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猛地醒悟过来，抬头看着身后的那些人。人们也在彼此对视，他们已想到淋在身上的血迹，就是从蝙蝠口中滴下来的。
那些诡异的蝙蝠，停在尸体上的时候，正是在吸尸体的血。
“蝙蝠岛……吸血的蝙蝠……”
每个人都不禁喃喃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他们本以为，蝙蝠岛只不过是随便取的一个名字，却没想到还有这么恐怖的含义。
胡铁花架着高亚男慢慢站起，望着她道：“不要怕，一切都已结束了。你和我们一起出去。”
高亚男在他凝视的目光中渐渐定下神，低声道：“谢……谢谢你……你们……”
她忽然意识到还有好多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脸上也不禁红了红，目光却偷偷地瞟了下不远处站着的金灵芝。
金灵芝还是只穿了一件男人的外袍，露出赤着的小腿和双脚，而胡铁花的身上，却明显少穿了件衣服。
高亚男刚刚红起来的脸又变得苍白了。她咳嗽一声，就走出了胡铁花的手臂。
胡铁花看到她注视着金灵芝的眼神，却顾不得太多，回身挽起金灵芝，带着她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又继续向前走去。
◇ ◆ ◇
金灵芝果然没有骗人。他们走了不久，已看到远处的洞口透进来朦胧的天光。
那光线虽微弱而清冷，但在众人心中，却象征着生存的希望。
金灵芝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胡铁花忙揽住她的腰，问道：“怎么了？”
高亚男听着他温柔的语气，心里不知怎么，只觉得酸酸的。
胡铁花明明也是喜欢自己的，但现在，他已经找到了更年轻、更漂亮、也更有势力的女孩子。
女人的嫉妒心，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消灭不了的。
胡铁花却只顾着察看金灵芝被石块割伤的脚，想了一想，就又把她横着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
高亚男咬了咬嘴唇，才跟了上去。
他们已走出了山洞。
洞外在下雨，濛濛的雨丝洒在他们身上，却叫人心里清凉无比。
至少，他们已暂时地逃脱了那可怖的黑暗，也远离了重重危险。
胡铁花皱起眉，四处张望了一阵，才把金灵芝放到一处高耸的岩石旁，挡住了细雨。
高亚男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就让金姑娘坐在这石地上么？莫要再划破了哪里！”
胡铁花搔了搔头，犹豫道：“你说的是，不过我……我没有多余的衣服了，你能不能……”
高亚男看他眼睛一亮，就盯着自己不放，气得要命，恨不得跺着脚骂他一顿。但仔细想了想，又咬住嘴唇，一言不发地把外袍扯了下来，自己走到旁边的石头上坐着。雨丝很快就打湿了她的中衣，她也不理会。
胡铁花却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只忙着安顿好了金灵芝，才抬头道：“大家可要保护好火折子，莫要被雨淋湿了。等这雨一停，我们就点火。”
“点火？点火做什么？”有人疑惑地问。
胡铁花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叫援兵！”
众人听到“援兵”这两个字，脸上都不由得露出喜色。他们本来担心的，是即便逃出山洞，也无法摆脱蝙蝠公子，无法离开这个充满了噩梦的小岛。现在知道援兵将至，人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胡铁花又走到高亚男身边，低声道：“接下来的事，要拜托你了。”
高亚男做梦也想不到他又找自己说话，怔了怔才道：“什么事？”不等胡铁花回答，她已冷笑起来道，“有胡大侠主持局面，怎么还要我来插手？”
胡铁花静静地望着她，道：“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高亚男顿了顿，一下子想起当年的交往，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们还是朋友么？”
胡铁花道：“是。不但是好朋友，还是老朋友。”
高亚男明知道，在男人心目中，一旦把你当作了“朋友”，就不会再当成“情人”。但在胡铁花的目光下，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什么也不想否认，只道：“嗯，老朋友……”
胡铁花道：“所以你要替我照顾大家，还有……”
他的眼光刚向金灵芝一瞟，高亚男已抢着道：“金姑娘比我小几岁，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当然会好好待她。”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满嘴发苦。她知道胡铁花还是更喜欢金灵芝的，所以才会这么担心，才会把金灵芝托付给自己。
但她又不能不答应，她不想在胡铁花心里变成一个嫉妒的、刻薄的女人。就算胡铁花只把她当作朋友，她也不愿意再失去这种友情。
只因她已失去了一切，胡铁花是她唯一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人。
胡铁花果然像个大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他的笑容还和八年前一样，和高亚男刚见到他的时候一样，那么直爽，那么明亮。
然后胡铁花道：“好，你记住，等雨停了，你就在空地上点三堆火，间隔两丈排成一线，朝向西南方向。这里都是江湖名宿，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高亚男惊讶地看着他，吃吃地道：“你……那你呢？”
胡铁花笑道：“我回去找老臭虫。”
◇ ◆ ◇
胡铁花又回到了黑暗的山洞里，但这一次，他有了火。
他又走过了那一片黑衣人的尸体，他已猜到那是蝙蝠公子的属下，却已被他们的上司无情地灭口。
只因蝙蝠公子也知道官军马上要清剿蝙蝠岛的消息，自然不会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他不但要杀掉上岛的所有人，也要杀死一切手下的知情者。
多么冷酷，多么残忍的人！
胡铁花一想到这一点，就愤怒得心里发冷。
所以他也加快了脚步，他必须马上找到楚留香，找到花满楼和其他人。
他已不再担心会暴露踪迹，就算还有人没来得及被蝙蝠公子灭口，也一定不想再为这可怕的上司卖命了。
他几乎是在洞里跑了起来。
山洞很深，地形也很复杂，比起蝙蝠的洞穴来，其实更像一张蛛网。
一张四通八达的蛛网。
胡铁花不得不在每个经过的岔路口停下，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标记。不然，他走不上一刻钟，就已迷失在这蛛网中。
他手中的火光也越来越暗了。
人们点起火来的时候，根本找不到可以当作火把的材料。蝙蝠公子似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在洞中没有留下一点可以引火的东西。就连那拍卖场中的桌椅，也都是石头雕刻出来的。
胡铁花手中的火把，是一件麻衫绑成的，此刻也已烧掉一半了。
他能不能找到他的朋友们？
这个巨大的洞穴共有三层，胡铁花已下到了第二层。
他自然没有从来路回去，他知道那拍卖场周围的通路，一定已被蝙蝠公子封死。
而且，楚留香如果在找花满楼他们，一定也不会在拍卖场里。
花满楼、原随云、英万里和白猎，在拍卖场被封死的时候已不见了踪影。胡铁花猜想，他们应该是在那场混乱的时候就离开了。
或许他们发现了蝙蝠公子的踪迹？
胡铁花还记得，在自己救下金灵芝之后，主持拍卖会的丁枫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过了很久，才听到蝙蝠公子通过埋藏在洞壁上的铜管的传音。
这是否说明，丁枫就是蝙蝠公子？他以不同的身份出现，是否是故弄玄虚，迷惑众人？
但白猎又为什么说他是自己的内线？
这些问题盘绕在胡铁花的脑子里，简直要把他搅昏了。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楚留香在自己身边，替自己解开这些谜团。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胡铁花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然而他连停也没有停，就飞身向声响的来处掠去。
还留在这山洞里的，不是友，便是敌。
不论来的是谁，胡铁花都决定抢占先机。
他身形一折，已在岔路口看到了人影。
“原公子！”
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心的，那个灵动的水蓝色身影，可不正是原随云！
他虽然以寡敌众，但掌风到处，那些黑衣人也不禁连连后退。只是那件谪仙般的蓝色衣袍上，也沾染了深色的血渍，不知已苦战了多久。
因而当他听到胡铁花的声音时，忍不住现出一丝笑容。
他笑的时候，手上就不禁慢了一慢。
胡铁花的瞳孔蓦地收缩！
就在那一瞬间，一个黑影已悄无声息地从原随云背后欺了上来，五指成钩，绕过他肩膀袭向胸口。
胡铁花几乎看清了那尖尖的指甲上兀自滴落的鲜血。
他想也没想，大喝一声就冲了上去，一掌直直地打向那只手的手腕。
那只手闪电般地一翻，掌力已汹涌地吐出，和胡铁花对个正着。
“砰”的一声巨响。
胡铁花只觉得自己像陷入大海的波涛般，毫无自主之力，只能随波逐流。待他完全站定，才发现已退了好几步。
但这一招的工夫，原随云也已脱出了那黑影的笼罩，跃向一旁。
胡铁花喘了口气，再次纵身上去，双拳已含了金刚之力。
他不知道原随云还能不能支撑得住，因此也不敢再给那黑影机会。
但他还是低估了那黑影的力量。
那个浑身都罩在一袭黑纱之中、宛若鬼魅的黑影，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让胡铁花越打越是喘不过气来。
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猛地提起一口气，叫道：“原公子，你……你快走！”
胡铁花并不觉得舍己为人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但原随云若能逃出去，总比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要好一些。
他是个实际的人，但谁说侠义和热血就不是实际？
他没有听到原随云的回答，但那黑影却陡然一退。胡铁花登时觉得，像是从胸口移开了一块大石头。
原随云的身影，就像一片水蓝色的云，瞬间飘了过来，和他肩并着肩，几乎同时发出一招。
胡铁花还没来得及惊喜，耳边已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花蝴蝶，你怎么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哪，原boss继续飙演技中……
花花继续失踪中……（揍
第四十六章 痛苦的选择
直到从地上拣起快要熄灭的火把，看到楚留香站在自己面前，胡铁花还有些糊糊涂涂的。
“老臭虫，你……你怎么在这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似乎想叹气，又忍住了，无奈地道：“原来你不是回来找我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胡铁花立刻“嘭”的一拳打在楚留香肩上，气道：“莫婆婆妈妈的，像个小媳妇！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和原公子在这里，还碰见了敌人？”
楚留香望了望那神秘的黑影逃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满地的黑衣人的尸体，才缓缓道：“你打架的动静那么大，就算我听不见，英老前辈也能听见。”
胡铁花一怔，仿佛这才看到站在楚留香身后的英万里。这闻名江湖的京城神捕，此刻却显得无比狼狈，满身血迹的衣服还撕下一块，神情也似有点恍惚。胡铁花忍不住道：“那你和英老前辈又是怎么遇上的？还有……小花呢？”
一提到花满楼，楚留香的脸色明显黯淡下去，英万里则长长地叹了一声，让胡铁花听得揪心不已。
英万里道：“我们正是回来找花公子的。”
“回来？”胡铁花奇怪地道，“你们刚才已出去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小花又为何会落在你们后面？”
英万里道：“只因……”他忽然又顿住了话头，像是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过了片刻，方续道，“在那拍卖会上，胡大侠去救金姑娘的时候，我已随白指挥冲了出来。”
胡铁花有些发急地挠了挠头，但并没有打断英万里。他已猜到英万里要说的，会是一段曲折而惊险的经历。
英万里道：“当那光柱照着金……金姑娘时，洞中便也微微亮了起来，只是那时大家都盯着金姑娘，谁也没有注意到别处。”
胡铁花道：“别处有什么？”
英万里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白指挥一眼便认出了丁枫的身影，见他闪身出洞，我们也就追了上去。”
胡铁花讶然道：“丁枫？”
英万里道：“不错，在会场混乱之时，丁枫已跑了出来。白指挥培养丁枫这个内线，花了不少心思，先前听楚香帅的怀疑，已觉得心中不安，又见他如此行动，认定他并非真心为朝廷效力，自然要将他擒住，才好控制局面。”
胡铁花忍不住冷笑道：“你们这位白指挥精心培养的内线，却是个首鼠两端的人，是么？”
楚留香看着英万里有些尴尬的神色，咳嗽一声道：“恐怕未必是首鼠两端，而是从一开始，丁枫就是蝙蝠公子最忠诚的属下。”
英万里叹道：“正是如此！我跟着白指挥刚刚追上丁枫，便已遭到袭击，原来他正是要引我们出来，好就此灭口的。”
胡铁花道：“那你……那白……白指挥的武功看上去也不弱，他……”他又左右看了看，像是要确定白猎确实没有和大家在一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就冰冷地涌上心头来，后面的话也忘记说了。
英万里“嘿”了一声，顿足道：“袭击我们的，正是方才和胡兄交手的那个黑影，想必是个武功高绝之人。若非花公子及时援手，只怕我这条老命已送在这里了！”
“小花？”胡铁花的目光闪了闪，一把捉住英万里的肩头，急急道，“小花怎么出来的？他现在在哪里？”
这一次，英万里只是沉默着，原随云却从旁接道：“在会场之时，我和花兄离英老前辈较近，听到他们出来，恐怕有变，也跟了出来。只是我刚到半路，便被这些人拦住了。”
说着，他还指了指身周地上的黑衣尸体。
楚留香望着他，缓缓开口道：“看起来，那黑影是解决了那边的事，又回来截杀原公子的。”他的声音空空洞洞，就像从一口枯井里发出来的，听不出半点感情。
胡铁花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叫道：“什么叫‘解决了那边’！你说小花他们……他们……”
没有人再回答，胡铁花也没继续下去，而是跺了跺脚，就往黑影消失的方向奔去。
◇ ◆ ◇
两个人并排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在跳动的火光下，可以看出两人的衣上都沾满了血迹，但都是面朝下，看不出究竟是谁。
在胡铁花他们走近前来的时候，原本落在两人身上的蝙蝠就猛地腾空而起，像一片乌云散尽在山洞的远方。
吸血的蝙蝠。
胡铁花的心一下子沉落下去，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渊。
他回头看了看楚留香，楚留香还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上前，脸色却变得比海上泛起的泡沫还要白。
胡铁花只得将火把交给英万里，自己硬着头皮蹲了下去，把一个人的身体翻了过来。
“白指挥！”
英万里吃惊地、又似乎早有所料地叫道。
白猎的胸前，也和之前的那些被杀者一样，有一个深深的血洞。他的心脏似已被人生生剜了出去。
又是摘心手！
究竟是谁下的手？难道是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又怎么会摘心手？
胡铁花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事。他颤抖着手，捉住另一个人的肩膀，然后闭眼一用力，把那人也翻了个身。
“这、这是……”他听到英万里有些口吃的声音道，“这是丁枫？”
胡铁花刚刚睁开眼，就看到楚留香一个箭步迈过来，伏下身仔细察看着那具尸体。
和白猎毫无二致的伤口。而那张脸，的确是丁枫的。
丁枫怎么会死？
胡铁花疑惑地望着楚留香，似在等待着答案。
楚留香却慢慢掰开丁枫紧握的手指，从他的掌心取出一小块布片。
像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片，也带着斑斑的鲜血。
胡铁花忍不住问：“是谁杀了他？”
楚留香站起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胡铁花又问：“小花……在哪里？”
楚留香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大家都猜到了那个答案，但谁也不敢说出口来。
英万里枯涩地道：“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了花公子……”
楚留香蓦地打断了他，道：“我们走！”
胡铁花怔了怔，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