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转过了身,可没走出两步,他又调头回去了,拍了下门板,说:“觉哥……谢谢你还记得奶奶的生日……
“大家都很挂念你。”
门内没有声音,感应灯熄灭了。
费觉左手拿着枪,站在门后看着墙上巴掌大的显示屏,屏幕上什么都是绿色的:红虾的脸是浅绿色,他身上的衣服是墨绿色,他的车接近青草的颜色,车灯亮起来,像黑夜中飘浮的两团萤火虫。
费觉打了个酒嗝,吃力地抬起左手,捂住了嘴。他的嘴唇碰到枪托,手指碰到嘴唇。他的手痉挛似的发着抖。费觉垂下了手,庞大的萤火虫群飞远了,他拖着步子从门边走开了。
哪里都没有灯火,只有厨房的酒柜亮着点微光,费觉往酒柜的方向过去,他没在看路,脚趾撞到了餐桌,他抱着脚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就地坐下了。他把手枪随便地放在地上,瞟到近旁一只掉在地上的啤酒罐,费觉把罐子捞起来,捏了捏,晃了晃,仰起脖子,举高了啤酒罐就往嘴里倒。他大张着嘴,几滴残液沾湿了他的嘴,费觉吞了吞口水,扔开罐子,坐在地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他正面对着一面落地玻璃,玻璃外头是一方游泳池,泳池再外面能看到些树,半边湖光。天花板上映出透明晶亮的波纹的影子,宛如一条条银色的缎带在他的头顶飞来舞去。
费觉慢慢躺下了,他的腿伸在长餐桌下面,先前被撞疼的脚趾紧靠着冰凉的桌腿,时不时上下磨蹭一阵。费觉在桌底摸到了一只烟灰缸和两根火柴,他挑了两根香烟屁股出来,点上了,抽烟。餐桌忽而震动,紧接着响起一串悦耳的铃音。费觉把烟灰缸拖到左手边,一整只左手都压在了满是烟灰和过滤嘴的烟灰缸上,继续抽烟。铃音停下了,没一会儿又响了起来。震动,音乐,震动,音乐,不停反复,直到那手机自己个儿从桌上震到了地上,不偏不倚砸在费觉肚子上。费觉低呼了声,按着肚子撑起身子,头一歪,吐了些黄黄白白的东西出来。吐完之后,他擦擦嘴,扶着餐桌站起来,走去厨房水槽边上,打开水龙头继续吐。
再吐不出什么东西之后,费觉抽了些纸巾擦脸,擦手,打开酒柜拿了瓶红酒出来。
开瓶器和酒杯就放在水槽边上,费觉试着开酒,他手腕无力,手还一直在抖,好几次都失败了,他丢开了开瓶器,抓着酒瓶下半截,直接往桌角上撞去。绛红色的酒液喷溅,玻璃碎片砸在地上,费觉眼也没眨,抓起酒杯,往里面倒了一满杯的酒。他喝酒时喝到了一点玻璃渣,他把渣子吐了出来,用清水漱了漱口,水槽里也洒了些红酒,和费觉吐出来的血水混在了一起,一时间难辨你我。
费觉舔了舔嘴唇,拿着酒杯去餐桌边坐下了,他捡起了地上的手机,恰巧莫正楠打电话过来,费觉接通了电话,却不说话,看着手机屏幕喝酒。
莫正楠讲话了,口吻欣喜:“你总算接我电话了,我在买宵夜,给你买了卤鹅,打包了碗鱼皮花生粥,你还要吃点什么?”
“还是你已经睡觉了?”
“没关系,东西放着明天吃好了,卤鹅明天吃说不定更入味。”
费觉吞下一大口酒,往外啐了口,他摸自己的舌头和上颚,摸到湿淋淋的血。
费觉站了起来,莫正楠还在和他说话,天南地北,挖空心思,极尽闲聊之能事。
他说他在路上看到一只猫,问费觉想不想养猫,狗也可以,更忠诚,就是比较黏人,他怕费觉不喜欢太黏人的宠物,它需要从主人那里得到爱,它需要很多宠爱和关心,否则,它会抑郁。
费觉什么也没说,他在沙发上躺了会儿,睡着了片刻,醒来时,酒杯从他手里滑落,红酒弄脏了地毯,黑暗中没有人在讲话了,只是有人在唱歌。
歌手唱什么回家啊,乘客啊,走啊,去啊,来啊,离开啊,爱啊,爱啊。
音频不足够清晰,像是因为通过了两次电波,折损了不少细腻的演绎,听上去非常生硬。
费觉去了厕所,坐在地上用平板电脑看猫咪玩耍的视频,一只猫不怎么聪明,追着只把自己弄得晕头转向,老鼠被主人收走了,它却还按照先前追捕的路线横冲直撞。
视频里配上了罐头笑声,比唱爱的歌曲还要生硬。
费觉的脑袋歪在马桶盖上,右手松开了,平板倚着他的膝盖,自动播放下一则相关逗趣动物视频。
歌声后来就停下了,莫正楠回来了,他找进来厕所,开了灯。他把屋里所有灯都打开了。费觉一时无法适应,眼睛闭了闭,才缓缓睁开。他看到莫正楠穿干净的衣服,作干净的打扮,年轻的脸庞熠熠生辉,他身上有新鲜空气的味道,他站在他面前,鲜活生动。
费觉揉了揉眼睛,低下了头。
莫正楠把平板从费觉身上拿开了,扶他起来:“吃点东西吧,你今天都在家干什么了?”
他扶着费觉在马桶上坐好,用手打理他的头发,费觉浑身发软,只能靠着莫正楠,一双眼睛无意扫过镜子。他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头发有些长,浑身上下只套了条牛仔裤的男人。男人的脸很白,嘴唇鲜红,身上有红酒,有血,男人的眼睛里有另外一个皮肤惨白的男人。一双眼睛套着一重又一重的人影,仿佛永无止尽。
费觉抬起头亲了莫正楠一下。
莫正楠手上拿着沾了点水的毛巾擦费觉的嘴巴,皱起鼻子退开了些,说:“你好臭啊费觉。”
费觉笑起来,拿了瓶古龙水往身上喷,莫正楠也笑了,他捏着费觉的下巴让他张开嘴。
“我看看,你的舌头怎么了?”莫正楠说,话语里不无怨气,“下次别这样了,不对,没下次了,不能这样了啊。”
费觉耸了耸肩,他的手伸进了莫正楠的裤子里,他看着莫正楠,隔着内裤抓住了莫正楠的阴茎。莫正楠推开他,从镜子后头的柜子里找了瓶消炎喷雾出来。
“你先别乱动,喷点药。”莫正楠说,示意费觉把嘴再张大些。费觉乖乖照做,莫正楠往他嘴里喷了点药后,费觉一怵,嘴角一咧,把右手从莫正楠的裤子里伸了出来,放了两根手指在嘴里,用舌头舔了一圈。他不眨眼睛,视线稳稳的,没有一丝动摇,不笑,也不说话,贴着莫正楠跪到了地上去,用牙齿咬开了莫正楠的裤子拉链。费觉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含住了莫正楠的龟头。
莫正楠坐下了,费觉稍变了个姿势,他也坐下了,只不过是坐在地上,打开了腿,自己解开裤头,一边给莫正楠口交一边手淫。
莫正楠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他说:“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和我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
费觉卖力地吞吐,用了许多口水浸润嘴里愈渐肿胀的阴茎,他整个口腔里都是男人下体的膻味,直顶住他的口腔,封住他的所有感官。他只能吃到欲望,只能闻到情欲的腥气,也只能看到,感受到莫正楠的性器,他那饱满,充盈的爱欲。
莫正楠来回抚摸着费觉的脸,又说:“其实根本无所谓……你在我这里,你哪里都不去,你在我这里就好了,这么说出来,我都感觉自己有些变态了……”
莫正楠轻声笑,接着道:“但是爱上一个以前属于我爸的男人,本身就够变态的了。”
费觉不再单纯地抚慰自己腿间的欲望了,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臀缝,这时,莫正楠从他嘴里抽了出来,拉起他,扒掉他的裤子,把他按在了墙上,拉起他一条腿就顶了进去。
“你现在每天都又软又湿。”莫正楠卷起费觉的耳垂吮吸,又看着他亲他,轻柔地和他说话。
“我不会让你有事,我也不会让自己有事,我有这个能力,我有这个能力了费觉……”
“我是不是比他更厉害?他死了,我不会的……”
费觉闭着眼睛盘在莫正楠身上,两人坐到了浴缸里面做爱,莫正楠放热水,费觉躺在水里分开双腿,他没有叫出声音,只是急促地呼吸,脸越来越烫,浑身都发烫,他堵住莫正楠的嘴,坐起来自己活动。费觉的阴茎充血得很厉害了,他就快射精了,莫正楠握紧他,不让他轻易就发泄,费觉只好极尽所能讨好他,抬高屁股扭动腰肢,把屁股夹得紧紧的。莫正楠放开他的阴茎时,两人同时射了出来,费觉趴下来用嘴舔干净了自己射在莫正楠小腹上的精液,莫正楠洗掉了他身上的酒液和血迹,他亲吻费觉嘴唇上的伤口,用柔软的舌头拂过他嘴里的口子。高潮似乎消耗了费觉的所有体力,他渐渐沉进了水里,温水蔓过他的身体,就快要蔓过他的视线,和他肌肤相贴紧的莫正楠忽而剧烈抖动了起来,费觉猛地清醒了,从水里钻出来,呛着水咳嗽个不停,勾住莫正楠的脖子抱紧了他。费觉的头发和脸完全弄湿了,莫正楠给他擦脸,抱住他笑,亲亲热热地和他说:“你是不是还没爱够我,不舍得就这么死了吧?”
费觉摇头,莫正楠有样学样,也摇头,费觉游开了,莫正楠跟过去,侧着身子搂着费觉,亲他一下说一句话。
“别怕,费觉,不是你的错……”
“不是你的错。”
“我不会有事。”
“不要怕。”
“不要怕。”
“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是说去旅游,找个地方转转,最近没那么忙了。你想去哪里?”
费觉不言不语,捧起水漱口,水池里的水一下就被染红了。
莫正楠笑嘻嘻和他开玩笑:“哦,我会负责的。”
费觉枕着胳膊看他,莫正楠赤身裸体坐在水里,喜笑颜开,像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他也正看着费觉,才想说什么却被一通电话打断。莫正楠接了电话用英文叽里咕噜讲了一大通,电话说完,他还低头打了好一会儿字。
费觉转过身,他在浴缸里睡着了。
后半夜,费觉醒了,此时他人已经在卧室的床上了,莫正楠睡在他身边,极有规律地呼吸着。费觉轻手轻脚地拿起了莫正楠放在床头的手机,手机需要密码锁,他输了串数字,密码锁解开了,他翻到莫正楠的最后一则通话记录是从美国打来的电话,至于短信,他看到一条发给可乐仔的短信,信息内容就只有两个字:庄伯。
可乐仔放下了手机,一抬头,看到一个短发女孩儿一手拿着一个小碗嘴里絮絮叨叨着:“让一下啊让一下,麻烦,不好意思,劳驾,谢谢,谢谢。”穿过人群,来到了他面前。这两碗黑芝麻糊还在往外冒热气,女孩儿到了可乐仔桌边,赶紧是将碗脱了手,两片嘴唇缩成皱巴巴的一团,不停倒抽气,十根烫得有些发红的手指在左右耳垂上搓了又搓。可乐仔看着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了,又是抓鼻子又是挠脸颊,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你没烫到吧……”
女孩儿坐在他对面,笑呵呵地咬了下手,说:“烫到了。”
这下可好,可乐仔掏了钱叫买单,站起来就拉着女孩儿说:“去医院,看急诊!”
女孩儿顺势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得更欢了,那边店里的伙计拿着张单据过来了,问说:“你们东西还没上齐,要不要打包啊?”
可乐仔霍地站起来:“不了,不了,赶时间。”
女孩儿又一把把他拽下来,笑得直不起腰,和伙计一挥手,道:“不打包,我们就在这里吃,他喝多了,不用管他。”
伙计转身走开,可乐仔冲女孩儿瞪眼睛,抓起她的手着急道:“不是烫到了吗?还吃什么宵夜啊……我没喝酒,我不喝酒……”
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她的眼睛好像会说话,灵动又明亮,她道:“烫一下也不会怎么样啊,你打拳赛每次都弄伤,我让你去医院,你也不去啊。”
可乐仔低下头,看着双手不说话了。女孩儿把先前自己端来的碗推到他面前,说:“现磨芝麻糊,我和老板关系好才吃得到,吃啦!”
可乐仔不动,女孩儿又说:“明天晚上庙里办斋宴,我和住持提了提,顺便给可可诵经祈福,你要不要来?”
可乐仔没立即答应,反而是从裤兜里摸出张拳赛的门票,女孩儿看到了,直接拿了过去,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一拍可乐仔的手,高兴地给他鼓掌:“太厉害了!职业比赛!下个星期啊,时间不冲突啊,还是你明天就要开始集训?”
“还好,没有很厉害……”可乐仔小声地说。
女孩儿横着胳膊肘戳了戳可乐仔的心窝:“你在得意哦?”
可乐仔咳了两声,女孩儿问他:“你还有没有多余的票啊?”
可乐仔想了想,说:“不知道你男朋友喜不喜欢看打拳……”
女孩儿肩膀一竖,好笑地看可乐仔,逗他说:“男生都喜欢看吧!”
可乐仔坐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上,低着头简短地应了声。女孩儿还逗他:“你想不想见见我男朋友啊?”
可乐仔不说话,往嘴里一勺又一勺地送芝麻糊。女孩儿坐到了他身边来,打趣说:“我见过你妹妹,和她那么熟,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应该见见我男朋友啊?”
“我不是义工,”可乐仔顿了顿,抬眼瞧着女孩儿,声音慌里慌张地,“你男朋友身体也不太好?”
女孩儿正单手托腮看他,嘴角两头弯弯翘翘,眼里却有许多悲伤,她不说笑了,只柔柔地讲着话。
“我的男朋友呢,个子要高高的,人腼腆一点,害羞一点,很可爱,他不需要太浪漫,也不需要太多钱,唉,我不缺钱嘛,然后,他啊,”女孩儿卷着自己的短发,“我希望他不要做太危险的事,但是他也不用都听我的啦,他打拳的时候还是蛮帅的……我希望他,”女孩儿伸出手碰了碰可乐仔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吊坠,眼眸低垂着继续说,“我希望他不要太难过,希望他需要我。”
女孩儿说着说着热泪盈眶,声音里都染上了浓重的鼻音,她自觉失态,一吸鼻子,笑着拍了下可乐仔:“我答应了他的妹妹会替她好好照顾他!我说到做到!”
说完,她比了个手臂很有力的动作,可乐仔面红耳赤,手忙脚乱,他给女孩儿递纸巾,嘴巴大张着,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女孩儿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掉了下来,她自己似乎也没料到,又是给自己扇风,又是擤鼻涕,还问可乐仔:“我的假睫毛还在吗?还在吗?”
可乐仔用力点头,女孩儿又哭又笑,吃了两口芝麻糊,拉起可乐仔就走。店里一个中年男子还追了出来,高声喊:“钱给多了!阿婷!糖不甩和雪糕鸡蛋仔还要不要啊??拿着路上吃啊!”
阿婷回头一摆手:“不要啦!我要回家睡觉了!”
可乐仔送阿婷回家,路上阿婷研究起了他的cd包里的cd,一张一张拿出来试听,两张下来,她挪揄起了可乐仔的音乐品味:“看你不声不响,原来喜欢听这么重口味的歌哦,你什么星座啊?”
“车是朋友送的……cd也都是他的。”可乐仔换了广播来听,阿婷看着他笑,靠在车边吹风。
“不会太冷吧?”可乐仔问道。
阿婷摇摇头,手伸到了车窗外,她的手指拂过隆城发黄的夜,她说:“我和你说过吗,我去美国的前一天,我爸走了。”
阿婷趴在了车门上,看着外面:“他就是做了很危险的事情。”
她忽而笑了,摸着自己的头发,扭头看可乐仔:“所以我去剪短了头发!”
可乐仔默默无言,他把音乐调大声了些,阿婷激动地拍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歌?你几月生的?我是十月,天平座!”
“一月,”可乐仔想了想,“二十三号。”
“水瓶座哇!和天平很配!”阿婷指着前面的路口说,“到了,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
可乐仔在一幢公寓高楼前停了车,阿婷说:“要不要上去坐坐?我不和家里人一起住啦,也没有室友。”
可乐仔看了眼时间,说:“我还有事。”
阿婷脸颊一鼓,似是生气了,但随即又咬着嘴唇笑出来:“下次我再这么问你,你一定要答应我!知不知道?”
可乐仔木讷地点了点头,阿婷下了车,临走前还不忘再三叮嘱:“不然我会生气的!”
可乐仔又点了点头,他目送阿婷进了大楼才驱车离开。二十分钟后,可乐仔到了“福禄寿麻将馆”门前,他先是绕着麻将馆开了一圈,看到辆绿色的轿车后,他把车停在了两条街外,戴上鸭舌帽和手套,拿出手枪,装好消音器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