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完本[古耽]—— by:书归
书归  发于:2017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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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叔从后头勾了我脖子就往外扯:“爷叫的!”说着连连冲沈山山招手叫他。
皇上轻咳了回头提点小皇叔句:“皇叔,你也顾忌些礼数,清爷这算病着。”
这话不见多威严,小皇叔却是立时放了手,“哎是是是,太子说的是。”
我捂着脑门儿在一旁生无可恋,看着沈山山走过来同皇上他们打了礼,一众皇子同他寒暄几句,他都答的进退有度有说有笑,许是同前一年来蹴鞠的时候不大一样儿,上月他来国公府探我病时我大哥瞧见他,还说他个子冲高了,只我常瞧着不觉得罢了。
不过该是长高了,他脊骨眉目都长开了,才一月多不见,却好似有了一两分大人的样子。
好些个路过的宫女儿瞧见沈山山,都躲在廊柱子后头偷眼儿朝他笑。她们笑得颇好看写意,老叫我想起韦端己和晏小山的词儿来,红花绿树罗袖,杏子秋梦垂柳,一阵儿在我眼前晃。
那刻我捂着脑袋的手心儿都发烫,自惭形秽地看着那些巧笑的宫女儿,竟有些羡慕沈山山。
大约少年有他如此容颜,才不枉是少年。

第23章 山色有无


这厢我正捂着脑门儿想愣了神,那厢沈山山跟一干亲贵见礼完了走过来,奇奇怪怪盯着我:“稹清,不招呼我你想什么呢?脑袋被打了?”
我不说话,只想含恨倒退一步,哪知沈山山忽然一抬臂就把我手肘子拽下来,我额头登时一阵儿凉风灌顶,脑门儿上一片红豆子大的面疱齐齐同沈山山打了个照面。
沈山山也万没料到此出,当场捂着肚子就笑没了声儿。
爷我含泪傲立风中,心里自觉是被谁笑都没事儿,这些日子总想熬着面疱好了再见沈山山,独独就是不想要沈山山见着我这倒霉催的模样儿。
现下好了,什么都别指望了。
小皇叔几个从后头闹哄哄地凑上来拉着沈山山给他补我近来的笑料,说得我脸上一圈儿烫过一圈儿,恨不能找地缝儿钻了作罢。
沈山山打小知道,我这人平日里脸皮厚得能搓肉丸子,偏在样貌用度上一向矫情且皮薄,最听不得别人拿此说道,故他笑过了怕我听言伤心,言语中便直将话头往别处带。然小皇叔几个不见收敛,说着还愈发有更开心的架势。
沈山山聪明话说尽了没用,也没胆子止那几位爷,一双眼安慰似的看着我,嘴上只徐徐应着他们。
我冲他叹口气,扭头默默拿眼睛瞧皇上,一心只望皇上能替我说句公道话,这样那几位方听得。
那时候皇上已坐在宫人布好的华盖下头用茶点,听着讲我的笑话儿本在一旁自恃庄重绷着脸,可见我颇没出息地瞧他他却是没忍住了,也就笑出来,沉沉睨我一眼,慢悠悠同小皇叔那边儿道:“皇叔,笑了这多日子你们也不嫌腻味儿?赶紧坐会儿收拾了上场罢,哪儿那么多闲工夫。”
“哎,好。”小皇叔绝顶听皇侄子的话,应着皇上还把周围几个小辈儿都止了,瞥眼瞧见不远,又笑道:“嗐,快瞧,琉球那小子也来了。”
这下场上又笑了两声小皇叔的出息,眼光终于遥遥投去琉球质子身上,沈山山也终于得空退出来拉我:“别气了,稹清。”
爷心烦得一把甩开他手,“边儿去!”
这家伙却腆脸勾着我脖子笑:“你传信两回儿也不见提一句脸上的事儿,我乍这么一见是不适应。”他垂眼斜斜端详我一阵子,摇头晃脑粗声儿装老成来逗我道:“面疱者,少年之变也。吾家阿清,这是长大了。”
爷气得抬脚就踢在他小腿儿上,“爷养你也时日不短了,那你也长大一个给爷瞧瞧?——还笑!笑个鸟蛋!”
“不笑了不笑了,”沈山山一边忍着笑一边揉我脑袋讨好道:“别气,稹清,我错了,有药没?来我替你涂——”
他这假惺惺的混账话还没囫囵完,后头就有人禀琉球质子到了。
我俩勾肩搭背地回过头,瞧见琉球那质子正给皇上打着礼,一面儿的细皮嫩肉笑意盈盈,十足像个姑娘家。
沈山山凑在我耳朵边上说这质子长得妖眉惑眼,瞧着怪像章台柳梦传的那妖女。
嗐!他这话这同我心里头想得简直一模一样儿!我登时忘了那面疱的窘,兴高采烈一撞他胸口就要回头同他大论特论一番现今的第六十四话儿,然瞥眼却瞧见华盖下头,是皇上正慢慢搁了茶盏,将将从我和沈山山手上移开眼。
沈山山正痛得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勒着我脖子骂:“你在宫里都吃糠啊?力气这大!”
可我因着皇上那一眼,已被章台柳梦的六十四话儿噎在了喉头上,没工夫同他拌嘴,只使劲哽了哽,把他爪子逮下来咳道:“山山,好歹人家质子是外宾,这,这又是宫里,你可口上管严实,以……以免惹麻烦。”
“给谁惹麻烦?你稹小公子还怕事儿的?”沈山山悻悻放开手瞥了我一眼,又转去瞧皇上那边儿,眼中渐渐了然几分,面上俱是乐:“清爷果真长进,想来东宫规矩是好,叫你也能懂事儿了。”
他叫我清爷我不大适应,一气儿推他:“你省省,甭跟着他们瞎叫唤。”
他笑着抱臂看我:“别人叫得我叫不得,你倒怪。”
这我还真怪。
宫里起先儿叫我清爷的都是宫人,亲贵几个都是觉着好玩儿,作闹我才跟着叫起来的,渐渐才成了习惯,可沈山山没这么叫过我。
他总连名带姓儿地叫我稹清,或嫌弃事儿多矫情的时候叫我稹小公子,最不济吵嘴的时候叫我声儿稹三爷,这也就算戳破天了。毕竟我俩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叫清爷的总带些恭维,疏远得状似隔着一层裤腿儿,不甚实在。
故我总想,旁人这么叫我成,他这么叫我就不成。
我顺他眼光瞧去,只见皇上已凭着质子在地上跪了几息了,还是此时才风仪俱在地笑起来,抬手虚扶质子一把,“天家亲缘,王子不必多礼。”
恩威并重的,叫质子仿佛有些惶恐,他起身谢恩,皇上又抬手端了茶盏,一道揭盖荡开茶面儿,一道低眸垂首浅饮,神色自淡然。
这时我才想起,其实皇上也叫我清爷。
皇上叫我清爷,同亲贵几个叫我清爷不大一样儿。
惯常旁人叫我,一声儿出来就带了丝扬音,一个清字儿好似要入风,好似要进云,其呼喝呐喊,作笑作闹,或贬我或仰仗国公府威名,总不知是捧是踩。
可这清字儿一叫在皇上口中,却是抑了把低沉慵然,合他眉目扫过我双眼时候的安怠之色,似笑非笑,平日里除了惯我的臭脾性,倒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还挺乐意听。
“清爷。”正作想间,皇上忽这么叫了我一声。
我立时一醒神应他:“哎,爷。”
一个才来的小太监儿立在皇上后头,他曲着指头敲敲旁边儿,无喜无怒道:“你的惯两样儿来了,赶紧吃了好蹴鞠。”
“哎,哎。”我连忙跳着小跑过去坐了,小太监儿便捧着盘子将油茶和红豆糕搁在我面前儿。
深秋霜气凉下,面前的盘盏丝丝儿冒着热气。
大约当是才从东宫里头送来的。

第24章 山色有无


我坐去皇上身边,沈山山自不可能再陪,也有小皇叔拉他过去叙话,几人倒不再嬉闹了,瞧上去同我从前去学监里找沈山山玩儿的时候所见的监生清谈氛围有几分相似,竟是颇严正的模样。
我喝了两口油茶看那边儿,是真不知道他二人是何时也熟络上的,今日竟是小皇叔叫人去请他来。
不过沈山山熟络的人可多了去,这倒也不奇怪。
沈山山从小和我性子不一样,我心气儿高,脾气乖戾,但他和气耿直,没什么高门架子,加之脑瓜不错,也惯常笑脸迎人处事比我圆融多了,打小在京中小辈儿里人缘都是好的。实则不同我玩儿,他也多得是相熟的好友,放到后头我们入班为臣了,我二人官途上见得也都分出高下来,他谏言惯常在朝堂上一呼百应,万事处起来门道多多,尤其同吏部关系挺铁,就连调职都是利落,而我只能默不作声干些文书事务,谏言什么的当是能避则避,当不得大梁子,只因不屑逢迎,淌不来官场泥水。
这显在少年时候,竟也就如此分明。
我从前听说小皇叔也爱同我们一个戏楼子看戏,大约趣好是相投,然我入宫侍读一年里头不见有空玩乐,只在宫里同小皇叔相互打杀打杀逗趣罢了,多数时候还是跟着皇上瞎晃悠,与小皇叔顶多算个学友,从未注意真要有目的地去结交,也不知沈山山与他相熟,算不算是为往后官中之事铺个路子。
也或者只是玩起来,他与小皇叔凑个沓子罢了。
正杂七杂八想着,那时耳边忽有笑声将我打断。我放下油茶回眼儿瞧,是皇上同另侧的琉球质子聊起什么,竟似真正的得趣儿,两人都笑起来。
见我看过去,那质子竟笑得更厉害,拾了袖口蒙嘴,露在外头的一双如丝眼目,说是看着我,眼见却是还瞧着皇上轻言细语道:“稹三公子见笑,本王亦头回看见面生红豆之人,这是失礼了,三公子勿怪。”
什么面生红豆,这小子就是在笑爷脑门儿上的疱!
从前随着皇上接见过他两回儿,我觉质子这小子也就长得怏弱罢了,不成想是个尖酸的。现下听他这番一腔子的南海软糯,大老爷们儿说个话四音不分轻言细语嗲声嗲气儿,瞧着像舌头捋不直,我听着就来气。
面疱多新鲜,我就不信他琉球人都不长,搁皇上面前装什么清净,找怼呢这是!
那爷就赏他顿怼。
岂知我刚咬着牙搁下茶盏子要开口,却被边儿上皇上拉了一把:“稹清,你吃好了就去系带,场上这就开了。”
我一膛子气没撒出来,被他这一拉堵了个实在,扭脸就瞪眼看他:“爷,我——”
“去吧。”皇上落在我肘子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些,面上虽还笑,口气却是稳重的。
他似在告诫我什么。
我稍稍冷静一下,这也想起琉球质子虽是讨人厌,可身份放在那儿还是个属国王子。他琉球附属来朝,虽此时是蹴鞠,但于皇上而言也算拉拢邦交的好时候。
政事儿往后头走,大约我根本帮不上皇上什么,能做的,不过是不给他拖什么后腿。
于是我只好忍了气依言站起来,还规规矩矩给那质子道了礼,这才转身去旁边儿侍卫那儿找他们端来的红蓝色绳子,惯性便挑起一根儿蓝的,却听皇上在后头又唤我声儿,“稹清,今日`你系红的罢。”
他这话叫我突然一懵,只因我身为侍读,从来都是和皇上一队儿系蓝绳的,红绳是小皇叔那队儿皇亲,惯常不该是我能参与。
皇上此举,分明是赶我。
那刻我回头,之前心里装的丝丝气闷竟都变成了咸,见皇上目光正落在场上看小皇叔和沈山山那边,我强笑问他:“爷,你嫌我踢得臭啊?”
皇上正与琉球质子相笑,闻言正色道:“王子对蹴鞠颇感兴趣,你誊个位子让给王子,我带他好生领略一番罢了。”
那质子也在他身边儿对我笑:“然也,如此就谢过稹三公子。”
这小子笑得一如春红花枝,临着日头看去,我瞧着颇觉刺眼。
可此时又何得能说什么,我只得认命掉头搁了蓝绳子拣起根红的,正系着,却听琉球那小子又轻飘飘道:“太子,如此看三公子红绳与红豆,倒还相得益彰呢。”
说罢那笑声再度传来,顿时我捏着绳头的手一拧,把自己手腕子都给勒痛了。反身去看那质子,却见他早同皇上又说起什么,下头宫人奉上蓝色绳子递给他二人,他们边笑言边一道系上了,倒挺和睦的样子。
我心中一阵阵的无名鬼火烧燎得腔子都发痛,几乎气得手抖,只面上还按着。
此时铮的一声,玄德门前铜锣打响,是蹴鞠场子开了。
沈山山恰好走过我身边,见了我手腕上的红绳一愣,边自己抬手也拿了根儿,边摇着那红绳子玩笑了句:“稹清你也舍得同我一队儿了?那今日咱们是不是得赢他们一局?”
他是玩笑的,可我听来不是。
我理好袖口扯了扯前襟,扭头冲他认真道:“好啊,赢就赢。”

第25章 山色有无


我那一年多来跟着皇上蹴鞠,脚下功夫早长进些,只平日里小皇叔那队儿惯常要相让,我们胜得委实也轻松,故从未有机会展露。
今日既换队,尽全力也不定能胜,我以为并没有藏拙的道理。
沈山山听我说话正色不似笑闹,他自己也笑不下去,只提点我句:“稹清,你官职还奉在东宫里头。”
我知他是怕我现下压了主子一头,到时在人前得不着好。我只摆手同他击掌,说了句:“你夺鞠,我给你作翼,怎样,你敢不敢?”
沈山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小皇叔慌慌拉去后头:“敢什么?你们干啥?”
我哼哧一声:“王爷来得巧,我正说今日好生蹴一回儿,琉球那小子不安分,得落点儿教训!”
“怎么,那小子还笑话儿你了?”小皇叔登时咬牙往琉球质子那儿看,“前几日他讽了老六几个我还没找他算账,这他娘见眼儿势力的,反了他。”说着他又恶声叹了口气,“也是赶上了时候他才敢。今日若单赢了太子有你顶着缸爷我倒不怕,只如今局势上冲着琉球可使不得。”
我瞪他,“冲了他我也顶着,他不就是个质子么,怕什么!”
沈山山叹口气,望着我道:“稹清,近日不比寻常。朝里议着海贸通商呢,东瀛像是要搅扰,你爹还在衡元阁里同琉球使臣说联兵的事儿。你且忍忍,如今不是能动气的时候,待过了这阵子,搁宫里头拿那小子不跟捉鸡似的?”
他这一说我才想通过来。
原来琉球这小子是念着我朝要用他弹丸之兵,便后身有了靠山一般,难怪一副托儿大。若放在平日他独身在宫里为质,谨小慎微都不见能得好儿,岂能有胆子笑我个太子身边儿的近臣?爷就算脸上列个口子长朵花儿他都得给爷憋着,不可能像今日这么气人。
但此时我又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
从小到大京中笑闹我的小辈儿还少了么?我脸皮惯常厚,虽在皮相上颇有些执念,但也不是逢事儿必争的人,照理我听过了暗骂两句便也罢了。
也因是搁了平日里,自是有人会替我出头的,我好自安闲了一年多来,心里吃堵的时候少之又少,从不曾想今日宫中遇事,替我出头的人却同平日不一样了,竟一是沈山山,一是小皇叔。
小皇叔眼见我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哎哎止我,吊了眉梢边给自己系绳子边劝道:“清爷,你随同我们一道儿玩也不是一两日,这蹴鞠沓子还能看不透眼儿么?朝上什么样儿,这场上也就什么样儿,翻不出花儿来,我几个不过是陪玩儿罢了。”他手指头点点我胸口,又点点沈山山肩膀,最后指了指自个儿鼻尖子,小声儿道:“咱们是臣命。”接着扬扬下巴往皇上那边儿,气声儿道:“那边儿是君心。”
我心底里一落,瞥眼瞧着沈山山颔首点头,该是赞许小皇叔的话。
这刻我心里没来由憋闷起来,一众皇子吵吵嚷嚷在场下叫我们入列,于是小皇叔叹口气勾过我脖子,领着我和沈山山一道往场子上走:“清爷好歹是年轻两岁儿啊,懂不得这道理。你说说现今宫里头,老三圈了,老五没了,一个个儿皇子皇叔辈儿上不成器的不成器,凋零的凋零,怎偏爷我长盛不衰还能次次都进宫侍奉太子蹴鞠?”他呿了声儿:“难不成你家太子爷还能因我这叔叔长得好才留着?可不能罢。”
我突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正要晃脑袋,却听小皇叔压低声音在我耳边笑:“德性,你就别跟爷装了。”
然后他拿只我能听见的声儿,慢慢悠然道:“清爷哎,我二人说到底来……心性是一样儿的。不过你比起我,还要厉害点儿。”

那日下午蹴了两换场,我给沈山山放下了要赢的话,却竟一场都没进过鞠。
蹴鞠到了我脚边儿,砸树砸花砸小太监儿砸侍卫,就是砸不中那堵系了铃铛的墙。
可这事儿怪不得蹴鞠。
得怪我自个儿总选一条撞不了墙的道儿。
二场完了休个中场等下一轮,小皇叔领着我和沈山山吃茶,他俩说着学监领班换人的事儿,谁家得了谁家不得,学监里头阵风阵雨好不热闹,我是想听,可无奈一扭脸去看皇上与琉球质子立在墙边相谈正欢,心里就别提多不是滋味儿,他们说的什么也就入不了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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