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尘心思缜密,你可放心。”絮絮叨叨间,不知说了多久,抬眸望去,床上之人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只是药效起了,复又沉沉睡去。
睡颜病弱,纤瘦的身子,似是毫无防备,一碰就碎,却是做了那么许多令人咋舌之事,怎好小觑,以貌取人。
冥城若得此二人,如虎添翼,也好消减些许墨尘肩上重担。
莫无一路风尘仆仆,半点未歇,塞外尘土大些,发丝面目染灰,显得有些狼狈。途中一路顺畅,拿了解药,归途遇到好几只小鬼,虽说三两下拳脚尚未展开,便已除去,不费吹灰之力,却是惹得杀手烦躁无比,下手狠极,只觉阴风一阵,自去见了阎王爷。
心浮气躁,恨不能再多长两条腿,身形渐快,也顾不得温凛交代稍微压制速度。莫无速度本就比温凛要快,如此迫不及待之下,简直神行如飞。跟踪紧盯之人早已被甩在九霄云外,观察揣测之人早已被整得眼花缭乱。
此人是谁?不是温凛是谁?冥城何来如此厉害人物?中原打扮,不似外族之人,部落又是守卫森严,探不得什么消息……究竟是何人?!
猜不猜得出,结果都一样。
以为萧墨尘中毒,以为温凛不在,以为万事皆备,以为胜券在握。
行动之时,方知萧墨尘运筹帷幄,算计之人反遭算计,一盘棋,被戏耍的原来是自己。
不过这些与莫无无关,取回解药,给了温凛,便火急火燎去找冷青翼。
本来应是黄昏前后回来,如今离得夕阳落下,还尚早。
冷青翼不在蒙古包里,而在伙房炉灶旁。莫无推门而入时,刚巧一笼桂花糕新鲜出炉,香气飘满小小屋子,冷青翼见人微微一愣,随即笑起。
耳边,仿若听到心落地的声音。
“……”莫无不言,心中思念甚紧,几步上前,伸手便要去抱。
“等一下!”冷青翼眉头轻蹙,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先去洗澡!”
“……”莫无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灰土,果然脏得厉害,却是依旧上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丢了满屋子香气,向外走去。
“做什么!”冷青翼面颊微红,路遇三三两两外族族人,见到一人抱一人,无不侧目议论。
“一起洗。”莫无淡然不理,脚下几个点地,便到了先前药屋。
屋门关上,截去所有目光,屋内天地,自是春色逶迤。
第一百四十六回:前所未知
莫无赤身坐于桶中,双臂架于桶上,头搭着捅边向后仰着,微黄的泡沫带着皂角独有的清香,在发间酝酿。冷青翼卷了袖子半跪于一旁,纤长手指在莫无发间细细搓揉,唇边带着笑,从不曾这般替人洗发,原是挺有意思。湿滑在指腹上流动,发丝不似人性子那般刚硬,柔软乌黑,搓揉之下,起了沫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取了一旁小盆,在捅中取来热水,冲洗泡沫,自然免不了见得桶中之人劲瘦结实的身子。练武之人自与书生不同,那些肌理纹路,起伏沟壑,均匀紧致,无丝毫赘肉,处处饱满有力。加之修长手脚,宽阔肩背,这具身子当真极为完美,故而……有了这些数也数不清的丑陋疤痕,蜈蚣虫蚁般爬满了身前背后。
水落下,泡沫冲去,那人似是疲累,阖眸休憩,这才没有看到冷青翼极力想要掩饰的情绪。
“青翼。”
这厢方才舒气,庆幸此人未见自己眸中沉暗,那厢便听得一声低唤,宛如呢喃。
“嗯?”轻轻应道,冷青翼收敛了情绪心神,看着滴水的发丝微微发呆。
“原来阴影于我心中,更甚于你。”
微微勾起唇角,想来这一日内心始终紧绷,来回半点不记经过何处、遭遇何人、解药为何、杀了几人……只道这一刻于热水之中,那人相伴一旁,方才心神松开,顿觉疲累不堪,若是从前,即便厮杀几日几夜,也不曾这般。
牵肠挂肚,一刻不知停歇。
“阴影为何?”冷青翼呵呵而笑,拿了软布,替人擦着发上湿水,“不过回忆。”
“青翼……”莫无睁开眸子,仰首角度,正看到冷青翼绝色笑容。冉冉热气熏得其人面颊微红,削尖下巴着实太瘦,黑眸迷蒙漾着温柔,唇瓣微薄透着柔软。
眸子半沉微眯,长臂一展,置于冷青翼颈后,稍稍用力一带,人便前倾,被他一吻芳泽。呼吸渐重,这几日苦苦压抑之欲,在深吻中酴醾,起身便出了水桶,转换了姿势,揽人后腰,托人后脑,轻轻啃咬,恣意吮吻,直把冷青翼吻得头昏眼花,身子发软,这才将人抱起,一起入了木桶水中。木桶不大,本就一人曲坐,如今挤了两人,热水哗哗溢出桶边,水声不断,伴着丝丝缕缕的模糊呻吟。
冷青翼衣物已脱得干净,白皙羸弱的身子被莫无一路点燃簇簇炽烈痕迹。自耳根,沿着颈项,到锁骨,到胸前茱萸,再至敏感腹脐,苏苏麻麻,微疼微痒,落下一个个红印。微微窝起身子,呼吸急促间,欲望已起,空虚感充斥心头,迷离散乱的眸子望于何处都是一片蒙蒙。记忆萦绕眼前,那一日鬼狼山上,亦是这般水中柔情,彼时那般羞涩,酒意微醺,其实壮了胆子,胆子若是大了……
胆子大了,竟是脱离了被动,主动抬起那人薄唇,吻得毫无技巧,书也曾读过,不过做实了却并不容易,身子轻颤,跨于那人腰间,羞红了脸,闭上了眼,遵从着心间的渴望,猛然坐下,自心而身,完完全全接纳包容那纯粹的炙热。
“唔嗯……”带着剧烈疼痛的满足,骤然而发,浑身一紧,口中抑制不住低吟,头微仰成绝美弧度,满面潮红,脑中一片空白,青涩之时,再不知之后如何而为……
“笨蛋……”莫无一声不吭任他摆布,未料这人半点不懂怜惜自己,这般猛烈,自是伤了身子,水中漂浮丝丝殷红,也不知疼成了什么样子。哭笑不得间,再不任人胡来,苦苦压抑喷薄的欲念,用指腹深吻不厌其烦地摩挲挑逗,让怀中之人渐渐放松,去适应那炙热的存在,继而抽动,由缓至急。
如此这般,万般小心,努力抑制,温柔体贴,只怕不听薛语昕之言,伤人分毫。辛苦如斯,待到触及那人体内最为敏感的凸起,二人皆是一阵战栗,低吼颤栗之中,精华交融于水,身子瘫软于桶,只觉精疲力竭,当比与人对战三百回合还累。
“莫无……”怀中倚靠之人,喘息间低唤,亦是带着浓浓倦意,“若不分离,怎知珍惜……回忆无论好坏,我都已打算坦然面对……”
“嗯。”莫无并不挑明,只低头轻吻那人额际,双臂收紧。“我会一直陪着你。”
二人睡时,相拥相抱,亲密无间,又怎会不知?每晚梦中低低呢喃,挣扎悲鸣,流泪凝噎,过往成伤。背负的终究脱离不开,阴暗的种种,死去的亲人,作别的友人……
梦回时,无法逃避,若能坦然面对,想来终有一日,便会淡去。
思量间,那人在怀中沉沉睡去,终是大病初愈,消耗不起。
如白瓷般的肌肤上,交缠着欢爱的痕迹,水珠未干,缓缓顺着平坦滚落,微微起伏呼吸,那些刀剑留下的疤痕,狰狞扭曲,褐红之色尚未褪去,直让人心疼。
这般柔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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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几日,冥城事端似是已了,并探来了消息。
冷青翼所担心之事,当真而发。全盘计划皆因景阳抽丝剥茧,暗中设下圈套陷阱而破败,其间洛月殇虽有所察觉,但因景阳抓了至关把柄,不得不屈服,迎头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败于皇城。
据说,当日洛月殇身中数箭,坠落于护城河中,只为一个女人。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众人难免唏嘘,却不知皇上因何而触,彻查当年“尉迟乱”。吴浩天未死,一切线索未断,冥冥之中,真相就要大白于?3 煜隆?br /> 军中,原尉迟将军手下,无不欢欣鼓舞,皇上此举,一举两得。一来得军心,还得忠臣一世英名,二来拨乱臣,肃清君侧些许狼心贼子。
景阳赢不算赢,洛月殇输不算输,真正获益者,乃看似昏庸无道的九五之尊。
当年之事,事出有因,死者已矣,生者终得隐秘真相。
真相为何,生死如何,皆是不得而知。
冷青翼听完消息,一直未言。洛月殇于他,虽是每每斤斤计较,说着人情要还,但自相识起,一路相助,不离不弃,肝胆相照,从未有过半点犹豫。
[你若做我谋士,我便帮你挖着地道,让你自由。]
[事事皆有命数,你莫要这般愁眉不展,那些人死去,你便只当命该如此。]
[你若来了揽月楼,我大约可以富可敌国了,哈哈……说正经的,小翼有没有想过认我做哥哥?]
[你不愿拖累他,倒不担心会拖累我。]
[这一世,小翼总为别人而活,我倒是特别感兴趣,小翼为自己活着,展颜而笑的模样,比我那复仇什么的,有趣许多……]
洛月殇,这可是你的命数?
莫要死,我冷青翼没有这么笨的哥哥。
“冥城已答应派人去找,未见尸身,或许未死。”莫无见着冷青翼恹恹不振模样,不觉皱眉,“与你无关,莫要乱想。”
“别担心,我没有乱想。”冷青翼窝在莫无怀里,仰头问道:“莫无,是你的好兄弟,你会不会难过?”
“不会。”莫无低头,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睛,“狐狸一般,死不了的。”
“我也这样想。”笑容灿烂,一扫阴霾,冷青翼低下头,看着手掌上的纹路,“芸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是不担心,一夜过去,梦的却全是洛月殇,早间起来,莫无一脸黯沉,冷青翼胡搅蛮缠,用尽浑身解数之后,方才知晓,一晚上喊了七八次洛月殇的名字。
“这是事出有因,我不是故意的!”
“……”
“你生什么气!人之常情,我担心他也是正常的!”
“……”
“你不也担心他?我和他……唔唔唔……”
“……闭嘴。”
“可是……”
“下次在我怀里,不许梦别的男人!”
“……”
冷青翼噗嗤一声笑了,笑到最后,就要笑出眼泪来。
今日却不是什么特别高兴的日子。
因为今日是分别的日子。
送别的人们依依不舍,小怡送了一堆吃的,阿离送了一堆巫医那里讨来的药物,阿罕送了些精致的匕首武器,赫连戗穹和南宫月虹则送了许多布匹玉石……送来送去,送了两大箱子东西。话也是越说越多,多到最后,阿离索性拉着冷青翼,撒着娇儿不让走,最后还是莫无黑着脸,拉过人就走,那阴森森的杀气陡然飚起,阿离幼小心灵又想起惨死野猪,向后一退,再不敢造次。
萧墨尘一直立于稍远地方,也不催促,心中似有事情思量,不时与身旁温凛说上几句,不知说着什么,面上微带忧思,却又恍然不见,似是错觉。
“那个,我要带的,就这些……”薛语昕终是决定随二人去冥城,一来与冷青翼继续研学机巧,二来也去水堂看看是否有医治疾病之法,只是……模样有些变了,长发变短发。
对于先前伤害冷青翼的种种而为,莫无始终无法释怀,杀不得人,则断其发。薛语昕拿着断发欲哭无泪,找了族里师傅修剪之后,利落短发,灰白参半,倒因祸得福,整个人显得精神许多。冷青翼见着之后,面上哭笑不得,心中却是甜滋滋的,早就乐上了天。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絮絮叨叨间虽有不舍,但想来日定会再相见,也便挥手作别。
莫无抱着冷青翼跨坐骆驼之上,众人在再见声中缓缓离开,向着冥城,一路进发。
第一百四十七回:千沟万壑
众人在熟悉沙漠的族人带领下,行将三日三夜,抵达边城城门。
中原在前,抵不住往事滔天。
“二位不用担心,缉拿之令已然撤除。”
冥城已有人在城门外接应,众人下了骆驼,换了马匹,与族人道谢道别。
回首相望,大漠茫茫,欢声笑语,犹在耳边。
离开,是一种心意,不愿牵连的心意。眼下,景阳算是最为狼狈之时,自身应接不暇,自然顾不上其他,但绝对掩不住其卷土重来之势!不是未曾见过,那般跌落谷底之人,厚积薄发,重生后种种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
如此,待在大漠,虽说安宁,却只是一时。
而冥城,从不怕牵连,本就是收留之地。江湖人皆知,走投无路之时,还有冥城。冥城收人自有规矩,护得住你,也毁得了你。入得冥城再被赶出者,乃江湖败类,冥城不杀,但再无任何江湖地位可言,除了同道耻笑,便是先前仇人追杀,无安身之所,无立命之处,像是被打下了烙印的死囚,在凄惨狼狈之中,残度短暂余生。
入得边城,萧墨尘安排众人稍作休整,再行出发。
边陲小镇,带着些许异族风情,小贩很多,吆喝声阵阵,却无人有心左右凑凑热闹。
萧墨尘虽是未说,但隐隐之中的不安,却是很浓。
那一计假意中毒,虽说以全胜之姿,制服前火堂堂主曾启斌,废其武功,毁其计谋,安定其乱,却在关押之时,死的蹊跷。
七孔流血,面目紫红,骨骼俱损,筋脉皆断,死相惨不忍睹,却是在关押之时。
关押守卫毫发无伤,期间仅一人前来送饭食,后又消失,自是嫌疑最大。
之后几日,冥城派人搜寻,发现送食之人其尸,死相竟是与曾启斌一般模样!且说那人,身形矮小佝偻,四肢犹如孩童,其实很难假扮,守卫竟是未能察觉分毫,实在匪夷所思。
萧墨尘心思凝重,只因他想得一人,此人用毒神乎其神,最为关键之处,此人深藏失传已久的绝学——缩骨功。若当真此人,便是冥城最大危机,棘手非常,若是自己猜错,便是虚惊一场,得以安生。
[司徒老贼落了假墓被我们发现,一直隐秘躲避,怎会轻易置身险境,亲力而为,只为取小小曾启斌性命?]
[一切证据皆是指向曾启斌野心勃勃,欲谋城主之位,事迹败露,被同谋所杀,不定是司徒老贼……]
众说纷纭,大多不信是冥城死敌司徒黔宇,萧墨尘有着自己思量,未说。
[疑点颇多,这杀人行径过于明显,似乎……为了杀人而杀,制造种种似是而非的端倪。]
[萧城主担心并不为过,小心驶得万年船,未有定论前,一切皆有可能。]
[先回冥城再做打算,此举唯眼下最佳之法,只怕阴谋重重,算计的皆是萧城主……]
[太晚了,在下身子略有不适,明日再议……]
入冥城,并无仪式,意愿之下,土堂登入册子,即为入城,故而莫无与冷青翼自应了入城,便就算是入了城。既为冥城之人,自当担一分力,萧墨尘有意,冷青翼有心,二人一拍即合,这一路商讨分析,虽不能洞悉彻底,但事端来龙去脉,却已知晓大概。
心思一动,便是伤神,莫无不悦,幸而冷青翼也知自己体弱,并未逞能。
休整一番,继续上路,冷青翼略显倦怠,坐在马上,颠簸间昏昏欲睡,莫无知其身子刚好,风餐露宿,操劳赶路,胃腹难免不适,一直辅以内息,默不作声替其暖着护着。
除此之外,薛语昕也一直关心左右。心疾治疗之后,并非根治,终身服药,还需心法加护,不得劳累,情绪激动,如此便可安安心心度过十年。
萧墨尘和温凛两骑当先,其余暗卫策马在后,一行人也算浩荡。不让任何生人近身,所用食水,皆用银针试毒,谨小慎微,防患于未然。
如此一路安静无扰,又行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晨间,众人上马继续前行,行将不到半个时辰,却出了异状。冷青翼和薛语昕先后出现不适,先是头晕,四肢乏力虚脱,接着症状略有不同,冷青翼是腹痛,薛语昕是胸痛。众人又疑又惊,赶紧下马查看。温凛义不容辞,观色、问询、切脉、触诊……一一做了,事情却越发蹊跷。不是急症,不似中毒,脉象只因疼痛而虚,再无其他,再触及痛处,更是古怪。若说腹痛,多为痉挛抽绞,而冷青翼腹部柔软,加之莫无一直用内力暖着,触之丝毫不冷,与一般腹痛症状毫不类似;再说胸痛,多有心率失调或骨裂,但薛语昕一切皆好,只说疼,绞着疼。
医者望闻问切,一切皆是正常,百思不得其解,便求起因。前几日皆好,何故今日这般?若说是毒或是药,众人同吃同睡同行,均无异常,唯独此二人,再者水食服用前,银针已探,一路上也无生人靠近,如何而发,简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