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落叶随着秋风飘到了眼前,温杳习惯性的垂下眼眸摇了摇头,想要对他施以援手的是燕崇的亲随之一,人高马大的苍云军似乎很少这么轻声细语的跟别人说话,所以看起来还有点刻意为之的滑稽。
“嫂……不是,温先生,温先生您别跟我客气,将军走前已经知会过了,您想做什么跟我说就成。”
第八章
药庐里人来人往,驻地里的一部分军医跟着燕崇的人马去了巴陵县,留守的一部分则继续在这里筹备战时需要的药物,以便到时供给。
温杳找了个角落?" [剑三]栖1" > 上一页 4 页, 锵兄玫男÷樱ぞ牡胤胶苣颜业绞裁窗蔡ス瘫镜囊┎模饧溉蘸鹊靡┦茄喑绮钊巳ソ虼甯浇吹模凑彰咳盏募亮坑糜椭椒挚茫沤挥韪涸鹫剖碌囊绞Ρ4妗?br /> 烧水熬药是温杳最熟悉的事情之一,他是真的没想找人帮忙,可燕崇留给他的这个亲随实在是太实诚了,他刚想弯腰去把炉子引燃就被抢了手里的火折子。
“温先生,我来,我来,这呛,您别搭手。”
行伍人的动作总是带着几分粗野,燕烨比燕崇小上几岁,他打小就跟着燕崇一起练武学刀,燕崇最开始掌兵调度的时候,他当过燕崇的马前卒。
燕烨径直劈手夺过了温杳手里的东西,他算是燕崇最信任的兄弟了,燕崇走前把该说的话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温杳肚子里揣着自己的小侄子,所以自然是万分小心。
不是所有人都是燕崇,温杳盯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冷不丁生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眼前的人的确是好意帮他,可男人着甲的手太过冷硬粗糙,他们只是短暂的接触了片刻,他的手指就被玄甲蹭出了清晰了红痕。
身体的特殊情况让温杳比往日里娇气了很多,自有孕后,他的感官被放大了一些,指尖的钝痛让他本能后退了一步,看上去倒像是被吓到了。
“……温大夫,我,我不是故意的,您别怕我,我就是想帮个忙,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燕烨此前从未到过雁门关外,这次奚人之乱平定,他跟着燕崇第一次进到关内,他连关内的山水风景都没见过,更没见过温杳这种温婉清秀的地坤。
窘迫和慌张之中夹着一点试图为自己辩白的委屈,燕烨眉眼刚毅,右边眉梢还有一处战时留下的刀疤,他有和燕崇相仿的英武,也有和燕崇相仿的坦诚,温杳被他这般表情逗得放松了不少,一时也就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药庐里确实有些乱,温杳将药包交予燕烨之后自行回了住处,燕烨的动作麻利,没过两刻就端着煎好的汤药来找他,而且还按照燕崇的吩咐,额外给他带了一块软乎乎的糕点。
燕烨是个泽兑,对温杳而言他没有任何压迫感,汤药又烫又苦,温杳喝得慢些,燕烨打小就话多好奇,温杳喝药的功夫他守在门口歪着个脑袋和温杳搭话,他天生一副活泼性子,温杳脾气又软,所以他们倒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
燕烨本姓是长孙,他是长孙家的旁支,后为掩人耳目改了燕姓,苍云军再度起势之后,他没有同掌门一样将姓氏改回去,而是一直用着这个和身边兄弟们相仿的姓氏。
他自幼和燕崇相识,燕崇长他几年,武艺一直比他好出很多,他和燕崇之间的情份纯粹是打出来的,他那会年岁小心气高,隔三差五就去找燕崇动手切磋,结果不是被燕崇举着盾拍一身雪,就是直接被燕崇拍进雪坑里。
燕烨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长孙这个姓氏,因为他的武学和兵法都不算出色,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这一辈有燕崇这个以一当百的怪物在,谁都不敢跟出色这两个字挂钩。
几年前,燕崇从雁门关去浩气盟,他那会觉得自己火候不够,即使入了关内的江湖也只会给雁门苍云丢人,所以没跟着燕崇一起去。
后来燕崇重回雁门,他们一起平定战事,小别数年也能心有灵犀配合默契,几场硬仗之后他们就干脆利落的扭转了战局。
关外这片地界上,地坤是个稀罕物,不少天乾最后都跟泽兑将就着过了,也有人受不住闲心,八卦过他跟燕崇是不是有点什么,燕崇不会在意这些风言风语,可他不乐意听。
他总是抓到说闲话的就把人家怼进雪地里爆锤,因为他坚信他这辈子一定要找个温温软软的小地坤,而且必须要是那种水灵白嫩的,至于燕崇这种钢筋铁骨的臭男人,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温杳算是燕烨的理想型了,不过燕崇捷足先登一步,他也就只能暗搓搓的多看几眼。
这时的燕烨身上倒带着几分名门之后的影子,他知道懂礼避嫌,知道自己跟温杳相处的时候一定要留出足够的空间,所以他始终都抱着陌刀站在门口,没有贸然,更没有唐突。
温杳喝过药之后坐在凳子上啃糕点,白白净净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燕烨的眼力很好,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看清温杳鼻子边上有几个很可爱的小雀斑。
他再三感叹燕崇真的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他和燕崇是分头赶路的,这次是他第一次进关内,看见什么都好奇,燕崇嫌他脚程太慢,他嫌燕崇没有闲情逸致,于是他们在太原城分道扬镳,燕崇在巴陵附近遇袭的时候,他还蹲在热热闹闹的扬州街头闷头大吃鱼汤包。
他最初知道燕崇重伤的时候差点吓出个好歹,燕崇铁骨衣心法纯熟,在雁门关身经百场战事,还从没有伤到下不了床的时候。
他接到传信之后立刻风风火火没日没夜的往巴陵县赶,生怕瞧见一个半死不活的燕崇,可当他灰头土脸日夜兼程终于赶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瞧见的是深更半夜里蹲在温杳床前托着腮帮子傻乐的燕崇。
他的一片同袍情深就此喂了狗,燕崇不愿意暴露身份,也不愿意让他们吓到温杳,旁人还算好的,至少还能住个客栈看个风景,他从扬州一路披星戴月的赶过来,路上太急丢了钱袋,连住客栈都得跟人家蹭地铺。
一碗汤药,一块糕点,温杳慢吞吞的吃了好一会,燕烨跟他聊了关外的漫天大雪,聊了花海的四季如春。
燕烨同温杳讲关外的雪深到能埋人,温杳同燕烨说万花谷的晴昼海里一年四季繁花似锦,从某种角度上而言,他们都属于没讲过世面的人,加之天性单纯,所以片刻功夫便能变得亲切投缘。
温杳后来连糕点都忘记吃了,燕烨撩开甲裙坐去门槛上抱着陌刀眉飞色舞的给他讲燕崇小时候被副将骗去舔铁盾的故事,兄弟情就是拿来卖的,燕烨目光正直面色坦然的努力跟温杳拉近关系,他还指望着温杳能带他去万花谷里认识些风雅漂亮的小先生。
“先生,我和你说啊,你不用怕我们,真的,尤其是燕崇,他就是长歪了看着凶,小时候他就跟个团子一样,师姐们还给他套过小裙子呢。”
燕烨属于典型的外向性子,跟温杳稍一熟络就什么都敢往外抖,他一笑就会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脑后的白翎也会跟着晃上一下。
“……咳…咳——”
温杳咬着最后一点糖糕努力想象了一下小燕崇套裙子的模样,结果险些被松软的糕点噎出个好歹。
不过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还从没有遇见过一个单纯的会陪着他聊天的友人,就算是刚刚相识,燕烨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跟他坐下来好生聊天的陌生人。
温杳笑起来的时候,小鹿一样的眼睛会稍稍眯一下,燕烨身形一颤,心跳紧跟着忽然漏了一拍。
房间里的阳光正好,温杳沐着光亮坐在燕崇坐的椅子上,够不到地面的两只脚老老实实的踩着椅腿中间的横沿,脚腕瘦,脚背窄,即使规规矩矩的裹着短靴也能让人想入非非。
闯入内院的脚步声让燕崇回过了神,他收回想去掐大腿的右手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刀,来人的脚步急切稳健,内院是燕崇下过禁令的地方,在燕崇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随意入内。
来人也确实是硬闯进来的,握着重剑的藏剑少爷,乌发高束凤眸似刀,燕烨蹙紧眉头挡在了门口,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确定这人绝对不是个善茬。
“我找温杳。”
叶宸的剑气嚣张狠戾,单看武功路数,没人会相信他是个柔软漂亮的地坤,从门口追进来的守卫或多或少都带着点伤。
叶宸没有将任何人看在眼里,他绕开挡路的燕烨直接看向了呆坐在屋内的温杳,他与温杳皆是地坤,可他总能让温杳觉得后脊发凉。
“内院不得擅进——”
“我说了,我找温杳,与你们无关。”
“放屁,你找人,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见你,要找人就老老实实外面候着,将军有令,内院不得擅进。”
燕烨扛着陌刀正经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样子,他横跨一步大马金刀的挡在叶宸面前,仗着自己身高臂长,顺带着结结实实的挡住了叶宸的视线。
“……温大夫!萧纵重伤,你若对他还有点情意,就出去救他,省得让他在你这院子外头断气。”
叶宸骨子里还是有几分修养,他不愿跟燕烨这种莽夫纠缠,只能咬牙切齿的抬高音量直接说给屋内的温杳听。
“他昨日去给你那燕将军打头阵中了伏,你知道他那个旧伤什么德行,我话至此,你若不愿救他便说一声,我直接去给他收尸。”
叶宸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对温杳的印象不好不坏,他从不插手萧纵的感情事,所以萧纵跟温杳之间那些瓜葛他并不清楚。
爱侣之间小打小闹不算大事,前些日子温杳舍下萧纵离开军营,他只当是两个人闹了别扭,他看不过去萧纵失魂落魄茶饭不思,还陪着萧纵找了些时日。
后来他受调去前线备战,萧纵领命驰援洛道,他还想着等正事干完再陪着萧纵去万花谷赔礼道歉。
叶宸怎么都想不到这件事情会有这种结果,他一直以为温杳只是赌气不肯露面罢了,毕竟温杳只是个文弱内向的大夫。
平心而论,叶宸并不欣赏温杳这种肩不能扛的地坤,他自知身为地坤的辛酸之处,但他靠着天赋跟努力跳脱了出来,所以他其实看不上温杳这种认命的人。
几日前,萧纵到了他驻守的阵线,他那会就觉得萧纵沉默寡言的模样不太对,但战事紧迫,他没分出心去细问。
直到昨日萧纵独自去侦测恶人谷的阵线,反被伏击围剿,最终力战突围带着一身血污回到营中。
一开始萧纵还老老实实的准备跟着大夫去取箭治伤,可偏偏天明前洛道的援军赶到了营地,萧纵跟那个一身玄甲的主将打了个照面便立刻失了理智。
重伤之人最忌情绪起伏,萧纵眉眼赤红连连咳血,叶宸一头雾水的扶着他垮塌的身子,又费了极大的力气才限制住一个濒死的萧纵。
混乱之间,叶宸在主将身上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兰花香,他知道那是属于温杳的信香,一切豁然开朗,他架着自己快要生生气死的兄弟皱紧眉头去追问燕崇,但燕崇显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说视若无睹都是好的,燕崇俨然是把他们当成了空气,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同袍道义,燕崇挥了挥手让人护送他们去安全一点的地方休养疗伤,除此之外,没有理睬半分。
第九章
萧纵不是钢筋铁骨,这件事情,温杳在四年前就知道了。
他跟着萧纵出谷后的第二个月,萧纵受调去金门关,那时浩气盟群龙无首,恶人谷趁乱直下龙门荒漠与枫华谷,金水镇是上路最后一门屏障,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攻破。
金水镇毗邻扬州城,温杳初入江湖投身阵营,看见了谷外的广阔天地,他原本还带着一点兴冲冲的新奇劲儿,可就在亲眼看见萧纵出阵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萧纵随军长大,打小就浸润在大大小小的战事里,师门长辈都是些极其优秀的军中将领,他好战好胜,年少成名,心气高戾气重。
温杳跟了萧纵四年,从未见过萧纵有撤兵的时候,萧纵总是遇则战,战则胜,就算深陷重围也要硬拼出一条血路。
萧纵不是宁折不弯,而是这世上还没有谁能折了他这一身硬骨头。
温杳见过他在死局面前力挽狂澜,见过他一人一枪撕开恶人谷防线,见过他半身染血也能将浩气盟的方鼎旗插上城墙。
萧纵似乎就是有这种特殊的能力,即使是折了抢碎了甲也能在人前保持一副意气风发模样。
真正因伤势而痛苦的、濒死的萧纵只有温杳一个人见过。
就在金门关那一战的战后,萧纵得胜回营,他站在热血沸腾的人群里看着萧纵浴血而归,年少英武的将军像是降临人间的战神,他一开始也是跟着所有人一起臣服于萧纵的英勇,可当萧纵穿过人群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和倾慕就全都凝固了。
萧纵一边抬手搭住他的腰胯一边贴着他的鬓角低声告诉他不许言语,在外人看来,萧纵是战得酣畅淋漓血气上涌起了色心,只有温杳知道萧纵在往回走的路上到底流了多少血。
一道木门能将里外分割成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门外,萧纵是铁骨铮铮的少年将军,在门内萧纵是苟延残喘的肉体凡胎。
萧纵的心气太高了,高到不愿在人前示弱半分,双方阵营之中的高手比比皆是,可没有一个人敢看轻年岁尚小的萧纵,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就是一匹不见血不回头的疯狼,为战而生,敌不死便不退。
这些东西对温杳而言实在是太沉重了,萧纵不许他跟外人说自己的伤势,更不许他慌慌张张的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