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劝自己说,我这是心疼我主子爷得为国事逢迎那不着调的浑小子。
可我心里又深知,过去我也从未心疼过皇上去逢迎哪个朝臣。
小皇叔在蹴鞠之前说的话历历响在我耳朵里,我心里闷堵,一时想起些小时候京中小辈对我的讽笑和家中几档子破事,秋风一吹,宫墙头上化黄的杏叶往我眼前落下,拂过我一身未干的汗渍,凉沁沁的,叫我也觉出丝冷意。
不远外,我见那叶子也飘零一片在皇上衣袖上,色比他明黄的衣裳要暗淡些,却也甚相得。
质子笑着抚手替他摘下来,又举着那叶子同他儒气作笑,松开手去,那叶子又临风飞走。
我望着那叶子,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紧,怎么都觉那质子讨人厌。
也便是此时,我忽觉皇上从来没指望我脑瓜里开的那另一半儿窍,现下大半是被戳通了。
我从小郊游走马,没有失过什么物件儿,惯常旁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旁人不见能有,故从没有觉得眼红过什么人,便就是曾经在马场里头发现沈山山瞧上的是姑娘家时,我也从没艳羡过哪个姑娘家,更不曾想过要为此戳花了天底下所有姑娘脸蛋儿。
可我现在心底里头却是恶毒的。
我盼着我爹在内阁里头能下压琉球,盼着那质子永失时势,叫他再不能耀武扬威,如此他就不敢笑我,不敢叫我誊了位置给他,?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桓姨痔婊噬鲜耙蹲印H绱宋蚁腠∷湍茼∷绱宋揖突购突噬弦桓龆佣砭洗笊彼姆剑绱搜巯铝⒃谀乔奖叨噬闲σ庥ㄈ幌嗵刚陡┭鎏斓氐娜恕?br /> 就他娘的该是我。
我恨不得能打那琉球小子一顿实在,恨不能把他摁在地上踩成摊泥巴,恨不能——
“稹清小心!”一只手忽然把我带抱住,可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霎时只觉脑门儿鼻子上一举贯地般的猛击,两眼都黑了黑。
原来不知何时三场已起,我茫然奔在场上却不自觉,突然凌空飞来一蹴鞠堪堪砸在我脸上。
四下抽气儿或笑闹的一片片人声鼎沸,我就着那扶我的手就往后头倒,颤颤一抬手,摸着鼻尖儿都觉不出感来,只昏眼瞧见指尖一抹嫣红的血。
是沈山山搂着我。
他惶急道:“稹清,你怎么样,稹清?……王爷,快叫太医,快!”
“稹清!你如何?”皇上的脸也忽出现在我头顶上,他凝眉蹲下来看顾我,混着我满眼天光里杏树黄叶子蝴蝶翩飞恍如梦,也听不清是远是近处,琉球质子歉然道:“太子恕罪!是本王失手了,三公子可有大碍?”
我疼得脑袋发晕闭上了眼缓神,只听皇上冷笑声儿里镇了丝怒:“王子这手可失得甚远,竟也能失在本朝太子侍读的身上!你该当何罪!”
一旁小皇叔气急败坏:“就是!琉球王子,场上挺大的撞墙也往那边儿使劲啊,你朝这边儿踢个甚?”
“本王实在不精蹴鞠,得罪得罪了!”琉球那小子的声音越来越往我身道儿前凑,看样是给皇上跪着:“三公子,没事儿罢?”
他打了太子侍读,这事儿可大可小,他叠声儿问我就是巴望着我说没事儿,如此国公府和东宫里头都不好再记仇。可沈山山是不打算饶了他,只揪着袖子捂住我鼻衄,冷冷泼他一句:“血都出来了,王子看着像是没事儿?那也给您砸一回儿试试?”
眼见这是不打算松口,质子又转眼指望皇上是个识大体的,旁边伺候他的琉球言官已经急成热锅蚂蚁,一劲儿用琉球话同他说道比划,颇吵,皇上只回眼一瞥,言官便如被刀抹了脖子,立时歇声儿,神容上是知晓大难将至般,就差当场哭出来。
沈山山的声音在我耳边沉顿道:“太子爷,琉球这砸的可是您侍读的脸,便也就是东宫的脸。储君代国之来日,我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沉着眉目,越过我瞧了瞧沈山山,又再度看着我,好半晌没说话,可过了小片刻,却是抬手拿袖子擦了擦我眼角,幽幽道:“来人,送清爷回东宫侯诊,蹴鞠场子先散了罢。”
然后他又提了小皇叔一道起得身来,静令左右:“摆驾衡元阁。”
第26章 山色有无
我被沈山山扶上东宫指来接我的抬子,曳行间瞧着琉球那质子从耀武扬威巧笑倩兮到满面悲戚跪在地上害怕,心底里又有点儿可怜他独在异乡云云,于是拼命咬着牙巴勒令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说没事儿给他求个情。
我不想让自个儿做这烂好人的事儿。
可临着起行,我果真还是忍不住,正扭头要唤皇上回头说算了吧蹴鞠受个把伤都是在所难免的,可脖子都还没支起来呢,陪在抬子旁边儿的沈山山却一把我脑袋又拧回来,恶狠狠道:“你给我乖乖儿待着,不准说话。”
沈山山果真是我腹中的虫,竟也知道我脑袋一动就要做些没出息的事儿。
我捂着鼻子回眼儿看看皇上与小皇叔走远的背影,又看看他,心觉他还是笑的时候好些,他不笑的时候身上气势冷清至极,还体承了一股子他爹军中带出的那种肃杀,真怪叫人生怕的。
想来我恁大个人在他跟前儿突然就被砸了,也是将他吓了跳,现下他这当是担心我的。
他心里要着紧什么了,面上惯常就这样,我清楚。
我低头瞧见他兰衫袖口上斑驳泛红,都是我鼻子里头落出的血,不禁也叹口气,拍拍他小臂逗他:“甭气了,沈山山,你爷我没事儿,就是吧……这脸大概是瞧不得了,来日要讨媳妇儿还得麻烦你去帮爷相对相对,骗着了人家姑娘瞧上,再换我自个儿入洞房。”
“瞧上我了我还让给你?我傻啊?”沈山山气得一把揉在我后脑勺按了按,“你这嘴,挨了揍都不老实。能不能安生坐着别说话了?那蹴鞠砸得狠,我瞧着都替你疼。”
他这话不是假的,我真是疼。说到这儿也就不同他客气,言语便止了。
那日一蹴鞠把我脑门儿上面疱撞破了俩,鼻血止住后万幸没伤着鼻骨,只眉心上青了大块儿,后来养了一个多月才好。当天沈山山一直在侧殿里头陪我到掌灯的时候,眼见太医给我一道道敷了药,又坐在榻边儿跟我聊章台柳梦,转眼宫门就快落钥,他是留不得的,东宫里头的人紧赶慢赶催他该走了,他才欠欠起了身来,皱眉嘱我好生休息。
我应下,他又说我要么干脆回国公府去养罢了,这样儿他还能经常来瞧瞧我。
“你说你也不是个爱钻营功名的,出都出了宫,怎又想着再回来?”他终于是问出这话来,看着我叹口气:“我听说也不是你爹逼你的。”
“不是。”我道,“我自个儿要入宫的。”
沈山山眉头略略敛起,垂眸看着我片刻,忽而渐渐提起丝气,“……稹清,你是不是对太子——”
“忠心。”我一把拽了他袖子,“我对太子爷忠心。”
可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然我本身是想笑的,说完又觉得鼻子上的药膏纱布蹭得难受,轻轻抬手一揉,又疼到骨头里,不禁龇牙咧嘴一阵。
沈山山抬起手,愣愣抓下我指头:“稹清……”
他手是真冷,我让他取我的氅子披回家去。
可沈山山没应我的话。
他清凌眉目望着我好一晌,那眸子里头沉浮的话大约足有三千弱水,可他却唯独吐出句:“稹清,你这……使不得。”
沈山山是我肚里的虫,他惯常是什么事儿都依着我的,我惯常要什么他都一时片刻去给我弄来的。
可连他都说,这使不得。
……是使不得。我知道,我清楚,我明白。
要说天底下江河湖海鲲鹏饕鬄有的是,我也不是生来就只能走道昏黑的独木桥,放眼全京城里头貌美如花的娇娇姑娘那般多,依照我身份现下该是议了亲都不作怪,可我怎么就好死不死,怎么就死乞白赖,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我怎么就着了这没前景的道儿。
现今这道儿愈加荆棘遍野,我几乎能立在此处就望见满朝千夫所指和我爹身后的条棍眈眈。
我何尝不知这是不可,这是悖逆,这是条死胡同。
可我有什么办法。
我闭了眼,只从沈山山手里挣出指头来拍拍他手背,沉沉吐出口浊气,顿然道:“罢了,山山……不早了,你……先回去罢。”
第27章 山色有无
我想大约那日太医给我上的药里头是有安神的引子,直叫我迷着眼睛想睡。
可我又不想睡。沈山山走后,我窝在榻上将眼睛死命睁着,任凭侧殿滴漏哒哒儿,只一心去听外头有没有皇上回宫的动静。
那时候心里胡天海地地作想着什么我都忘了,因是真正杂乱无章。待到听见外面一溜串儿的宫女儿太监请太子爷安的声音时,我瞥眼往外瞧,时候大半已是夜里,角灯映照的窗纱外头漆黑一片,皇上竟是此时方回。
“清爷睡了?”皇上声音低沉响在窗外,有宫女儿颤声儿答说见我一直躺着便未敢搅扰,是否醒着倒不知。
皇上听着嗯了声儿,我正留心听着下文,不想下刻侧殿大门竟吱呀一声儿被推开,吓得爷一时慌了神,竟自然将眼睛一闭装起瞌睡来。
过会儿有人在我榻边儿的团椅上坐下,轻轻唤我声:“清爷?稹清?”
这声是又低又轻,不似是真想要叫醒我的,我心里又直如刨沙坑的蚂蚱想能躲则躲,自然不愿睁开眼。
宫里人大多都怕皇上,我却从不怕他,旁人不敢开的玩笑我敢同他开,旁人不敢说道的事儿我敢同他说,旁人不敢受他的恩惠我也都敢受。我是仗着他待我与旁人不同。可一切搁到眼下,我却开始怕极了他。
我怕他问我今日在场上怎么魂不守舍,怎么恁大个蹴鞠砸过来都没看见。
那我该要跟他说什么好?说实话是使不得的,说假话又是欺君。
那不如什么都不要说。
他此时唤我醒了,又是想同我问什么?大半也就是问我好不好。可我脸上这么青红相接的摆着,他不是瞧不出来这不好。
他去了衡元阁,不知是不是见着我爹?他又怎么同他父皇说道琉球的事儿?我爹听说我受了伤可着紧我?我爹可气我?我爹会不会接我回去?
想问的有这么一串儿,然我还是不敢睁眼睛。
我怕。
我心里只愿我能同当初对沈山山那样儿渐渐灭了那心性就是,这样就能躲得过去了,可我正这么执意作想间,却听一室里头皇上叹了口气,冷幽幽地萦在我身道边儿,叹得我心里一颤。
我竟又舍不得什么渐灭心性的念头了,没顾忌地睁眼就问他:“你叹什么?”
昏灯中皇上闻声一愣,蓦地抬起头看我真的睁着眼睛,眉头便倦然挑起来:“好你个稹清,给爷装睡呢?”
我顿时直想抬手抽自己大嘴巴:“没没没,我……我才醒!刚才真是,一直一直都睡着。”
皇上好笑地哼了哼,懒得同我计较,只俯身凑近我脸面瞧了瞧,“还疼么?”
“现下……不疼了。”我默默吞了口水,“那……质子怎样了?”
皇上一手长指扶着我额头看顾,另手肘子支在榻边垂眼睨着我笑:“你啊你,果然还惦记着呢。放心罢,你爹替你出气了,爷还给你立了一功。”
我却全然不知我这毁了容破了相的人还能立什么功。
疑眼看着皇上,听他悠悠问道:“从前跟你讲过的国境图纸,你还记得全么?”
我摇头。
他早习惯也早料到了,修长的指头在床被上大致给我一划拉,着点道:“这琉球挡在东瀛前头,原仗着自个儿是海贸屏门,便就同你爹要挟金银之物才肯联兵,开口如大狮,气得你爹日日在衡元阁里头撂茶碗子。按说朝廷里已足够敬重他们,只琉球那小子是个不识趣儿的,想来在宫里被冷言冷语惯了,这下以为得了多大势,竟也敢故意将你砸了泼东宫的面子,他这是自找不痛快。现下琉球惹了朝廷这脸面上的麻烦,联兵之事就别想再胁迫什么金银了,你爹同那边儿说了,他们若要不出兵,那就大家一齐等着东瀛来,总归就算唇寒齿亡也是先寒唇,东瀛是个弹丸,我朝何惧?倒瞧瞧时候到了是谁能怕它。下午里父皇正在衡元阁里头听禀此事,我带了小皇叔去搭腔,父皇听他添油加醋一番,便当太傅的儿子为东宫挡了一炮仗似的,握着你爹的手直夸他养了个好儿子,还说点你做个韶山伯。”
——什么?我直觉是我耳朵出了问题,挨个打竟也能被封了伯?我不免全然懵了:“……爷,你可别唬我,我可要当真的。”
皇上收了手笑:“爷几时唬过你?今上金口玉言,也能是唬你的?”
我从床上一挺就起来,瞪眼儿直盯着皇上说不出话儿来。
皇上见状,一紧眉目就摁我肩:“不就是个爵位,算多大个事儿。你先赶紧躺下。”
我僵着身子没由他推动,酸了声儿道:“爷……我……”
正想着要怎么说道谢恩,可心思落到自己的事儿上,眼眶子一热却又哭出来。
“哎,祖宗,你突然这是哭什么?”皇上一向见不得我哭,此时一提袍摆就心烦地坐上榻边,一边儿凝眉执了袖口给我揩脸,一边儿道:“成了,成了,别哭了,我知你心头委屈,可这琉球也要换个人来做质了,那小子回去没好果子吃,你且宽心罢,清爷。”
我突然扒下他手吸气哭道:“我……我不想做什么清爷,你别叫我清爷。”
这声儿突然将皇上唬愣了愣,可约摸是我脸上太滑稽,这话说得又委实怪,皇上手指被我握住一顿,人却是没忍住笑来:“突然这是怎么了?不叫你清爷,那要叫你表字儿?”
可我这草包还并没有个表字儿。
皇上也知道,不禁笑出声:“那叫你稹清?”
我摇头。
皇上乐道:“阿清?”
“那是我娘叫的。”我委屈。
皇上笑得轻轻叹了声儿,好像是没法子似的看着我,终于道:“清清?”
我拉下脸:“这……听着像小狗儿,没别的了?”
“你名儿就俩字儿,还能有什么别的?”皇上抬手一揉我脑瓜子,“怎么,做爷的狗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吸着鼻子连连道,咂舌回味一下这清清二字,虽不如清爷来得阳刚,听着不像姑娘便似小狗儿,可好歹终于不是外头随谁都能叫的清爷,这叫我无论如何都能凑合。
“想什么呢?”皇上见我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闹不着北了,曲指敲敲我头顶问:“这蹴鞠是将你砸傻了?”
我晃着神捂着脑袋,直觉此刻胸腔里头如鼓在擂,如雷在啸,头皮一紧,把心一横,突然问他:“爷,你说过的言语,都作不作数的?”
皇上手往后支在榻上看我,“你说哪句?”
“我上回儿,出宫前……”我支支吾吾屏着气,小声儿道:“你说,说往后……护着我那句……”
皇上先是不解地想了想,待真想起了,忽猛地放开手坐直起来,眼神深深看我,“哪句?稹清,你再说一遍?”
他不问还好,这突然一问要叫我确认自己抽了什么风,我腔子里便就地打起退堂鼓,捧了被子就要将自己罩住:“没有没有,当我没说。我……我还是睡了罢,爷你也回去歇——”
“稹清!”皇上沉声一喝,一把就揪住我胳膊把我往他身道儿前带,一时我脸同他离近了,竟见他面上倦意此时都扫空了,眉目间不是疑却是喜,看着我只如我是什么大金元宝玉如意柄子一般在发光,这眼神没来由叫我面皮都发烫起来,抽捞着胳膊嗫吁:“疼……疼了……爷……”
可皇上却不顾这个,他只更使劲地逮着我胳膊摇了摇:“赶紧给爷说清楚,是哪句?”
这捏得我可真是疼到呲牙,心里便也发了狠道:“就你说我要和你好上了也能护着我那句!”
一声喊出,我胳膊上力道顿松,瞬间直如千万年漫长,就在下刻,一双手忽叩住我后颈将我前拉,未及反应过来,皇上已经一口印在我嘴上。
——我的玉帝阎王观世音土地爷……我紧张得连姓什么都快能忘了,眼睛铜铃儿似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现下都能记得清楚,他那时眼眸里头分明有丝略带狡黠的笑:“清清,你终于肯认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