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他们该不是故意的吧?”安延恒忽然一拍大腿,骂了声娘。“尉迟这个人我了解,你看他都能刻了记号再失踪,他肯定是遇到了事,但是又不想我卷进来,所以就不给我说了。”
苏承靖豁然开朗,策君默与他同时遇到了这件事,他向沈暗鸣求援,又遗留下鸣音,并不是遭了不测,而是故意引来沈暗鸣接替他作为暗卫的责任。
想到这里,苏承靖不由冷笑:“策君默出息了,不得我令,敢擅自行动。”
沈暗鸣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看着苏承靖的脸色,低声道:“三殿下,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苏承靖摆摆手:“你立刻回去通知安王,就说我已到宁州,宁州恐有变故,让他做好应对,我稍后自会去见他。”
“可殿下……”
“能让策君默不顾大局的事,肯定非比寻常。而且此事还牵连到我的一个友人,我倒是极有兴趣参与其中。你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沈暗鸣的分内之事,是保护安王。暗卫没有什么话语权,苏承靖既然这样说了,沈暗鸣也不再坚持,另外取了他的一只鸣音呈给苏承靖,再拜过之后便离去了。
打发了沈暗鸣,苏承靖才转过来见安延恒。
安延恒抓耳挠腮的,想跟苏承靖说什么,想了想又咽了回去。“那个苏……殿下?我……在下……”
“安壮士不用拘礼,”苏承靖知道他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一时要他规规矩矩说话也是强人所难,何况他并不介意这一点,“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阿秋和策君默。安壮士……延恒与阿秋熟识,可知道他有什么仇家,或者有什么线索?”为了让安延恒不那么拘谨,苏承靖顺口改了称呼。
安延恒粗枝大叶的,听苏承靖这么一说也就放松下来,自己打了下脸颊冷静下来:“能吸引尉迟的,肯定跟兰绪有关,不过如果真是这关系,他干嘛不告诉我呢?”
“兰绪?”
☆、六
苏承靖心中猛然一沉,尉迟秋跟他说过的话,安延恒告诉他的事,只要一联系,便再简单明了不过。
兰绪有变。
苏承靖一拳砸在树干上,落叶纷纷,显示出他满腔怒火:“兰绪王不安分,手爪子伸到宁州来了。”
“啊?”
安延恒不懂这些,苏承靖也不好多做解释,又四向打量了一番,叹道:“算了,我们先回和顺居。”
“这是什么意思?”
“毫无头绪,不如守株待兔。”苏承靖漠然地回答,“既然阿秋与你约了和顺居,他突然失踪你必定会担心,如果他无事,那他肯定还是要想办法与你联系。如果他们真的出了事,那么后续要发生什么,也应该在宁州城中。”
安延恒瞠目结舌:“这……万一什么事都没有,他们就这么不见了,这要怎么办?”
“那你可还有其他办法?”苏承靖反问。
“这……”安延恒哑口无言,只好挥挥手,“算了算了,你是王子你见识广,那听你的。”
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宁州城中,在和顺居定了两间上房住了下来。
两天之后,尉迟秋和策君默依然渺无音讯,倒是沈暗鸣带来了安王的消息。
当今大冕皇帝膝下六子,镇守宁州的安王冷安玥乃是第四子,也就是苏承靖的四弟。冷安玥与苏承靖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因为年岁相差不多,从小一起在皇叔冷麒玉身边长大,感情也是极好的。
北蛮之战后,二皇子冷安瑜战死,与冷安瑜最为亲密的冷安玥心灰意冷,自请出藩,并且因为二皇子封号为宁王,而上书要求封于宁州,称为安王。所谓安宁,此中真意,唯有冷安玥自己知道。
冷安玥遣沈暗鸣亲自到和顺居来找苏承靖,毕竟是宁州的诸侯王,效率比孤身无援的苏承靖高了许多,两天的功夫,他手头已经掌握了不少讯息。事关重大,他便邀苏承靖前往城西的王府别院一见。
两日毫无进展,安延恒数次在城中打探,也都无功而返。苏承靖听闻冷安玥有线索,便与安延恒商量分头行事。
安延恒原本就不喜欢这些规矩拘俗,要他去王府别院,恐怕他也不乐意。苏承靖便让安延恒继续在和顺居等候消息,他自己前往王府别院见冷安玥。
“若有阿秋和策君默的下落,你可以直接通知安王府,千万不要自己去追查,小心为上。”
再三叮嘱过后,苏承靖吩咐沈暗鸣在和顺居留下人手,以防万一。
……
安王府是宁州城里出了名的豪华气派,而王府别院在宁州城外,靠着宁城山,清新雅致。宁州城的人都知道,安王不喜欢安王府,一年里十二个月倒有九个月是住在王府别院的。
苏承靖问过沈暗鸣之后,就自己寻去王府别院了。他在这宁州城里逛了五六日,路都是很熟悉的。
到王府别院已经是傍晚,天际夕阳染霞,艳丽非凡。苏承靖让守门的侍卫进去通禀,那侍卫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了,恭恭敬敬地请苏承靖进去。
王府别院修得精致,进门就是大院,满院种了翠竹,一路延伸进主宅□□,看去一片翠绿,望不到一点儿的杂色。
别院的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仆,苏承靖是认得的,被冷安玥从京城带过来的胡伯。
胡伯一见苏承靖就迎上来,屈膝跪拜:“老奴胡定,见过三殿下。”声音竟是略带哽咽。
苏承靖赶忙将他扶起:“胡伯请起,您从小照顾老四,是我们的长辈,不必如此拘礼。”他握着胡伯粗糙的手,三年不见,他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里这么多竹子,都是老四种的吧,他人呢?”
提到竹子,胡伯就红了眼圈。二皇子冷安瑜最喜欢这? 渲瘢奁浞绻蔷溃浒搏h从小中意姚黄牡丹,从前京中的府邸,一到牡丹盛开的季节,满院金色锦绣,当真美不胜收。而自从冷安瑜死后,冷安玥再没种过牡丹,只有这郁郁葱葱的翠竹,伴着他度过这三年的日日夜夜。“四殿下在后面的亭中等您,唉,那儿的竹子是最早种下的,您不是外人,看过之后,也请多劝四殿下几句。”
苏承靖不解其意,跟着胡伯来到后院,远远望见冷安玥独自坐在亭中,一身白衣素服,背影茕茕,单薄淡漠。
而当他看见被最后一缕夕阳染红的翠竹,忽然心中一阵抽痛,竟至于有片刻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翠竹上,都刻满了字。苏承靖熟悉不过的三个字,冷安瑜。每一棵,每一节的竹子上,都只刻着冷安瑜三个字。
冷安瑜,冷安瑜。铺天盖地的冷安瑜。
苏承靖深深吸了口气,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夜晚,尉迟秋与他讲的凤凰子的故事。所恋慕之人偏偏是同性,是否会觉得不堪。
可是若不仅仅是同性,还忤逆人伦呢?四皇子冷安玥,二皇子冷安瑜,同父异母的皇族贵胄,宁可抛弃江山社稷,却执手此生,即便背负逆伦之罪也在所不惜。
苏承靖不知道,若冷安瑜没有战死,他的二哥和四弟,会不会真的不顾一切地在一起,藐视天地礼法。他没有办法去评判这样的事情,想起他自己的出身,冷氏一族是否真的被诅咒,表面光鲜亮丽,内里却被倒逆的人伦逼得无路可退。
“三哥,你来了。”还是冷安玥先开了口,缓缓转过身来,淡淡地望着苏承靖。他们兄弟间没有那么多礼数,他没有起身,指着自己的身边道,“三哥这里来坐。”
胡伯退下去奉茶,只留下兄弟两人。苏承靖依言上前坐下,细细打量三年不见的四弟。曾经的冷安玥,就如同他所钟爱的姚黄牡丹,明艳夺目,一张俏脸团团软软,总是笑嘻嘻的,众兄弟都很喜欢他。而如今翠竹林中缟衣人,昔日的笑颜再也不见,淡漠疏离的眼睛,仿佛与这世间都再无瓜葛。
“安玥……”苏承靖低唤,却不知如何开口,只长叹一声,“你这又何必?”
“三哥知我心意,不必多说。”冷安玥也不避讳苏承靖,一句话便堵住了他所有想要说的话。“久日不见,三哥安好?”
苏承靖点头:“我很好,前头行了成人礼,奉命出来游历。”
“我知道。”冷安玥聪慧,虽然避居宁州,却并不是完全不问世事,“过两个月我也到成人礼了,父皇几次派人催我回京,我不乐意回去。”
两人久别三年,不免寒暄起来。冷安玥不愿意回京城,只是京城的消息他那里也没有断过,苏承靖倒是不怎么知道冷安玥这里的情况,两人说起话来,倒是冷安玥说的多些。
自从冷安瑜死后,冷安玥继承冷安瑜手下所有的人马和人脉资源,实力雄厚,甚至可以说,假若现在皇帝驾崩,他可谓是最有实力登上皇位的皇子。然而冷安玥本就无甚野心,冷安瑜之死更是让他心灰意冷。
冷安玥自请出藩宁州,便以冷安瑜的遗志,在宁州建立了庞大的网络,作为大冕南方的屏障,守大冕安宁。
不知不觉天色已暗,冷安玥又说起这几日的事情来。事实上,在沈暗鸣拾到迅风鸣音之后,他便已经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因而暗中开始追查。一开始的确是毫无头绪,但两日前沈暗鸣遇到了苏承靖,也让冷安玥发现了蛛丝马迹。
“我一直以为那个迅风鸣音是三哥你要给我留下什么讯息,直到暗鸣告诉我你也在追查这件事,”尉迟秋留下的记号是一路通到码头泊船处的,冷安玥的人马并不知晓,想必一开始就反推成了苏承靖留下的踪迹,“所以我突然想到,其实,是有人想对三哥你不利。”
“对我不利?”
冷安玥垂眸道:“也许不单是你,还有我。有人渗入宁州,可能最初的目的是想动我,可是你也出现了,他们一举两得。策君默和尉迟秋发现了这件事,然后他们才去追查。”
这伙人的目标,是大冕的皇子。苏承靖叹了口气,忽然愣住了:“等等,安玥,你如何知道尉迟秋?”
“临扇公子尉迟秋,”冷安玥轻笑,提到这个名字,他看苏承靖的眼神里似乎带几分狡黠,“那个人很好,三哥要把握住。”
“胡说些什么!”苏承靖叱道,脸颊有些发热。他一门心思追查尉迟秋和策君默失踪,不去多想那些有的没有的,此刻被冷安玥提起来,不由有些心动。“别胡扯了。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没有你想的那样。”
“我有他的消息,你也不要听?”冷安玥忽然说道。
“他在哪里?!”
冷安玥见苏承靖如此急切,心知自己这个三哥的脾气,若再逗他,怕是真要生气:“你先别急,尉迟秋不会有事。不过因为他的缘故,我着意查过,包括这次的事情,应该和兰绪有关。”
苏承靖不耐道:“这个我知道。你到底查到些什么?”
冷安玥盯着苏承靖看了半晌,他们自幼一块儿长大,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三哥如此模样,慢悠悠道:“既然和兰绪有关,我自然是去查兰绪在宁州的行馆,而就在昨日,有人在兰绪行馆里看见了尉迟秋。”
“什么?”兰绪行馆在宁州城里,苏承靖一直以为尉迟秋没有进城。
“当时他和兰绪住在行馆的人一起,从回传的消息来看,并不是被胁迫的,倒像是和他们同道。”
苏承靖难以置信:“这不可能。”以他的判断,尉迟秋跟兰绪的人应该有着相当大的仇怨,除非尉迟秋说谎。
但苏承靖相信尉迟秋没有骗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容我想想。”
冷安玥微微牵起嘴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继续道:“我还没有说完。尉迟秋一出现,我自然是盯上了兰绪行馆,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也许是我打草惊蛇了,今天一早,兰绪行馆居然人去楼空。连我派去盯梢的人都不清楚那些人是怎么不见的。”他冷笑,派去的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不会比策君默差多少。竟然连他们都盯不住,那策君默被擒也说得过去了。“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人仔细搜索兰绪行馆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结果,所有的地方都被人打扫过,干干净净抹掉了一切线索。唯有……”
冷安玥故意说的慢条斯理,幸好苏承靖不是什么急性子的人,只是看着他等待下文。“唯有你的尉迟秋留了一点点东西给我们。”
“什么东西?”无视掉冷安玥话中的故意,苏承靖直截了当地问。
“他住的那间房子里,留下了一点宁城山的泥土。以他们那种精细程度,这泥土是故意留下的。”
宁城山就是宁州背后的大山,尉迟秋想说的是,他们躲在那里。
冷安玥自然领会了这其中的含义,不过他并没有急着立刻命人搜索宁城山,而是先派人去和顺居找了苏承靖。
“我已经派人上山寻找了。这些人如此厉害,我这里倒还好,怕三哥一个人在外危险,所以请三哥今晚就留宿这里吧。”
苏承靖想了想,点头应允:“也好。”
☆、七
沈暗鸣一早就按照冷安玥的布置,派出所有人手。一部分封锁兰绪行馆,在宁州城内继续搜索兰绪那群人的下落,一部分则带上山,在山中搜索。
苏承靖插不上手,索性就全部交给了沈暗鸣处理,当夜就歇在了王府别院。
从前年幼时,苏承靖和冷安玥这对兄弟一同在北关屯边的营地,由皇叔冷麒玉教养。年纪太小,军中条件又比不得宫中,兄弟两人共住在一个营帐之中,时常相拥着一起入睡。
如今年纪大了些,小时候的习惯一时也难以改过来。虽然分别三载,冷安玥性情大变,对兄长的依恋倒不曾少。苏承靖刚吹熄了蜡烛准备睡下,冷安玥就抱着枕头闯了进来。
“三哥我跟你睡。”白色的寝衣套在冷安玥身上空空荡荡的,苏承靖想起从前的冷安玥,肉嘟嘟的,脸都像个小满月,哪像如今这般形销骨立。
叹了口气,苏承靖往里侧挪了挪,掀开被子一角:“把门关好,上来吧。”
“嗯。”
黑暗中传来关门的声音,冷安玥爬上床,在苏承靖的身边躺下。“三哥?”
那身体小小的,软软的,也凉凉的。苏承靖忽然想起了尉迟秋的身体,也是那么一个小小的样子,不知道抱起来是不是也是这么软软的凉凉的。
该死!胡想些什么!苏承靖在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怎么会对尉迟秋有这种歧念,何况身边躺着的还是自己的亲弟。
冷安玥见苏承靖没有声音,又拱了拱他:“三哥,睡着了吗?”
“没有。”幸好没有点灯,苏承靖现在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有事吗?”
“没事。”冷安玥蜷起身子,双手抱在胸前,用一种极为柔软而自我保护的姿势睡着,轻声道,“三哥,那我先睡了。”
“好。”
两人就此沉默,各自睡去。
睡到半夜,苏承靖越睡越热,最后终于受不住坐了起来。
明明还是仲春,却睡得他一身薄汗,嗓子干的要命。身体里仿佛堵着一团火焰,烧心烧肺的,烧的他浑身燥热,等完全清醒过来才尴尬地发现,下身的欲望竟是有抬头的趋势。
苏承靖蹑手蹑脚地从床的内侧翻了出来,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冷安玥。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亲弟弟,与他同榻而眠竟然睡到□□中烧,苏承靖没脸认此事,更不愿被冷安玥知晓。
摸索着在桌上找到了茶壶,苏承靖也不管是不是隔夜茶了,也不用茶碗,直接一气灌了下去,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这才感觉到体内的火被压下去了些。
苏承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偷偷打量着床上安睡的冷安玥,从窗外微弱透进来的光,轻柔地铺在冷安玥的脸庞上,勾勒着安宁温柔的轮廓。他的内心也被这份安谧感染着,这样的注视下,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的想法,只觉得自己的弟弟还同儿时一般,那么信赖着自己。
可是为何……
苏承靖扶额,想起自己被热醒之前迷乱的梦境,凤凰引支离破碎地响着,船上月下,有人翩翩起舞,他看不清那人的脸,而他知道那人是谁。
“尉迟……秋吗?”喃喃出声,苏承靖感觉那股热气又冲涌上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发泄出来才能畅快,但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呵……”
“三哥。”
冷安玥翻了个身,忽然睁开了眼睛,轻轻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