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事。”庚衍松开手,放挣扎不休的霸王从怀里跳出去,将对方勒在腰间的手臂用力掰开,语气平淡的反问道:“你明天,不是也有事吗?”
李慎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渐渐阴沉下去。
庚衍说得没错,他明天的确有事。
——是杨火星的十周年忌日。
似乎是一眨眼,又过了十年。发生的事情太多,颠颠转转,一言难尽。李慎与庚衍登上观景台,眺望向远处夕阳西下的兰道大草原,他们并肩而立,几丝金发与黑发在相碰的肩头轻轻缠绕,一如他们交握的十指。
此时此刻,得来不易,必当珍惜。
“说过要陪你看长安巅。”李慎突然开口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说来说去,到底哪才是长安巅?万象塔顶吗?那地方是最高了。”
庚衍摇头而笑。
“你我所站的地方,就叫长安巅了。”
他笑着回答道,抬起头,望向苍茫无际的天穹,一轮红日,正在远方。
………………
天蒙蒙亮,披着件深灰色厚呢大衣的李慎走下车,冲刚摆出摊子的老板点点头,开口道:“一碗馄饨,不要葱。”
头顶已见花白的馄饨摊老板皱了皱眉,没好气道:“等着。”
——依旧是那么不客气。
李慎找了张靠河堤的桌子,掀起大衣落座,绿油油的月儿河上漂浮着各色垃圾,散发出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掩鼻的恶臭,如今荣任会长的李慎也想过要给它清理清理,不过清理完了要不了两天保准又恢复成老样子,他这念头也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白瓷海碗的馄饨被撂到桌上,老板在围裙上擦着手,问他最近见没见到封河。
李慎摇了摇头,说没有。
入了神坛的黄沙无疑还能活上很多年,封河在大漠二把手的位子上蹲腻了,前两年便干脆辞了职务,拎着枪在方陆各地游荡,打怪兽,下遗迹,顺便泡妹子,当起了不折不扣的独行侠。他风一样的事迹偶尔也会传回长安来,比如把某国的公主从婚礼上拐跑了又始乱终弃什么的……
夹起一颗馄饨,李慎咬了一口,被腻的皱起眉,他皱着眉一口一口,将一碗馄饨吃干净。
他放下筷子。
对面没有人。
没有那个总会比他早一点吃完,叼着烟问他吃饱没的男人。
他合上眼,嘴唇微微颤抖着,低不可闻道——
“大哥。”
第85章 十年后番外 兔子的怀表(中)
碑林如海。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墓碑直直蔓延到天边,坟头上大多已生满野草,这里埋得都是佣兵,生前没什么牵挂,死后也不被人牵挂……李慎拎着水桶从荒芜的坟碑间穿过,刚冒出头的朝阳洒下些许毫无温度的日光,照的他眉间那抹阴郁益发冷冽几分。
差一分七点整,李慎走到杨火星的墓碑前,他来的已经足够早,却有人比他更早。
浑身都罩在灰色斗篷里的人影背靠着墓碑一侧,一只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盖上,满头乱发用一条灰布在头顶缠了两圈,脸上的胡须足有半尺长,怎一个落拓潦倒了得。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猛然睁开眼,两只鹰隼一般的明亮眼珠,静静盯在李慎脸上。
李慎皱了皱眉。
“你这是被人逮去挖矿了?”他问对方,“怎么搞成这幅德行?”
靠在墓碑上的封河拍拍屁股站起身,撑着手伸了个懒腰,手臂挂在脑袋上,冲李慎咧起嘴扯出个懒洋洋的笑容。
“我刚从不归海回来。”他跟李慎解释道,“忙着赶路,没顾得上收拾……”他顿一顿,面上浮现戏谑神情,站直身冲李慎拱手作了一揖。
“差点忘了,您现在身份不同了,对吧?李会长?”
回答他的是一只水桶,半泼出桶的清水被封河拉着桶在空中又兜了回去,他拎着桶撇了眼李慎,只见人正低着头,撸袖子。
“我拔草,你擦碑。”李慎抬脚往碑后走,毫不客气的给封河分配了任务,后者将水桶放回地上,弯腰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把脸,然后从桶底捞起抹布,沉默着开始干活。
太阳真正升起来前,杨火星的坟上已经干干净净,李慎拍着土回到墓碑前,与封河并肩站着,看碑上被擦亮的字迹,一眨不眨的看着,看了很久。
……十年了。
“这小子当上公会会长了。”封河突然开口道,却不是对李慎说,他笑着用手指了指李慎,问那墓碑,“想不到吧?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看这长安城,一准得被他折腾的够呛……大哥,我去不归海见了你说过的那什么鬼渊王,其实就是一条两千米长的大海蛇,我蹲了它三个月,给它老窝抄了,喏。”
封河从怀里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黄色珠子,表面雾蒙蒙的,无光无亮,看起来似乎还是软的。他将这珠子在手里用难以形容的动作捏了捏,便听它发出婴孩哭泣一般的声响,听的李慎忍不住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问了人也没人见过,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海婴珠。”封河把珠子贴到墓碑上,静静的停了会,才收回来,接着道,“大哥,你能听见的话,就到这珠子上来吧。”
“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它能活过来。”
封河注视着手中的珠子,目光中混杂着无数难以言明的情感,话音在寂静的墓原上传出很远。
“哪怕不能再相见,我也会把这世上的宝藏,都留给你。”
………………
离开墓原,封河便要跟李慎告别。
“你至于吗?”李慎一把将人扯回来,“赶着去上吊啊,连跟我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封河一脸无可奈何,摊手道:“我这不是答应了人要回去接她的嘛……”
李慎呵呵一笑,冷冰冰吐出俩字:“人渣。”
然而这么点言语上的伤害根本穿不透封河那张久经磨练的铜脸皮,他不以为意的笑笑,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听说你跟庚衍住一起了?”
李慎点点头,嗯了一声。
封河皱了皱眉。
“那行吧。”他吸了口气,拍拍李慎肩膀,向着自己那辆停在不远处的破烂越野迈开脚步,头也不回摆摆手道,“你照顾好自己,遇到搞不定的事记得找我……替我给庚衍带句话,就说我这傻弟弟要劳他费心了。”
李慎笑骂一声滚你的蛋吧。
目送着那辆又脏又破的越野车驶出视线,李慎脸上的笑容无声消失,他拉开车门正想上车,却突然停在原地,扭头向西望去。
一辆外形低调内敛的灰色思考者正从路上疾驰而来。
车在不远处路边停下,戴着宽沿礼帽的王真走下车,抬手摘下帽子,走到李慎面前。
他唤了声慎爷。
如今两人的身份都非比以往,王真这么叫自然是不太合适,不过无论李慎还是他自己,都并不在意。他看了看李慎,有些诧异道:“您已经要回去了?”
“嗯,荣虎呢?没跟你一起来?”
“路上遇到点麻烦。”王真的语气很平淡,似乎那真的只是点小麻烦而已,“他叫我先过来,应该等一下就到了。”
“有困难跟我讲。”李慎看着他,目光在对方沾着血迹的裤脚停了停,后者循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自己的疏漏,有些无奈的苦笑起来。
“还是旧皇族的人,他们知道我离开光明宫,就派人埋伏在路上做自杀性袭击。”王真简单解释道,“我事先有准备,已经解决了,荣虎是想逼问出那些旧皇族的藏身据点,所以才会叫我先过来。”
李慎点点头,道:“那行,你进去吧,我走了。”
“慎爷。”王真开口叫住李慎,脸上露出犹豫神色,李慎扶着车门等他开口,等得有些不耐烦,才听人低声问:“我听说,您跟庚衍在一起了?”
李慎挑起眉,有些好笑,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这事?对,没错,我跟庚衍在一起了。”
王真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慎没好气道,“祝福我听着,其他的就免了。”
王真微微瞪大了眼,李慎等了他将近一分钟,也没见人开口,便摇摇头坐进车里,伸手拉上车门。他倒车掉了个头,正要加速,就见王真从后面追上来,急匆匆赶到车窗外。
李慎踩一脚刹车,打下车窗,炯炯有神的朝人望过去。
“慎爷,当初师父的死,是……”
王真的话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李慎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关上车窗,驾车扬长而去。他在原地呆呆站了片刻,脸上表情无比复杂,有震惊,有不可置信,但更多的,却是狠狠松了口气般的,释然。
………………
长安南城,德胜路三号。
原本的庚军会馆大楼被毁后,庚衍在原址上重新盖了一栋,外观几乎没变,内里倒是变了不少,不过他的办公室依旧在六十九层,整一层。
李慎搭电梯直奔六十九层。
他走到门口才记起庚衍说今天要去蓬莱,人估计还没回来,他扑错地了……正有点恼火,却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他站在门外听了两句,伸手扭开门。
办公桌后的庚衍,与站在桌前的耿连成,齐齐向他望过来。
时至如今,耿连成依旧对李慎摆不出什么好脸色,尽管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能拿来引发矛盾的导火线,但要耿连成对李慎巴结讨好,实在也太高估他的脸皮了。李慎对他倒是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纯粹是看着不太爽而已,但好歹人家对着庚军算是不离不弃,他也不能太过分,此时见了面,也还皱眉冲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庚衍让耿连成退下,李慎站在桌后,等人出了办公室,伸手在桌面一撑,翻到另一侧,将庚衍堵在椅子上,俯身吻了下去。
他沉默的扳起庚衍的下巴,近乎残暴的撕咬着对方的唇舌,苦涩的血腥味道在两人唇齿间无声蔓延……李慎合上眼,不想去看庚衍的表情,也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的东西。
一只手按上他的后颈,将他硬生生向外扯开。
李慎睁开眼。
庚衍蹙着眉,沉默与李慎对视,嘴唇上被啃噬出的伤口,缓缓向外涌着血珠,他看着那双近在眼前的漆黑瞳孔,看见了那里面如幽暗冥火般,压抑而狰狞的愤怒。
他有些恍悟的,笑了。
庚衍松开了扣在李慎颈后的手指。
下一秒,他被李慎从椅子上拖起,仰面掼倒在宽大的办公桌。堆叠的文件被撞飞,羽片般洋洋洒洒落出桌面,李慎埋首于凌乱的金发间,咬住了庚衍的脖颈。
衣料被撕裂的锐响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格外清晰。
庚衍有些痛苦的皱起眉。
他眯眼看着伏在身上的李慎。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李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庚衍,然后凑过来,给了他一个血腥而凶暴的亲吻。
庚衍仰起头,顺从的张开嘴,他抬起手臂,绕过李慎的脖颈,指尖轻轻抚摸着对方垂落在后背的黑发。然而他的这点细小举动也没能逃脱李慎的感知,李慎直起上身,从背后掰下庚衍的双手,将它们并在一起,抓着手腕,用力按到对方头顶。
他提起了庚衍的腿。
办公室里,响起一声嘶哑的低吟。
第86章 十年后番外 兔子的怀表(下)
凌晨五点多,庚衍被梦魇惊醒。
他是极少做梦的人,然而这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他在梦中回忆起了那些久远的,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
他睁着眼睛伏在床上,过了许久,才坐起身,掀被下床。无数尚未消褪的青紫淤痕从颈后一直蔓延到腿根,尤其是脖颈上那道皮翻肉绽的齿痕,简直堪称触目惊心。源脉被废后,庚衍的身体恢复能力大不如前,经历过这一场残酷的欢爱折磨,他现在身心俱疲。
李慎并不在房内。
庚衍估摸着对方是情绪冷静下来后觉得没法面对他,所以跑了……他?8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行┖眯Φ奈奚唐鸫浇牵苁裁茨兀植换嵘昧四敲炊嗄辏踔廖松崞袅艘恢彼费暗哪勘辏湃缭敢猿サ慕钌髡馔房袷蓿亟庾园睦瘟J碌饺缃瘢呐卤灰У帽樘辶凵耍簿圆换岱攀至恕?br /> 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庚衍静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他抬起手,摸了摸眼角被岁月切出的细小皱纹。
人这一生,实在太过短暂。
冲完澡,换上外出的衣服,庚衍皱着眉按着脖颈上露出衬衫领口的半圈齿痕,找了条围巾将其盖住。他推开门走进外面的办公室,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烟气呛得眯起眼。
几缕昏暗的晨光从落地窗透进来,宽敞的办公室内一片寂静,角落里的沙发上,李慎坐在那里,歪着头睡着了。
无数烟头塞满了他面前的烟灰缸。
那张沉睡的面孔上写满了疲惫,如同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找不到可供休息的绿洲,也找不到走出这片沙漠的正确方向。庚衍静静注视着那张脸,是他令它失去了太多欢笑,背负上这本不该出现在对方人生中的种种苦痛和煎熬。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庚衍走过去,俯身在睡着的李慎额上轻轻一吻,他正要起身离开,却突然被对方伸手扯下去,用两条手臂,牢牢箍在怀中。
“别走。”
李慎沙哑的声音在庚衍耳边有些虚弱的响起,他别过脸,将额头贴在庚衍颈侧,更加用力的收紧了手臂。
庚衍怜爱的抬手搂住他的头颅,在漆黑的发丝上亲了亲,低声道:“嗯,我不走。”
李慎缓缓抬起头。
“我真不知道……是该爱你,还是恨你。”他用迷惘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庚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庚衍的脸,“每一次我问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露出悲哀的神情,自嘲而笑。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像个疯子一样。”
——他已经被逼到走投无路,被庚衍,被自己,被那该死的爱。
庚衍的回答是一个吻。
“无论你爱我,还是恨我。”
他亲吻着李慎的嘴唇,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告诉对方——
“我爱你。”
………………
平生不入蓬莱乡,不知天下何为富。
中土蓬莱城,建造于三千米高的山崖顶端,云雾环绕,难睹真容,外人非请不得入内。这里是大唐境内蓬莱商会的自治城邦,如今这世上最庞大的钱庄——蓬莱银行,总部就在此处。
庚衍走出飞空艇,身后是执意要跟来的李慎,两人从蓬莱城的空艇起落点,搭乘蓬莱商会对贵宾提供的专车,直奔蓬莱银行总部。
庚衍是来取一样东西。
在庚衍去办手续的时候,李慎便一个人坐在银行的贵宾休息室等待。他搓了搓显得有些萎靡的脸,打起精神等人回来,正所谓无论如何,日子总要过下去,他一个人抱着过去不放手,也不是办法。
“李会长!您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一声有些故作夸张的惊呼从门口响起,李慎抬头看过去,只见这一代蓬莱商会的当家诸子丰,正满脸热情的冲他走过来。李慎没奈何站起身,撑起笑脸同对方握了握手,被人握着手不放,说要好好招待他一通。
“我跟庚衍一起来的。”他不意外看见了诸子丰眼中一闪而逝的尴尬,故作不知的笑着解释道,“我陪他来办点事,办完事也就打算走了,你看这……”
诸子丰不自然的打了个哈哈,说那就下次,下次一定得好好聊聊,末了也没再纠缠,很快便找了个托词离开。
李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是啊,他的确是该跟对方好好‘聊聊’,这段时间那些他昏迷不醒发生的事情,也渐渐传入他耳中,庚衍本人倒是什么都没提过,可是李慎很火大。
那些账,他会一笔一笔替人讨回来,连本带利的。
诸子丰今天算是把他这火药桶给点着了,李慎坐回沙发,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盘算,一个个人名在他脑海中列着队等着倒霉,或许是想得太专心,他连庚衍回到休息室都没发现,直到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刚才在想什么坏事?”庚衍戏谑道,“一脸狞笑,连牙齿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