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紧张地问。
“只因蝙蝠公子要的并不是各位的钱财，而是各位的人，是江湖中的势力与地位。”
来到蝙蝠岛的人，大多是武林名宿，或者江湖帮派的首脑。当蝙蝠公子用手中的把柄要挟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不得不被利用。
这一点，他们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不敢承认。
蝙蝠公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有些愉快地道：“你终于肯出面了。”
他当然是在对楚留香说话。
楚留香也笑道：“你要的不就是我么？”
蝙蝠公子道：“你既明白，就不必等别人动手了。”
楚留香道：“你要我自尽？”
蝙蝠公子道：“我知道，楚香帅是一个伟大的人。如果牺牲自己，就能换来所有人的平安，你一定不会犹豫的。”
楚留香道：“你……”
蝙蝠公子打断他道：“你不要试图拖延时间，这里的出口早已被我完全封死，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休想出去。”
洞里的人们终于明明白白听到了他们所面临的危险。仿佛就在霎那间，空气已变得充满了恐惧。
死亡的恐惧，就弥漫在他们周围，触碰着他们的肩膀。
楚留香道：“你随时都可以将这洞中的人全部杀死？”
蝙蝠公子道：“不错。”
楚留香在黑暗中摸了摸鼻子，才道：“用我的性命，换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买卖似乎并不亏本，是么？”
“老臭虫！”
胡铁花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他已顾不上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事实上，也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所有人都在等，等着楚留香做出决定。
蝙蝠公子却突然笑道：“我并不想这么快就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哦？”
蝙蝠公子道：“你的命很值钱，比这洞里所有的人加在一起还要值钱，难道你自己不这么认为？”
楚留香道：“我不这么认为。”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淡然，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蝙蝠公子似也怔了怔，才道：“你把自己跟这些废物相提并论？”
楚留香道：“人命本没有贵贱之分。我又没有怀孕，自然也只是一条命。”
他在这种时候还开了句玩笑，胡铁花听了几乎笑出声来，又马上握紧了满是汗水的拳头。
蝙蝠公子沉吟片刻，道：“我暂时不要你死，只要你一双眼睛。”
楚留香道：“什么？”
蝙蝠公子道：“只消你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我就可以放这些废物离开。”
楚留香就像没有察觉他语气中的冷酷，只继续道：“那么我呢？”
蝙蝠公子咯咯笑道：“你留在这里，留在这暗无天日的洞中。我要你永远都无法再见到光明！”
第四十四章 吸血的蝙蝠
楚留香似乎顿了顿。
胡铁花一下子变得十分担心。他知道楚留香是个聪明人，但这聪明人有时候比任何人都笨。
黑暗中是死一样的寂静。
楚留香轻轻吐出一口气，笑道：“我不答应。”
我不答应。
这个回答不但合理，而且合情。
但除了胡铁花之外，洞中的所有人心头都渐渐发冷。
他们已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蝙蝠公子也在这时道：“你不答应？”
楚留香道：“我为何要答应？”
蝙蝠公子冷笑道：“你情愿这么多人陪你一同去死？原来楚香帅也不过如此！”
这确是说中了其他人的心思。他们明知道楚留香不会答应，也不该答应这种残酷的条件，但还是盼望着楚留香能够答应，能够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他们的安全。
只因他们都有着私心。没有人会没有私心的。
他们只是没想到，楚留香也是这种人。
楚留香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突然感到了愤怒，仿佛被楚留香欺骗了。
蝙蝠公子稍稍提高了些声音道：“你们已看到了，楚留香并不想为你们牺牲，他没有那么伟大。”
胡铁花忍不住气道：“我要你死，来换这里所有人的命，你干不干？”
蝙蝠公子停了停，却没有理他，继续道：“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就要楚留香的命。只要他一个人的。”
人群中有人迫不及待地应道：“杀了楚留香，你就放我们走，从此再不找我们的麻烦？”
蝙蝠公子还未答话，楚留香已笑道：“各位莫忘了，是谁把你们骗到这里来的。”
胡铁花也立刻道：“不错，这种人的承诺，难道也可以信任么？”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蠢蠢欲动的人们，又已沉默下来。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话才好。
蝙蝠公子似等待了一阵，便叹气道：“既然如此，你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
有人刚刚开口这样问，但马上就被截断了。
那种宛如铁板互相摩擦般的怪声又响彻山洞，所有人都惶惑地捂住了耳朵，伏在地上，只盼能稍稍减轻一点被音波冲击的痛苦。
但这一次，怪声比之前还要响，还要持久。没过一会，人们已觉得脑壳都要被震得炸裂开来。
蝙蝠公子确是打算要他们全都死在这里！
◇ ◆ ◇
胡铁花觉得，自己一定坚持不下去了。他张大了嘴巴怒吼着，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
但他还是一直把金灵芝牢牢地护在身下。
突然，他感到肩头被人揪了一把，力量不大，但他一下子警惕起来。
他实在很怕那些人在怪声中发了疯，在黑暗中胡乱动手开打。而他自己也确实快要发疯了。
但对方并没有其他动作，过了片刻，再次拉了拉他的手臂。
胡铁花莫名其妙地爬起来，抱着金灵芝跟上那个人。
他本能地意识到，那应该是楚留香。
但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算说话也都听不到。
胡铁花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腰间一托，就借力跃了起来。刚到半空，又有两双手拽住了他肩膀的衣服，他就和金灵芝一起被拎上了洞顶。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胡铁花猛地眼前一亮，发现自己的上半身已穿过洞顶，来到上一层山洞的地面。
旁边不远处有人正举着一支火把，另外几人纷纷伸出手，帮助他爬出洞来。
一来到这一层，那种震耳欲聋的金属怪声顿时减弱了。胡铁花怔怔地环视着周围的人，发现那些人正是方才见过一面的、拍卖会上的人们，就更觉得不可思议了。
那个手执火把的干瘦老者看到他疑惑的神情，便深深叹了口气，道：“胡大侠想必无事。”
胡铁花一听到有人说话，立刻振作起精神，盯着那老者道：“我没事。你……阁下是……”
老者缓缓道：“咱们这些人的名字，本不值得一提，胡大侠也不必多问了。”
胡铁花顿时明白，他们还是不想让人知道真实身份的。在火光燃起的时候，他们就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形象”。
所以他们才会帮助胡铁花，帮助一个又一个人穿过那洞顶逃出来。
胡铁花想了想，又道：“是阁下发现了这条通路？”
老者摇了摇头，道：“不，是楚香帅。”见胡铁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就继续道，“我是第一个被香帅带上来的。他嘱我点起火等着接人，就从这里又下去了。”
胡铁花心里突然觉得发紧，他顾不上靠着洞壁瑟缩着的金灵芝，猛地扑到那地上的洞口边，冲着里面大叫道：“老臭虫！老臭虫！”
刚刚叫了两声，一个人影却倏忽出现在他面前，险些和他撞在一起。
然后那人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瞪着他道：“胡大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的脑袋打扁，才肯罢休？”
胡铁花“啊”的大叫一声，向后跳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那人。仿佛那不是楚留香，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楚留香却只白他一眼，就跃了上来，望着那老者道：“下面已没有人了，不知各位……”
那老者连忙躬了躬身，恭敬道：“我等并无大碍。多亏香帅不计前嫌，仗义相救，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旁边的人也纷纷道：“多谢香帅救命之恩！”
胡铁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江湖人的懦弱、虚伪和功利。如果现在是蝙蝠公子放出了这些人，他们想必也会一样卑躬屈膝。
于是胡铁花就像眼里根本没有这些人一般，只是大步走过去拉住楚留香，问道：“你这家伙，是怎么发现这个通道的？莫非是蝙蝠公子告诉你的？”
楚留香笑道：“也可以算是。你可还记得那道光柱么？”他看到胡铁花有些醒悟的表情，就继续道，“我们方才在这山洞的第二层，光一定是从上面来的，是以必然有透光的通路。”
胡铁花愣了愣，才道：“可是……透光的通路，能有这么宽么？”
楚留香道：“这就要感谢蝙蝠公子了。这是他放的那怪声的功劳。”
胡铁花道：“你是说……”
楚留香道：“那声音不但快将我们的耳鼓震破，也能令山石震动。加之这缝隙处的石块，本就比别处要松动些，只需要加一把力，就可扩出容人通过的洞口了。”
胡铁花不等楚留香说完，已握住了他的手。
楚留香的手，竟在不为人知地微微颤抖着。
胡铁花叹了口气，低声道：“你……”
他本想让楚留香多歇一歇，但身处这充满危机的山洞中，又如何能安心休息？
楚留香却笑道：“你快点带大家先出去，向蓉蓉她们发出讯号。”
胡铁花道：“我？”
楚留香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么多人的安危，我就都交给你了。”
胡铁花急道：“那你呢？”
楚留香道：“我回去找人。”
胡铁花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得又叹了口气，道：“小花他们好歹是四个人，你孤身一人，可要分外小心！”
◇ ◆ ◇
楚留香还是走了。他走的时候连脚步都有些不稳，却还是一步都没有停留。
胡铁花当然知道他的心情，知道他不但在想着蝙蝠公子的阴谋，想着那些等待拯救的女人，更牵挂着他的朋友们。
就算没有花满楼，他也一样会回去。
然而，当花满楼身处险境的时候，他的心情也会截然不同。
他会不会因为焦急而失去理智，干出什么傻事来？
胡铁花这么担心着，却无法跟上楚留香，两人一起去面对无穷无尽的危险。只因楚留香已将另一副重担交给了他。
胡铁花只得摇着头转回身来。当他走到金灵芝的身边时，却听到她用细微的声音道：“给我解穴，我认识出去的路。”
在下面的洞中，胡铁花已点了金灵芝的哑穴，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再加上那声波的震动，金灵芝的穴道也渐渐解开了。
胡铁花伸出手去，又有些犹豫地停住。
金灵芝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胡铁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拍开了她的穴道，又把她扶起来。
不知怎么的，金灵芝的目光就垂了下去，脸上也似乎泛起绯红的颜色，喃喃道：“你……你放心，我不会再骗你了……”
◇ ◆ ◇
胡铁花发现，当山洞里有了光亮后，人们的恐惧也渐渐地消失了。尽管他们仍然谨慎地前进，但多少都恢复了武林人士那应有的勇气。
光明，真的具有莫大的作用。
而胡铁花自己也轻松了许多。他走在金灵芝的身边，伸手挽着她的手臂时，甚至有一种愉快的感觉。
于是他想了想，问道：“你来过蝙蝠岛？”
金灵芝“嗯”了一声。
胡铁花又道：“那你的清风十三式，就是在这里学的？”
金灵芝道：“是……”
胡铁花道：“你也见过蝙蝠公子？”
金灵芝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怕冷似的抱住双臂，摇了摇头。
胡铁花还没明白，她的意思是“没见过”还是“不想说”，便听到她“啊”的叫了出来，转身扑进了自己怀里。
所有的人都不禁停下了脚步。
在他们面前，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黑色的人，那些人就这样铺满了地面，一直到山洞的尽头处。而他们的69 身体，看上去是那么奇怪。
包括胡铁花在内，在场的人们没有一个不是老江湖，一眼便可以看出，那些人都已是冰冷的尸体。然而这些尸体，似乎在不断地颤动着，那黑色的衣物也在火光下变幻莫测。
胡铁花接过一支火把，壮着胆子向前踏上一步，将火把横着划了个半圆。猛然间一阵“唿喇喇”的声响，一片黑云竟向他扑了过来！
金灵芝又尖叫了一声，胡铁花忙低下头抱住了她。黑云从他们头上掠过，令后面的人们也都惊呆了。
“蝙蝠！这么多的蝙蝠！”
人们胡乱叫着，拍打着。手持火把的人不断挥舞，火焰烧到的地方，黑云就呼的裂了个口子，化为无数黑色的碎片，转眼就消失在山洞深处。
有几个人刚舒了一口气，便再次惊叫起来。
“血！哪里来的血！”
人们低头一看，自己的身上果然都淋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分外可怖。
胡铁花拍了拍金灵芝，就放开她蹲下身去，用火把照着地上的人。令他惊讶的是，那些人的致命伤痕全都在胸前，仿佛有人将他们的一颗心生生挖出，遍身的鲜血淋漓。
“摘心手？”
听到胡铁花的话，人们的心头都忍不住一颤，仿佛那双可怕的手已伸到了自己胸前。有人结结巴巴地道：“摘……摘心手……不是华、华琼凤的独……独门绝学么？怎么会……”
胡铁花站起身，缓缓道：“华琼凤的绝学，自然有华氏后人来传承。”
金灵芝恐惧地眨着眼，脸色苍白地道：“你、你是说……华……华……”
胡铁花摇头道：“但愿我猜错了，否则……”
他猛地顿住话头，直直地向前望去。就在同时，他身后的人们也都发出一声惊呼，而躲到他怀中的金灵芝，却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在山洞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身影，并慢慢地向他们走了过来。在摇曳的火光照射下，那身影显得那么飘忽，那么诡异。
一个窈窕的女人的身影。
第四十五章 杀人的鬼影
胡铁花他们几乎惊呆了，就那么看着那女人缓缓地、摇荡着向他们走来。虽然还有火把的光亮，但那身影简直就像鬼魅。
没有人敢动，他们连跑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那女人垂着头，踉跄地走了几步，突然摔倒在地上，正正摔在两个黑衣人的尸体之间。
胡铁花他们觉得有些奇怪，似乎还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鬼魅。
然而那女人像吓了一跳般尖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往外爬着，一直爬到岩壁旁边，才颤抖着捂住了脸。
原来她并不是鬼魅，而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一个见了死人就害怕的女人。
但这个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胡铁花猛地想起了什么，推开金灵芝，几步冲了上去，双手捉住了那女人的肩膀。
“高亚男！高亚男！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啦？”
女人停止了尖叫，怔怔地抬起头望着胡铁花。虽然长发乱七八糟的遮挡在她脸前，但那张脸赫然就是高亚男的！
她盯着胡铁花那急切而担心的目光，过了一阵，才“哇”的哭了出来。
这平日里刚强勇敢的女子，终于也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胡铁花只好揽住她的身子，像刚才安慰金灵芝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这是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胡铁花听着她的哭诉，有些疑惑地道：“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又想起蝙蝠公子说的话，便问道，“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
高亚男在他怀里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关在一点光亮都见不到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才……”
胡铁花小心地道：“那你……逃到这里以后，看见了什么？”
高亚男蓦地尖叫一声，又往他怀里躲了躲，瞪着眼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鬼！一定是鬼！……好多蝙蝠……蝙蝠在吸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