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我们进城去,给你买糖葫芦!”
“啊?”
完全没有防备的花满楼还来不及脸红,就被这自说自话的家伙抱着,一阵风似的向前飞去。
“你、你不要……”花满楼斟酌措词的工夫,繁华的街市已出现在眼前,带着遥远的、似曾相识的喧嚣,与记忆中的某时某刻重合。
“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花满楼还是叹着气把话说完,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不悦。他反而眨着眼,露出些狡黠的样子。
楚留香会意地点点头,唇角往上一勾:“在济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只有二十三岁,比我小五岁。”
“我现在也比你小五岁。”花满楼忍俊不禁地强调,“你以为岁数只长在你一个人身上么?”
“这样啊……”
楚留香拖着长声回答,眼睛却在四下里搜寻。
“糖葫芦多少钱?”
“喂,你!”
花满楼根本无力反驳,手中就被塞了一串亮晶晶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映着他红彤彤的脸。
“天暖了,糖有些粘,快点吃!”
“楚留香!”
楚留香笑嘻嘻地用一根手指压在花满楼的嘴唇上。
“别嚷!不然别人还以为,这糖葫芦是我偷的。”
花满楼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却又故意板起脸。
“我不要!”
楚留香居然一个字也没反驳,直接从花满楼手中接过那串糖葫芦,自己举着。
走了没有两条街,花满楼就从路人的目光中明白过来,以自己现在的形象,这串糖葫芦在谁手中,其实都一样。
最好的解决办法,大概就只有……吃……了。
·
按照国际惯例(啥?),是轮到两个人的死党老朋友、永恒的赤子、少女的追求者与失败者、胡·搞不清楚状况斯基·铁花出场的时候了。
“哟!老臭虫,你抱的这是谁家孩子?”
——真不是我们吐槽,胡大侠打招呼的方式就那么一百零一种,猜都猜得到。
楚留香一看那家伙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
“这是……”
胡铁花很是神秘地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嘘!”
——嘘你妹啊嘘!
楚留香登时想把这个露出一脸“哥们我懂你你啥也不用说了免得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的神情的家伙暴打一顿。
胡铁花却还没眼色地摸摸花满楼的脸,笑嘻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满楼竭力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
“我是花……唔!”
楚留香手疾眼快地把最后一颗山楂塞在花满楼嘴里,以无比的淡定接着回答:“这是花满楼的侄子。”
“哈啊?”
胡·搞不清楚状况斯基·铁花发出这么一个音。
“你不知道?”楚留香非常自然地挑了挑眉梢,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花满楼有六个哥哥,这是他四哥的儿子。”
确实没听说过花满楼的家庭状况的胡铁花则因为真实的惊诧而张大了嘴巴。
“六个哥哥!小花怎么从来没提过!”
“你呢?你跟他说过家里的事么?”楚留香反将一军。
胡铁花顿时败下阵来,想了一想,又去摸花满楼的脸。
“你别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小花。我开始还以为,是你们俩生的儿子呢!……哎哟!”
饶是楚留香反应快,也怔了一怔,才明白这声“哎哟”的意思。但还不等他说话,花满楼已经若无其事地松开牙齿,舔了舔嘴唇。
那张无辜的小脸上的安静神情,连胡铁花看了都有点迷糊:刚才这个孩子咬了自己一口吗?
楚留香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就是不开口,以胡铁花的了解,自然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活该!”
·
一直到夕阳西沉,玩得兴高采烈的三个人才一同回了住处。
仿佛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除了花满楼,连楚留香和胡铁花手中也抱满了各种各样的零嘴和小玩具,丝毫也不顾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本来花满楼当然是最沉稳的那一个,但他现在的形象实在不适合沉稳,顶多只能……乖巧。
乖巧到卖酥糖的大叔一定要给他多装上两块。
楚留香初次体验照顾孩子的乐趣,而且这“孩子”实际上又是心上人,没过多久也就兴奋起来,反倒比花满楼还活泼些。
至于胡铁花……嘛~人家本来就有一颗“赤子之心”的!
所以三个人都很尽兴,很尽兴。
所以胡铁花简直是一回家就倒在床上睡了。
“终于……”
楚留香回到房间,就呼出一口气。花满楼会意地望着他露出一个微笑。
“胡兄还真像个孩子。”
楚留香也笑笑,自己坐到床边,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那你呢?你小的时候,也像这样小大人似的?”
“我小的时候……”花满楼远远地望出窗子,望着初升的月亮洒下淡淡的银辉,“我那时候只怕和胡兄一样淘气——在我还看得见的时候。”
楚留香的怀抱不经意地一紧。一个被刻意忽视的问题被无情地揭开来。
“你不用担心,”花满楼清淡如月光的嗓音就在他耳边响着,“你就当我们都做了一场梦。”
“其实这本来就是一场梦吧?或者是上天对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所以,你会变成狐狸,而我会变成小时候的样子。”
“我们终究还都会变回去的。”
“但是,能有一天重新看?4 秸飧鍪澜纾硎芰苏惶斓墓饷鳎乙丫苈恪!?br /> “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你。”
楚留香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低下头,看见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正深深地看向自己的眼睛。
“这一次我回到黑暗的时候,有你。”
楚留香“嗯”了一声,轻轻地吻在那双眼睛上。
“花满楼,我永远陪着你。”
第三十四章 结盟
又过了一天一夜,暴风雨终于停了。而花满楼也从昏睡中醒来。
他醒后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华姑娘呢?”
楚留香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才落到他额前,擦去了一滴冷汗。
胡铁花却哼道:“小花你真是菩萨心肠!那丫头打了你一掌,你还一心惦记着她!”
花满楼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偷偷做了坏事却没被人发现的孩子。
然后他慢慢坐起身来,道:“胡兄怎么也在?”
他没有问楚留香,只因他早已分辨出,一直在照顾着自己的那双手,就是楚留香的。
胡铁花再一次哼道:“好,刚醒过来就嫌我碍事,打扰你们哥哥弟弟说悄悄话!”
他这回哼的和刚才大有不同,似乎带着些酸溜溜的味道。花满楼一听,脸就红了。
楚留香握了下花满楼的手,笑道:“花蝴蝶,你吃别人的醋,莫要扣到花满楼头上!”
花满楼一下子好奇起来,道:“胡兄在吃谁的醋?”
胡铁花被这么一打岔,倒忘了再打趣他们,挠着头道:“我……我吃什么醋!她愿意和谁好,关我什么事!”
花满楼笑道:“她?是金姑娘还是高姑娘?”
楚留香颇有些幸灾乐祸地道:“高亚男在为枯梅师太守灵,没空理他。金灵芝却已和那白……白蜡烛白兄打得一团火热,让这花蝴蝶无枝可依,只好跑到我们房里来捣乱了。”
胡铁花“嘣”的在楚留香头上凿了个爆栗,道:“我看你要照顾你弟弟,急得要命,才和小花换了房间,你倒嫌弃我了?”
花满楼听着他们两个又是笑,又是叫,又是闹,心情也不禁轻松起来。但想了想还是又问了一遍:“华姑娘呢?”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跳海了。”
花满楼神情一动,惊道:“跳海?我明明……”
他一句话只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但楚留香和胡铁花已同时瞪大了眼睛,似听出了他话中未完的意思。
过了一阵,胡铁花才咳嗽道:“小花,你……你莫要告诉我们,你是故意帮那丫头逃走的。”
楚留香则喟叹着道:“你放心,她是乘小船逃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生机。”
花满楼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她若听了我的话,运气就不会太差。”
楚留香的目光蓦地一闪,道:“你……你告诉她了?”并没有等花满楼回答,他又立刻换了个问题,“你认为她不是凶手?”
花满楼犹豫了一阵,才道:“我觉得她不像是凶手。”
胡铁花张着嘴愣了半天,似想找出反驳的话来,但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挠着头道:“小花说的话,我信!”
楚留香点头道:“我也信。”
胡铁花突然又一巴掌打在他头上,道:“你信个屁!你要是信华真真不是凶手,当时怎么连个屁都不放?”
楚留香摸着鼻子喃喃道:“屁乃人身浊气,本来放也未尝不可,有些人却偏要用嘴放。”
胡铁花白了他一眼,道:“你才满嘴放屁!一会说华真真是凶手,一会又说不是,现在人也跑了,生死不明,你就不能干点有用的?”
楚留香无奈道:“有用的是什么?高亚男说华真真是凶手,我纵然说不是,你会信么?”
胡铁花登时被噎了一下,半天才道:“我当然信!你这家伙追女孩子的时候靠不住,正经事却不会乱来的。在这船上,我第一信小花,第二就信你。”
花满楼笑道:“我怎么觉得胡兄是在故意挖苦我?”
胡铁花立刻跳起来叫道:“小花,你莫要跟老臭虫学!你告诉我,为什么觉得华真真那丫头不是凶手,我一定听你的。”
花满楼想了想,缓缓道:“此事有许多复杂的内情,恐怕一时还搞不清楚,但那燕窝碗中之毒,却一定不是华姑娘下的。”
楚留香再次点了点头,道:“不错。若是她下的毒,她没必要再让给别人,想要证明碗里有毒,在枯梅大师面前打碎那碗就是了。”
胡铁花实在耐不住性子,猛地向他挥出一拳。楚留香身形一转,笑嘻嘻地避开了,摸着鼻子道:“好好说着话,又动手!”
胡铁花恨道:“我打死你比较省心!说华真真下毒栽赃蝙蝠岛的是不是你?小花一说不是她,你就改口了!”
花满楼笑道:“楚留香当时说的,只是一种可能而已。”
胡铁花道:“一种可能?莫非还有别的可能?”
花满楼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毒本就是丁……丁公子指使人下的。”
胡铁花茫然道:“但……但丁枫又为何这么做?高亚男……”
楚留香道:“高亚男所说的一切,全都是假设华真真是凶手而推测出来的。她之所以对华真真有敌意,却是因为华真真在华山派的地位。”
胡铁花怔了怔,才道:“你说她觉得华真真是来抢她师父的掌门之位的,所以才看华真真不顺眼?”
楚留香道:“人总是很难摆脱‘先入为主’的想法,不是么?”
花满楼听着他的语声,突然轻叹道:“你莫要多想,这本就不是你必须担负的责任。”
楚留香一怔,却没有再说话,唇边渐渐绽开一丝笑意。
天下间恐怕也只有花满楼听得出,他不经意流露的遗憾与自责。
在向胡铁花解释的同时,楚留香确实也在想,如果之前能够考虑得更周到、更谨慎,说不定就能更好地处理华真真这件事,而不会让花满楼遭逢险境,又令华真真这个娇弱的少女孤身流落到茫茫大海上。
在楚留香的一生中,已不知多少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件,他也将解开这些谜题看作是自己要做的事。
因此他只是摇头笑道:“我们谁都不会看着有人在面前杀人,是么?”
枯梅师太是华山派的掌门,也是他们的老朋友高亚男的恩师。
而无论勾子长是强盗,还是另一起命案的凶手,制裁他的都只有法律。
楚留香认为,制止杀戮的最好办法,一定不会是杀戮本身。任何人以任何的名义,都没有权力剥夺他人的生命。
这是他一贯的原则,也是他和花满楼初遇之时,就已彼此认可的原则。
花满楼这次的叹气就重了些,低声道:“可你此行的目的是蝙蝠岛……”
蝙蝠岛,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巨岩,压在他们的心上。
拥有着江湖中最精妙的武学秘笈、世间最贵重的珍玩异宝、招揽着无数奇人异士的蝙蝠岛,究竟有什么目的?在那光彩的表象之下,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楚留香望着花满楼,沉声道:“倘若华真真不是凶手,那此事与蝙蝠岛就脱不了干系。我们既然上了这条船,有些事纵想不管,也不大可能了,是么?”
胡铁花突然又哼道:“你不管只怕还好些!若不是你跟着丁枫说华真真是凶手,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会被逼得走投无路!”
他一听花满楼说出心中的怀疑,顿时又相信华真真是无辜的了,仿佛忘记当时最先相信高亚男的指证的,就是他自己。
楚留香只得咳嗽一声。
花满楼摇头道:“你那时确有些性急了,可是因为原公子么?”
胡铁花奇道:“这和原公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也……”
花满楼道:“恰恰相反,恐怕原公子是这船上除了英老前辈外,我们唯一可结盟的人选。”
胡铁花道:“结盟?可他不是一直对老臭虫冷嘲热讽么?”
楚留香道:“你莫忘了,我们是以什么身份上的船。他若表现得有意结交,反不是吾道中人了。”
胡铁花恍然拍了拍头,笑道:“怪不得我听他骂你,心里觉得那么痛快!”
楚留香哼了一声道:“你只要听别人骂我,心里都会觉得痛快的。”
花满楼也笑了笑,却道:“原公子既是正直之士,他上船的目的只怕与我们略同。但他若对楚留香有所成见,又如何与我们合作?”
胡铁花道:“所以老臭虫就想趁这调查凶手的机会,告诉他我们也是明白人?……只可惜原公子也认为华真真的嫌疑最大,我看他现在反而会怪小花多管闲事吧?”
花满楼淡淡道:“胡兄若想知道原公子是怎么想的,何不请他进来,当面问个清楚?”
胡铁花一惊,还未走到门边,已听到门外一个清亮的嗓音道:“花兄果然心细如发,体察入微,岂不令在下惭愧!”
◇ ◆ ◇
原随云走进房间的姿态是那么自如,那么轻松,好像这房间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而他也并未在房门外偷听别人的谈话。
楚留香望着原随云,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道:“原公子还是不放心在下么?”
原随云垂下眼帘,轻叹一声道:“先前是我错看了楚香帅,在此赔罪!”
他口中虽说“赔罪”,却连腰都没有躬一下。他脸上的神情,也在淡然中带着一丝不可磨灭的骄傲。
他的确是那种在任何时候都不失高贵姿态的人。就像胡铁花在雨夜中初见他时一样,他一直是自己的世界里无上的君王。
楚留香只得道:“那么原公子前来……”
原随云道:“正如花兄所料,我已决定和各位结盟,共同进退。”
他的声音并不高。事实上,为了防止有人暗中偷听,所有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嗓音。
但原随云的这一句话,却像是一声惊雷,震碎了漫天的乌云。
楚留香摸着鼻子,慢慢露出一个真正的微笑。
他已不需要再说什么,更不需要原随云解释为何会与自己结盟。只因他们彼此都清楚,此行前往蝙蝠岛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已同仇敌忾。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短,算是过渡吧,下一章上岛。
能被boss亲自上门下套老楚你荣幸不?……
第三十五章 巧舌如簧
胡铁花并不能算是一个聪明人。
这一点,在没有人的时候,他自己是愿意承认的。
他承认自己没有楚留香那么爱动脑子,也没有花满楼那么有洞察力,他不像姬冰雁那样懂得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也不像一点红那样知晓无数江湖掌故。
和这些朋友们比起来,他最得意的,恐怕不过是喝酒喝得快,醉得也快而已。
但也因为他和这些人都是好朋友,胡铁花从来也不在意自己知道的没有他们多,反应也没有他们快。既然自己的好朋友都是最优秀的人,自己不那么优秀,其实也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