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噩梦!这一定是噩梦!!这才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阿童!
楚之忍住呕吐的欲望,捂着嘴和鼻子逃开。不知是因为周身的浓烟还是悲痛,她的眼睛泪流不止。她不停揉着刺痛的双眼,一面擦拭眼泪,心底只想找到她的姨娘。
脚下叮铛一响,低头模糊看去,是一枚玉箫。玉箫上面镌着‘玄机’二字,是姨娘的字。
这是姨娘没有舍得当出去的最后一件乐器。楚之摩挲着玉箫上的字,浑浑噩噩步履如走尸,脚下不小心踩空。她滚下斜坡,头部在地面重重一撞,人事不省了。
到底是逃过一劫,还是老天有意。如果再踏上几步台阶,她就能迎面撞见正欲逃走的薛洋了。
错过这一步,究竟是侥幸,还是祸端,谁又能说清?
☆、番外·尘寰梦·下
连着好几日未合眼的楚之,冥冥里只往一个方向。除了齐州,她不知道还能回哪里。
当下心里支撑她的唯一的信念,是身上的玉陶笛。
楚之又累又饿,在路边晕倒,又在陌生的穆家屋子里醒来,此时她已双目失明。
她身上带着很重的伤,即使这样也不肯乖乖躺在陌生的家里养病。每逢阖眼,楚之自己就会坠落在堆满尸体血流成河的白雪观里,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楚之的精神因此被狠狠折磨着,食不思,饭不想,睡不5" [魔道祖师]还债4" > 上一页 7 页, 安稳。
她痛恨这一切,恨命运唯独折磨她,无端让她承受一个又一个不幸,最后独留她一个狼狈的苟延残喘。
楚之在体力恢复了一些的时候,于白日里独自魂不守舍的摸上大街,在修士聚众的茶馆里,听到了在圈内震惊一时的白雪观屠杀惨案,她也因此得知了仇人的名字。
冷静思考了几日,楚之深知自己境遇惨淡,对于救她性命的恩人无以为报。于是她恳求穆山音带她去了齐府。
而偏偏有时你寄予多少希望,就有多少失望。自顾不暇的齐氏,狠心拒绝的夫人,都让楚之陷入一种愈加彻底绝望的境地。她捧着因失足摔碎的陶笛碎片,在白日的大街上失魂落魄,最后让穆山音领回家中。
穆山音在表明心意时,楚之的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因为连对方的样貌都模糊不清,可她没有理由拒绝对她无偿付出的恩人,最后答应了。
没有宴席和亲朋好友的祝福,低调的婚礼,楚之做了穆山音的偏房。她已经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那几块陶笛的碎片,被放进一个做聘礼的铜箱里。
穆山音对楚之非常好,总是尽可能守在她身边,在她行动不便时更是寸步不离。下人们若是哪里不周到了,他都会怒目而嗔,再仔细与他们示范。
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喜欢上了失魂丢魄的自己。
长年累月不出门的楚之,今日被穆山音领上了一座山。天有不测风云,他们躲进一个地方避雨。楚之坐在蒲团里,听着屋外雨声潺潺,想象着这场大雨降落在白雪观里,将大火扑灭。
突然屋后一声巨响,将她引回了现实。高声唤了几声,已经寻不见穆山音的声音和气息,楚之感到有些害怕,这场大雨仿佛将所有痕迹全部抹消了一样。
命令自己压抑着不安,她现在需要做点什么。将所有感觉凝结于听觉,一面往前走,一面在大雨里用法术将听觉放宽放远……然后她忽然听见了一声猫叫。
后山方向第二次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紧急当头,刹那间,雨滴落在地面的敲打声连成了一条线,无数的线条在楚之面前交错勾勒出凹凸的形状。远处山谷传来磅礴的混响,辨不清边界。而那声有些凄惨的猫叫声,就在离她的不远处的一点。于是楚之选择救下了那只猫,赶回祠堂里寻了安全处避难。
躲过泥石的冲击,楚之再次去寻找穆山音的踪迹,然后天降雷鸣,将祠堂屋顶咔嚓劈出了一个洞。
再后来,楚之记得自己应该是被砸晕了,怎样回去的,也记不大清了。
似乎自己在晕厥时做了一个梦。梦里一只猫化为人形,对她说着报答救命之恩。于是那猫取了已经死去的穆山音的双眼与自己三百年的修行,念了一串口诀,赠与她一双明目。
楚之醒来后,发现自己的眼睛复明了,由衷感到高兴,站在院子里,抱起脚边的黑猫转了几个圈。
但因穆山音的意外去世,穆家再次掩上了一层阴霾。穆母开始憎恶鱼楚之,将失子之痛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一股脑倒在她身上。
这位老妇人无论怎样嗔她骂她,甚至打她,楚之都没有还手。毕竟这里于她有恩,她觉得自己没有反驳的资格。
但当大醉的穆知白回来后企图对她不诡时,她再也承受不住,逃出了门外。
然后她遇见了齐墨。
“我继承家业,然后你可以医好我的眼睛,我来帮你复仇。”齐墨对楚之许下一个承诺。
楚之第一次杀人。齐墨给了她几道自己做的符纸,贴在穆知白的被褥底下。不到一个月,穆知白被梦魇活活折磨致死,死不瞑目。
为了取到新鲜的眼睛,且不留痕迹。一把大火,带着歉意与恨意,烧光了穆家。
这一晚的夜空也是绯红色,与白雪观那晚的很像。
楚之回到西山找到了穆山音的尸体,亲手将他埋葬。后来她以一个新的身份住进了齐府,睡在她即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原来一切兜兜转转,最终不过转回了这里。
梦回白雪观,她总是在里面背着没有双腿的阿童,在大火里寻找姨娘,跌跌撞撞一整晚,隔天带着心悸醒来。
每到这时,楚之都会露出苦笑。她已经失去了安稳活着的机会,已经脏了的双手,无论如何,都要为白雪观的亲友们复仇。
楚之确定了房间周围没有其他人,仔细关好门,对屋内的齐墨道:“趁着这次清谈会,我们该将那件事提上日程,不能再拖了。”
“我又何尝不知。”齐菁衡负手背过身,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个铜盒看来是取不出来了。”
楚之的眸子黯淡了几分,在齐墨身后露出一个空洞的笑容:“我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不差这一件了。”
她于复仇的迷途中将无辜人拉下泥潭,同时也牺牲了自己,直到她终于触及了站在尽头处的薛洋。可此时的薛洋,与臆想中的模样有些差别。在瞥见薛洋望向晓星尘的眼神时,楚之猛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以为自己早已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却没想到还有被泥潭彻底淹没的人,在拼尽全力甩掉身上的淤泥,只因他向往着岸上那道耀眼的光。
若是她可以放下一些执念,如今又会是哪一番景象呢?
她是否还配有寻向心中光芒的资格?
若是可以,楚之希望自己能重新回到穆山音向她求婚的那晚,她可以勇敢拒绝,再说声抱歉。
回到白雪观门前的槐树下,听姨娘吹箫,自己悠闲的看书。
回到齐夫人的梅园,坐在围成一团的丫鬟们的最中央,她惬意吹曲儿。
可现实里没有如果,她也没能找到那道光。
人生不能回头,她已经失去了机会。
正是:画梁春尽落香尘,痴迷枉送了性命。
(完)
☆、缱绻
薛洋坐起身,在他身边等待的晓星尘见他醒来后并无大碍,安心松了口气。
鱼楚之的灵魂虚弱的含着最后一口气,薛洋将其收回囊中,步行至那面破墙的镜子下。废墟上方的黑烟已经散尽了,他拨开覆盖的废石烂瓦取出铜盒打开,灰白的月光下,剔透的玉陶笛碎片安静躺在盒底。
薛洋垂眸缄默注视了片刻,将锁灵囊放在了碎片旁边。
身后的晓星尘见他久未言语,正欲询问,暗夜里的沉寂忽被一阵呼啸而来的仙剑铮鸣声划破,他滞了一瞬,然后向着薛洋焦急的喊出:“小心身后!”
薛洋眯细了眼睛,降灾极快从袖中滑出,侧身挡住了刺向后颈的拂雪。
“宋道长,你何时也玩起这种偷袭的招数了?”
宋岚持着飞回手中的拂雪一步步走来,身后跟着架着齐菁衡的许宴。他冷哼道:“与你过招,何来偷袭之说?”
“学些优点多好,偏效仿我这个。”薛洋嗤笑着,身体又敏捷闪躲过飞来的一击,“宋道长,此次齐州得事件我不光没添乱,反倒有功。咱们就事论事,你这样不分黑白的攻击我,有点说不过去吧。”
说着他瞥了许宴一眼。许宴在宋岚身后原是一脸纠结,看这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接到了薛洋的眼神后,他的表情有刹那的松动。
犹豫了一会,许宴还是开了口:“宋道长…现在形势变得比较复杂,也牵扯到了各个方面的势力…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次清谈会,集结众仙门威望名士的意见后再仔细定夺。”
晓星尘站在一旁,也对着子琛的方向,带着一些恳求的语态:“子琛,许公子说的没错,不差这几日的。”
宋岚的眼神缓慢扫过两人,手底下有微微的松动。
“先慢着。”薛洋突然开口,对宋岚大声道:“我可以乖乖跟你走,但那之前我有个提议。”
他端起降灾指着宋岚的眼睛,眯眼笑着:“你现在可以把眼睛还给晓星尘了。”
晓星尘震惊转向他:“你疯了吗薛洋!”
宋岚浑身一凝,末了竟也勾起嘴角,干笑了几声。他未持剑的另一只手缓慢抬起,搭在了眼睛上。
“你说的没错…这双眼睛本就不属于我……”
晓星尘瞬间出现在宋岚身边,反手用剑柄趁宋岚不注意打落了他手里的拂雪,急速钳制住了他的两只手腕,厉声道:“你也疯了!胡言乱语你也听?”
“星尘……”宋岚有些无精打采地说着,“我只是不想欠你的……我……”
晓星尘急切道:“你我无需提这个‘欠’字,没什么好说的!而且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若再执意下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他听宋岚轻轻‘嗯’了一声,一边松开他的手,一边又对薛洋道:“这件事,你不许再提了。”
薛洋默默看了他们片刻,转瞬冷笑道:“是,我多管闲事,我他娘的闲出屁来了……”
回去的路上几人走的异常的漫长,齐菁衡抱着铜盒垂着头,薛洋也面无表情跟在队伍后面。几个人回齐府准备先休息养足精力,一切尽等明早再做定夺。
走到房门前,薛洋那写满‘嫌弃’二字的脸终于转向身后,扫了一眼从进齐府大门后就一直跟着自己的宋晓两人,挑起眉尖埋怨道:“做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未等回应,转眼他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邪魅笑道:“这么怕我跑了,不如让道长留下监视我吧。”薛洋用下巴指了指晓星尘。
晓星尘留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在房间里各自行便。
仆人将晚膳端进房间。今夜的齐府似乎笼罩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氛围,仆人也是面无表情只低头做事。味如嚼蜡地吃着淡粥,薛洋要了一壶酒,没成想被晓星尘喝去一大半。
到了该睡觉的时辰,薛洋将两床被子在榻上铺好。
其实在义庄时,因空间有限,他与道长两人便一直睡在守庄人的屋子里,虽是同房,但也全程界线分明。在齐府同房后,同床好像也只是顺其自然,毕竟床铺不像义庄的狭窄,睡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晓星尘熄灭了蜡烛,准备休息了。
薛洋在床里边坐着,无丝毫倦意。他见晓星尘坐在床边,心下一时冲动,蓦然开口道:“道长,你现在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晓星尘想了想,“依稀记得…不过也是两三年前的你了。”说罢手摸向床边,不料却被薛洋抓了去。
他将道长的手引向自己的脸旁,叹息道:“你难道不想再看一眼吗?”
晓星尘的手触到了薛洋的脸颊,凝了片刻。薛洋松开他,安静等待着。
道长低笑了一声,坐正了身体,双手抚上薛洋的双颊。手指从上至下缓慢滑过他的额头、眉毛、鼻梁。薛洋闭上了双眼,感到有些冷意却很舒服的双手摸过自己的耳朵、下颚、最后停在了唇边。
薛洋按捺不住内心,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碰了一下道长的手,然后又立即离开。
“我和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晓星尘道:“嗯…似乎瘦了一些,比那时少了些婴儿肥。”
“这下记住了吧,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薛洋笑了笑。
晓星尘没接话,表情在脸上凝滞片刻,随后抬手摸了摸薛洋的头,一个用力将他揽入怀里。
薛洋吃惊地微睁大眼,任意道长抱着。
深沉的嗓音贴在薛洋的耳根处落下,他忽然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阿洋…”
道长第一次如此称呼自己,心弦仿佛被轻轻撩拨了一下。
环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耳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阿洋,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今后一定不要再把生命视作儿戏了。如果可以,一定要用心好好活下去…我现在很庆幸在义城救下了你……”
胸口突然变得很难受。
一些画面接连出现在脑海里:欺骗晓星尘屠杀村民、让他亲手杀死好友宋岚、为了报复他而屠杀白雪观……
前世的这些记忆一一浮现在眼前。对他来说十多年了,可这些还依然鲜明如昨天。
杀人的痛快是真的,复仇得逞的兴奋也是真的……
现在浮现在胸口的那股莫名的难过也是真的。
薛洋在道长的颈窝里埋住了脸,不一会儿,道长肩上的衣服就被浸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