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枯梅师太惨死，已觉得没必要再保守这个秘密。而丁枫之所以要杀枯梅，必然也是为了那“清风十三式”。
也许，若不是华真真在晚宴中那一番质问，丁枫还不会这么快就下手。
胡铁花觉得自己的推测一定准确极了。
然而，立刻有一个声音推翻了他。
“我……我一直看到丁兄在厨房里，直到听见有人的叫声，才一同回到大厅的。”
胡铁花瞪圆了眼睛，发现说这话的人竟是那化名白蜡烛的白猎。
楚留香不禁揉了揉鼻子，道：“白兄怎么会去厨房的？”
白猎道：“是原公子……”
原随云在一旁低声笑了笑，道：“只因我当时和胡兄的想法一样，担心是丁兄在幕后主使一切。如果真是这样，丁兄一人去厨房，不免要及时消灭证据，把我们大家蒙在鼓里。”
丁枫咳嗽一声，笑道：“不想原公子本是怀疑我，倒为我作了证。”
原随云道：“这也是机缘巧合。我眼目不便，就叫上白兄同去，因此丁兄在厨房中的所为，白兄都是看到了的。”
白猎点头道：“不错。”
胡铁花一下子像被戳瘪了气的皮球，半天都不吭声。忽然他眼光一动，又大声道：“可是那清风十三式……”
丁枫道：“那清风十三式，则是另一件机缘巧合，我本待……”
他刚要说下去，面前的房门却已开了。众人看着高亚男慢慢走出来，竟垂目蹲身一礼，低声道：“我有些事要对诸位说，不知可否另找个地方？”
◇ ◆ ◇
大家第三次来到了大厅。
第一次他们到来的时候，这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却暗藏杀机。
第二次他们来时，这里已成为血池地狱。
这两次之间的相隔，甚至还不到两个时辰。
他们本以为还会看到遍地的血迹，和枯梅那可怖的尸体，谁知厅上竟已收拾得一干二净，连地板都冲过了。
高亚男有些诧异地转头道：“我……我师父呢？”
丁枫道：“师父？姑娘……不是蓝太夫人的孙女？”
高亚男看了看他，终于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江左蓝氏，而是华山派的掌门，号枯梅。”
胡铁花的心情，猛然激动起来，迈上一步，大声道：“你、你终于肯承认了！”说着就要去拉高亚男的手。
高亚男却闪身避开了，沉着脸道：“我与胡大侠的确多年不见了，但此时尚有要事，胡大侠若想叙旧，请再等上一等。”
丁枫愣了愣，才道：“莫非姑娘就是‘清风女剑客’高亚男高女侠？”
高亚男道：“正是。我们师徒化名前来，便是想请教蝙蝠岛，是否得到了我华山派的不传之秘、‘清风十三式’？”
她蓦地抬头直视着丁枫，目光可比华真真大胆多了。众人都没想到她在此时还能发出这样的质问，不禁有些担忧。
丁枫却只叹了一声，道：“既然高姑娘发问，我不敢隐瞒，蝙蝠岛上确有‘清风十三式’心法秘本。只是这秘笈并非蝙蝠岛所盗，而是和人交易得来的。”
高亚男道：“交易？”
丁枫道：“蝙蝠岛向来客卖出各种宝物秘笈，自然也会买入。”
高亚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他，道：“你是说，有人向你们售卖清风十三式秘本？”
丁枫点了点头，又摇头道：“虽然如此，但我们做生意，向来不对外泄露主顾的底细，因此也不便对姑娘说明。”
高亚男突然冷笑起来，过了很久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边说边笑，竟像有些疯狂了。胡铁花实在忍不住道：“高……高亚男，你冷静些！你到底在说什么？”
高亚男向他瞥了一眼，冷冷道：“自从清风十三式的心法流落于江湖，我师父就一直在想，是谁出卖了这镇山之宝。但现在我已完全明白了！”
楚留香神情一动，道：“是谁？”
高亚男一字字道：“就是华真真！”
胡铁花哗然道：“华姑娘？怎么可能？”
高亚男又瞥了他一眼，虽然脸上还带着冷峻的颜色，但目光中仍流露出一丝温柔，跟着叹道：“在你……胡大侠的眼中，女人自然都是好人。而且我相信，你们谁也没有怀疑华真真的。”
楚留香沉吟道：“华真真……她到底是什么人？”
高亚男点了点头，道：“她虽名义上是我师父新收的弟子，其实她在华山派中的地位，远比我师父还要高。”
丁枫不可思议地道：“枯梅师太不是华山派的掌门么？她怎么会比掌门还高？”
高亚男道：“只因她是‘辣手仙子’华琼凤华太宗师的后代。华太宗师当年创出‘摘心手’武功之后，因其太过偏激狠辣而自责，于是辞去了华山掌门之位。但她担心这门武功会被华山后代弟子偷学滥用，便定下了一个规矩：华氏一门，从那时起便担任华山长老之职，监督门下弟子。如果有犯了禁令者，就算是掌门人，长老也有权力处治。若掌门后继无人，华氏也有接管门派的责任，直至选出合适的掌门人选为止。”
楚留香回忆着之前自己了解的那些华山派的掌故，点头道：“所以华姑娘就是这一任的长老了？”
高亚男道：“华氏一门近数十年来逐渐衰落，几代都没有精通武学、堪当大任之人，但华真真……她的确是个武功又高、心思又灵敏的女子。我亲眼见她与我师父切磋武功，使出那套‘摘心手’时，连我师父都无法抵挡。”
听了这话，在场的人们都不禁惊讶起来。
在他们眼中，华真真是个又年轻、又腼腆、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然而在高亚男的口中，她却成了能胜过枯梅师太的武功高手。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高亚男继续道：“我师父见她有这样的武学造诣，只道华山派从此能更上层楼，不由得十分高兴。谁知她来后不久，就传出了‘清风十三式’心法失落的消息。”
楚留香道：“所以你们怀疑，是她偷了心法？”
高亚男摇头道：“那时候还没有。师父暗中调查了许久，终于辗转打听到海上蝙蝠岛的传说，认为很可能是蝙蝠岛的人盗取了秘笈，再向他人卖出。所以我们就化名来到了港口，上了蝙蝠岛的接引船。”
胡铁花突然想到，自己在洛水上看到枯梅一行时的情景。
原来那个时候，她们已打算前往蝙蝠岛调查了。
既然她们认为是蝙蝠岛偷了清风十三式，那么这一次的旅程必将充满了艰险。
所以高亚男才没有向他打招呼，而且装作根本不认识他。高亚男的心中，一定还记挂着胡铁花，生怕他知道了真相，会和自己同行，从而连累到他。
可是胡铁花呢？除了认为高亚男甩了自己，而变得神魂颠倒，就是迷恋上那火一般的姑娘金灵芝。甚至到了船上，都没有再关心一下高亚男的处境。
胡铁花后悔得想砸自己的头。
其他的人却顾不上胡铁花的心情，而是继续听着高亚男的述说。
高亚男道：“直到刚才，华真真独自去了宴会，师父才有机会对我说，她怀疑派中有内奸，等华真真回来后，她要去试探一下。谁知这一去……这一去……”
她语声发颤，再也说不下去。
楚留香的目光却一下子变亮了，亮得令人不可直视。他问道：“你是说，杀害枯梅师太的凶手，就是……”
高亚男咬了咬嘴唇，道：“我师父胸口的伤痕，正是‘摘心手’所为。杀她的人就是华真真！”
第三十三章 逃亡
人们一时都惊呆了。
凶手是华真真！
那个总是垂着眼、红着脸、清秀文雅的女孩子，竟是冷酷的杀人者！
这怎么可能？
然而“清风女剑客”高亚男说的话，又怎么会是骗人的？
胡铁花本已下定决心，要全力支持高亚男，让她不再孤独无助，不再那么伤心，但听到这话，还是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高亚男却转向了楚留香，缓缓道：“楚……香帅，你刚才有没有查看她的手？”
楚留香回忆了一下，才道：“我并没有太注意，但她的手上的确沾着血，很多血。我本以为她手上受了伤，或是沾了枯梅师太的血。”
高亚男道：“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想，可现在我才明白，她刻意倒在地上的血泊里，就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她的手。”
楚留香的眉梢跳了跳，道：“她的手没有伤？”
高亚男道：“我刚才已检查过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
楚留香道：“也许她只是看到令师的惨状，受惊晕了过去。”
高亚男冷笑道：“也只有你们才会这么想。一个习武之人，会这么轻易地晕过去吗？”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是说，她平时那么文静的样子，都是故意做出来的？”
高亚男道：“她和我师父商议过，既然要扮作名医蓝氏，最好不要显露武功，也不要有太大胆的举止。因此，她作出那副样子，师父反而很赞赏。只因师父的名头太过响亮，我……也经常行走江湖，不少人都认识我们，所以出头露面的事，大都交给了华真真去做。”
这和楚留香之前的推测正好相符。楚留香点点头，又问道：“那么枯梅大师为何会去了大厅？”
高亚男看了看丁枫，道：“华真真回来后，便说她已问了蝙蝠岛的人，对方竟承认清风十三式的心法就在岛上。师父听了大怒，要当面和他们对质，华真真让我留下，说若有万一也好接应，她陪师父同去。”
楚留香沉吟道：“她故意这样安排，好乘机向枯梅师太下手？”
高亚男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已明白，华真真确实是这么做的。
原随云却突然疑惑道：“华姑娘……如果当真是她所为，她为何不逃？”
丁枫忍不住笑了笑，道：“原公子想必忘了，我们如今是在海上，她纵然逃，能逃到哪里去？”
原随云的脸似有些红了，顿了顿才道：“原来如此。但她……”
楚留香接道：“原公子是想问，她为何不将枯梅师太的遗体抛入海中么？”
原随云并没有想到楚留香会和自己对话，淡淡道：“是。”便闭上了嘴。
楚留香又摸了摸鼻子，仿佛想擦掉那无形中的一鼻子灰似的，语气也变得悻悻的：“或许她只是来不及这样做，也或许她并未想到。”
丁枫却像猛然醒悟了什么，望着高亚男道：“高女侠方才说，将清风十三式卖给蝙蝠岛的，就是华姑娘？”
高亚男道：“这明明是我?3 恢痹谖誓愕模闳垂俗笥叶运 ?br /> 丁枫摇头道：“只因我也不知道其中内情。我家公子定下严规，要为蝙蝠岛的主顾保守秘密，此事并非我经手，也就无法打听。但听高女侠所说，我却也想通了一件事！”
高亚男道：“什么事？”
丁枫道：“就是勾子长和枯梅师太先后死在我船上的事。”他缓缓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续道，“各位之前曾怀疑，我是这两起命案的凶手，至少也是幕后主使，但白兄和原公子都可作证，船上的厨房中决无可疑之物，而枯梅师太遇袭时，我也并不在场。现在想来，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杀人，嫁祸于我，也就是嫁祸于蝙蝠岛的。”
听到这里，楚留香的神色也动了动，道：“这么说，勾兄和公孙兄那碗中之毒……”
丁枫点头道：“那两碗燕窝，本是华真真要拿去送给枯梅师太和高女侠的，她自然有机会下毒。但她看到勾兄和公孙兄争执的时候，就临时起意，将那有毒的碗换给了两位，想让大家都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蝙蝠岛想对船上的人下手。”
原随云道：“但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丁枫道：“各位对蝙蝠岛了解不深，这样一来，不免人心惶惶，让她有可乘之机。何况枯梅师太早对蝙蝠岛有所戒备，若听她说了这‘杀人灭口’的事，一定不会再怀疑到她的头上。而且这样一来，枯梅师太的死自然也推到了蝙蝠岛的头上，岂非一举三得么！”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高亚男，道：“既然如此，她就更不必将枯梅师太的遗体抛入海中了。她是华山派的长老，有继承掌门之权，她要让人尽快发现掌门人已死，才好名正言顺地继任。这计划真是好不周密！”
高亚男咬了咬牙，恨声道：“只是她……她却错算了我！她以为我是个只知道听命于师父的呆子，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可现在……现在她也落在我的手里了！”
原随云道：“哦？高女侠已将这罪魁祸首制住了么？”
高亚男道：“她在我面前故作虚弱，却不曾防备于我。我已趁机点了她穴道，现在真相大白，我定要为华山清理门户！”
原随云忽然皱眉道：“既然依各位的推测，华姑娘是如此老奸巨滑之辈，放她一人在房间里只怕不妥。高女侠是否……”
高亚男猛地长身而起，大声道：“不错！我、我这就回去……”她已来不及把话说完，转头跑出了大厅。
似乎是被她慌乱的情绪所感染，厅中的人也都纷纷跟在她身后追了出去。
如果华真真确实像他们分析的那样，是出卖清风十三式、谋害枯梅师太的凶手，他们怎能再让这样一个人逃脱掌控、隐藏在这船上、继续给大家带来恐怖和危机？
他们来到走廊上的时候，已看到高亚男站在房门前，转头向大家笑了笑，道：“还好，这门并没有开过。”
船上的房间，为防止船身摇晃时不慎打开，都装着结实的铁制门闩。
那房门上的铁闩果然还好好地闩着。
丁枫突然神情动了动，道：“开门！”
他的口气简直像在下命令。高亚男不由自主地依言打开门闩，小心地推开了门。
下一刻，众人就看着她惊讶得脸色苍白，叫道：“她……华真真不见了！”
丁枫越过众人，冲进门去，一个箭步便到了房间最深处的一角。众人惊异地看着他在墙壁上一按，房间中的一块地板就缓缓地移开了，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口。
丁枫并没有跳下洞口，只是蹲下身去，在木板接缝的地方摸了摸，然后站直了身体，望着众人道：“有人进去过的痕迹，她果然已从这里跑了！”
楚留香挑起眉梢，道：“这是什么？”
丁枫道：“船上各个房间之间，都有这般连通的秘道，本是以备紧急之时使用，想不到却被华真真发现了。”
楚留香道：“各个房间？那我们的房间也……”
丁枫叹道：“香帅的房间里，自然也有这样的秘道。”
原随云道：“这么说，现在华真真有可能在任何一个房间？”
丁枫道：“那就要看各位方才有没有闩上门了。”
众人顿时都紧张起来，跟着他从走廊一头检查到另一头，才发现方才前往大厅的时候，所有的房间都已从外面闩上，只有金灵芝并未出门。
胡铁花往前走了一步，似要敲金灵芝的房门，但回头看了看神色黯然的高亚男，就又放下了手。
丁枫便走了上去，敲门道：“金姑娘？”
门内响起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虽不太响，但众人心中，都像被重槌敲击着。
开门的会是谁？会不会是华真真？
她是否已逃进金灵芝的房间？金灵芝是否已死在她的手下？
不知不觉间，在大家的心目中，之前那个害羞的姑娘华真真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思缜密、而又心狠手辣的女魔头的形象。
还有人的心里暗暗在想：“华琼凤那‘辣手仙子’的称号，放在她的身上，也实在很合适。”
仙子一般的容貌，却有着恶魔一般的手段。
门缓缓地开了。金灵芝有些不悦的脸露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丁枫笑道：“金姑娘没事吧？”
金灵芝白了他一眼，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们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
丁枫道：“我们在追那杀人的凶手。此刻房间内并不安全，还请金姑娘与我们同行。”
他说完这些话就闭起了嘴，像是不打算详细解释。金灵芝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阵，竟也没有再问，直接走出了门。
丁枫立刻上前，将门闩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