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了吗?
落势太急,段忠义一个筋斗单膝屈下才稳住身形,随即不假思索以半蹲之姿疾转挥袍而出,哪知竟扑了个空,身后哪有半个人影。诧异地环顾,白玉堂却像消失了,完全不见踪影。直到柴文益脱口呼叫:
“上边!”
猛抬头,旦见攀住房梁的白玉堂的四肢转瞬松开,翻飞的白衣掩隐下,云浪笔直刺落。段忠义心惊之余未乱阵脚,反是迎上一指,“呛”地打偏了云浪,剑峰险险擦过胸襟。段忠义趁隙连翻五周,退到二丈开外。
喘息着抹去额头汗水,段忠义冷不防向展昭睨去,笑道:“好一招‘围魏救赵’,确实高竿。只可惜用了初一,就用不到十五了。”
段忠义一语点拨,不知内情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不错。刚才要不是展昭,白玉堂极有可能不妙。其实展昭那一声并非完全示警,他的目的乃在段忠义,为了让之后往边侧纵去的一跃更加明目张胆,以分段忠义心神。如此激斗下,段忠义哪里能于片刻反应过来这是一对一的较量并不允旁人插手,自卫的本能已超前做了反应。所以原本必中的一指才会打偏,云浪趁机挑起泥土使段忠义无法连发第二指,白玉堂才能适时脱险。
“这样我们算扯平。”白玉堂指的当然是柴文益的示警。
云浪被握更紧,额头不由渗出冷汗。此刻的白玉堂不敢如先前般狂攻猛打,因为心头发紧让他多了一丝犹豫。心的困顿,当然不是对适才的事心有余悸,而是对段忠义的一阳指的变化。
明明其先前所发出的罡气不过两尺有余,何以不过须臾,竟能达四尺,仿佛段忠义的功力莫名突飞猛进。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却又确实地发生了。还是说……从一开始段忠义就和他一样,隐藏了真正的实力?
冷汗终是滴落,连掌心也微微感觉到湿了。
如果真是这样,胜算堪忧。
不给白玉堂思忖余暇,段忠义快攻而来。左手几下抖动,夔龙蟒再次包缠左臂,抵挡云浪劈刺,右手捏诀,以极限之速,频频出指。或上,或下,或左,或右,真气嗤嗤激荡,变幻无常。
由攻转守,白玉堂一时未有对策,只能一退再退。捉襟见肘的结果,不消片刻,白玉堂的腿上、身上、手上、肘上甚至面颊频频为一阳指真气波及,所幸白玉堂身形远较段忠义灵活,左右躲闪,十来处擦伤极轻,只是白衣隐隐渗出些微血迹,浑显狼狈。
段忠义越攻越急,边攻边道:“白兄若再不出全力,只怕必输无疑。”
白玉堂勉强笑道:“不到最后,谁都不能断言结果吧?”
话未完,一个分神,脚踝又中一指。这次却不轻,白玉堂整个人倒跌出去。又一指攻来,云浪剑尖朝地一点,借力上到空中,白玉堂竟不后退,反手舞弄出个剑花,攻向段忠义。段忠义惊展夔龙蟒以避,不想,被白玉堂洞察先机。
云浪霍地缠住蟒袍的一边衣袖,将抖开的夔龙蟒又是卷起,连带着刺向段忠义胸膛。眼见一剑就要刺到,白玉堂莫名翻腕,剑花再次舞出,笼上段忠义周身,然,仅是划破其两臂衣服。段忠义倒也临危不乱,故技重施,左手抓去,隔着夔龙蟒又将云浪抓住了,身形顺势一拧,单腿凌空扫出。但那一腿没能踢中白玉堂,白玉堂左掌轻轻在其腿肚拍了记,身子已飘到了后方。
脚才沾地,下盘猛一个不稳,单膝跪坐在地。脚上传来一阵巨痛让白玉堂明白,适才一指原来早让他右脚脱臼了。
段忠义倒也君子,见状后退,不欲趁人之危。当然他心中也无比明白,适才白玉堂本有机会置他于死地,却硬撤杀招,故意只以虚招轻破其衣。
白玉堂默默坐着,颓然垂首,右手云浪支地,正遮住了他的脸。这一坐坐了许久,当大家都以为白玉堂有什么不对的时候,突然一阵笑声从低垂着的嘴角溢出来,由轻至响,最后竟是仰头狂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左手捂住额头,顺手抚平额前凌乱细发。透亮的明眸渐渐眯成一线,与开朗的笑声不同的是那一脸迷一样的惑人笑容。
“原来如此,我终于懂了。”
“究竟白玉堂懂了什么?”赵祯不明就里,向回到原位的展昭发问。
展昭目不斜视,望着对阵的两人道:“原本段太子一阳指所发的真气只有二尺,但之后突然长到四尺,我本以为是他保留了实力,现在看来好象并不是。要以指发出内力,必须将内力集中一点。运功时一般内力会护住全身,就是太子刚开始的样子。但是……。”
思索令展昭停顿下来,一旁封何领会,接道:“但是二尺根本击不到白玉堂,所以大理太子就将原本保护下盘的真气上调,也运用食指之上。”
展昭郑重点头,“我想适才拍到太子腿上的那一掌让白兄明白了其中奥妙。”
赵祯道:“但是那件夔龙蟒好象是刀枪不入的宝物吧?何以要脱下来?”
展昭道:“夔龙蟒虽可保周身,然穿着会使动作僵硬,其次,也有阻全身真气运行。”
赵祯闻言,紧绷的表情一松,展颜道:“看白玉堂的样子应该已经想到了应对之法吧?”侧转看去,却不见展昭的神色有任何松懈,心中不安隐隐又起。
“大理太子是牺牲下防,全力主攻。要破解,的确不难。”
矛盾之光,不着痕迹地闪过展昭收缩起的瞳孔。
“只有一个方法——力战。”
不急不徐,白玉堂恍如没事人一样重新站了起来。低头看眼脱位的脚踝,不怒反笑,带着一丝嘲弄。
右脚突然抬起踏了下去,一下,两下,脚尖几下轻点,眸子闪过一道决毅之光,随即猛地用力一踏,脚脖紧接一扭。皱紧的眉头遂是舒展,笑容也更自然轻松。(零:人家本来想让小白学电影《精武门》里陈真那样帅帅地把手臂接上,不过……555555555,还是不能完全抄袭经典啊,就算cosplay也会被人骂的。)
向段忠义踱去,已步履如常。白玉堂傲睨段忠义。“既然如此,玉堂不能有负太子,必当全力以赴。”
“赴”字出,白玉堂指尖拨弄去,云浪在掌心转了几圈,一把抓定竟是反握之式。
众人俱不明所以。只有展昭,倏地捏紧了拳头,懊恼自喃:“这下糟了。”
因为只有他知道,白玉堂真的怒了。
没有悬念,如展昭所料,第一招“镜花水月”已出。云浪轻划,明明只有单剑双锋,刹那如入魔道,幻出无数剑影锋芒,叠加交覆。当幻影消散,不知怎的,反握之剑竟又倒转。紧跟着,“青云往复”再递。剑走蛇步,往复游走,匿在剑身因扭曲所发的鸣吟下的,却是突进的一掌。
段忠义不由出手对了一掌。对掌后,段忠义疾退数步,再望白玉堂,竟借掌力纵身跃到半空,而手中云浪一拨又是反握。只听白玉堂一声爆喝,身子微弓,几乎用了全身力量横压云浪向他劈来。
强!——
好强!
不是剑的气势。而是人——人的气势。
犹如破浪孤帆,犹如黄山飞石,犹如大漠兀鹰,犹如长河落日,宽广中存着尖锐,尖锐到要撕破那无休止的宽广。
段忠义不得不承认,那一瞬他的心竟单纯被那气势所折服。
所以在这一场对决中他第一次有了措手不及的感觉,但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的是,任何东西开了先例,就会接二连三的涌来。
大骇下,退避已不可取,段忠义惟有竖举左臂用夔龙蟒挡下。哪知剑身刚沾蟒袍,竟由刚转柔,紧贴臂膀由自一旋,接着剑尖斜挑,刺破段忠义肩头。随后身形霍然矮下,一腿“秋风扫落叶”,趁段忠义跃起以避,左手悄无声息地伸向段忠义胸前。
其实,要制服当时的段忠义,白玉堂可以想出成千上万种的方法。
但是白玉堂没有选择任何一种。
他只是奇怪地探出手,奇怪地揪住了段忠义的胸襟。
自然,奇怪的事绝不止这一桩。
那么愚不可及的动作段忠义明明可以应对,但也就在这一瞬间,段忠义突然瞪大眼睛,像被点了穴道似的,连原本行动也完全僵止了。没有任何反应的被白玉堂就这样过肩摔了出去。
“这是……。”
惊讶不能自矣,展昭蓦地叫出了声。
而另一边,南宫惟的眼角也明显一记抽搐。
虽然没有声响,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段忠义是重重摔到了地上,这一摔不得了,好半晌才爬起来。身上虽然看不出受了什么伤,但那满脸迷惑的表情却让每做一个动作看起来都是那么迟钝。他愣愣看着白玉堂,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边,白玉堂见他不动作,自然也停下。
一停,竟停了许久。
诡异的气氛弥漫,柴文益隐隐感觉到了某些不对,于是朗声道:“大哥,你做什么?对方要攻过来了。”
喊声提醒了段忠义,他幡然回神,没分清白玉堂是否正要攻他,急出一指。白玉堂见状,顺势逆转仰身,回以一剑。
一剑未必,段忠义又是愕然。
观战的南宫惟眉头几乎全皱到了一起。连乔天远口里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咦”。柴王府众人不解,向乔天远询问。乔天远道:“如果没看错,刚才那剑分明是南宫老弟的招式。”
南宫惟冷声道:“没错。那招‘孤星叹月’是我教给入室弟子最低浅的剑法。”
柴王府众人一听入室弟子,全不由自主望向了对面的展昭,因为人人都知道,展昭不但是南宫惟的入室弟子,更是南宫惟唯一的弟子。几个眼尖的甚至能够看清那张温和脸上的笑容。
是的,笑容。
展昭在笑,远处未必能看真切,近处的人却是一目了然。
因为他们不但看到了笑容,连那止不住的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展昭边笑边低声自语:“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的全力以赴……我懂了。”
赵祯好奇道:“展护卫,你又懂什么了?”
“比试前白玉堂问了我个问题。我一直奇怪他为什么要问那个。这下,我全懂了。”
“他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十三年前怎么救的大理太子,用的是哪几招。”
“那有什么关系吗?”
展昭道:“我与忠义太子虽未深交,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十分重感情讲义气的人。”
“肯这样帮助柴王府,自是重情重义。”停住,赵祯思忖片刻,顿时了然地笑了。“看来,大理太子并非无动于衷。”
刘逸抓了抓脑袋,一脸迷茫。“这个……我怎么还是听不懂?”
胡庆一白他一眼,骂道:“怎么笨的像猪一样?!那个大理太子先前口口声声说还感恩于十三年前的事,所以白少侠就施展当年展护卫救他的招数试他咯。既然有反应,就说明大理太子真的还念着救命之恩。这正所谓——。”
魏千接道:“乌鸦亦知反哺。”
魏万跟道:“是人当懂报恩。”
三人互看一眼,与众人一同嬉笑起来。气氛顿时活络不少。
所有笑容中,只有展昭笑得最勉强。封何见了安慰道:“放心吧,效果似乎远比预料还好。”
展昭叹道:“若能就此平息干戈,那就真的好了。”
赵祯本想赞同地点头,突然省起,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问展昭:“展护卫,你告诉朕,比斗之前你究竟对白玉堂说了什么?白玉堂总不会无缘无故问你十三年前的事吧?”
展昭知皇帝约莫感觉到问题所在,于是不再隐瞒。他道:“我要他不能出杀招。”
这么一句说出来,不但赵祯,连四周所有人都发急了。
“生死攸关,你要他留手,岂不害了白玉堂?!”
“陛下并不了解白玉堂的武功。他的武功很霸道,尤其杀招,叫人肝胆俱裂,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掌控得了。这也是他和我比武向来只输不赢的道理,因为他一定会保留这些招数。如果他完全施展,陛下认为结果会怎样?”眸子划过一线凛冽,杀气霎那消逝。“大理国主只有忠义太子一个子嗣,万一太子死了,这件事情就更没完没了了。至少西南的疆土再难有宁日。”
赵祯暗暗吃惊,“这么说来,形势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若太子功夫稀疏,白兄自有分寸,当力敌取胜。现在势均力敌,的确麻烦不小,以眼前的情况,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不管输赢如何,我都已经做好了打算。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一战也并非完全不利。我想段太子应该看得出白兄处处让招,加上若其真感恩于微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肯认输,那就说明承了我方的情,想必以后柴家的事他也不会插手多管。”
“真能如此,朕也算少了一桩心事,不用顾虑大理了。”赵祯的笑容总算得以舒展,“展护卫,还是你考虑周到。朕真庆幸你是站在朕的这一边。还有白玉堂,不战而屈人之兵。虽不光明,却是高明之举。”望向那正在不远处白衣胜雪的人儿,“有他在,朕也同样庆幸。”
“都说锦毛鼠白玉堂最好面子,当年为了‘御猫’的封号盗三宝寻展护卫晦气,事犯被擒仍宁死不肯低头认错。那般高傲的姿态,别扭的劲道。此刻肯放下身段,取这等怀柔政策,不愧是真侠士、大丈夫,分得轻重,做得曲直。”不掩藏满目激赏,封何拍了拍展昭肩膀,调侃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吴下阿蒙,亦有辩败鲁公的一天。如何,是不是第一次对你那位白兄产生钦佩之情?”
微笑着摇头,展昭道:“我一直都很佩服他。因为我最羡慕的生活就是像他那样无拘无束。”
少见的开怀,心中感觉到的温暖,连再次投向那忽冷忽热的对战场的视线都不自觉柔和了。但是,看在另一个人眼中,却令原有的笑意渐渐褪去了色彩。
追随着展昭视线,也是看向屋心。一种弄不懂是什么的痛,忽然隐约刺着身体某个部位。
别人的世界永远是最美好的。因为人永远只能向往看的到的别人的快乐,却刻意忽略那看不到的痛苦。
或许那种刺痛,就是对自身的讽刺。
连展昭都会有所向往的世界,好奇怪,他又为什么会想要过他的生活呢?
他,也许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了解他,不是吗?
接连而来的招式,凝冻了思维——记忆中的男孩挥舞着长剑,与眼前的情景一一重叠。
其实段忠义十分明白,白玉堂会使出那几招决不可能是巧合。如果说这是展昭交代白玉堂做的,那是为了什么?向他讨人情,让白玉堂获胜?还是更彻底些,要他完全退出这场复仇,对柴王府之事装聋作哑?
明明心知肚明,但那些似曾相识的招式却让内心翻腾,久久不能自矣。
他无法对别人的善意置若罔闻。
此刻那云浪剑不是利器,而是一张口,将要表达的言语清晰吐露。
踟躇,捆绑了手脚,哪怕只有一点,像一阳指这样玄功若神讲究凝神聚气的奥妙武学又怎容杂念?功力得不到施展,面对白玉堂最拙钝的攻势竟也节节败退。
就在此时,突听柴文益的低叹传入耳朵。
“大哥,不要勉强。输赢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不但段忠义,连柴文欣都听出兄长有意放弃,惊慌失措道:“如果失去这次机会,爹爹的冤情永难有真相大白之日。”
“文益却不想看到义兄为难。”露出像是下了决心的表情,柴文益对段忠义道:“后面的就交给我们吧,这本来就是我柴家的仇怨,大哥不必介怀。”
“说什么傻话!”段忠义怒喝,“这件事早已不是你柴家一方可以承担的了。要我如何不介怀?”猛一回头瞪向那又递出一招“孤星叹月”的白玉堂,一指真气噌地打偏剑路。段忠义趁隙道:“那日在你父亲坟前,我曾指天发誓,一定要为柴家讨回公道。也许,我适才有过一丝迷惑,但文益,你该相信愚兄,那份信念从没有动摇过。”
不错,他应该搞的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必须为柴家考虑,为大局考虑。既然认定了,既然已经站到了这个比试的擂台上,早就不允许他有所退缩,有丝毫多余的感恩图报。
他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
“白兄,你可听清楚我说的了?”
白玉堂道:“太子甘为兄弟两肋插刀,白玉堂钦佩。但是太子可知,只凭一时义气,却有可能置宋理国民于战乱,那又岂是身为一个王子应该做的?是一家仇怨,还是万家安平,我想太子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