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夏掌柜的干娘,一个老妇人而已,不过是曾经在别处做过仆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着,他呵呵笑了两声,与夏掌柜拱手告辞后,便往对面的清风茶楼而去。
当日,钰公子便接到了柳文书传来的消息。
联想到轩公子那边的推测,他立马意识到了卫大人在做什么?这是把容轩当初的那一套做法直接搬过去使用?
这卫大人后面是谁?
一直以来,此人不偏不倚,持中立态度,的确蒙蔽了不少人。可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或多或少都有这卫大人的身影。
他隐隐感觉到卫大人在替某人做事。这人既不是大哥,也不是他,那就是老二、老三了?这人胃口倒是不小,?8
这条线,得想法子掐断才好。钰公子拿定了主意,立马便派心腹暗中联系轩公子,去办理此事。
几日后,官妓坊里的秋婉儿忽然被一商贾相中。那商贾托了关系,花了笔银子为她脱了籍,准备接回宅院纳为妾室。
秋婉儿本想不依,可哪里容得了她开口?
坊里的管事不由分说,便满口答应下来,并派了两名仆妇把她看押在院内,不得随意走动。
秋婉儿本想传个口信给卫老爷,可身边却没有一个得用之人。平日里跑腿的小丫鬟也被安排到别院去了。
楼里的姐妹们听闻,纷纷前来道贺,可眼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嘲讽。那商贾年近七旬,老得牙都快掉光了,这秋婉儿进了宅院,即便做了姨娘也没什么好嘚瑟的。
两日后,那商贾派了驾马车把秋婉儿接出了官妓坊。
马车一路西行,直到七日后方停了下来。
此时,秋婉儿已经乏得走不了路,被两名仆妇搀着才挪下了车。她抬眼一看,这灰扑扑的大院,像是一座农庄,在漫天黄沙下,更衬得荒凉而冷寂。
她心里一凉,这今后的日子与她的期望是越来越远了。
秋婉儿走后,卫大人才听闻此信。他心里颇有些惋惜,可想想那人不过是一青楼女子,也就罢了。
至于花悦儿之事,他也无心再继续过问了。对他来说,花悦儿也罢,苏小白也罢,这些牵扯精力的事情,实在不劳他多费心思。
对于夏小慧来说,才应付了卫大人,接着又有人堵住了她。这日黄昏时分,她从铺子里出来,沿着大街往百花胡同走去。
刚准备拐入胡同,街角处停靠着的那驾马车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冷冽的声音。
“夏少侠,请上车!”
夏小慧心里一惊。
称呼她为夏少侠的除了那江老爷和江公子,还会有谁?她抬眼一瞅,只见那车窗帘子微微挑起,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孔。
车里的人,果然是江老爷。
夏小慧来不及细想,便乖乖地上了马车。在武功高强的江老爷面前,做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再说,这人对她并无恶意,她也无需闪躲。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六十章 难以割舍
夕阳下,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江老爷端坐在车里,冷眼瞅着夏小慧,却一言不发。夏小慧心里有些发虚,一时不知该用夏掌柜的口气还是夏少侠的口气与这位江老爷寒暄?
在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下,她总有一种无处遁形之感。
过了好一会儿,江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才开了尊口,“你可真会躲啊,叱咤江湖的夏少侠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了夏掌柜?”
“嘿嘿,哪里哪里,大侠过奖了!小的也不过是想混口饭吃,承蒙大侠瞧得起,小的这不是又与大侠见面了吗?”
夏小慧干笑两声,心知此人在街角等她,必定已做过一番调查。现在她这身商贾装扮,若细细打量,还是能看出昔日夏公子的样貌来。
更何况此人长着一对鹰眼,又与她打过两次交道,她那雕虫小技哪里能瞒得过他?
“哼,算你会说,接着!”说话间,江老爷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了夏小慧。夏小慧一见,赶忙双手接了过来。
面值二百两?
哎哟,渣爹还真够大方的,这一出手就是四百两银子,比她开铺子卖点心赚钱多了。这是付给她的酬金吗?
想着,便赶紧把银票揣进怀里,冲着江老爷拱了拱手,呲牙一笑,“大侠,谢了!”
江老爷瞅着对面这人,眼神稍微缓了缓。
前几日,如果不是这人无意间露了一手,恐怕至今还找不到他。这神出鬼没的功夫,倒也难得。
“夏少侠,今日找你有两件事,一是感谢你几个月前的救人之举,二是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哎哟,大侠,您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请直说,小的定知无不言。”
“嗯,我想问问你是如何得知那徐府后院之事?”
“哦……”
夏小慧一听,便知渣爹心里已有所怀疑。她抬眼瞅了瞅江老爷,笑着反问道:“大侠为何突然问起此事?难道大侠在找那孩子不成?”
“我…我派人去了江南,可却没有她的下落。”江老爷心生愧疚,语气不由得低落下来。
“哦?大侠在找她?若真的找到了她,又将如何?”夏小慧心里忽然一酸,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僵硬起来。
“我想好好补偿她……”
“补偿她?不知大侠准备拿什么补偿她?是出一笔钱了事?还是接她回府?”
“……”
江老爷沉默了。
若找到那孩子,他真的打算接她回府吗?他真的能给她一个身份,让她享受亲情之乐吗?
想想府中的妻儿老小,他真的有勇气去打破这份安宁吗?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一种无力感。
“哼,既然大侠还没考虑清楚,那又何必再为此事劳心劳力?”夏小慧瞅着江老爷脸上默然的神情,忍不住讥讽道。
江老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变。
他紧紧盯着夏小慧,森然问道:“夏少侠,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得知那孩子之事的?”
“大侠何必多此一问?一年前我遇到过她,她向我讲述了当年之事。”
“那她现在哪里?生活得可好?”
“大侠,我不能告诉你她的去处。曾经她受了很多苦,几次频临死亡的边缘,可她终于挺了过来,现在也闯出了自己的路子。”
“……”
江老爷一脸黯然。
夏小慧看着,心里终有些不忍。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大侠,她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想被外界打扰,也不想再卷入任何纠葛之中,您就让她痛痛快快地按照她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吧?”
江老爷听了这话,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面前这人是谁?眼神为何如此熟悉?她就这么戴着面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想要她摘下那张面具,可他又有些害怕。
或许,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吧?
沉默了半响,江老爷从怀里掏出一枚褐色木牌,递给了他,柔声说道:“这个你拿着,有难处时,去“鸿福”茶庄给那掌柜一看,他自会帮你。”
“嗯,多谢大侠!”
夏小慧伸手接过木牌,眼里也隐隐有了几分湿意。她垂下头来,努力抚平着心绪。良久,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渣爹也并非完全不在乎她,她对于他也不再是陌生人了。
江老爷吩咐车夫驾车返回了街口。
他坐在车里,望着那孩子远去的背影,眼里也涌出了点点泪花。在这个秋日的昏黄,他又想起了那段前尘往事,想起了那个痴情女子,她的孩子终究不再像她那般柔弱无依。
他该欣慰?还是该叹息?
他想,日后就让他在暗里好好护着她吧?
她是个好孩子,为了闯荡江湖才扮作男子的吗?想着她昔日的那些“光荣”事迹,心底也不禁生出几分骄傲来。
余晖中,夏小慧昂首阔步进了百花胡同。直到拐了弯,才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驾马车还停在街角,那人还在目送着她远去。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一点欢喜,也有一点无奈?
她想,她毕竟有着自己独立的人格和思维。日后,她定要活得痛快自在。也只有这样,才不枉她重活一世吧?
第二日响午,江公子一身蓝绸直裰,来到了“味香居”。他亲自挑选了几盒点心之后,便向铺子里的管事提出,想见一见那夏掌柜。
管事颇感为难,刚想客气地推脱掉,便听那公子开口说道:“管事,你就说是江公子想见他,他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的。”
管事听到此言,心里拿不定主意,只好进了后院。他找到夏掌柜,提了前堂之事。夏小慧一听,便猜到了来者是何人?
见还是不见?
对那江公子,她莫名心生好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去见见他。无论怎样,那江公子和她有一份血缘之亲,这种关系不是她想割就能彻底割断的。
“夏掌柜!”
江公子见到了传说中的夏掌柜,心里莫名感到一种亲近。他想,夏少侠这是退出江湖,隐居闹市了吗?
那他以后就称呼他为夏掌柜吧?
想见他了,就来这“味香居”买几盒点心,和他聊两句。
就这样,夏掌柜与江公子有了联系。一来二去,两人便愈加熟悉起来。谈论的话题也渐渐地从武功心法转移到了吃喝上来。
当江公子听到夏掌柜打算开砂锅铺子的想法时,立马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夏掌柜,等你的饭馆开业了,我定会带着朋友前去捧场的!”
“呵呵,那就多谢了!”
夏小慧笑着,微微点了点头。
她想,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岂不是刚刚好?
天气渐冷,北地的苦寒季终于来临了。
在茫茫风雪中,除了日常巡视之外,柳长安大多窝在李千户的院子里,与之对弈。
李千户的棋技非常高超,他基本上盘盘皆输,也因此刻苦钻研起棋技来,想着总有一日能赢他一局吧?
这一日,二人又坐在火炕上对弈。
一通厮杀之后,李千户没有像往日那般痛下杀手,而是状似无意地出了个漏洞让他趁机得了手。他终于赢了一局。
李千户拍了拍手,笑着说道:“安弟,年节前,为兄恐怕要回乡一趟。”
“哦?千户大人何时方能返还?”
“安弟,待为兄家中事了,即能返回卫所。”
柳长安听到此言,心里有些奇怪。
卫所大小将士,多为军垦户,在本辖区里拥有田亩房屋,阖家均在此地,基本上常年无休,哪有返乡探亲一说?
可想想李千户的神秘身份,他也不便开口相问。他想待时机成熟,自然会获知这其中的奥秘。
一周后,李千户收拾好了行囊,带着十几名随从乘着马车离开了卫所。柳长安身站在路上,迎着凛冽的北风,望着那队人马渐行渐远。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方返回了卫所。
他坐在火炕上,低头瞅了瞅那件狼皮大髦。这是李千户临行前执意送给他的,说是北地苦寒,到了腊月唯有狼皮方能挡得住那彻骨的寒气。
他推让了一番,便收下了。可一时间,手头却无合适的回礼。李千户笑了笑,说心里记住他就好。
李千户走后,千户所由副千户代管。没人陪他下棋了,一时颇有些冷寂,柳长安便潜心琢磨起兵法来。
寒冷的夜晚,他常常想起京城。
小慧,还是那么忙吗?
从世子的密信里,他注意到一个细节。京城里有一家新开的点心铺子,推出了好些闻所未闻的新品种,生意十分兴隆。那家铺子的掌柜姓夏,名叫夏小丰,是那人无意间发掘出来的生意天才。
这么巧?
柳长安忍不笑了起来。他想象不出小慧做点心的样子,只是每一次想起她,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暖意,那漫漫长夜里,也有了一点慰藉。
以后,她是不是会单独做点心给他吃?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六十一章 佳人烽火
转眼间,冬至那日到了。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夏小慧的“锅香居”终于开业了。一时宾客盈门,人声鼎沸,看着格外喜庆热闹。
“原来羊肉也可以这么吃?这薄如蝉翼的羊肉卷儿搁在清汤锅里稍微一烫,就变了色,一漂起来,赶紧夹起,沾上特制秘料,那味道啧啧!”
“这大冬天的,除了白菜萝卜,还有那难得一见的蒜苗、菠菜,绿得直晃人眼啊!”
“除了那豆腐、豆皮、冻豆腐,还有一种蘑菇,也是稀罕物。”
“听说,这绿色的青菜,都是在京郊温泉庄子里种的,新鲜着呢!”
一个月下来,饭铺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五个大雅间,非提前三日预定而不可得。无他,就是里面的涮锅与大堂里的不同。
大堂里,每张桌子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砂锅,唯有雅间里是一大口铜火锅。设备不同,味道自然也不同,也因此更为抢手。
夏小慧的秘方,不仅仅是锅具和配料,还有刨制羊肉卷的机器。以往冬日里吃羊肉,大都是大锅里炖着,熬汤吃肉。
如今,她带着京城里的吃货们换了一种新吃法。荤素搭配,越吃越想吃,自然生意兴隆,热度不减。
柳文书,哦不,柳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了就挺胸凹肚地去饭铺里巡视一圈,然后再呆在后院里吃一顿涮羊肉,过过嘴瘾。
作为“锅香居”背后的秘密大股东,钰公子的府里自然也出现了一大口铜火锅,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想想自己亲手发掘出来的这个人才,钰公子更是满意。
大棚蔬菜?这个法子不错。冬日里也能吃到各种绿叶菜,真是口福不浅啊。
夏小慧这三个月下来,可累得够呛。
好在如今的一切都已走上了正轨。前有管事、掌柜管着,后有掌柜家的农庄撑着,饭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下一步可以考虑再开一二家分店,尽快抢占京城市场,以免受到模仿者的挤压。
“想不到自己还真是一块经商的料?”
夏小慧心里也有点沾沾自喜。晚上在家里,和干娘一起关起门来核算银子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以至于她最近常常在梦中笑醒。
而那人也总会在不经意间进入她的梦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要把他给忘了。
飘雪的日子,她也会想起他,不知他在北地边塞可好?
还有,她也有点想念师父了。
如果师父在京城里,吃到她做的点心和火锅,一定会很开心吧?
小寒那日下午,夏小慧收到了一只信筒,是个年老的伙计送来的。当时,她正在饭铺后坊里忙乎,听到大堂管事说,有人找她,便急急忙忙进了大堂。
“这是北地来的,请您收好了。”
那伙计一见夏掌柜来了,就侧身避开众人,压低嗓门说道。接着,从袋里掏出一只小竹筒递给她,随后便悄没声息地离开了铺子。
夏小慧心里一阵激动,不由得紧紧攥着那只竹筒。
北地?是公子托人捎了信笺给她么?
古代交通不便,一封信不知要辗转多久才能送达?更何况她身份隐秘,他与她之间的联系也不好为外界所知。
夏小慧袖袋里揣着那只竹筒,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做事。于是她提前离开铺子,回了百花胡同的小院。
她进了屋,关起门来坐在窗前的木榻上,这才打开竹筒,取出了那封信笺。
熟悉的蝇头小楷,遒劲有力的笔迹,充满着思念的话语。一时间,她有些愣怔,一股暖流从心底瞬间涌动上来。
她低下头,呆呆地瞅着屋子里那道斜斜的光影,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人。
这几个月她很忙,忙得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他。可他偏偏又无时无刻不存在着,这院子、这屋子到处都留有他的印记,即便想忘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