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时候了?”
“醒啦?”改改抬眼来看他,仇天酬伸手拿挂在旁边衣架上的长袍披上,改改说:“你的衣服淋湿了,我给你拿去洗了。这身我的,你勉强穿吧。你身胚比我大些,这件若显得小了,我拿针线来,稍微拆几个口,改大点。”
仇天酬把那件深褐色的棉袍披上身,扣子扣上后,腋下勒的有点紧,袖子也断了,但他还是不大好意思的开口道:“没事,我看穿着挺合身的。”
改改放下琵琶过来,看了看:“合身什么呀?你脱下来吧,我改一改。”
“没事,将就着穿好了。”
青年打量着他,须臾又开口问他:“口渴吗?桌上有温茶水给你倒着。你想下楼吃还是我把早餐给你端上来?”
“下楼吃吧。”
仇天酬套了条裤子,又穿了鞋。这些也是改改的,裤脚短了些鞋子倒合脚。他接过改改递过来的茶水喝了,抬头看他的时候,面色有些尴尬。
“昨晚上……”
“你记得昨晚自己说什么作什么吗?”
听见改改这样问了,仇天酬连忙说:“我记得!我、我还下了保证,以后就跟你住在凤轩斋了。我还记得你答应我了呢。”
“我还指望你记不得今天回家去,没想到你记得。”
改改开玩笑似得说了一句。
仇天酬拉住他手:“并不是说答应了你做了什么保证,说穿了,我不过是想在你这儿寻一处庇护。仇家……哈……仇家我回不去了。改改,昨晚的话,每一句我都是认认真真的再说的。只不过,有一点,我今天醒过来想告诉你……”
“什么?”
“我不应该用我们两个的感情去要挟你。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所以如若我落魄了你也一定会伸手援助。可是你们凤轩斋毕竟有那么多事情,我很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担。”
改改伸了手指戳了他眉心:“嗳,瞎说什么啊。你怎么就成我负担了?”
“我晓得我的脾气,我这张嘴。你们是想明哲保身的人,可我呢?只怕自己不经意就把一堆人给得罪了。得罪一般的人也无所谓,可要是把那些你们怕的人也得罪了呢?”仇天酬无奈叹了口气,“到时候就是我连累你了。”
“这么严重啊?你昨晚上怎么不说呢?要这么说的话,我昨晚上就不答应你了。”
这句话说完,改改看仇天酬明显失落的神情笑了:“喏,跟你开个玩笑你看你脸色不立马耷拉下来了?放心吧,我还怕你连累?我怕我们连累你。”
“改改,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碰上你,真的是我三生有幸。你知道吗,其实最开始……我被你吸引,仅仅只是因为、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我还知道这幅皮相吸引了不少人。”
仇天酬拉着他,把他带进自己怀里。
“可是后来,我慢慢发现,你的言谈、举止,你的思想、言论,让我很着迷。”仇天酬抬头看他,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你总说,命运约束,可我却觉得你活得无比自由。你活得很明白,你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我好羡慕你,从我回国起我都觉得自己过得浑浑噩噩,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能做什么?”
“你这样夸奖,我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下去吃饭了。”
“你听我说完吗。”仇天酬却拉住了他,“你能一直支持着我,我很感谢。真的,改改。”
“嗯,好啦我听见了。”
“不过说真的,你觉得……你觉得我这样固执真的好吗?我哥哥希望我用学的日语去和日本商人谈判,可我始终都不愿意做那些,你……”
“我觉得,特别的好。你不愿意就不要去做,那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的自由,我觉得挺好的。”仇天酬的意思改改知道,也非常赞同,想了想告诉他,“你能坚持就最好了,再说你怕什么,凤轩斋都已经五口人一块吃饭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
“改改,我也不是说要你养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想我养你。不过就算是我养着你又何妨?”他轻叹着气,捏着他肩膀,“你是读书的人,有气节,有气节就要好好地保守住。这气节不是说叫我养着就觉得失了面子了。那都是小事,你去在意干什么呢?若你和他们同流合污,跟那些商人一般嘴脸,我又怎么会喜欢上你?”
“改改……”
“挨人骂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好了。那些需要讨好着别人,和那群人打交道的事,为了生计拉下脸面来的事,就全都交给我。”
“这可不成。听起来,像是你真的要养我了。”
“其实……我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啊。”青年冲他一笑,“你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若是想当大夫就当大夫,咱们开门问诊,你若是想要写东西什么的,也尽管去写吧。我的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会少。”
“本来还说是我想养着你的,怎么……反过来变你养着我了?”
“谁说我养着你?借你的钱,等你赚了要还我的。”
仇天酬抱住了他的腰,头贴上他胸口:“四姨的病要钱,家里吃穿要钱,我哪里敢费你的钱?不过在此之前,我可能是有一段时间没什么进账。昨日出来前,我确确实实跟兄长大吵了一架,家中应该不会再给我钱了。有些丢人,改改,我……”
“你有我呢,怕什么。”改改揉着仇天酬头发,“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戏子,半斗米都行。”
“哎,你把自己放那么低干嘛。”
“我实话实说啊,你别生气啊。”
“我、我别的不计较,就是那个……那个对你有意思的胖子——”
“你还记得啊?”
“我就那天最生气,怎么可能不记得!”仇天酬撇了撇嘴,“别的都行啊,就那个胖子,你离他远点。”
“好,那仇二爷,咱们能下楼吃早饭了吗?你知道这会儿什么时候了?要中午啦,你听,楼底下如笙都开始准备午饭了。”
仇天酬一下窘迫起来:“那么迟了?多不好意思。我这就下去。对了,你早饭……”
“我比你起得早,早就吃过了。下楼的时候轻巧些,惠妈妈早上回来才睡,别把她吵醒了。”
“嗯。”
出了门,仇天酬小声又问了一句:“对了,你之前说居酒屋的事情,惠妈妈在那儿现在情况怎么样?”
“拜托了几家老板,多去妈妈那边帮帮忙,比最开始去的时候要好得多了。妈妈自己熟客也那么多的,听闻有几个在攒钱寻思帮她赎身。”青年往东厢房看了眼,长长松了口气,“能赎身走了也好,省的担惊受怕。”
“可我看你妈妈那脾性一定不会走。”
嗯,倒也确实是如此,改改心下知晓,没有说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他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话说回来了,你出来了,阿二谁去养?”
“阿二那狗跟我娘院里的一个嬷嬷挺亲,我若出来了,她会帮忙的。过两日,我还得偷偷回去拿点衣服和用具。好在之前来你这边的时候,书本、笔墨带了不少过来,少搬很多。”
“你是真打算住在这儿啊?”
仇天酬看他:“那你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跟你开玩笑?”
改改别开了眼,小声嘟囔一句:“你也不怕你娘给你气死。”
“她知道的,哥哥那么逼我,我有什么办法。”
“名声,我的仇二爷——你的名声怎么办呐?住在了烟花柳巷,说出去多难听。不然我帮你那条干净的街巷那儿找个地方租住吧?总比在凤轩斋好听。”
“别!我住别的地方去干嘛?就是要住在你这儿,谁爱说谁说去。他们的名声都臭成那样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倒是犟上了,改改知道这当口也没什么好劝的,他要真的想留下,就留下好了。
“随便你,你跟家里面赌气,住就住着呗。我反正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到时候,你后悔了,可别说是我强留着你。”快到厨房了,改改让他去餐桌边等,临进厨房前,不忘扭过头指着他有说一句,“哎,劝过你了啊。到时候要是真的懊悔了,我可不听你哭。”
“我住在这,心甘情愿,而且还是求了改改小老板那么长时间。”仇天酬笑着在餐桌边坐下,一手托着下巴,“对了,我要付你房租吗,改改房东?”
“肉偿吧你。”
正好这当口,如笙端了碗汤从里头出来,听他们俩对话,愣在了厨房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3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斑馈唬懔┰偬致刍岫獬ァ氖拢医吭俣嗌崭霾耍俊?br /> 改改面露窘色,轻推着师弟后背:“行了行了,你上菜去。”
“哎,好。”
第四十二章
“厉害了,徒弟。你是打算演《李娃传》?下一步咱们是不是该剥削完仇二爷丢出门去。”
“去,惠娘,你这么说也不怕改改生气。”
“我讲老实话吗。你听说哪个艺妓正当年的时候养个相公的?还是这种境况呢,改改,嫌家里事情不够多啊?”
“那……那他没地方去了,来我这里怎么了?”
三个人,一碟瓜子。惠妈妈的房间里面暖烘烘的,改改坐在圆桌一角听惠娘跟四姨你一句我一句数落了他起来。
“你想想明白好吧啦,哎,仇家是什么人家,你把仇天酬拉过来了,是打算跟他们对着干?我求求你弄明白,他一个书生的,搞不灵清这些事情,你弄不懂啊。仇二爷也是好笑,我姑且看你们俩是情深意重,到时候他哥找上门来了,又是一桩事儿,我看你怎么办。”
惠娘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轻哼一声。四姨也眉头略蹙:“虽说你惠妈妈这样讲有些过,但是改改,道理是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情况,这样不是叫你去当恶人吗?人家要怪怎么会怪仇二爷身上,肯定都是说你狐媚子勾引的人。”
惠娘在旁偷笑:“狐媚子勾引都出来了,四姨还说我讲话难听。”
改改坐在那,眼神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扫过来扫过去,四姨讲完,看了看他:“听我们两个说了没有啊?”
“我听了,四姨。”改改笑得无奈,“眼下这情况,来凤轩斋住着就住着呗。我觉得没什么。名声这种事儿,我也跟天酬说了,他都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他不介意?哈哈,”惠娘绉着块帕子笑了,“稀奇,我一回听说读书的人不介意自己名声的。”
“所以说仇二爷是个难得的。再说了,要是为着小事出来,那说回去也就回去了,可是你也不想想,他们吵得是什么?仇二爷是不想跟他哥哥一样当卖国贼。”
“卖国贼,哎……秦保长不也是吗?还说仇家秦家要结亲呢。我是笑掉大牙了,有的人呐,不要脸起来,比下九流的还不要脸。”惠娘还记恨这姓秦的上回占她便宜的事,可惜又不能讨要回来,只好每每谈起恶狠狠咒骂几句,聊以解恨。
“对啊,他要是回去,就等于说跟家里头服软,一来要接手和日本人的生意,二来还要和秦保长的女儿成亲。所以我不怕,他们要来这儿找天酬就来好了。到时候看看谁丢人啊。”改改伸手支着头,拨弄盘里散落在桌面的几枚瓜子,“论道义上来说,二爷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不过就是寻了个地方避着罢了。情谊上来讲,也不是说就此跟家里一刀两断,两不相认。我仔细想了想,其实挑我们这住,也挑的巧妙。”
“这话怎么说?”
看四姨问了,改改也就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如果放到一般人家,家里的儿子要是住到了烟花地艺妓楼,还不要跟逆子一刀两断?偏偏仇家就他和他哥两个儿子,他哥还想指望着弟弟帮忙,他住过来,说来赌气,可说真的,又像是在逼着家里跟他翻脸。”
“嗯,你这么讲的,仇二爷好深的心机呢。”惠娘翻了个白眼,说一句,“我才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随口胡编的。”改改拍了拍手上碎屑起身,“理由最简单了,天酬喜欢我想留在这儿,就这样啊。你们想那么多干嘛?楼里的日子,有他帮村,我倒觉得轻松呢。四姨的病也需有人常常在旁看着,二爷学医,平日里让他看,都不必特地寻大夫过来。”
“钱呢,六口人吃饭,钱从哪来?光你带着如笙在书寓、茶馆唱戏够吗?”
“天酬说……打算,寻个事情做。要不找学校教书,要不就索性帮人问诊。”
“这么打算?问诊,药从哪儿来?”
改改沉吟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的打算,我也没有怎么仔细问。随他啊,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惠娘哼哼一声:“我养的两个徒弟啊,都是痴情种。一个哭天喊地要嫁情郎,一个吗,贤惠可人替人想办法。真好啊,你们真是重感情!”
改改冲妈妈做了个鬼脸:“这句话我就当你是羡慕了。”
“羡慕得很呢。哎,改改,你们家仇大夫要是真的赚钱了,不要忘了妈妈跟四姨咯。”
“晓得了,晓得了!”
其实一家六口,生活好像和以前没什么改变。多一口人吃饭,楼里还热闹。仇天酬把东西都搬过来了以后,就和改改一间屋,好像就和一般新婚夫妻那样过日子。偶尔也会有口角,但顶多拌那么两三句,很快又会和好。
在一起住了,以前不怎么了解的事情,也慢慢地开始了解。仇天酬还是有少爷性子的,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叫他择个菜都择不好。改改让他厨房帮个忙洗一下腌菜,那少爷第二天手上就生起了冻疮,看的改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拿来冻疮膏药帮他擦。
改改说他:“你这双手啊,白白嫩嫩的,比杨贵妃的都要精贵。”
“我的手……我要是做医生了,这双手是要动手术的!当然精贵了。”
“我的手还给你们弹曲唱戏赚钱呢,你觉得现在哪个的手更精贵些?”
仇天酬不说话了:“那,明天我接着洗菜。”
“算啦,你洗过的,一大半都让你丢了,吃什么啊?交给芸湘去好了。”
“你这样子讲,好像我做事情还不如芸湘哪个六七岁的娃娃。”
改改挑眉看他。仇天酬挠挠头:“不会吧……你真觉得我做事不如六七岁小孩?”
“你又从来没干过那些事,你要让芸湘来读书识字什么的,肯定也跟你差一大截吗。”
仇天酬叹了口气:“哎……百无一用是书生,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改改,为什么你们楼里各个都会做菜洗衣?我看你们也不是请不起佣人啊。”
“来这边,能皮肉的谁给你当佣人?就那么几口人,自己做就成了。”
仇天酬背靠在他肩上,眼睛看着床廊上的木雕:“改改,你教我这些呗。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干过。在日本留学的时候,饭菜、洗衣,学生寓居里全都是有下人做的,根本用不着我们动手。在家里就更不用说了。”
改改随口应一句:“多好啊,有人伺候着。我想过还过不上那日子呢。”
“有什么好的?”仇天酬侧过头看他,“有人这么伺候着,自己什么都不会,跟废人一样。可我那时候就算想自己做,别人都不肯让。”
改改把肩膀一撤,仇天酬整个人往床上倒去。他看着那大少爷笑道:“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种抱怨可真是有钱人才会说出来的。没见过嫌弃伺候多的,要我说,你要是真过着穷苦日子了,肯定想念原来生活。”
“穷苦日子怎么了?只要是靠着自己这双手做的,在穷苦我都过的开心。更何况……”他一把拉过改改,将他扯到自己身上来,“穷苦日子里有你,足矣。”
听他这话,改改捂住自己腮帮子:“哎哟,不行不行,我牙根疼。”
男人面色紧张:“怎么会牙根疼?”
改改笑他:“甜的啊!太甜了,仇二爷。您这些甜言蜜语能不能每天少说点?”
“我觉得,你听的挺开心的啊。在蜜罐里难道不好吗?”
“怕哪天牙都让你这些甜言蜜语给甜掉了。”
“等你牙齿掉光的那一天,我牙齿也掉光了。”仇天酬抵着他额头笑眯眯道,“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没有牙齿的老头,就坐在楼下天井里晒晒太阳,喝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