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莫无原先住过的屋子。
冷青翼在屋子里翻找了一番,像在找什么,可却什么都没找到。
“冷公子,丢了东西?”侍卫问道。
“嗯,大约丢在别处了,我们走吧。”冷青翼再次看了看床边的地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后先一步离开屋子,看着那侍卫也走出来后,回身去关了屋门。
“我们走吧,回王府别院。”关门的冷青翼转身,冲着那侍卫笑了笑,那侍卫只觉得美,几乎看傻了眼,却看不到那笑美是美,却凄冷得宛如冬日里的九天玄月。
他的人生有着既定的轨迹,即使看得到分岔出去的瑰丽,也不过沿途的风景。
他的命给景阳,他的心,放在身后的屋子里,关上,留下,这般决定。
冷青翼走后,搜寻的人也没发现什么,便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走了。
莫无从暗处走出,远远看着冷青翼上了马车,稍稍安了心,又回到院落里,食盒边上。
心中想着:幸好没被拿走。
第二十一回:阳奉阴违
“景王爷对冷公子的好,妾身也听过许多,如今怎会说出这般的提议?”女子端坐在桌边,烛光摇曳,映着她光影交错的脸。“况且,此事王爷理当寻妾身夫君商量,怎就找到了妾身?”
“穆夫人,莫无可是你与穆庄主的亲子?”男子也坐在桌边,微微慵懒,端着茶,细细品茗。
“你说什么?!”女子大惊,不觉站起了身子,烛光照着她的面,江湖上的穆夫人自是陆秋远。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不仔细的人。”景阳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说着,“恰好那天晚上本王的人里有一个属下靠得近了些,耳力天生好了些。”
“……”陆秋远咬着唇复又坐回了椅子,不再说话。
“穆夫人不必担心,本王并未打算将此事告知于穆庄主,只请穆夫人考虑本王的提议,本王不过是要莫无不好过,该是与夫人的意图没有出入。”景阳笑得愉悦,他喜欢这种掌控大局的感觉。
“妾身还是不解,若说这种事情,和夫君谈不是更加水到渠成?”陆秋远拧着衣角,微微不甘。
“正是。”景阳点头,并不否定,一脸笑得高深莫测,“但,本王被拒绝了,穆庄主似乎不耻本王这般行径。”
“夫君既已拒绝,妾身又能如何?”陆秋远看着景阳,觉得无比危险。
“夫人可曾想过,莫无被穆庄主亲手折磨血祭的场景?”景阳挑了挑眉,似是已经想到了那般血腥残酷的场景,眸子里透着嗜血的光芒。
“……”陆秋远也不禁去想,想得浑身发颤。
“然后等到莫无死在穆庄主手中,再告诉他真相,夫人觉得如何?”景阳犹如地狱的魔鬼,继续诱导着,那份恨,那份决绝。
“……”陆秋远不禁笑了,像是心口堵着的大石碎了,又像是沉重的身子松了。
“夫人再好好考虑一番,本王就不打扰了,这穆庄主是否答应,全靠夫人努力。”景阳站了起来,起身便走,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知道,这世上,最经不起挑拨的,便是仇恨。
走出穆远山庄,便有侍卫过来,贴着耳朵低语几句。
“是么?这倒是没有想到。”景阳眸子里闪过一道愉悦的精光,“继续搜,不可放过。”
“是。”那侍卫听命,并离开了,景阳踏上轿子,说了句:
“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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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景阳乘轿回到别院的时候,冷青翼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冷青翼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将要面对什么,承接什么……这些他都无比清楚,他已下了决心,做了决定,他是倔强的人,定了方向,反而让他轻松了些。
“小翼!”门被砰然推开,人影飞速冲了进来,将坐在床沿的冷青翼一下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爱不释手,百般珍惜。
“……”冷青翼并没有多大反应,他在景阳的怀里,迅速感受到人体怀抱的暖,但暖不到他的心里,他睁着空落落的眸子,轻声问了句:“凌越呢?”
“……”景阳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抓着那瘦弱的肩膀,抬起了脸,看着他的美,轻笑着说:“死了。”
“死了几人?”冷青翼也笑,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激动,像是无比了然,万分理解。
“十一人。”景阳也不隐瞒,笑得理所当然,“有你房里负责打杂的小厮丫鬟,有火房里为你做饭的伙夫,还有为你量过衣服的小工……没办法,我看着他们就会想到你,想到你我就会无比难过,为了不难过,我只好让他们消失。”
“杀了这么许多人,别院里人还够用么?”冷青翼笑得越发灿烂,离开了七日,死了十一人,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年景阳查出了仇家时的手段。
那是当朝的一个武官,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死的一个不剩,当家的那位却是最后一个咽气,咽气时人已疯了。
无法不疯。
毕竟,没人可以正常地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在自己面前一日十个,男的凌迟而死,女的凌辱而死。
所有的黑暗都发生的相当隐秘,那武官一家一日夜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有人说是因为听到了风声全家逃了,却不是,逃不了的。他们被捉到一处,死在一处,最后一把火烧得干净,无人知晓,就算知晓,以当时景阳的势力,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冷青翼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景阳有事外出了几日。几日后景阳回来对他说:终于不痛了,所有的伤,终于都不痛了。
后来,他从府里侍卫口中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那般残忍,光是想,就让他不适了月余。可事情已过,指责也于事无补,他又深知那一年景阳是多么的痛苦,以为只是累积的怨气太重,才会有如此极端的手段。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他错了,其实他根本不了解景阳。
“不够用便再请人,无甚好担心的。”景阳无所谓地说着,仿若那些并不是一条条生命。
“你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再也不敢离开你?”冷青翼从回忆里脱离出来,看着景阳的冷血,倒也不会再有惊讶。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不能没有你。”景阳的眸子里涌出浓重的爱意,“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冷青翼挺直的身子忽然一松,然后他扬起决绝的笑容,像背诵般口齿清楚地说道:“我从五岁开始便与你相识,到了十三岁与你相依为命,对于我来说,你如兄如父,我对你敬重,却从未……”
砰的一声,冷青翼的身子随着一股大力重重地摔在床上,眸光隐现间,整个身子猛地微微抬起,绷直抽搐,优美的颈项竭力向后仰起,一声压抑的闷哼伴随着血雾从口中直喷而出,然后凋零,如残花般凋零谢去。
“小翼,你怎么总是好了伤疤便忘了疼?”景阳的身子伏在冷青翼的身上,他的右手握成了拳,之前的击打让它仍是抵在冷青翼的心口位置,“我不想伤你,我警告过你,这样的话不许说,说了我会难受,十九岁那年我就和你说过,我不会再让人伤我,伤我的人我都不能放过……可你偏偏不听,你看,说一次吃一次苦头,什么时候才能长进?别再说了好不好?你不爱我不要紧,我爱你就够了……”
冷青翼的身子还在痉挛,但他的眸光已经碎裂,再无焦距。
这些话,以前说的时候,还有些害怕,可今日,却出奇地轻松。
他原以为自己只是为那人动了心,却没想到,不是动了心,而是在那人身上落了心。
他想念他,不由自主,无法控制,一想着,便觉得暖,暖得忘了疼,忘了怕。
心口爆出剧痛的瞬间,他又看到了那人,冷冷淡淡,深邃深沉,一抹纯粹的黑,一股炽烈的暖。
如此死去该有多好,不欠了,不累了,不难过了,也……不会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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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青翼睁开眼睛,看着明暗不清的床顶由模糊到清晰。
屋子里黑沉沉的,只一抹月光刚好照射在他的床上。
应当已是深夜。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
深夜的时候,通常情况下,景阳是不允许别人留在他的屋子里的,不过今夜景阳也不在,他倒有些吃惊。
“唔……”微微动了动身子,心口和小腹隐隐而痛,浑身透着酸软,看来御医来过了,定是又吃了些很好的药。他吃力地撑起身子,披了外衣一步三摇地向门口走去,打开门,一阵秋风灌入身子,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有些微微发抖。
屋子外面也没有人,不过,只是看上去而已。
“公子。”他不过刚刚想要迈过门槛,便有隐在暗处的侍卫忽然出现,单膝跪在他的面前。“夜已深,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王爷呢?”他并不惊讶,倚靠在门边,按着心口吃力地喘息。
“宫中急召,王爷说明日亥时归来。”那人恭敬的开口,“王爷交代公子不要出屋子,好好休息。”
“知道了。”他撑起身子,转身回屋,把门关好,待到门外一阵动静后再无声息,他的唇角微微牵起。
拿了个包袱,收拾了些药物包好,他缓慢地走到床头一处十分不起眼的床栏处,拧动一根普通的床栏,竟是一处机关!书橱边上的墙壁缓缓挪动,露出一人可通行的缝隙。
暗道,阴湿幽暗。
冷青翼扶着墙壁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喘息。
墙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处火把,那蜷缩在地上的一团黑影自是被火把照得清楚。
“小越……”唇角的笑容越发明亮,他加快了脚步,走到那团黑影身边。
“公子……咳咳……”地上的黑影,竟是应该已经死了的凌越!
只见他脸色灰白,唇角带血,浑身轻颤,汗水早已打湿了头发和衣物……
可无论如何,他活着。
“怎么样?景阳用了杖刑?”冷青翼蹲下身子,从包袱里拿了补血补气的药物先喂凌越服下,粗略检查了一下,好像没有流血的外伤,不过那衣物褴褛,隐约露着青紫红肿的身子,一看便是杖刑没错。
“咳咳……打到第五十几下……药效起了……咳咳……伤了内腑……不过还死不了……”凌越吃力地说着,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和每一次的咳嗽都能看到他所承受的痛苦。
药,假死药。
凌越曾经是王爷的人,忠心耿耿,一点都不假。
但凌越和冷青翼有约定,一诺千金。
为了那个约定,冷青翼和他说,必须要做好两件事。
其一,便是随时随地随身带着“假死药”。
其二,打点好处理尸体的下人。
第二十二回:牵心挂肚
处理尸体的下人,在王府里称为“送鬼人”,平日里人人避之,害怕沾染了晦气,景阳自是接触不到。这样的人,受尽白眼侮辱,没有任何地位,一人过着孤单谨慎的日子,便必然会有某些嗜好,眼下王府的送鬼人,贪财。
死人送到他的手上,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搜刮,将所有死人身上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搜刮的一点不剩。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这个鬼还是贪财的。
和死人待得久的人,都是胆子大的人,对于没有地位的送鬼人来说,谁给甜头便帮谁,管他是王爷还是乞丐,更何况,让他做的事,也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你是不是景阳第一个下手的人?其他十人呢……”冷青翼又在包袱里翻了几粒对内伤恢复极好的药,助凌越一一服下。
“嗯……我自然是第一个……呃……其他十人……有一个小厮伤了要害……救不了……还有两个丫鬟身子弱……咳咳……没扛下来……”凌越断断续续地说着,间或停顿,一阵急喘,想是疼得厉害。
“其他人,是不是都交给了揽月楼?”冷青翼拿出外敷的药,正打算涂抹,却被凌越止住。
“我歇会……自己来……”凌越闻着淡淡的药香,笑了起来,“公子……不要担心……一切都安排妥当……我这伤在这里待个几日……没事的……”
“嗯。”冷青翼看着凌越,笑得温暖,“多亏了你。”
“没……是公子……考虑地周到……凌越不过照办而已……”凌越也继续笑着,两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那日公子的伤……可好了……这几日……公子去了哪里……”
“我没事。”冷青翼将手按在小腹之上,那里疼痛渐起,他轻轻按揉,不自觉地又想起那日倚在那人怀里,被揉得剧痛难当的场景,忍不住便笑了出来,“这几日去了小怡那里……小越,你要快点好起来,帮我护着莫无。”
“公子……之前凌越说公子动了情……咳咳……公子还不信……”想是药效起了,凌越看起来轻松了一些,“只是……公子……你有心疾……乱动了心……咳咳……其实也是遭罪……”
“小越,我哪来的资格动情?”冷青翼扶着墙壁复又站了起来,继续笑着说:“有些回忆闲来无事的时候想想便好,哪有遭罪?半分都没有……好了,你好好休息,我不能待太久,屋子里没人怕生变故,有机会我还会来,有用的药就放这里了,你好好照顾自己,现在你是我的人了,知道么?”
“公子……”冷青翼已转身欲走,凌越又低低唤道:“别总是惹怒王爷……我是你的人……不想失了主子……”
“以前也没见你这般啰嗦,走了。”冷青翼继续扶着墙,渐渐消失在凌越的视线中。
“公子……”凌越唇边带笑,喃喃自语道:“其实凌越……早就希望被王爷下杀手了……呵呵……公子都不知道……”
他是死脑筋的人,即使他的心早已背叛,但他克制着所有的行为。
那一日,他的公子对他说:我们做个约定,若是景阳不要你了,你便随着我,可好?
是不是自那日开始,他的心底便时时浮着些期许,期许死后重生,身与心再也不用背道而驰。
回到空空荡荡的屋子,一室清冷孤独。
小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想是湿寒刺激,又有些发作。
冷青翼脱了外衣,缩进被子里,蜷着身子,压着小腹。
不吃药,自虐般让它疼痛,仿若那人粗糙的大掌还在,一下一下,带着疼带着暖。
“……”他张了张口,脸上微微散出红晕,试了几次,耳边听到了自己的低喃:“莫无……莫无……”
好暖,竟是只要这般念着名字也觉得暖。
他思念着,觉得心酸,却不觉得苦。
他推开他,并不后悔,若是可以少上哪怕一点的牵连连累,都是好的。
只是……
微微有些贪心,那日在莫无的屋子里,终是没有找到任何与那人有关联的物件做个留念。
莫无,你说你会记得那一日,是不是说,你便会记得我……
那一日,还有那个不诚实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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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两座十分有名的妓院。
一座是坐落城东的揽月楼,一座是坐落城北的落花阁。
虽都是妓院,虽都有名气,但各做各的生意,倒是相处的极为融洽。
这抢生意的事情,如何能融洽?关键是揽月楼养着的都是白嫩嫩的小倌,而落花阁出落的都是水灵灵的姑娘,只看你好哪一口,若是有银子,两边通吃更是好得很。
揽月楼的当家是个谜一般的人物,深入简出,就像不食人间烟火般,几乎从不见人。众人纷纷猜测,要么美若天仙,要么面若修罗。有人砸下大把银两想要见上一面,却每每回来,只记得那余音袅袅的琴音,仿若一场南柯梦境,哪里有那人半分影子,有不甘心者便胡乱吹牛,如此有的说美,有的说丑,一时间更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而落花阁的老鸨,却是惹眼的很,招摇过市,就怕你不识得。
你看不出她的年纪,虽然她只画一种妆,只梳一种髻,只穿一种衣裙。
因为,她那一双勾魂的眸子,有时波光流转宛若纯真少女,有时郁郁深幽宛若垂垂老者。
她画浓妆,显得脂粉气极重,掩去所有妆面下的清丽脱俗,浓艳得仿若女妖。
她挽着倾髻,没有金步摇,只有一只碧玉钗,发髻并不是全部挽起,而是垂落部分在左肩上,带着淡淡的散漫。
她的衣裙永远布满了繁复怒放的花,或牡丹,或芍药,或蜀葵,或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