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长安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流亡
流亡  发于:2017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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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罢,他穿什么都不会难看。
脱下身上朴素的蓝布裙子,披上千锦丝的里衣,束起耀日浑天带,揽上明宫凤凰袍。耳边坠瑞环,头戴光明冠,海棠将李慎送给她的那只小花簪,轻轻别进鬓中。
此一去,再无回。
她走出屋外,一步步走过满院盛开的海棠,伸出手,推开了紧闭的院门。
李府之中静悄悄。
她走过晒着衣物的长绳,拍了拍落在衣袍上的碎叶,经过园中团团簇簇的秋菊,给它们浇了点水,最后,来到那扇朱红新漆过的大门前。
世间千万道门,只有这一道,她不愿出。
别了,我的夫君。
第96章 信
天亮了。
公会的戒严令并未解除,穿着各大佣兵团制服的佣兵们在道路上巡逻布防,好奇心旺盛的闲人从窗户里探出头往外看,到现在为止公会也没发布通告,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昨天夜里的那些舰队,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风吹猎猎,一只纯白的旗帜出现在道路尽头,旗面上金黄的耀日纹章舒展着光之翼,尽显尊华。一道又一道身披白袍的肃穆身影跟随在旗帜之后,双手抱在胸前,垂目敛容,落步无声。
白色的队伍蜿蜒不见尽头。
他们每前进十步,便要跪下叩首,接着起身,再次前进十步。街边的佣兵,楼上窗里的人们,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支古怪的队伍,而渐渐的,有人从楼上奔向,冲到街边,向着他们跪伏在地,深深叩首。
紧随在前方的白袍修者之后,是由大光明宫六位圣骑亲身扛起的巨大圣辇,辇上半透明的纱幔之后,空无一人。在圣辇后,脱掉了甲胄的圣骑士们举剑过肩,列着整齐的方阵,踏着毫无杂乱的步伐,威严前进。
这一支队伍,从长安西门进入,笔直向东而去。
华贵巨大的圣辇停在古柏路,李府门前。道路两旁的古柏树幽然随风簌簌作响,无数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那扇朱漆大门,悄无声息地等待。
等待它打开的那一刻。
李慎曾与杨火星开过玩笑,说自家这扇门是打开了就没好事。却不料当年无心的一句玩笑,多年后竟成了真。
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有人站在门后。
风声骤停。
当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幽静昏暗的古柏路上便有了光。将这世上所有赞美的词语汇聚在一起,也不足以形容她的绝世容颜,她站在那里,便让所有人都无法移开视线。
六大圣骑伏地叩首,无数人在她面前深深低下头颅。
她面无表情。
六大圣骑叩首道:“恭请圣女回宫。”
白袍修士与圣骑士们亦叩首道:“恭请圣女回宫!!!”
她恍若未闻。
她看着街角,许多年前,李慎牵着她的手,从那里走过来。
他说,这里往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恭请圣女回宫!”六大圣骑再次叩首道。
“恭请圣女回宫!!!”白袍修士与圣骑士们同样叩首道。
——声震长安。
她收回了视线,看向他们。那一个个跪在地上的身影,看不见面目,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与李慎相处的久了,习惯了对方的真,对着这样的虚伪,她竟有些不太习惯了。
她却不可能叫他们抬起头来,即便叫了,抬起的也只会是一张张虚伪的面具。
……无趣啊。
戴上名为光明圣女的假面具,她抬起脚,迈向那座静静等待着的圣辇。
走向属于她的,无趣人生。
………………
人头攒动,雪白的旗帜飘扬,圣辇之上朦胧的人影神秘而尊荣,在万众瞩目之中自长街飘然而过。
街旁黑压压跪满了人。
半公里外的帝都大酒店最顶层,正面向白虎大道的贵宾套房内,两个人一站一坐,隔着落地窗注视远处那支蜿蜒漫长的队伍。
“用六大圣骑的性命,换回一个毫无用处的圣女。”站在落地窗前的图山伯爵维素眯起眼,开口道:“那一位当真是疯魔了……不可理喻。”
隐藏在后方阴影中的人没有接话,只是略微抬起头,毫不掩饰的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很悲哀。”他低声道,“究竟从什么时候,我们所追求的光明变成了需要跪拜的东西?”
维素愣了愣,随即沉默着低下头。他摘下脸上的眼镜,有些疲倦的按了按眉心。
“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阁下。”他对坐着的人道,“没有实质的光明无法被人崇信,也无法成为统治者手中的工具,愚者无需探寻光明为何,他们只需要盲信……”
“于是光明变成了某些人,变成了所谓的神。”
坐着的人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窗前,他伸出手,贴上冰冷的窗面。
“这样的光明,要来有何用?”
………………
从东荒楚国郢都到长安城,不间断的搭乘空艇,最快,也要三天。
李慎接到消息,是海棠离开后的第三天。
他回到长安,是海棠离开后的第六天。
——就算是插上翅膀去追,也来不及了。
古柏路的李府,依然冷清的毫无人气。推开门的李慎,一时间也有些恍惚。他穿过寂静的庭院,沿着回荡着足音的游廊,来到后院那间小小的院子前。
他在院外,叫了声海棠。
自然不会有人应。
……她走了。
从南海回到长安那天,他也是像这样,站在院外唤她的名。然后那扇小小的院门打开,她出现在门后,静静看他。
在那个时候,他其实有些高兴。
成亲是为了避人耳目,替她隐藏身份,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交易,无关情爱。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们都习惯了彼此的陪伴。
他想过,一辈子。
李慎推开院门,走过一院盛开的海棠,走进那间属于她的屋子。里面并没什么改变,一应事物照旧摆放在原位,他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绣箍,上面绣了一半的鸳鸯微微刺痛了他的眼。
他一直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最初那段时间李慎觉得她讨厌自己,原因是每次见了他,那张脸上的表情实在没法叫人高兴得起来。渐渐的他发现那并不是厌恶,她或许,只是不太明白该对他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随后,他又发现,她在同他谨慎的保持着距离。这个发现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盆冷水,彻底浇熄了他那点不该有的心思,也让他又一次记起,两人原本的身份。
他们本就不该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迟早是要走的。在得知自己将死后,他也曾想过,要不要先送她离开……但总之她都是要走的,早一点晚一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慎放下绣箍,目光落到叠在床榻的雪白氅衣,他走过去,伸出手,摸了摸。
触手温软一片。
他抖落身上灰尘仆仆的大衣,将它拿起,扬手披到身上,柔软的裘毛轻轻蹭过他的面颊,令那上面阴沉的神情变得平和了些许。李慎披衣走到镜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咧起嘴角。
很合身,也,很好看。
——她向来都知道他穿什么好看。
一只叠起的信封从床榻飘落到地上,李慎俯下身,将它捡起,拆开。入目的,是她娟丽秀致的字迹——



李慎微微挑起眉,这女人到最后也还是如此冷淡,倒叫他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将这简短的信纸随手抛到床上,有些不快的扯下身上雪裘,正欲抛开,却突然停住了手。
他将这裘衣拎到眼前,注视着它内里那密密麻麻的针线。


他僵硬的扭动着脖颈,看着那一个个绣在衣内的,如同咒文般的爱字。
……到底是有多疯狂,才会发了疯的绣下这无数的爱?
他真的不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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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哟我的爷,您在怎么也不应一声?”
副官埋怨着走过来,将手上的面碗给人摆到桌上,揭开碗盖,把筷子掰开递过去。
李慎没接。
副官愣了愣,轻轻叫了声爷。
“免了。”李慎抬起头,漆黑的独眼静静注视着副官,“我当不起你这声爷。”
副官错愕的站在原地,手上拿着掰开的筷子,嘴皮开了开,却发不出声音。他怔怔望着李慎,一张脸抖动着,既是委屈又是茫然,眼见着眼眶就红了。
“您、您……”
“我知道,你不喜欢海棠。”李慎合上面前的报告,语气平淡,“她性子冷漠,待人也不平和,还将你当成下人看……”
“你不喜欢她,想要她走,也是情理之中。”
副官无声瞪大了眼,在他的视线中,李慎面露疲惫之色,伸手撑住了额头。
“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她该不该走,是我的事情。”
“我在东荒,没有等到你的半句消息。”
副官开口欲辩,却被李慎抬手止住。
“不是第一次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像这样的欺瞒,次数多了,终究会伤到我们的情分……我没法再像以前那样相信你。”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李慎放下手,平静到冷漠的对副官说道——
“拿着你应得的,走吧。”
第97章 重九
大唐历九九八年十一月三日,中土,长安。
这一天是重九。
合家团圆,亲朋好友登高踏秋的日子。天公作美,是个秋日高爽的好天气,街上人人臂插茱萸,喜笑颜开……李西风与庚军一众男女光棍当真借了庚衍的白山别院,去开烧烤赌博大会。他虽然知道李慎回来了,却也没不识趣的去骚扰人,你瞧,人家重九节是合家团圆,李慎那却是跑了老婆,多尴尬。
指不定一个人窝在屋里头抹眼泪呢——李西风暗搓搓的想。
那李慎其实在干什么呢?
答:他在洗衣服。
他把海棠给自个做的旧衣裳一件件翻出来,在床上堆了老高一座小山,然后一件件看过去,还真有点新发现——这婆娘的确不是第一次干了,在他衣服里绣字,有件青涩的褂子,里面绣了个‘烦’字,李慎抓着脑袋想半天,想不起到底那时候干了什么烦到她了。
还有条黑布裤子,角里绣了句诗——玉阶生白露。
他窘迫的给林国打了个电话,问人这到底是什么诗……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她在想他。
太难懂了,这女人。李慎抓着绣字的裤子,坐在高高堆起的衣山边,哭笑不得,他笑着笑着,渐渐也就笑不出了。
翻完衣服,他开始洗衣服。海棠走了,副官也被他赶走了,这家里是真正空了。他将衣服堆进竹笼里,拎到水房,找出所有的盆子,把衣服一件件泡进去,倒上洁衣剂,搅合两下,然后洗手去院子里抽烟。
秋高日爽,重九佳节。
去年重九,他还在南海,前年,大前年……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这些那些的事,让他回不了这个家。今年,他本来也不会回来。
自作孽,怨得了谁?
满园菊花缺了人照料,有些枯败的盛开着,灿烂里透着股凄凉,李慎咬着烟仰起头看天,他身边的人来了又走,到最后,一个也没剩下。
——即便是他,也会觉得孤单啊。
微风吹过人面,吹散了旋绕于李慎身旁的烟雾,他撑着栏杆坐着,眯起眼低下头,看见了站在游廊另一端的庚衍。
几只枯黄的落叶从眼前飞过。
庚衍站在那儿,手上拎着两只酒坛,微微笑着。松阔的白袍随风而展,宛如日光一般的发丝在空气中温柔的飘摇。
李慎咬着烟,一时竟是痴了。
………………
酒有两坛,全归了李慎。
他怀里抱着一坛,脚下守着一坛,混不讲理的叫庚衍去喝茶。庚衍也不同他争,反正这厮的酒量就那么点,过会了趴下了剩下的还不是得留给庚衍喝。
李慎叼着一只鸭脖,问庚衍他那鸭掌好不好吃,庚衍拿着刚咬了一口的鸭掌,被人眼巴巴的瞅着,突然就咬不下去了。
他默默将李慎嘴里的鸭脖摘下来,把手上的鸭掌塞进去。
“这家卤味是新开的,就在你这出去街拐个角,我以前也没吃过。”庚衍慢吞吞啃着手上的鸭脖,末了舔舔指尖,点评道:“还行。”
李慎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那上面沾了点腊汁,恰巧在鼻头上,庚衍用大拇指抹了抹,没好气的白了一眼人。
“亏你还笑得出来。”他伸长手臂在李慎脑门弹了记,“我还当你一个人哭着呢。”
“开玩笑,我至于吗。”李慎抱着酒坛喝了口,话音轻佻,“又不是天塌地陷要死要活,跑了个女人而已……”
他话音渐渐低下去。
终至无声。
酒坛落到桌面,李慎扯开系到领口的钮扣,提起酒坛仰头狂灌。他酒量差,却不是喝不得酒,伤心时,除了酒,又能有什么呢?
英雄一世,也抵不过伤心一时,寸长小刀在心口一刀刀的挖,是疼是痛,也是空。
“这酒是苦的。”他对庚衍道。
庚衍没说话。
上好的梨花春,又怎会是苦的?庚衍想,是他将他逼得太苦了。
李慎喝空了一坛酒,甩手摔了酒坛,又拎起脚下那一坛,他拍开泥封,却是猛然摇晃了下,向后栽倒。
庚衍脚下一错,身形电闪,将人稳稳接入怀中。
“醉了?”
“没…醉。”
的确是醉了。
他正想将人抱起,送回房,却听怀中人嘴唇碰了碰,念叨了句‘蠢婆娘’。
庚衍皱起眉。
李慎的手搭上他肩膀,撑着他坐起来,执着的提起桌上酒坛,颤颤巍巍举到嘴边。稀里哗啦的酒液淌了他一头一脸,他却兀然笑着,张嘴去喝。
“蠢婆娘。”他又道。
酒坛乒哐落地,碎成无数片。李慎撑着桌面,怔怔看着。
他喃喃着。
“说一声来救我,就算是大光明宫,我也闯给你看啊。”
………………
脑子里浑沌的跟浆糊有一拼,李慎却还记得,他那些洗着的衣服。
——然后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被棉被团成个卷裹在里面,叫一条胳膊牢牢箍在腰上,李慎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傻兮兮愣了半晌,才在被窝里扭了扭,就听耳旁有人用困倦的声音道:“别闹,让我再睡会。”
哈?
李慎炯炯有神的瞅着近在眼前庚衍的睡脸,对方闭着眼睛,面容是难得一见的松软,带着股慵懒的倦意,侧着身,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大帅?”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动了动,漆黑的眼睛睁开,庚衍静静看着他,半晌,又闭上了眼。
“你闹腾了一晚上,总该让我歇会。”
李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瞅了眼外头还没大亮的天色,感情这已经翻天了……他犹豫着张了张嘴,想说您歇着没问题,把手放开先,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庚衍眼皮下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阴影,是真的很疲倦。李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印象中对方很少有在他面前示弱的时候,不过这一点,他们算是彼此彼此。
庚衍无声睁开了眼。
“大帅。”李慎看着他,话音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你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你。”
庚衍嘴唇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凑近身,将头埋进李慎颈窝,用面颊在对方侧颈温柔的蹭了蹭。
“睡吧,天还没亮呢。”
………………
泡了一天的衣服都起了皱,李慎被庚衍赶到一边蹲着,看着人动作利落的把一件件衣服涮干净,挂到衣绳上。
庚衍的金发用发带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身上穿的是李慎的家居服,袖子高高撸到手肘,在水房和庭院间忙碌往返。李慎撑头蹲在边上看着,看着看着,就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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