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笑长安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流亡
流亡  发于:2017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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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天,副官恰好在家。
他刚起床便听见外面敲门响,就趿着双拖鞋打着哈欠去应门,门打开,只见外面端端正正站着个人,银头发黑礼服,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副银边眼镜。
“你谁啊?”副官上上下下将人看了几遍,开口问。
对方右手按到前胸,冲他欠一欠身,做了个西陆贵族的标准问候礼。
“我是光明帝国驻长安特使,图山·维素,特来求见海薇拉·殊恩殿下,烦请通报一声。”
副官抓着乱腾腾头发的手指停住,无声瞪大了眼。
“你,你说找谁?”他抖着食指点了点维素,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什么什么殿下?你找错地了吧,这是李府,看清楚,李慎的府邸。”
“没有错,我知道这里是李慎的府邸。”维素推了推眼镜,又一次对副官行礼欠身,“海微拉殿下若是不肯见我,那请您替我给她带一句话,就说,他们已经来了。”
“什么鬼?”副官烦躁的摆摆手,不耐烦道,“跟你说了我这没你找的人,你找错地方了……就这,不送了。”
他哐然一声合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维素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了看门上悬挂的黑色牌匾,面上露出了令人玩味的笑容。
当天夜里,李府就遭了贼。
七八条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在院中躺了一地,被这间看似毫无防备的宅院里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机关折磨得痛不欲生,手上拿着个样式奇葩的操控器,副官施施然踱着方步走到院子里,在这一地挺尸之前得意仰头大笑。
笑罢,他气喘吁吁把这一群不速之客捆了个结结实实,丢上自个拉货的小面包,载着他们去长安城治安局报案。
负责这类案件的值班治安官是个秃顶,脑袋上一圈半月秃,听了副官的讲述,懒洋洋摆一摆手说知道了,让他回去等消息。
“人证我都给你们带来了,还要等什么消息?”副官很有点小诧异,瞪着眼问人,“你这办事态度怎么回事啊?信不信我投诉你啊?”
秃顶治安官抬眼瞅他,半晌,低下头去,悠悠然点了颗烟。
“投诉窗口在楼上三零一,夜里不上班,你明天再来吧。”
副官被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给激怒了,正想发火,定睛一看,突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他死死盯着对方那圈可怜巴巴的头发,猛然间想起来——
小半年前,他来给李慎交罚款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人接待的他。
那一回李慎与黑帝斯大战,差点拆了这座长安城,罚款的金额自然也是个天文数字。黑帝斯那边有血屠担着,李慎这边嘛,自然就得副官出马。
当时,迎着秃顶治安官喋喋不休的说教,副官极不耐烦的掏出支票簿,写了一张银行票,甩手砸到对方脸上。
那是一张十亿大唐币的蓬莱总行现金票。
副官承认,他当时态度是嚣张了点,他不该在甩完支票后,还伸手摸了摸人家光秃秃的头顶,让人多吃点芝麻长长脑上毛……这现世报,来的还真快。
自以为弄清楚来龙去脉的副官默默熄了火,支吾着请人上点心尽快给他消息,后者撑出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给他打官腔,说自己也没办法,都要走流程。
其实副官完全搞错了。
所有的问题,都出在他那张支票上。作为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每次收到罚款,经办的治安官都能从中分上一点花头。可副官当时甩的那张支票,是蓬莱总行直取的超大额现票,像这样的玩意到了经办的治安官手中,那必然是处理不了的,只能上交……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笔花头从手中飞走,这秃顶的心情能好了才怪。
两人在桌前大眼对小眼,大半夜的,其实都不容易,奈何无法互相理解。
桌面突然晃了晃。
装着茶水的玻璃杯在桌面嗡嗡作响,副官愣了愣,低头去看脚下的地面,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坐在对面的秃顶治安官,对方直接起身冲到窗户旁,探出头往外望。
副官后知后觉的跟过去,也将脑袋探出窗户。
——夜色正深。
一盏又一盏灯火从深夜的长安各处亮起,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走到窗户旁,门外,天台上,错愕的抬起头。
看向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白色舰队。
一艘又一艘通体银白的巨大战舰,仿佛一头头银色的巨兽,从夜空的另一端连成一条长长的银线,向着长安沉默压近。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声声震响在长安各处,巨大的音波甚至带起了水杯桌椅的震动。
长安人茫然注视这一切。
无数道明亮的灯束从长安城中冲天而起,将这夜晚的黑暗驱散,从远处看,整座长安都笼罩在光芒当中。
它豁然苏醒。
被光笼罩的长安城,与自远方而来的银色舰队,无声对峙。
………………
一块块灵牌摆放在高高的木架上,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曾在这座城中风光一时。在这无数的灵牌正中,是一座用苍黑铁岩制作的大碑。
碑上刻着——先祖李三多之位。
这里是辉光李家的祠堂。
李铁衣在碑前跪立。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李铁衣敬启。吾有二子,次子慕白胸有城府,然性情软弱,可为太平守成,难当乱世扛鼎。长子李慎虽非嫡出,却是一世人杰,吾欲召其归宗,传位于其……还望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庇佑此子得我李氏气运,光我门楣。”
他在碑前重重三叩首。
许多年前,他也曾在此叩首,敬告祖宗,要娶那混血的女奴为妻。那一次,他终究没能做到,这一次,却不会再食言。
两个儿子,他终究要亏负其中一个。但正如他方才对列祖列宗所言,乱世将至,勉强小儿子拿着扛不起来的东西,也未必便是幸事。
李铁衣,心意已决。
李氏祠堂厚重的大门开启又合上,老人沿着幽深的走廊蜿蜒而上,停在了被灯光照耀的恍如白日的入口处。
他抬起头,看向悬浮在远处夜空中,与长安静静对峙的银色舰队。
“来的挺快。”
老人嘲讽的低笑一声,眼中却不由浮上凝重之色。
………………
未央宫城,久未启用的议事殿敞开了殿门,一身尊贵黑袍曳地的黑帝斯踏进殿内,掩着口鼻皱眉左右望了望,询问跟在身后的公会事务官。
“李铁衣那老东西呢?这时候他跑哪去了?”
事务官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多新鲜呐。”血屠的不死宰相凉凉说着话,走到议事桌右首第一位,拉开椅子坐下。这长长的议事桌旁眼下还空荡荡的,显然不等公会通知就自己来了的佣兵团首脑,也只有他一个。
“上一回被人打到家门口,都是百年前的事了吧。”黑帝斯拿起事务官为他奉上的热茶,口中淡淡道。后者也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得低低嗯了一声。
正说话间,身穿辉光大统领制服,一脸肃容的李铁衣出现在殿门外。
“你来得倒早。”他冲已经落座的黑帝斯点点头道,然后向跟在身后的众公会事务官沉声吩咐道,“派人去与对方交涉,问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打开外城防御壁,把击舰炮立起来,全城戒严,闲人不得上路,去办吧。”
“还有啊,把灯灭了。”坐在议事桌旁的黑帝斯插口道,“谁让你们把灯打起来的,傻不傻啊?”
事务官们无言以对,夜间遭遇敌袭打亮全城警示灯做应急通知,是写在应急条例上的……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挺傻,所以没人出声与黑帝斯顶撞。
“打灯是为了安人心,他们本来就没做错。”李铁衣开口道,走到议事桌的最上首落座,他看着左手旁的黑帝斯,面上赫然带了几丝笑意。
“你我都老了,是时候让他们年轻人放手去做了。”他对黑帝斯道,“这也未必不是一次锻炼的机会,你就闭上嘴少说点吧。”
黑帝斯闻言,有些诧异的抬起头,他看着面色笃定的李铁衣,无声摩挲着手上端着的茶杯,眼中闪过一抹了悟。
“呵。”
他轻笑出声。
“你这老东西,为了给儿子娶老婆,还真是敢玩……好大的手笔啊。”
第95章 天凉好个秋(三)
红裙曳地,蓬松灰发高高束在头顶,火凤的王紫云拎着她那只从不离身的烟杆,在未央宫前的下马桥,遇见了同样应召而来的庚衍。
“庚帅。”
她笑着同庚衍打了声招呼,后者闻声停下脚,等她赶上来,一起往里走。两人绕过前殿,沿着幽深的宫廊往平日里极少涉足的东殿而去。
“为首那六艘瀚海级上都打的有专属纹章,大光明宫的十二圣骑最起码来了一半。”王紫云话音不大,她富含磁性的沙哑嗓音在寂静的宫道上回荡,隐隐藏着几许笑意,“不宣而战谓为贼,我看我们也不必与他们讲什么道义,把这耳光甩回去才是正理。”
庚衍无声笑了笑。
“事发突然,多半内有蹊跷。”他抬起头,看向出现在面前的巍峨宫殿,“且看看再说。”
已到议事殿。
踏进殿中,庚衍第一个感觉,是深。
向内打开的殿门之后,入目即是那张长逾五十米的议事长桌。长桌尽头,嵌于墙面的玉板上,一个偌大古朴的‘静’字让进来的每个人都不由心神一悸。桌旁已到了不少人,都是熟悉面孔,长安城排行前百的佣兵团首脑,齐聚一堂。
现任佣兵公会会长,辉光当主李铁衣,列于上首。从其左手依次是血屠黑帝斯,庚军庚衍,火凤王紫云,刺刀韩丹如,军火联盟风连城等,右手则是东工申慕容,大漠黄沙,蓝旗浮屠,老卒木驼子,西江流易朴……
这一间议事殿,曾有佣兵王点麾下十八君王,齐征东荒,光复人族。亦有血屠七暮年众叛亲离,血洒长桌……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曾在这一方长桌旁,指点江山,一言断千万人性命。
庚衍掀衣落座。
殿内已坐了近百人,却依然静的可怕,在这里的俱是一团之首,心性定力自非常人能及。哪怕城外舰群如林,敌已大兵压境,坐在这里的,却未必有几人真正放在心上。
他们吃的就是战争这碗饭,这般情景,有何稀奇。
“人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坐在上首的李铁衣左右打量一周,开言道,候在门旁的事务官躬身退下,两扇大门悄然闭合,将这一殿森严尽数封在当中。
“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搞清楚了。”李铁衣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来的是大光明宫十二圣骑及其直属的十二圣骑士团,据使者回报,他们是来迎回五年前失踪的大光明宫之主,光明圣女海薇拉·殊恩。”
长桌旁众首领面色各异。
光明会与长安城的恩怨,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这一次对方突然举兵来袭,必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要说大光明宫之主,那位光明圣女殿下,在座之人倒不会太陌生。
五年前,光明帝国上任皇帝驾崩,三位皇子争夺帝位,掀起内战。光明圣女海薇拉·殊恩与二皇子是一母同胞,被卷入这场内战,在二皇子落败身死后便下落不明。这在当时也是震惊世人的大事件,帝国历经一场大乱,最终夺得帝位的却是此前声名不显的三皇子。
李铁衣将目光投向坐在左手第二位的庚衍。
“对方说,圣女这些年一直隐居于长安,如今就在古柏路,李慎的府中。”
黑帝斯噗哧笑出了声,不只是他,在座不少人一听见李慎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想扶额。被李铁衣注视的庚衍垂着眼端起茶盏,默不作声轻轻啜饮。
“天一亮,他们就要进城迎回圣女。”李铁衣缓缓坐下身,苍老的嗓音在殿中静静回响,“倘若我们不许,那便硬闯。”
王紫云挑起了眉,黄沙俯身拍了拍裤腿,这世上最凶也最狂的一群人的首领坐在这里,听笑话。
“那就叫他们闯闯看。”蓝旗的浮屠擦燃火柴,将唇中咬着的香烟点着,眉也不抬道,“大光明宫,十二圣骑?很了不起吗?”
王紫云磕了磕烟杆,第一个笑出声,随即满殿哄然大笑,笑声几乎要掀飞了这殿顶去。
黑帝斯看向身旁的李铁衣,目光中有唯彼此能懂的探询之意。
李铁衣摇了摇头。
“无谓之战,能不打便不打。”待众人笑罢,他拍了两下桌子,淡然开口道,“那圣女留在城中,终究是个隐患,给他们接走也无妨。”
“可长安,也有长安的规矩,容不得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想进城可以,十二圣骑,留下一半的脑袋。”
他一一看过桌边人。
“我这个决定,你们有意见吗?”
………………
北地深处有一种野兽,名叫祜,毛如雪绒,松软暖和,遇水不侵,遇火不燃。
副官上个月从北地商人手中拿到了一匹上好的祜裘,被海棠看中,拿去给李慎缝氅衣。这祜裘极难缝制,稍有线痕勒压,便会露在表面,而海棠拿到的这一匹,可能是路上颠簸保存不当,皮面上许多地方已有了瑕疵。
她将它里里外外细细清洗了一番,挑好日子晾了三日,然后用梳子将皮毛理顺,再将瑕疵处挑出,循着合适的尺寸裁剪成所需的料子。而缝制时,为了不留痕迹,她用的是压针的法子,将线穿于皮内,并不穿透,但这样便不够结实,所以她将每一处连接点都反复走了三遍。
雪白的大氅静静放在床上。
她坐在桌旁。
屋外盛开着一院海棠。
“海棠这花,外面瞧着漂亮,内里却无香无味,寡淡得很,与你倒是挺像。”
初相逢时,是敌非友,那个漂亮的男人,提着一把大刀,杀光了她一整船的护卫,染了血的漂亮脸蛋上,笑容那般可恶。
可他没有杀她。
命中注定也好,阴差阳错也罢,她的生命中出现了这个叫李慎的人,自此,一切都变得不同。
海棠静静站起身,走到房门口,仰起头,看向那轮正渐渐升起的初阳。
——老天爷终究不肯给她的故事,一个圆满结局。
她无喜无悲,无哀无怒,亦,无怨无悔。
………………
雄伟而古旧的城门楼上,长安二字已刻了千年。朦胧的晨光笼罩在青黑的墙砖上,有人从城内缓缓走出。
庚衍身着漆黑的元帅制服,一步步走到如海洋般在城门外铺开的大光明宫十二圣骑士团面前。
他静静看着他们。
李铁衣的决定,没有人有异议,但谁出面去做这件事,倒有点不太好办。不是说在座的人里有谁会怕得罪了大光明宫,问题是,这事还牵扯到另一个人。
他们宁可得罪十个大光明宫,也不想去招惹李慎那条疯狗。
于是庚衍,就站在了这里。
大光明宫十二圣骑,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面容稚嫩的少年,还有女人。被外界连同大光明宫一并神话了的他们,其实也只不过一群有血有肉的凡人。
长安城的意思,已经通过使者传达给他们。接不接受,他们自己看着办。
庚衍负手而立。
冰冷的晨风吹起他灿金的发丝。
没有争执,也没有交涉,十二双眼睛一眨不眨的停在他身上,脖颈以下,胸口以上。
——十二个里面,要死六个。
——谁去死?谁又该活?
庚衍合上了眼。
面容苍老的第一圣骑迈出一步,随后是身为女性的第四圣骑,接着是第六,第七,第九,第十二……六人左手托着镶有耀日纹章的圣骑战盔,右手掌心向上,攥成拳头,用力砸在心口。
并未出列的剩余六人拔出腰间佩剑,同时挥出了剑锋。
六颗人头坠地,庚衍睁开了眼。
他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低下头,注视着脚边滚落的头颅。
“你们,进去吧。”
………………
木梳一寸寸滑过雪银的长发。
海棠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银的头发,冰蓝的瞳孔,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她不是海棠,也不叫海棠。她是光明帝国第六皇女,大光明宫的主人,光明圣女,海薇拉·殊恩。
一只尊贵无上的,傀儡娃娃。
一度叛逃出大光明宫的她,回去后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她并不在意。她只是有些遗憾,新做好的大氅,看不见李慎穿上是什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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