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娘!这世上若有人敢欺她负她,上碧落下黄泉,我也要他不得好死!!!”
………………
二十九年前,雨夜。
这里是无终道,东荒有名的混乱地带。这一条狭长的戈壁带,北起玉都关,南接魏国,东面历经齐燕两国边界,西边紧挨赵国,毗邻四国,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也正因如此,它的归属权争夺难定,任何一国贸然派兵进驻,都会引来其余三国强烈反应,在数番易手之后,各国便默认了这种暧昧的中立。无人管辖的无终道逐渐变成罪犯和不法商人的聚集地,更是亡命者的天堂。
一辆灰绿色的军用越野车破开重重雨幕,像一支离弦而出的利箭,在斑驳不平的公路上飞快行进。路是年久失修的老路,能见度也低的可怕,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将车开得这么快,要么是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太有信心,要么就是在玩命。
他当然是在玩命。
车厢中压抑的喘息和痛楚的呻吟仿佛魔咒一般缠绕在耳边,像是把小刀在心脏上一刀刀的割,素往温醇儒雅的眸子里已遍布着狰狞血丝,在这当头,那些撑出来给人看的风度和气派,都统统被抛之脑后。
远处的路旁闪过一丝灯火,闪电般飞驰的越野车蓦然减速,在那破破烂烂的公路休息站外停住。被巨大引擎声惊醒的老板撑衣走下楼,就见大厅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挟着漫天雨气与血腥,通红着双眼的男人走进来。
他怀中抱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房间!热水!”抱着女人的男人大步冲进旅店,急匆匆向楼上走,走得两步,又回过头,问老板:“你这里可有人会接生?”
老板又能说什么,只得无奈摇头。
烧开的热水很快被送至房中,老板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把自家?0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拍锖捌鹄慈盟窗锸帧A俨呐搜蛩缫哑屏耍艘蚕萑牖杳裕习迥锲咀啪榕卸险馐且巡腥嗽谡庵智榭鼋懈镜墓桥枨丝铣鲇ざ睦樱憬ㄒ槟凶诱饷醋觥?br /> 这一对男女但从衣着便绝非常人,那男子身上的气势更是久居上位方能养出,老板娘一边在心中埋怨自家那死人自找麻烦,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对方解释该如何开骨取婴,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你让开。”
男子撕掉两手的衣袖,将手臂浸入滚烫的热水,清洗干净。他摈退惊恐瞪大了眼的老板娘,来到孕妇身后,用力分开她的双腿,将手伸向她的无力扩张的产道。
清晰的骨裂声在房间中响起。
孕妇蓦然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叫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令坐在自己床上默默抽烟的老板吓得一抖手险些丢了烟枪。连站在一边的老板娘都忍不住掩住嘴,然而亲手掰开了爱人骨盆的男人却面无表情,一双灵活的手掌向更深处探入,去摸索里面的婴儿。
在女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中,他将婴儿从对方腹中一寸寸拖出。
然后他站起身来,将手中浑身染血的婴儿丢给站在一边的老板娘,走回床边坐下,用同样沾满了血迹的手掌轻轻抚摸女人苍白的面庞。
“没事了。”他柔声对她道,“没事,有我在,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老板娘手忙脚乱的剪断脐带,将孩子小心的用清水洗干净,她有点害怕的拨了拨他的眼睛,这小孩生下来不哭不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把他给我。”男子对她道。
呼吸脉搏都十分正常的婴儿被交到男子手中,他将他凑到女子颊边,唤她睁开眼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女人虚弱的睁开眼。
她有一双翠草般碧绿的眼眸,她静静看着贴在颊边的婴儿,充满着痛苦的脸上渐渐现出一抹温柔的浅笑。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视线,一直紧紧闭着眼的婴儿突然睁开了眼。
他有一双漆黑的仿佛闪耀着漫天星辰的眼睛。
在母亲惊喜的注目下,他张开嘴,发出在这人世间第一声响亮的啼鸣。
………………
“你出生于无终道,一间不知名的小旅馆。”
盘膝坐于墓碑前的余老头,注视着眼前的墓碑,目光中有无数追忆,无数怀念。
他用平淡的口吻向李慎讲述,那些发生在对方出生之前的事情。
“那是一个雨夜。”
“你的母亲叫李芸,是大盘识最美的女人,国王的第三个女儿,草原上的一只飞鸟。”
“你的父亲,是毁了这一切的男人,他毁灭了大盘识,烧光了草原,将飞鸟逮进了笼子。”
“他叫李铁衣。”
第91章 巡视东荒(五)
大盘识是大唐语的叫法,其原本的含义,是来自北方。
这是一支来自北地深处的半兽人部落,他们一路向南迁徙至此,在这片肥沃的草原上扎下脚跟,建立了大盘识。这是一个年轻的王国,而这一年,王后生下了第三个女儿,并给她取名为天南云。
小公主生来的美貌成了整个大盘识的骄傲,她有一双比天上月牙还要美丽的翠绿眼睛,当她欢笑时,草原上的鸟儿都会为她歌唱。年轻的小伙子们掰着手指数着她成年的日子,做梦都想成为那个娶到她的幸运儿。
小公主却并不想嫁人,每当她问起女仆们为何长大了便要嫁人,她们都会嬉笑作一团,委婉的同她解释说:那要等你长大了,知道什么是男人了,自然便会懂了。
天南云一天天长大。
在又一次被商人们以次充好欺骗后,大盘识的国王愤怒到了极限,宣布禁止与外来的商人们交易。王国内的智者和以往信用良好的商会纷纷向王游说,可谁也改变不了他定下的主意,被他的顽固和傲慢激怒的商人们放出狠话,要叫他为自己所说的话后悔,可王不屑一顾,在他眼里,这些商人们也就只会动动嘴皮子罢了。
可他错了。
被他当成软弱羊羔的商人们背后,有着一座名叫长安的城池。商人们以‘剿杀非人种’的名义发布了任务,在千年战争早已过去的当今,仍对非人种采取赶尽杀绝态度的,只有西陆光明帝国。佣兵公会的确保留有‘剿杀非人种’这一分类,但那是针对血族等与人类无法共容的危险非人种,商人们对大盘识王国的报复,却是钻空子假借了这条名目。
公会不是法庭,不会宣判对与错,佣兵们更不会理会这些。
天南云成年的那一天,来自于长安的佣兵们在她眼前杀死了她父亲和母亲,将王国中所有的男人屠戮殆尽,女人挑选年轻貌美的装进笼子,剩下的统统杀死,连小孩与老人也没有放过。
他们毁了她的一切。
披头散发被关进笼子的天南云,看着火烧连天的草原,在一天之内明白了什么叫做长大。
然后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让她懂得什么是男人,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的男人。
………………
中土,长安。
血屠会馆中有座鸳鸯湖,湖中养着许多鱼。
两位老人在湖边钓鱼。
“我说小李啊。”黑帝斯撑着鱼竿,扭过脸看坐在旁边的李铁衣,眨巴着眼睛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大清早的来找我,就为了从我家鱼塘里钓几条鱼?”
话音未落,李铁衣手一抬,钓上一条五六斤的大鲤鱼。他将鱼钩从鱼嘴唇上解下,甩手将鱼抛回湖中,重新上了饵,再次甩杆。
黑帝斯瞟一眼人那空荡荡的鱼桶,瘪瘪嘴,不说话了。
“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李铁衣持着钓竿目不斜视道,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我还没想好。”
黑帝斯‘呵’了一声。
血屠与辉光向来是冤家,黑帝斯与李铁衣明争暗斗几十年,像这样和和气气坐在一起的机会还真不多。按理说,黑帝斯是声名远扬的智者,李铁衣却是人尽皆知的‘庸碌之辈’,两人不在一个档次,应当是后者被前者牵着耍才对。可实际,要说这长安城里黑帝斯最忌讳的人是谁,那毫无疑问正是面前的李铁衣。
李铁衣不是藏拙,他只是太规矩。
辉光当主该做的事情,他都做得很好,不该做的事情,他一样也不碰。整个人就像是照着模板造出来的木头人,所有的光彩都来自于他脑袋顶上辉光当主的身份,看不见半点属于他个人的色彩,也无怪乎会落得个‘庸碌’的名声。
可年轻时的李铁衣,却不是这样的。
倘若让黑帝斯来评价,年轻时的李铁衣,是一头鹰,一头不飞则已,一飞必定惊人的隐忍之鹰。
“这座鸳鸯湖,是血屠七,亲手挖给李清音的定情信物。”
李铁衣突然开口道,目光注视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眼中有些复杂难明的东西闪烁。他微微扭过头,看向身旁的黑帝斯。
后者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慎是我的儿子。”
李铁衣轻飘飘丢出这句话,而黑帝斯也并未露出惊讶神情,甚至连假装的惊讶都懒得摆。
“所以呢?”血屠的不死宰相露出玩味笑容,向辉光的现任当主明知故问道,“你打算干什么?”
“我想替他向杨宝宝求亲。”
一声尖利的鹤鸣从远处湖面响起,雪白的羽翼扑腾着,丹红的长爪在湖水上抓出几道细长的涟漪。
黑帝斯无声眯起了眼。
“李慎已经娶妻。”他半眯着眼盯着李铁衣,话音略有几分冷漠,“你是要我家宝宝,给他做小?”
“那倒不会。”
李铁衣掂了掂手上钓竿,淡然一笑。
“只要你点头,其他的,自然由我来操办。”
………………
天南云第一次见到李铁衣,是在笼子里。
她和其他的女奴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饿了足足三天,然后才有了第一口水喝。她们一路跟着车队颠簸,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没有丝毫做人的尊严。每逢车队停下休息,便会有佣兵聚在笼子外,对她们指指点点,这当中天南云因为显眼的容貌,更是被当成珍兽般,她不肯在笼子里像其他人一样当众便溺,便宁可不吃不喝,也因此飞快的虚弱下去,奄奄一息。
她的绝食举动,引来了管理者的注意,他们撬开她的嘴,往里灌进流食,可一旦他们松开手,她又会立刻呕吐出来。被激怒的管理者剥掉了她的衣服,将她用绳子捆在铁笼的栏杆上,威胁她倘若不乖乖配合吃东西,便这样一直捆到长安去,让这一路上所有人都来观赏她这位公主的美妙身躯。
天南云的心已经麻木,她只求一死。
“放开她。”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人。
她看见了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片刻,放开手,冲站在旁边的管理者吩咐道:“弄干净,送到我车上。”
“是,当主。”
被洗干净送到一辆宽敞房车里的天南云,有些警惕的看着坐在软榻上读书的男人,后者冲她招招手,让她过去。
她没动。
他坐起身,将手上的书搁到腿上,用平淡而理所当然的口吻对她道。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主人,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你以后,就叫李芸吧。”
………………
“你娘是女奴出身,又是混血种,就算你爹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娶她为妻。”
福山上,墓碑前,余老头说着话,伸出手,轻轻抚摸墓碑上面已经斑驳的字迹。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
“除非他疯了。”
李慎无声皱起眉。
“堂堂辉光当主,要娶一介混血种女奴做正妻,可想而知,会遭到多大的反对。”余老头叹了口气,幽幽说道,“但他既然定下主意,就没人能劝得了,而这个时候,你娘也怀上了你。”
“你爹千防万防,却防不了她自己要跑。”
“她明知道那是给她设下的陷阱,却还是心甘情愿的往里跳。”
“她想回到大盘识,回到出生的那片草原……哪怕那儿什么都没有。她是草原上骄傲的飞鸟,这一生,都不肯被关进笼子里。”
余老头的目光渐渐模糊。
他仿佛看见了那个骄傲的女子,在齐腰的草原上肆意奔跑,看见她展露出让这天地也黯然失色的真正笑颜。哪怕被折断羽翼,关进牢笼,她仍是向往着天空的鸟儿,松一松手,便会飞走,再也不见。
“她用她自己,和你的性命威胁你爹,逼他放手……你本该是人人羡艳的天之骄子,生来享尽荣华富贵,却因她的自私,而失去了这一切。”
“你会怨恨她吗?”
老人的问话在寂静的林中低沉的回荡,在墓碑旁,那个记忆中性情狠戾的少年,已经长成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么,他又会如何面对这些上一代的是非对错?
老人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个旁观者,爱也好,恨也罢,那里面都没有他的位置。
他只能看着,一直一直,安静的看着。
“天之骄子?荣华富贵?”
李慎低笑出声。
他笑着叹了口气,在墓碑旁蹲下,眼中露出温柔的目光。
“只要她喜欢,怎样都好。”
第92章 巡视东荒(六)
护送使者前往郢都的穆小白还没回来,此一行是祸非福,雁王强作镇定,却还是掩不住眉目间浓重的阴郁之色。李慎与余老头坐在下首,一个低头发呆,一个闭目养神。
李慎的确有心事。
如今回想李铁衣待他的种种,那些无由来的好意,通通都有了解释。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骤然听闻自己还有个爹,李慎只能说,可惜迟了三十年。
事到如今,再叫他去与李铁衣相认,李慎做不到。
雁王枯坐了大半夜,到午后,有些疲了,便自回后宫休息。李慎与余老头各自坐在殿内左右,宛如两尊雕像,直到吕筝提着餐盒来寻李慎,才将两人之间死一般的寂静打破。
“你们到底背着我谈了什么?”
吕筝跪坐在李慎身边,将餐盒中的酒菜一一摆到案上,她摆完了才姗姗记起对面的余老头,面上浮过一抹尴尬,匆匆起身道我再去拿。
余老头将她叫住,说自己不饿,不想吃。
李慎闻言,捉着筷子笑,凉凉道:“一把年纪了,跟自己呕什么气?该吃吃,该喝喝,有人关心就坦然受着,心里头记着感恩……小泥猴,你说对不对?”
时隔多年再一次被李慎亲昵的叫了这个外号,吕筝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她傻傻看着李慎,半晌,匆忙点点头,说对。
余老头以手扶额,这闺女是叫迷得三魂丢了七魄,眼见没救了。
一顿饭吃完,吕筝也瞧出两人间气氛诡异,便搬来一副象棋,叫两人下着打发时间。她本是好意,却是高估了这两人的业余消遣档次。对李慎而言,打麻将可以,打牌也行,叫他下棋……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吕筝兴冲冲催促两人摆盘开战,半刻钟后,她悻悻然撂下一句‘两个臭棋篓子’,了无兴致的甩袖离去。
李慎用捏麻将子的手势捏着自己的黑马,冲余老头投去鄙夷目光,讥讽道:“就你这样,还当将军呢。”
余老头本就被吕筝那一句‘臭棋篓子’刺红了脸,又听李慎这么讲,顿时大怒,拍案道:“打仗与下棋岂能混为一谈?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你干嘛?你把手给我放下,落子无悔没听过吗?”
李慎冲他翻个白眼。
“我只听过吃碰听胡,谁稀罕你个将军。”
………………
傍晚,雁王宫。
雁城到郢都千里路,快的话开车一天内便能打个来回。使者本人要面见楚王,还要去公会驻郢都的分部办理手续,自然没可能回来的那么快,但算着时间,提前赶回来传消息的人也该到了。
李慎与余老头从始至终没挪过窝,休息了一阵的雁王也回来继续等待,眼见着天色一点点黑下去,回报消息的人仍未见踪影,不由叫人揣测是否遭遇了意外。
余老头已向雁王请命,再次安排部下前往查探消息,三人当中最为镇定的自然要属李慎,穆小白年纪虽小,办事却一向可靠,那个队长的位子,也不是李慎走后门给他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