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展昭可以改变我,但他阻止不了我。只要是我下定决心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
段忠义动弹不得,更是因自己大意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太子一定要我出手难道只是为了公平较量吗?我看不见得吧。”看了眼柴文益,白玉堂继续道,“正如你自己说的不能不让自己心安理得,你也是要为自己寻退路,如果只是武艺不精败北,你没有多余负担,即使这五场比试最终是我们赢了,柴家之事你一定不罢休,势必一管到底,不是吗?”
“所以你不出手,就为了逼我不去管柴家的事?”
“我是想逼太子退出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怨,从我用招数试探你,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最承不起的就是他人的情。原本我打定了主意做一回小人,要你彻彻底底退出去,一劳永逸。”凶狠的眼神骤然一软,白玉堂双手同时松开,慢慢驱身而起。“但是,我做不到。比起小人我更喜欢做赌徒。”
段忠义一时丈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说到做太子,我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你。然而白玉堂本就是个江湖人,最欣赏的便是重情重义之辈,我钦佩你为人正直,敬重你是条汉子。如果不是此刻我们立场敌对,我相信我们已经成为莫逆之交。”顿了顿,继续道:“其实现在也不晚,我现在就来交你这个朋友。”
语气愈发缓和与语意折转快捷形成鲜明对比。面对段忠义的迷茫,白玉堂却笑得很畅快。“你不知道我这人交朋友向来是用强的吗?如果你杀了我,我们就是敌人;如果你不杀我,我们自然是朋友。”
段忠义完全是用不可思议的口吻在说。“白玉堂,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就和你赌这一局。你坐庄,我用我的命来赌。”
“我有些看不懂了。白玉堂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真的打算赌命?”柴文欣喃喃道。
韩孟非道:“他不是要赌命。而是在赌心。”
“谁的?”
“忠义太子,还有他自己。”
柴文益叹道:“白少侠太意气用事了。”
南宫惟突然摇头,沉声道:“小王爷想错白玉堂了。他虽然在赌,却是深思熟虑的一赌。”
柴文益问:“如何见得?”
南宫惟不言,只看似无意地蹭了蹭脚底刚才火盆打翻时沾上的碳灰。乔天远了然,接口道:“小王爷可还记得适才的情景?”众人不约而同想到那隐入黑暗不知的石破天惊。却听乔天远继续道:“能看清那一剑的这里恐怕只有四个人。老夫,南宫老弟,展昭,还有白玉堂自己。”
众人全都一脸迷茫,面面相觑。韩孟非道:“师父漏说了一人,应该还有大理太子吧。”
“不,太子没有看清。一点也没有。不然,他已经认输了。”
柴文益惊道:“掌门你的意思是……白玉堂已经赢了?”
“不。依照他们两个定下的规矩,非死与主动认输不能定输赢。所以白玉堂没有赢。只是他险些赢了。因为他险些,”停住,乔天远将表情压得极低。“杀了忠义太子。”
“什么?!”
所有听到的人都逃避不了吃惊的表情。
南宫惟却是别扭道:“白小子倒还有点斤两。”
乔天远笑道:“怎么南宫老弟,是不是觉得有点对你胃口了?”
南宫惟道:“我看对你胃口才是。”
乔天远哈哈笑道:“没在那一剑上争长短、论输赢,已经足够老夫佩服他的气度胸襟了。更何况他还有不小的胆识,居然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江湖人的正直。”
“这么赌有什么用?大理太子根本不知道白少侠的用心。看那太子他的顽固,怎么肯主动认输?”
面对张超的抱怨,展昭不言也不语。他只是直直看着前方对战的两人,他不说话,因为有人已经替他回答了。
回答的人竟是赵祯。
“如果白玉堂会用那一剑为由让忠义太子认输,那真正输的就是他自己了——他输了他的骄傲。”
赵祯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懂白玉堂,他并不懂江湖人的偏执。可是很奇怪,看着展昭的表情,他突然就懂了。
人生也许从头到尾就是一场赌博。有的人自己赌自己的命运,有的人由别人来赌命运。白玉堂这一赌是后者,如果他最终会输掉他的骄傲,那决定骄傲输赢的将是段忠义,然而殊不知,在那触手可及的骄傲中恐怕还包括了段忠义自己。
一个人的决定,两个人的骄傲。
“白玉堂,你真的愿意赌你的命?”段忠义的表情很冷很冷。
“除非太子不敢跟我赌。”
“笑话!你为鱼肉,我为刀俎,我有什么不敢?”
“如此最好。我现在就站在太子面前,我不会闪也不会躲。我的命只要太子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你吃定我不会杀你?”
“不。我吃定的只有一个。我不会输。绝对不会。”
“是吗?那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你错了!”
是的,白玉堂错了。他很自信,因为他相信段忠义决不会对不还击的人出手。但是他错了,段忠义还是出手了。
当白玉堂被段忠义结结实实的一掌打飞出去,扑倒地上呕出一口血水的时候,所有人都震动了。有松气的,有皱眉的,有高兴的,有担忧的,有焦躁的,有失望的,也有矛盾的。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一个人没有一点表情。他淡定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手上的拳头捏紧着,却是藏而不发。
理由也许只有一个。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捕捉到白玉堂脸上的变化。
犀利挑衅的表情仿佛霎那温柔了,连慢慢浮出的笑容好象也要被映上脸庞的火的摇曳,摇碎了。“太子,你还没有发现吗?不管结局如何,你都输了。”
抹去嘴角的血丝,感叹,亦成就出别味的豪言壮语。
“因为学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啊。”
段忠义猛地一颤,之后,是不动的怔立。
好熟悉。
似乎,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记忆中的男孩护在他身前。
男孩的嘴角被人打破了,额头在流血,但是男孩的眼神却是那样坚决,背脊挺得那样笔直。
年幼的他曾经只有害怕,面对眼前不断挥舞的长刀,心底只有绝望。“你不要管我了。不然你也会被杀死的。”
男孩皱起鼻子,不以为意道:“我才不会死。只要我不死,也不会让你死。”望着他不解的神情,男孩突然露出犹如融冰化雪般的笑容,“师父说的,学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救人。”
痴騃着,迟缓地扭头向展昭望去,不但心,连眉头都被纠结了。
这是设计好的台词?还是生命中可以预期的巧合?
僵硬着,却似迫不及待地看向另一边的柴文益。
那双一瞬不瞬注目着他的眼睛,里面漫溢着关切与信任。
毅然回转,有了一种比之前的认真更决绝的表情。
出指!颤抖彻底消失。
夹杂在不少人的惊呼声中,那一指点上了白玉堂的胸膛。
白玉堂的眼睛忽然瞪圆了。
然后,食指离开了,段忠义也离开了。
退得很后很后,走得很远很远。
段忠义脸上有笑,却是自嘲的苦笑。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像是自语,但声如洪钟却像是要说给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听。
“我一直以为正直是我最大的优点。却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一天优点也会成为弱点。”
多数人的莫名不解很快就被白玉堂敏捷的起身“打散”了。
“我明明知道白兄的心思,我以为我下得了手。但我最终过不去自己这个槛。所以我佩服你白兄,要打赢一个人很简单,但要让对方心悦诚服,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的。这场比试是我输了。”
白玉堂道:“肯认输的人才是真正让人敬佩的人。太子没有输给我,而是输给了自己。虽然输了这场比试,你却赢得了一个朋友。”
展昭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白玉堂身边,看了身后的赵祯等人。他微笑:“不,是一群朋友。”
段忠义愧疚地看向柴文益:“文益,对不起,大哥食言了。能让白玉堂和展昭这样的人拼了性命去维护的宋帝,我想试着去相信一次。”
柴文益没有说话。也许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什么了。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他早该料到的?
白玉堂看向展昭压低声音道:“猫儿,没给你丢脸吧?”
千万感动也难以描绘展昭此刻心中的动容。“丢脸?不,很了不起。今生有你这样的朋友,展昭引以为荣。”
白玉堂笑了,“谢谢。”
展昭一呆:“似乎该说谢谢的那个人是我。”
摇了摇头,白玉堂道:“不,是我该说谢谢。”眼神闪烁的真诚与感动一点也不压于此刻展昭眼中的,“谢谢你相信我。”
“不信你我还能信谁?我知道你不会输的。因为生死攸关的场面,没有人比你更靠得住。”
第19章 (十九) 不居先生的对手
展昭从白玉堂房里出来已经夜很深了。白玉堂虽然受了伤,精神却很好,生龙活虎的,拖着他聊了很久。也许因为白玉堂的眼神变得清澈而平坦,让他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难堪感觉,于是两人聊得忘了时间。其实话题也不过是柴王府、段忠义、雪城派还有他们两人的师父。他们都没有谈到自己,因为没什么好谈的,彼此都太清楚对方,连对方心里的盘算几乎也一清二楚。
只有在他要临出门的时候,白玉堂说了那么一句话。
“猫儿,我想我可以做得到。”
是莫名而语,还是别有深意?
白玉堂没有说明,展昭当然也没问。或许是两人心中都再明白不过的东西吧。
屋外的雪已停,月亮的皎洁像是刚被雪擦过,白而透亮。展昭没有忽略这一良辰美景,但比起天上的月亮,地上的王者更容易引起他的瞩目——出门经过小院,却见赵祯独立院中,于是趋身上前。
尽管展昭脚步放得极轻,赵祯仍知道是他。转身,赵祯道:“怎么样?白玉堂没事吧?”
“多谢陛下关心,白兄身上受创虽多,幸好都是皮外伤,上了药,休息几天就可痊愈。”
“朕看你在他房里呆了很久,还以为情况不妙。现在听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展昭一愣,仔细打量,见赵祯两肩积了少许雪,必定是于雪停之前就等候于此的缘故。加之一脸关怀之色真切,令展昭更是动容。“陛下记挂白兄伤势,可差人让展昭前去回禀。夜深风寒,陛下万金之躯,要小心龙体。”
赵祯嘴角一抽,笑道:“在宫里天天都有人要朕保重龙体,真是听得腻烦了。现在这个情况听展护卫来一句,倒有些让朕觉得怀念。”神色微微一僵,觉察自己适才所言欠妥,像刚离家就想回家的人说出来的话,于是支吾两声,假意抬头看天,“屋内闷得慌,朕见此间月色正好,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陛下好兴致。”展昭知赵祯搪塞,也不好戳穿,忍笑附和道:“暠山势高,风清云朗,日月光华确要比别处灵秀明净许多。”
月华流转,也不知是不是白雪反折更增光亮,令四周显得极其明亮。赵祯不由感叹:“这么美的月色,不知道是不是能够一直欣赏下去?”
感伤又起,弄得赵祯再次语塞。皱眉窃瞟一旁同样眉宇深锁的展昭,赵祯自知言多已失,怕引展昭起那无谓的自责心思,他忙转移话题道:“展护卫,柴王府之案你觉得如何?”
“连家师与乔掌门都牵扯在内,臣以为不似有假。”
“朕也觉得此事非虚。”赵祯面色一暗:“朕适才回想当年柴太郡仙游,的确破绽诸多。”看向展昭,突然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但朕内心却极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那样,朕将不知如何是从。”
展昭心如明镜,“陛下是在疑心太后?”
赵祯苦笑:“明知故问。展护卫一语点中,不正是因为心中也如此猜测?”
展昭不答,显然默认了。
“如果确有其事,母债子偿,柴王府寻朕报仇,朕倒真找不得辩驳之词了。”
“陛下此言差矣。国以法立其正身,国法之中从未有一条叫什么母债子偿。即便有,陛下切莫忘了,您不但是太后之子,更是大宋的天子。私刑私法,终究是巧立名目,不足以取。”
见展昭义正词严款款而谈,赵祯突然扑嗤失笑出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看你,跟包拯久了,变得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搬出这些‘道行’把朕当小孩子训,怎么,你打算由武转文,报名当朕的太傅吗?”
展昭自知逾越,但听赵祯口气多是玩笑,无半分责怪,遂也一笑置之。
收起玩闹之心,赵祯严肃道:“你说的朕都明白。朕是天子,有朕该去完成的使命,所以朕的命不是任何人可以随随便便拿走的。柴王府今日发难,朕也从未打算束手就擒。”
“陛下可有想过如何处理柴家之事?”
“此事可大可小。柴家一门被戮若属实,朕自当还其公道,厚泽柴家,以补过失。但是……朕绝对不会把母后交出去,不管母后所为如何有违祖训。朕知道母后会那么做一定是为了朕,她为父皇和朕已操劳大半辈子,无论如何朕一定要保母后万全。”
垂下眼,展昭没有多话,因为此刻年轻帝王脸上的表情已表明了一切。这不成文的决定,无疑也是圣意。于是展昭恭敬道:“臣知道该怎么做。”
神色缓和下来,赵祯的手有力地搭上对方肩头:“朕的任性恐怕又要连累你了。”
展昭施礼道:“能被陛下连累,也是做臣子的福气。”
用手指点了点展昭胸膛,赵祯哈哈大笑。“这个马屁朕就受下了。”
“陛下承情,不知可否给微臣赏赐。”
见展昭眼含笑意,赵祯以为戏谑之言,遂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朕有求必应。”
“臣只求陛下答应臣一件事。”
“你说。”
笑容蓦地全敛,展昭一脸肃穆:“今日胜了一场,局势却仍对我们不利。所以微臣斗胆,希望陛下答应展昭。一旦情况不妙,请陛下不要多虑,尽早抽身。”
“朕已击掌为誓,你要朕食言?”
“陛下若是不答应,便也是对展昭食言。”
“展护卫……。”
“陛下。”展昭打断赵祯,一跪到底。“臣不愿对陛下说什么大局为重,因为臣知道没有人比陛下更明白这个道理。臣心中所想,想必也在陛下心中,一清二楚。陛下了解展昭,自我入了官府,儿时的英雄梦就已做了休止,唯一的心愿便是辅助陛下,福泽苍生。所以在陛下未尽皇职之前,臣职责所在,一定不能让陛下出事。”
心中感动与无奈同起,千滋百味参杂。明明知道朕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赵祯心想。直视着展昭在月光下愈发清亮的眸子,面庞逐渐浮起愁苦。“展护卫,朕真不知该怎么说。你总让朕觉得心头发暖,可同时又发冷——懊恼自己的无力。那天遇刺,朕以为是救了你,但结果却害你被母后施以杖刑。贸贸然地来雪城派,结果却极可能会害你们陪朕一起丢了性命。朕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朕毕竟是个凡人,看不清前路。今日和小柴王爷定下那个五局之赌,朕其实也判断不清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朕真怕自己又做错了。”
赵祯的话让展昭语塞,许久才道:“世事变幻,未能尽如人意,那非为人之过。结局如何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心意。至少展昭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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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比起看到你下跪,朕更喜欢看到你站在朕的身边。”
赵祯没有去扶展昭,因为他知道展昭会按照他的话站到他的身边。抬头仰望,赵祯心头豁然宽广,他道:“朕答应你。不过如非不得已,朕不会走。朕看那小柴王爷是个人物,知晓大义,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柴家之事或许也不是不可挽回。何况……朕此刻身中奇毒,即便走,也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