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怎么办?”
“下雨?下雨……就在屋子里,干干事啊!”说着伸手往他衣服里面走,改改被他弄得痒痒,拍着他的手道:“好啊,到老了还想当个老不休不成?”
“就算是老不休,也是只对着你。别人我还没兴趣呢。”
闹腾了好一阵,两个人躺在床上气喘吁吁,脸都是红的。改改侧过头看着他:“我现在,怎么觉得好像被你骗了一样。明明……一开始你连我对你说那些话都要脸红,现在怎么脸皮那么厚了?”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仇天酬也侧过身来看他,“我的推测呢,可能我内心里面藏着另一个火热的灵魂,遇上你了以后,他就活过来了。在遇见你之前,他就像死了一样沉寂在棺材中。”
改改拍了他一下:“说正经的呢。我觉得你原来不是这样的。那个和我说只想做朋友的仇天酬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以前以为男人跟男人,确实只能做朋友吗。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对。”他凑过来,在改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可是,后来你让我知道,原来两个男人在一起,也可以像男人和女人一样。有情人不分男女,只要愿意在一块,就可以享遍所有恋人该做的事情。”
他伸手,把玩着改改眉前一绺偏长的发:“让我想想我把他藏到那里去了啊……”
“嗯,想出来没?”
改改看着男人越凑越近的脸,正想说话,忽然眼睑上一暖。仇天酬吻过他的眼:“可能藏在这。”
又往下,吻在他鼻梁:“也可能藏在这。”
最后,落在了他唇上:“更有可能,藏在这了吧?”
因为有你,所以我才能将当初私心恋慕你的自己藏到你的眼里,藏入你的心里。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虽说一开始吸引着自己的只是皮相,可随着相处越深,越难以割舍。
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加美好呢?
第四十三章
仇天酬最近在忙什么,改改是不大清楚的。他每天早上一早就出了门,等差不多天黑了才回来,期间他在镇上的茶馆唱曲,到傍晚的时候,仇天酬常常在回去的路上等着他接他回去。听他说,是在一个做医师的朋友那里讨论些事情。具体的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改改看他那每天充实心情愉悦的模样,也就没有仔细问。
仇家也不是没派人到凤轩斋这来过,每一次都让仇天酬给堵回去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不回去一样。吃穿在这儿,改改想着他平日出门要花钱,便会偷偷摸摸的往他的钱袋里塞点,仇天酬少爷性子,这一方面粗心的很,自己从来不会考虑钱的事。而且他这人出门也确实是省钱,一天下来,顶多就花掉一杯茶一碗面的价。
这倒也好,花钱不像别的富家公子哥那样大手大脚喜欢享受,竟还算个质朴节俭的。
四姨和改改说,这样的男人好,不至于两个人越过越穷,平日里能寻到事情做,日子能够越来越红火。
改改听了也就笑笑,反正他们这样也就是过日子呗,也懒得跟别人去作比较。再说了,像他们这样过的好像还真的找不到能对比的呢。
日子就这样过着,惠娘白天回来的越来越迟,有时候甚至在那边呆一两天才回来换身衣服。改改与四姨都担心她,她倒是不以为意,总说着第一回 去是意外。不过确实惠娘在那边的生意要稍微好做了点,有不少熟客找上了门去,偶尔回来还带着钱。这样让改改原本的忧心也就越来越少了。
一月末时,有人上门来,特意请凤轩斋的人,说是让改改到一些商户席宴上去唱,问了问大概来人,都是仇天酬厌恶的那批,改改就托病推拒了。
来请他的是跑江湖混社会的老油条老张,老张跟四姨一样的岁数,人瘦的像是脱了形,一身棉衣穿身上轻飘飘的像是鬼,好赌好酒,好烟好色。一头的白发脱得差不多,光秃的脑门上甚至能看得见青筋。
他劝改改:“小老板,放眼桐城,您的名声算是排在前头的,为了这一口气,放着眼前的钱不赚又是何必呢?你想想,在茶馆、画舫上头唱能拿多少钱?”
“是一分赚一分,该我的我收,不该我的我可不敢拿。”
“您做这一行的,不就是得看着主顾吃饭?这是有钱有势的人请您,您可不能摆架子不给面子啊。”
“老张,请去我了,我到时候臭着一张脸不是得罪的人更多,又是何必?就说病了,嗓子唱不了曲,劳驾您这一回了。”
“您是清高?”
看着那人滴溜溜转着的一双眼,改改摆手。
“唱戏的能清高什么?不过是一来怕惹别人不高兴,二来要是去那种权贵府上唱过了,我在茶馆里头就没法上戏了。”改改拨着杯盏里的茶叶,“权贵能请到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能在他们那里唱多久?他们若厌恶了我还是该回去原来小地方唱的。说到底最后还是要平头老百姓爱听我戏,我才唱得下去。”
“咳,您看您说的。什么叫那儿唱过茶馆就唱不了了?有人捧着您,那您身价不是又回到原来那价位上去吗。”
“和原来不一样啦,原来是有富贵人捧着,吃喝不愁,金盆银满。可是现在……有的道理您比我清楚明白,世道如此不是我一个戏子能改变的了得,我能做的也就是乖乖守着自己本分,少叫人抓住了事儿。我改改不是能唱成大红大紫的命,这您也看出来了,要是能大红大紫,我早就跟着戏班子唱戏去了。”
“嘿哟,小老板您这是说瞎话,去年您唱的连台,我可是历历在目,什么叫做不能唱成大红大紫?您这一辈里头,我瞧来瞧去都找不着一个能跟您比肩的啊。”这老张,拇指一翘,是要把改改夸到天上去。
“您倒是会夸奖人。”改改笑眯眯收了他这一句夸,但还是明明白白地道,“可我到底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吗?现如今,只要是能有人喜欢听,能在底下给我叫好,我就心满意足了。要多少钱?靠着眼前能养活啦。别的再多的钱,命里也不定受得起,对我来说,够家里头用的就行。”
老张晓得他意思了,也一时哂笑,捏着那烟杆一段,摩挲着道一句:“您是想端着呐?”
“清高都算不上,我哪里敢端着。”顿了顿,改改又补上了一句,“这地界谁敢端着呢,您说是不是?老张,不是我不想给您面子,只是我常去唱戏的那几家,就是上回说过书的。来的人既然喜欢听宋老的说书,就说明心底里对那些人到底还是恨,要是厌。既然我长久要在那里唱,哪里又能和他们反着来?赚钱是要赚,我更想赚那些平平安安稳稳的钱。”
“行吧。”
老张磕了磕烟斗,最后撂下那么两个字来。改改看他拍拍衣服从那椅子上站起来,就晓得这事情算是成了。
他俩一直在大堂里头说话,屋外早春那点阳光透着天井照下来,屋外墙根的积雪化得差不多了,就是将要开春的光景,枝头已有星星点点绿意。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是明白人。”
“可是改改小老板,你要想明白,眼下这个机会,你不把握住,别人就去了,以后你可不要后悔。看着人家风风光光的,你也不要眼红。”
“我不后悔。也不是没有风风光光过,那瘾头过过一次就成了,现在日子安安稳稳我是知足的,家里人不要出事情就好。”
老张听了忽然笑了,咧了咧嘴露出镶着的铁齿:“嘿,过过一次瘾头就好?小老板啊,像您这样的,我也是觉着稀奇了。”
既然劝不动,老张也不躲劝,脸耷拉下来起身往外走,临快出门了,转过头来和改改补上一句:“您莫说家里不出事就好的。这回不去,谁知道下回又有什么事啊?”
改改瞧他半威胁的嘴脸,堆出笑来握了握他手:“那就劳烦老张您回去跟管事的好好讲讲我这病了,咳嗽感冒的,如何能唱?不是不想去,是真的不能去!”
这一摸到手里头的银裸子,老张本来皱巴巴的一张脸也就舒展开了。
“哎呀,哎呀小老板,你说这事情……”
“毕竟春冻吗。”
这老头舒展了眉眼以后,听他话说赶紧皱着眉头关切万分道:“说得对!这早春霜冻可不得当心?你呀,就好好养病,这嗓子要是养不好可是大事情!”
改改也就赔笑,没再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正到门口,油桐大门由外面开了进来,未见人先闻音,仇天酬的开怀笑声从外传来:“改改!好消息,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结果一开门,低头一瞅,瞧见的却是那精瘦的一张老脸。
老张立马挂上笑了,烟斗往后腰一插,给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仇二爷,给您问个好。这仇老爷几日前还在说起您呢,上哪找那么好一个弟弟去。”
仇天酬的脸立马挂下来了,连笑都没给一个绕过他就往屋里去。看见改改,指了指楼上重新挂上笑:“你先聊,我屋里头要等你。”便往里面走。
看他背影老张也冲改改露出一口牙来笑了,那眯眯眼里头满是玩味:“难怪了,小老板也不必跑别的地方去唱,看来还有这一层。您说那么辛苦做什么,当然还是安稳为先了。这外头传的看来是真的呀。”
改改这时候笑也快挂不住了:“老张,时候也不早了,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好好好,不用送了,我自个走。这您的面子,我必须给啊!”一边说一边把银裸子塞腰带里头,抬脚抽出烟杆晃晃悠悠地去了。
送走老张,改改拢了拢衣服合门后转身往楼上去。如笙从他屋里探出了头:“师兄,姓张的走没?”
改改说:“打发走啦。”
那少年轻蔑的冷哼一声:“师兄是好脾气了,那样的人还给笑脸。不就是他跟日本宪兵说了说书宋老的事情?有的人是狗,我看他连狗屎都算不上!”
“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人,才能在这时日里头混得好。”
听师兄轻飘飘这一局,如笙哼了一声。窗台上芸湘也探了头出来:“那个老头子长得好古怪。看着就觉得吓人。”
如笙就说:“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吗!”
改改叹了口气,打断他俩:“如笙,你下楼去给四姨煮下药。”
“知道了,师兄。”
进屋的时候,他看仇天酬做桌边取了笔与信纸正写什么,听见改改开门声,抬头看他。
皱皱眉,仇天酬先抱怨了一句刚刚看见的那人:“那个家伙是谁?怎么你也认识。”
改改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闻言答:“跑江湖给人送信的。”
“我觉得如笙芸湘说的都挺对的,他看着感觉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理睬那种人做什么。他还捧得着您那脚后跟?”
“我是嫌恶,你把他推走了是最好。”
就知道这人会说这种话。改改瞅了他一眼,道:“你刚兴冲冲的进来,是有什么好事情要跟我说?”
“对,别提那些败兴的人了,还是这事儿重要——”提到这儿,仇天酬一下子就又打起精神来,兴高采烈地把一封电报递给了改改,“我和朋友说了桐城情况,计划着开一家西医诊所。我之前一段时间,不是都在拜访一位赋闲在家的老医师吗?对了改改,你知道咱们城里那家西医院现在只给日本人看病吗。”
“你上次回来不是跟我提过一次吗,还说你认识的那位廖医生也很硬气。”
第四十四章
仇天酬拉了张椅子过来让改改在他身边坐下:“对,廖医生呢,跟我一个脾气性子,也是不想就那么给日本人看病,所以递交辞呈走了,日前赋闲在家。我是听原来朋友那里,晓得同乡还有这样一个老前辈。前几日去他那里拜访,聊了以后,发现我们两个人都想着自己开诊所。”
“我看这电报上说的‘业已资助’,‘稍安勿躁’,是准备要开啦?”
“这是我在北平的朋友,郑松平拍来的,他的意思,诊所可以办,东西也有。只是……只是有一点……”
“怎么说?”
仇天酬面露愁色:“开诊所只能偷偷摸摸地去办,我们这毕竟也是沦陷区,别人只要我们能拿出行医执照就可以直接办了,这边却得一层层送到执政方面的人面前去做审查。要是办证件什么的,不还是落到秦保长和那个日本军官手里头?如若他们晓得,我们这小诊所就不是我们的了,就又成了他们的东西。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去他们手里申请。”
“那……那你们怎么办?真的就偷偷摸摸搞吗?”改改皱了皱眉,有些担心,“虽然我对你们弄诊所这种事情知道的不多,不过……要是被发现的话,你们两个人会不会要吃官司?”
“要被发现的话,那肯定逃不了。而且,说不定不是吃官司的事了。可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吗!桐城那么大,怎么可能天天都有人到处检查的?老百姓心里也有自己打算,我之前跟着别人一块在书寓里听你唱曲的时候,听他们说话,也是不满意的很,所以,保密这一点上倒不必担心太多。”
改改那双眼就盯着他,仇天酬又叹了口气,扯着他那双五指修长的手,把玩着道:“这都还不是最要紧的。要办诊所,药物器材肯定少不了。幸好,听说我的情况以后,我在北平、上海那边的朋友都愿意帮忙。”
“他们……资助你钱?”
“比资助我钱还好!当然了,有的家里比较富裕的是直接给我寄来支票。另外,你知道的,淞沪会战以后,江南地区战事吃紧,上海那边有很多医疗器具都闲置了,沦陷地区不一定能用的上,租界内可能也消化不了那么多。我有一个朋友正好有这方面的门道,可以以最低价格收购并送到我和廖医生的这间诊所来。”
“真的?可……医疗用品这些应该看得很严吧?毕竟是关乎人命的东西,那群老牲口能放过吗?你确定能进的来?”
说到这仇天酬也挠了挠头,露出苦涩:“这倒是。可有什么办法呢,大不了出事了,我一人担下来!松平拍给我的电报里说,会想办法,尽量三月之内悉数运到。我信他,他既然能打下包票,不论如何都会做到。”
郑松平这个人,晚上睡觉前偶尔仇天酬也会讲起,是他当初在上海念高中的时候认识的朋友,后来在上海的法租界里念大学。家里条件不错,和仇家虽不能比,也好歹算是富足,上学期间,两个人关系很好,仇天酬去了日本留学以后,他也常常写信给他。
那个人在仇天酬描述中,是个嫉恶如仇的脾气,做事一口唾沫一颗钉,说到做到,上海男人的小家子气是一点都没有。父亲听说在军中担任小职,作为儿子,本想是子承父业,淞沪会战期间,一度想要参军入伍,却被父亲关在家中,勒令他学救人医术。
去年公历十二月,他光是在医院给士兵动的手术就不下千起,父亲战场上中弹,在另一间医院里收治,听闻同行救了自己老父一命之后,原本坚定想要参军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了。上了战场,杀敌牺牲是一种为国贡献的方式,待在后方,治病救人也是为国贡献的方式。往小了说,也许自己手下手术刀一动,救下的不单单是一个士兵,同样,也是某人的父亲、丈夫、儿子。
人以群分吗,仇二爷这样的脾性,身边朋友肯定也都差不多。
这事情是好的,改改也知道。只是不知为何,仍旧隐隐约约觉得担心。
叹了口气,改改又道:“医疗器械先不说,光是药品,如今也是稀缺物件。你想想,我给四姨配个药都越来越麻烦、越来越贵,那你们西药就更加精贵了。”
“可……再贵也得治病啊。”看着仇天酬一点点黯淡下去的神情,改改只好止住口,另说:“但要我说,如若你和那位廖医生的诊所能够开起来,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改改,你不要担心我,这些我会想方设法去一样样的达成的。”仇天酬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况且我答应过你了,不会在你这里做你小白脸。说句老实话,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桐城现在的那所西医院,普通人根本看不起,不要说用药动手术了,就是光光挂号看个病,都得费好多钱!
“这倒是。平头老百姓,那里头进都不敢进去。不都是找个中药大夫看看算了。”
“我和廖医生其实就想给普通老百姓看病。给那些,不想去日资医院里的人看病。再者,桐城里有些大夫实在是沽名钓誉。只会几张方术,有头疼脑热时勉强医治一下,真有大病,束手无策。这怎么可以?治病救人才是我当初东渡日本学医的本心,这本心到了如今也未曾变过。只不过是终于能够一点点实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