一遍。”
“莱茵哈特大人。”让久违的称呼传达我的心意。
“这,这不是真的吧。”
“要不要揪我的头发试试看。”我配合地把头凑过去。
“嗯。”他煞有介事地点头,缓缓伸出手,却没有习惯性地骚扰我的头发,反倒在我脸上轻轻触摸起来。
“相信了?”我并不阻止他孩子气的举动,说实话,我喜欢被他抚摸的感觉。
“吉尔菲艾斯,你不怪我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着,为了确定我的心意。
我摇了摇头。
说不怪是在说谎,但这个时候,一两句甜蜜的谎言更能表达我的感受。
而且,单纯的责怪毫无意义,我终于决定与他共同承担,承担错误、失败、困难,承担所有的一切。
所以,我说:“莱茵哈特大人,其实我,我对你……”
他没听懂似的呆呆望着我,两行珠泪却夺眶而出,润湿了他娇好的面容以及我干涸的心。
那么刚强好胜的莱茵哈特大人,竟然哭了!
莱茵哈特大人竟然为了我在哭泣。
把他搂进怀里,一任他的泪水打湿我的胸襟。
任由他今晚放纵情绪,因为这将是他最后的眼泪。
不会再让你哭泣了,爱人,这是我对你的誓。
其实不需要什么誓言,也不需要言语。
因为,这种时候,嘴唇不是用来说话的,而是用来……
就像在医院里他对我做的那样,我在他圆润的额上落下圣洁一吻。
但是这还不够,隔阂了许久的心灵需要情感的滋润,麻痹僵硬的身体需要被确认存在的意义。
我支起他的脸,覆上他的唇。
甜美的感觉让我陶醉,那个瞬间,比之一千年一万年的时间更为永恒。
吻如雨点般落下,每个吻都包含了千言万语,却仍难以诉说我内心的激荡。
在这个雍容的傍晚,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银河只是他眼中的一颗星。
第二部 time to say good bye
第八章
chapter 8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That was what she gave to me
Never thought that I`d travel all alone
The trail of memories
Happy hours, lonely years
But I guess I can`t complain
For I still recall the summer sun
Through all the winter rain
The fire of love, the fire of love
Can burn from afar
And nothing can light the dark of the night
Like a falling star
Summer kisses, winter tears
Like the stars they fade away
Leaving me to spend my lonely nights
With dreams of yesterday
Ⅰ
我的墓志铭要如何撰写。
我希望是简洁明了的,比如“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长眠于此”,后面是生卒年月,也许可以加上在位时间。
当然,这并非我可以决定的事项,即使身为半个银河——不久以后将会是整个银河——的统治者。
后人将如何评价我。
“新帝国的开辟者”
“嗜血的帝王”
“扼杀民主的独裁者”
……
五花八门的评价,却又千篇一律地将视线聚焦在罗严克拉姆皇帝身上。
对银河系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我只是赋予皇帝、社会秩序、绝对权力等概念以实体的冰冷存在。
对位于银河系金字塔顶部的百余人而言,我是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陛下,是永远立于战场前线的不败军神,是以光年为单位计量事务的不知疲倦的当权者。那位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陛下在军政方面是空前绝后的天才,但在人生的有些方面却只能算作贫乏——几乎没什么可登大雅之堂的技艺,在闲暇之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哪怕是不入流的嗜好。不过,身为帝国皇帝,“闲暇时间”是不必需也不存在的,即使存在那种东西,陛下宁可用来和最得力的私人参谋研究新战术,宁可和最精干的私人助理讨论国事,或者宁可在最信得过的私人保镖的陪伴下骑马击剑……当然,所谓最得力的私人参谋、最精干的私人助理、最信得过的私人保镖,这些艰巨的使命除了帝国宰相、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以外是没有人可以胜任的。
吉尔菲艾斯哟——
茫茫银河中,只有对这个人,我才是莱茵哈特。我是漂亮的,腼腆的,固执的,孩子气的,爱做梦的,喜欢甜食的,有独占欲的,闪闪发亮的莱茵哈特。是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是完整的我自己,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莱茵哈特。
所以,你知道的,你不只是我的宰相,我的谏言者,我的朋友,也是我相依的伴侣,是我灵魂的另一半,是我生命的起点,我世界的原型。
吉尔菲艾斯,你知道吗,最近我越来越依赖你了,或者说是迷恋你更为恰当吧。
周一的御前会议,我假装审阅议案,其实是在窥视你的侧脸。奥贝斯坦询问我关于军制改革计划的意见,我竟然半晌才有反应,真是差劲!可这都怪你!因为当时你突然转过脸来对我微笑,虽然只有眼睛在笑,可还是那么灿烂,让我有点慌。
这些天的晨间会面,你都主动跟我打招呼。“睡得好吗,莱茵哈特大人。”这么问真是奇怪。每晚分别时你都向我道晚安,“好好休息吧,莱茵哈特大人”,我可是都有按照你的话去做!所以每次你这么跟我打招呼,都害得我心跳加速。
你发现了吗,最近我很少玩你的头发了。不是因为我已经戒掉了那种幼稚的嗜好,而是,每次缠上你的红发,手指不知怎的会通电似的发抖,所以得马上拿开,所以不得不放弃。
还有,上个周末你赴奥丁南部视察新帝国大学建设工地,走前答应了会带礼物回来。结果你预定回来的那天下午,小范围碰头会的间隙,艾密尔送上咖啡,我突发奇想地说了句“要是来点蛋糕配合咖啡就更好了”,脑子里想起那次你晚归,试图用蛋糕“收买”我的事,竟然忍不住当着好些人的面笑出了声。好些人啊,有奥贝斯坦、米达麦亚、马林道夫伯爵小姐、修特莱,还有艾密尔……你真把我害惨了,吉尔菲艾斯。
不过,话说回来,和你在一起工作,效率其实是很高的。法令也好,政策也好,别人一时不能接受的,你总是力排众议地支持我,你的陈述语调平和却那么有说服力,让人心悦诚服;举棋不定的时候,其实我也有这种时候的,你会给我建议。每次说完你的提议,我都发现那其实是早已存在于自己内心深处却不知怎么无法表达出来的想法。呵呵,吉尔菲艾斯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解的程度甚至远胜于我自己。
当然我们也有意见不和的时候,因为为政者必须做出选择和牺牲。我知道,吉尔菲艾斯的性格和良心不允许你那么做,而对我的感情让你也不希望我那么做。但是你也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决定并且承受由此带来的内心的痛楚。如果是这样,我宁愿那个承受痛苦的人是我。
……
不对,爱不是用来自寻烦恼的。
虽然过程漫长得让我几乎失去信心,但既然你选择了我,那就是幸福了。
有你在,那是幸福了。
你用手指摸索我的灵魂,像琴师抚弄琴键,那是幸福了。
我们共同奏响爱的乐章,那是幸福了。
逐渐晕眩,我脆弱的内心迎接你神奇的一击,隐约的敲叩,由远而近,那是幸福了。
然后,十分徐缓,你舒一口气,再发出庄严的一声霹雳,那是幸福了。
把我灵魂赤裸在你指掌的巨风中,抱握住森林,整个宇宙宁静无比,那是幸福了。
我的吉尔菲艾斯,我的爱,我的幸福。
吉尔——
“吉尔——”
“莱茵哈特大人醒了?睡得好么?”
Ⅱ
“莱茵哈特大人醒了?睡得好么?”
“嗯,很好——呃?”
这里是——
环视四周,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浅奶油色的家具被穿过薄纱窗帘的隐隐日光染上柔和的光晕。墨绿地毯,浅湖蓝色的帷幔,仿佛感受得到迎面而来的清爽之风。茶几上,矢车菊、百合、郁金香和红掌的花束赋予房间流动的旋律。
“睡了一下午,吃点东西吧,莱茵哈特大人。”英挺的面容和溢于言表的关切扑面而来,“或者,先梳洗一下?”
雪白的毛巾随即递到。借着他恰到好处的力道支起身体,半晕眩半撒娇地靠上他,享受他温柔的擦试。
“还是不舒服么?”暖蓝的爱意进入眼帘。
“啊?什么不舒服?”
隔着军服感到他横隔膜的运动。
“莱茵哈特大人该不是忙得连这个也忘了吧。您病了,目前在佛洛依丁山庄修养。”
“……是吗?”
是啊,我病了。持续半个月的低烧,治疗却没有任何起色。吉尔菲艾斯对于任性地坚持工作的我,在建议、规劝、哀求都不见效之后,终于使出了最后的绝招——
昨天下午御前会议结束后。
“嗯,都签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吉尔菲艾斯?”
“没什么。工程建设也好,法令推行也好,最近进展都很顺利——莱茵哈特大人真是领导有方……只是”
明显是在恭维啊。“有什么就直说吧,吉尔菲艾斯。”
“我在想,是不是该适当休息一下,最近同僚们都没日没夜在工作。”
“哦,是那样吗。我不记得自己下过不准休息的命令。”
“但是,陛下如此满负荷地工作,臣下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你是说身为皇帝,我给臣下们树立了坏的榜样?”
“那倒不至于,但是,陛下,偶尔度个周末也不会影响工作吧。”
听上去有可行性。“度——周末?”
“嗯——莱茵哈特大人很久没去探望安尼罗洁小姐了,这个周末去佛洛依丁山庄小住两天吧。”
“咦?吉尔菲艾斯想见姐姐了?”并没有妒嫉的意思,不过口气却带那么点狭促。
“嗯,我也很怀念安尼罗洁小姐的洋葱派。”
没有任何犹豫、掩饰,让人无法拒绝的诚实的笑容。
啊,的确是无法拒绝,但似乎并不诚实——
一到佛洛依丁山庄,就在他的押解下接受医生的诊断,在他热切的目光中服药,在他的柔声哄骗中卧床休息……这些都算了,最过分的是,安顿完一切后,他居然独自返回新无忧宫处理公事,留下我一个人!这、这和原先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嘛!原来是费尽心机让我来养病——虽然午饭时他确实回来陪我,虽然傍晚时分他又赶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可是,我还是免不了忿忿不平,因为——
“吉尔菲艾斯今晚住下吧,来回赶太辛苦了,而且在这里也可以处理公务的,有什么突发事件再回去也不迟。”
我贤明的红发朋友用最灿烂的笑容回应我的盛情邀请。“那个,我晚上约了司法部和民政部……讨论社会保障体系问题。”
显而易见是托词,因为那个议案排在四季度才讨论的,所以没必要那么着急。
——我原可以如实提醒我敬业的宰相阁下,或者,像以前那样厚脸皮地撒娇着要求他留下,可望着他严整的官服,我只淡淡地说了句“也好,注意休息哦”。
“莱茵哈特大人也是。”
吻别着互道晚安,我看到他眼中的歉意与无奈。
——我们的感情无需隐瞒,但我们之间产生了感情这个事实则必须隐瞒,至少在近期是这样的。
相互告白伊始,我们便这么约定了,因为其实很清楚,我们选了一条荆棘密布的路。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鲜有败绩因而充满自信的我,这一次,面对看不见的敌人,并没有多少决胜的把握。如果身边的人不是吉尔菲艾斯的话,也许我已经放弃了。但是,对上他湛蓝的双眸,便会觉得不甘心,想和他厮守一生的念头也无法抑制。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甚至差一点失去他,事到如今我是不会放手了。不想失去,所以需要格外谨慎。为了将来的日子,我们心照不宣地在公开场合保持距离,恪守礼仪同时表现出君臣间应有的信任和尊重,许多个往日,无论多晚,他总要披星戴月地回位于宫外的大公府。寂寞的时候,我们用专用线路谈情说爱,或者趁会议结束后的有限时间里亲热一下,但不过多久就会很自觉地把话题转向国家大事。吉尔菲艾斯在帝都西区准备了安静舒适又不张扬的公寓,我们偶尔地、极为隐密地去那里,短暂甜蜜紧张的时光对我们而言是最好的褒奖。但是,正如日食不可能永远遮蔽辉煌的日光,我们的爱如此耀眼,因而是无法长期躲过世人目光。隐约地,疑惑、求证的目光,夹杂着惋惜、不屑、嘲弄、幸灾乐祸等元素的细微面部表情,不可辨认的细语在新无忧宫内传播,我知道,这事是瞒不了多久了。不知道后世的历史学者会如何评价我们的感情,也许会拿我与高登巴姆王朝的卡司帕皇帝相比。不过,我是不屑于像后者那样抛开帝位,和情人远走天涯的。我不喜欢逃避,过去没有,将来更不会有,吉尔菲艾斯也不喜欢。而且,以那种方式换取我们的未来,对吉尔菲艾斯而言,将是莫大的侮辱。我所要的,我能给他的,是和他共在、共有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