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别院,找了齐氏三三两两的修士问了一些关于惨案的事,但他们大多都没有参与到这桩案子的调查中,对此也是只知道个模糊。
直到他遇到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许宴。
落单的许宴看到薛洋后主动走了过来,他也有事要找自己。
许宴从小在齐府修炼,算是跟着齐菁衡一起长大。他的朋友被他引荐到齐府治眼,所幸不久便康复了。可前不久他的朋友在某次夜猎中,因为意外坠崖而丧生。
“坠崖丧生?”薛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和水里的鱼是被淹死的一样,可以御剑的修士怎会摔死?
“我亲眼看着他掉下去,然后一直没上来。因为当时是在夜里,我和同伴下去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他的尸体。然而令我最不敢相信的是,他的眼睛也消失了!我们发现时只有两个血窟窿…”
这可真真够诡异了!
许宴接着道:“后来我们将尸体运回,门内的医师鉴定是被秃鹫啄食了双眼。”说到这,他垂下的眼神露出满满的痛心疾首,用力咬着下唇:“我根本不能相信是这个理由!他的死一定是有人刻意所致!”
薛洋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说到这,许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沉了沉声音:“我来此的目的,就是想告诫道长不要轻信齐菁衡的鬼话!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的性情我最清楚不过……我以为他担任家主后会有所成长做出改变,然而是我看错了!简直大错特错!我现在也十分后悔…是我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他的声音哽咽着停住,一副马上哭出来的表情。
“你觉得凶手是齐家主?”
“不是他还能是谁!?他的那些不光彩的勾当……”说到这,许宴蓦地止住了声音。
“说下去。”薛洋严肃地看着许宴。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难以启齿的话吐出来。
“我觉得……齐菁衡是以医治眼睛为幌子…挖取别人的双眼。面上行侠仗义…实则是谋财害命……”
☆、真相
不知怎的,听完这句话,薛洋感到阻隔在齐菁衡面前的那道墙仿佛逐渐分崩瓦解,那些迷茫缥缈的迷雾也逐渐转为明朗,露出里面不堪入目且赤|裸的真相。
与齐家主脸上那层所谓江湖侠义、肝胆相照的面具相比,钱财实在多了。
“其实大家都被表象蒙蔽了。”薛洋笑得意味深长,许宴看着他睁大了眼。
“我有一些想法,许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如回我的房间慢慢说。”
两人进了房间后,薛洋沿着方木桌在许宴对面坐下,薛洋倒了杯茶。“许先生知道两年半前一场雷雨冲垮了齐州城外某座山上的祠堂吧。”
“祠堂……我知道,在西山上。”许宴回想着点了点头。
“一场雷雨,穆家长子不幸丧生,祠堂也不幸被摧毁。但是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雷雨里的唯一幸存者,在这个事件后眼睛意外恢复了光明。”
“你是说鱼楚之?……我听说过这件事,当时齐府上下都忙于齐老夫人的丧礼,下葬的隔天我们就离开齐州了。”
“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按照这个假设想下去,齐州里第一个摆脱眼盲的人不是齐菁衡,而是鱼楚之。后来穆二公子离世,紧接着是穆宅大火,鱼楚之失踪。时隔不久,齐菁衡的眼睛就重见光明了。我怀疑是鱼楚之为齐菁衡治好了眼睛。”
许宴几乎从座位上弹起。“什么!?这…这不可能,他在齐夫人过世前就一直喝着汤药,每隔几日就要出门探访郎中,直到他逐渐复明……难道…你的意思是……”他的脸色突然一阵发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薛洋笑着提醒他:“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吗?我觉得很有道理啊。”
“这不可能……”许宴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其实这只是他的一个极端的猜想,现如今薛洋将这个想法当成真实的事情推理,令他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他脚下一个不稳,幸好扶住了桌子。这时他干呕了几声,感到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滚。
许宴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眼神有些空洞。薛洋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
“他重见光明后,很多人慕名前来。然后一年前齐州内出现了‘失眼案’,将罪过依照传言推给了黑猫妖,以大量捕捉黑猫并火葬为结局潦草收场。你不觉得这些事件放在一起,过于吻合了吗?”
“他在差不多两年前复明,接着很快就有人上门询医。这之中有着近一年的空白,怎能确定是吻合的?”
“谁说‘失眼案’一定是一年前发生的?”
“…你的意思是这之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只是没人发现?”
“我只能说,大多数命案的被发现时间,与他其实真正开始的时间不一定完全一致。只要凶手有足够的势力,想掩埋和收买。除非事件发展到不可控制,他才不得不思考下一个方案。”
许宴在薛洋的注视下无限睁大眼眶,眸子紧缩,茫然的颓在座位里。
“原来…竟是这样吗……大家都在拼命忙碌着…我以为同是身为齐氏的门内修士,大家都在为未来而努力,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说着,许宴颤抖着双手捂住了脸颊,被这突如其来,尚且不能确定的真相一巴掌打的措手不及。
薛洋突然想起了前世的晓星尘,他们得知真相后逐渐崩溃的神情是一样的。纤弱下去的身影,散发出来的悲伤情愫……
“目前为止,我的想法没有足够的证据,也存在许多漏洞。就比如鱼楚之和齐菁衡联手的动机……”薛洋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停地在桌面上一下下敲动。
“鱼楚之……小时候是齐府里的丫鬟。这也是齐老妇人不肯收留她的原因。”许宴将捂着眼睛的手往下挪开几寸,露出有些疲倦的目光。
“哦?还有这回事。”薛洋饶有趣味的露出一个神秘微笑。
“楚之八岁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外祖父被朝廷的贪官陷害,家族被株连。她的额娘和姨娘被分配到妓院。她的年龄太小,则被发配到齐州,齐府收留了她。”
薛洋忆起宋岚提到过鱼楚之的身世,原来投奔白雪观之前,她是在齐府里长大的。
“那时的我,包括齐菁衡,大家只是顽童,但楚之不一样。她的母亲是京城有名的乐师,她自小受家中音乐氛围的熏陶,从树上随便摘片柳叶都可以吹出一段小曲,那时候我们都挺喜欢她的…”
“几年过去了,某一天楚之的额娘忽然出现,拿钱赎走了她。之后很多年都没有她的消息。直到三年前,她眼睛上绑着绷带出现在齐府门口……她看起来很憔悴,我竟然完全没认出她!……你告诉我她还活着,而且还与那人干这种龌龊的勾当……我到现在也依然接受不了……”
“人命各有天数。”薛洋平静道,“无论事实如何,你都不必太纠结。”
“若这一切真的如你所言……”许宴盯着眼前交叉的双手,眼神毫无焦距。“他们就该做好为无辜的性命付出代价的准备。”
薛洋站在门口目送许宴远去。他穿着白色长衫,腰间斜挂着佩剑,背影与屋檐上的残雪一样苍白。他们两人已约好夜探西山,去寻找证据。
许宴想要为朋友报仇,而他则想见见那个鱼楚之。
现在他最大的疑问就是鱼楚之了。齐菁衡与她两人一明一暗,西山说不定就是连通光和影的通道。他现在只需等到傍晚。
晓星尘在薛洋房前的院落里听见了他逗猫的声音,人声猫声交叠在一块,他唤了一声薛洋的假名。
薛洋直起腰,收起手里用来逗猫的拂尘。衣摆下的黑猫不满的喵了几声。
“回来了,今天在外面呆了很久啊。”
“嗯……子琛和我说了很多事情。”
“诸如对不起你想和你重归于好还是好朋友之类?”
晓星尘敲了一下薛洋的头。“贫嘴。”
脚边的猫咪突然蹭起了晓星尘的靴子,他蹲下来搔着猫咪的下巴。
“你何时与它关系这么好了?”
“这要问它。之前还偷我东西,今天又突然跑过来挠我的门…大概是饿了吧。”
“那你喂它吃东西了吗?”
“给它糖,竟然不吃!浪费我一颗糖!!”薛洋对着不停对道长撒娇的黑猫吹鼻子瞪眼,瞥见晓星尘的笑靥时又呆了一下。
道长再一次暴露自己的低笑点。“我第一次听说还有喂猫咪糖吃的人。”
“糖都不吃,还想上天不成,就是主人把它惯坏了!”黑猫听懂了在说它一样,瞧了瞧薛洋,不屑扭开了头。转头继续蹭着道长,喉咙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白夜
言谈及其主人,薛洋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预感。
他抬起头问晓星尘:“齐小萝嫁入齐府多久了?”
“似是不到两年,怎么忽然提起此事。”
且不说齐小萝是民间凡人,能愿意在齐氏最困难的时候入赘嫁入齐府,并且时间恰巧在鱼楚之失踪之后。
薛洋在心中忖度,看了眼天色,拍了拍道长肩膀:“你好生休息,我出门一趟。”
“你去哪里?话说明日齐氏的所有修士要动身赴兰陵的清谈会,我们也要离开了。”
“那穆宅的事情呢?”
“可能要先搁置些时日了。”
薛洋感到十分意外,不知齐菁衡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傍晚,薛洋照旧赴约,许宴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我也是回去以后才听说消息,似乎是临时决定。” 他这样说。
至西山,因为前夜下了雪,白天溶解的雪水到了傍晚又结了一层薄冰。山路有些滑,即使脚下踏着石阶,他们也仍要小心着方能走得稳妥。
“道长原本并不是道士罢。”
两人正行山路,许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薛洋抬头用深远的目光打量他:“你怎么知道?”
“道长虽是鹤发,但看起来却很年轻。而且看你不喜用拂尘?我那个故去的朋友,就是道士还俗入了齐氏门下。”
薛洋尴尬地咳了几声,“咳咳,我的身份不便在齐州行动……莫见怪。”说完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糖果扔进嘴里,又问许宴:“吃糖吗?”
“不了,谢谢。”许宴又接着道:“倒是未见过流公子的佩剑。”
薛洋以笑容相迎:“见与不见,又有何妨?”
“只怕我们此行,凶多吉少。”
山暮日夕,沿着石缝间长满荒草的石阶走到尽头,竹林深处一处灰扑扑的废墟由远及近。
许宴望这凄凉景象:“我那时也参与修整的队伍中,后来知府接过此工程,便没了下文。祠堂就这样一直荒废到如今。”
整栋建筑俯瞰则是品字形,一个主厅两个侧室,坐北朝南。品字的头即是正厅,祠堂后面是青山,正室门厅大敞着面对着他们。
薛洋用手指弹了弹横亘在入口挡住去路的木梁,木柱上暗红的漆像鱼鳞一样脱落了几块。许宴则是倾身绕了过去。木梁的底盘似乎并不稳当,被薛洋这么一动,头顶乱七八糟互搭着的木头也跟着一阵乱响,掉下许多灰尘。
“不要乱动!”许宴咳嗽了几声,轻喝到。
薛洋耸了耸肩,身份暴露后他的行为也跟着放肆起来。谁叫他憋的难受。
室内非常昏暗,许宴点燃了一张火符,肉眼可见空气中飘动的尘埃。
“这里的陈列似乎都没怎么变化。”
“地上也没有任何脚印。”蹲下的薛洋在地上抹了一把,然后出现了三道新鲜的指印。
他们仔细找了每一处看起来可以钻进人的地方,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薛洋从神像后面的偏门走到后院,发现已经没有多余的落脚之地。两个侧室互对着的门和后院的空地,已经被山上冲垮的泥石填满。因为时隔较长,堆积的泥石在这里成了小山丘,上面还长了一层被雪覆盖的植被。
薛洋点燃房子后面紧挨着的火台,尚且能看清整个后院一丈半的小山丘。左顾右盼不消一会,他往土丘边缘的一处定睛一瞧,好像是个八角食盒散落在那处。
走近观察,果真如此。他弯下腰,试着探取食盒上的残念。
他看到了一些场面,但因时间有些久远,画面也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他可以确认,里面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确实是鱼楚之。
风和日丽的天气,足踏石阶的声音,和一个沉稳男人的嗓音。视角的本人左手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一声声嘱咐右手边的妻子当心脚下。
他温柔地唤着 “楚之”,但是楚之就像一块失心的梨花木头,面无表情,一声不响,了无生机。她任由夫君搀扶着,灵魂仿佛和那双空洞无焦距的眼睛一起涣散了。
这大致是穆山音的视角了。
两人一起上山,采了些薛洋不认识的草药。男人说着楚之每天都不出门,对身体很不利。像这种好天气出来散心,也是好的。
老天仿佛与他作对,没过一会晴空万里变成乌云密布。他们走的离家很远,楚之不便快速行动,于是夫妻俩到祠堂中避雨。
小雨逐渐转成暴雨,雷鸣大作,老天没有放行两人的意思。
食盒里的食物中午就被吃光了。到了晚上,两人均是饥肠辘辘。穆山音搜刮了一些神座上供奉的不新鲜的食物,能食用的只有寥寥。来回踱步片刻,告诉坐在蒲团上发呆的鱼楚之稍等,他拿起食盒去侧室里找些吃食。
穆山音踏出的偏门与薛洋方才路过的是同一个。他后脚刚离开,一道闪电劈开暗夜,犹如白昼降临。闷雷伴着雨声在后山顶炸开,紧接着是一串震耳欲聋的轰鸣作响。可怕的声音回荡在整片山谷里,由远及近。一切尽在电光火石之间,人体肉身根本来不及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