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
月圆之夜,夜风如海潮翻涌,路旁馥郁的桂花芬芳被澎湃地推来。
许书砚未等他走近,上前揽住他的肩,低头吻下去。
他的嘴唇柔软,叫人衔住了就舍不得放开。
许书砚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簌簌抖动的睫毛,忍笑说:“就知道你要来。”
直到在玄关换好鞋,殷渔才憋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许书砚仰头活动脖子,“也不知道是谁,生怕坏他好事,第一时间不准别人动这屋子。”
殷渔白他一眼,绕过他身畔时小声嘟囔:“宾馆酒店哪有自己家里干净。”
许书砚:“……”
屋子陈设简洁,卡其色的布艺沙发,玻璃茶几,白色的吸顶灯。电视机柜上空空如也。许书砚只添了台电脑和座椅,其余家具全是房东留下的。
“有作业吗?要写就在外面写,餐桌那的灯够亮。”许书砚说完,抱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殷渔想起明天的英语课要听写,从包里掏出英语书和草稿纸。
许书砚十分钟就出来,见殷渔在背单词,径直走入卧室。
打开电脑,连接上实验室的服务器,他决定还是尽快赶出熊晓义交代的任务。
零点一过殷渔就不住地犯困。
他揉着眼睛去找许书砚,“我洗澡了?”
许书砚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嗯。”
二十分钟后,殷渔又过来,“……你不睡吗?”
“嗯。”
“那我先睡了。”
“嗯。”
许书砚接到的这个水文监控系统,看似眼花缭乱,但他负责的数据统计分析模块别人已经搭好架构,只要循规蹈矩地把页面展示层、业务逻辑层和数据访问层写出来就行了。
粗略估计他将比预期提前一周完成,但每日汇报仍会依照计划的进度,不能让熊晓义发觉。
敲到两点半,他稍稍松一口气,关了显示器。
转头见殷渔侧躺着沉沉睡去,怀里抱着枕头。
不禁纳闷,他什么时候睡的?
许书砚按着太阳穴,疲惫地躺下,做坏事的心情欠奉,脑子里ACM赛队的事情仍转个不停。想起前两天看了林氏集团近年的财报,发现他们的生意愈发好了,又生出些郁闷。
——多想无益,现在动不了他们。
一条胳膊搭上他的肚子。
——队名还是随便起吧。
一条腿跨过他的腿。
耳畔是熟睡的呼吸声,殷渔显然毫无意识。
无意识就能这样?
谁允许的?这岂不坏了规矩?
念头一转,许书砚扳过他的下巴,压了下去。
舌头正要往里探,冷不丁被咬了一口。剧痛。他翻身跑去厨房喝水。
殷渔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几点了?”
许书砚背对他,不肯说话。
“你怎么了?才睡吗?”半睡半醒间的殷渔说话混着鼻音,沙哑的腔调,有气无力地透着股慵懒的性.感,“我知道你还醒着,翻过来。”
许书砚转过身,捂着嘴。
窗外的月色穿过纱帘,漆黑房间里透着一层薄薄的天光。
殷渔只辨出许书砚的动作,看不清他的脸。他睁大眼睛靠近了去瞧,发现许书砚松开了手,温热鼻息扑在他脸上,立刻烧着了一片。
像是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殷渔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
却又更快地伸长脖子吻住许书砚的唇。
许书砚心里抖了抖,两手掀起他的T恤下摆,一鼓作气扒掉。
“睡觉还穿什么衣服……”
只来得及哼哼这一句,没等殷渔辩驳,就堵住了他的嘴。两条舌头天翻地覆地搅着,喘.气声也呼呼地起来了。
许书砚怕他再跑,一手搂紧他,一手上下摩挲。
(………………)
(………………)
见许书砚终于肯放过自己,殷渔躺倒了就不再理会。
然后听到他蹬拖鞋的声音。
“去哪?”
“我还没解决。”
殷渔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回来后许书砚也倒了方向,和他一道躺在床尾。殷渔贴过去,两人合盖一床小薄被,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很快入睡。
殷野找房的效率很高,不出三天就办妥。
依旧是两居室的教师宿舍,就在许书砚住的那栋隔壁。
周末殷渔和喻明朗去参加协会的第一次活动,许书砚则带着孟想孙靖搬电脑、架服务器和布线。
“给我们队取个名。”许书砚一边接线一边说,“你们有主意吗?”
孙靖乐了,眯着眼说:“我们三个就你的名字像爹妈费了心思的,你觉得我们有主意吗?”
孟想像是想起什么,说:“上回苏糖提过,她建议叫Knight。”
孙靖大笑:“她这是想指谁啊?不会是你吧,队长?”
“那你想一个?”许书砚直起身,拍拍裤子。
孙靖甩一个响指,“叫Chobits。”
孟想探头问:“什么意思?”
“人形电脑天使心,没看过?我就喜欢小叽那样的。”
孟想没看过,听成了“小鸡”,直摇头。
许书砚也没看过,上网搜了一番,痛快答应了。
苏糖第二天才过来,得知自己的提议被无视也不生气,老领导似地背着手视察,边看边点头。
“我昨天做了横幅。”她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卷红纸,展开后上面有行英文:
——I am a ACMer, I am on the way.
许书砚看一会儿,弯起了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 (注:OJ是Online Judge,在线评测系统,提供编程题目。)(注:Knight,骑士)
☆、引线
两周后Chobits走上了正轨。
许书砚过去的同学给他发了份ACM强校S大的讲座视频。S大的教练两次带领校队拿到世界冠军,视频偷录的,差点被发现。
几个人看完对比赛有了全面的认识,回去写了份计划书,预备严格执行。
孙靖看着没个正形,做事还挺靠谱,只要没课就自觉地过来做题。
许书砚给大家一人配了一把钥匙,发的时候问孙靖:“怎么不在寝室待着?”
“寝室有人抽烟,我慢性咽炎受不了。”
殷渔闻言便不敢来了。
他的户外协会事情倒也不多,一周四晚的体能训练和技能培训。每周三晚上定期举办小型讲座,关于野外生存和医疗救护的科普。周末还有实战体验,自由报名,交十块钱保险费就行。
喻明朗拉他去了几次,别说他身手还不错,攀岩虽然没爬到顶,可每一步踩得很是稳当。速降也玩得从容不迫,双腿蹬在岩壁上,落地时面色如常。
喻明朗啧啧称奇,“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胆子真大!”
殷渔嘴角一扯,露出个不屑的弧度,边摸烟边往门外走。
一面石壁有什么可怕。
这世界上真正可怕的,是人。
想起他人后谋财害命人前八风不动的大姑,和那个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恨不得撕了他的哥哥,殷渔夹烟的手都在抖。
他也觉得这样很没出息,但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出息只是其中一种。
逃得远远的不好吗。
他无法理解曲折迂回绕远路的许书砚。
那么辛苦,到底和谁过不去,图个什么。
这天晚上熊晓义连打三个电话催新项目,许书砚挂掉的时候黑着脸,孟想和孙靖杵在一旁不敢问他题。
他们采用的训练方式是,队长找题,大家做,之后一起讨论,再由队长讲解总结。
许书砚做题如海,速度还叫人望尘莫及,这活虽然占了他的时间,但也足够应付。
他定定神,“来问。”
说到一半铃声又响,许书砚几乎想砸了它。
“我今天晚上能去你那儿吗?”线那头是殷渔的声音。
许书砚怒火消了大半,转身走进卫生间,带上门,“活还没干完。”
“可我……想……”
他想做那个事。
都说老房子着火没药救。
殷渔转年才19岁,这火一点起来势如滔天,怕是能燎秃半个地球。
也赖许书砚上回让他尝到甜头,他记着了。
时值霜降,草木黄落。
夜空有薄云流动,月亮时隐时现,立在梧桐树下的人影便在光的浓淡里交替变换。
“来了?”许书砚在楼梯上叫他。
殷渔转身看他,眼里闪着毫不遮掩的期待,却在见到他的一瞬黯了下去。
长时间坐在电脑前,许书砚无意识地微微佝着背,眼底泛青,疲惫不堪的仿佛连站着都累。
殷渔一下哑了。
许书砚双手揣进夹克衣兜,下巴朝家里扬了扬,“走?”
“啊?”
见殷渔装傻,抬腿踢他屁股,“回去伺候殷大爷你啊!”
“可你不是……还要干活。”
“你也是活。”许书砚笑得脚步晃了晃,“干完了再回来呗。”
殷渔停下来。
许书砚后退两步,退到与他并肩的位置,扭头看他,“谁叫我乐意。”
视线交汇的一刹,殷渔释然了。
图什么不重要,无法理解就不用理解。
只要跟着他走就行。
“你上去吧,我先回去了。”
“怎么着?还嫌我伺候的不舒服?”
许书砚大剌剌说出这话的时候,一个骑自行车的大妈从旁经过,朝两人左右一通打量。殷渔急赤白脸地推他一把,“你小点声!”
许书砚肩膀直抖,低笑压在喉咙,“你脱.光躺床.上可没这么老实,怎么一穿衣服就变了?”
大妈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我操,你他妈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殷渔羞愤难当,提膝朝他胯.下猛地撞去。
许书砚拧身一躲,殷渔扑了空,反被拦腰抱住。
“说脏话的习惯要改,别跟个小痞子似的。”许书砚搂紧他,一边用牙咬开他衬衣领口的扣子,一边含混不清地说。
正寻思赶紧拖回家去速战速决,忽然察觉从旁投来的视线——
苏糖背着耽美文库,手里提着水壶,怔怔地站在楼道口看向他们。
俯身吻向锁.骨的许书砚顿时头大如斗,一下松开殷渔。
“快熄灯了,我今晚要回寝室。”路灯下的苏糖表情凝住了一般,看不出是尴尬还是平静,声音倒是没抖,打完招呼就从他们身旁走开。
许书砚敛了笑容,抱臂看着她背影融进沉沉夜色。
“我也走了。”
“嗯。”
这个小意外让两人都没了兴致,殷渔掖了掖领子,走在她后头。
许书砚和苏糖孟想同专业不同班,平时要想碰面,上大课的时候能见着。
昨晚之前,对她其实没什么特别印象。
干巴巴的瘦,短发,尖下巴。穿着打扮毫不讲究,乍一看去,跟个没出校门的小男生似的。
个人能力倒是让人难忘,数学底子好,搞了一阵数论、计算几何和组合数学,已经陆续上手了,简直看不出才刚读大一,写代码的基本功也非常扎实。
和孟想一样,都不用他操心。
沉稳到近乎沉闷,毫不起眼的个性。
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八卦地到处乱说……吧?
这天许书砚破天荒起个大早去占高数课的座位,特意挑了第一排的过道边。
他注视着苏糖从教室前门进来,和身边的女生小声交谈,一贯的扑克脸。走过他桌边时,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许书砚突然觉得自己担心过头了。
“队长。”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抬眼一看,竟然是苏糖。
“孟想理工大学的同学听说我们成立了ACM队,他让我问你,年底理工大有个网络邀请赛,我们参加吗?”
“啊,参加。”
又不要钱,为什么不参加。
眼看苏糖要走,许书砚鬼使神差地叫住她,“那个……”
“什么?”
“就是昨晚的事……”
许书砚从没觉得讲话这么艰难。
如果换做别人,被人看见就顺便出柜了。
可是殷渔不行。
对于殷家那种传统观念极强的家族,知道他是同性恋,恐怕家门都不让进。
苏糖一脸疑惑,“昨晚发生什么了?”
许书砚只愣了一秒,随即抿唇笑了。
深不可测啊。
“没事,你和孟想好好加油。晚上我们继续讨论昨天剩下的题。”
“好的。”
理工大的网络邀请赛定在十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和户外运动协会的野外露营撞上了。
许书砚去不了,殷渔很是沮丧。
中午两点开始比赛。
然而早晨七点多,许书砚就被熊晓义叫去实验室赶工,他们做了三周的活临到提交才发现有两个顽固的bug,一时间整个实验室都被拖来救火。
熊晓义点了人头数就出门去了。
事实上除了他,没人真正着急。几个研究生老油条似地伸着懒腰离开座位,纷纷走来招呼许书砚,“这美好的时光,我们是不能都奉献给黄世仁,全靠你了,大将学弟。”
黄世仁是他们暗地里对熊晓义的称呼。
他每次揽活分派任务,报酬都少得可怜,无奈说话总是笑里藏刀,不敢得罪。
当着全实验室的面,熊晓义表扬许书砚数次,说他独当一面,有大将之风。
出头的鸟,谁不打谁傻。
许书砚阴着一张脸,不去理会。
偌大的实验室,眨眼只剩三个人,而另外两个都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等着他。
一群废物。
裤兜里的手机震个没完,全是孟想和孙靖打来的。
许书砚烦躁地关了机。
“哎哟我的哥哥!亲哥!你可算回来了!”
一点四十五,许书砚骑自行车回来了。
一进屋,Chobits的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孙靖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就差给他个拥抱。
“给我找点吃的。”许书砚早上就没吃东西,想到即将开始的拉锯战,不垫垫肚子怕是没力气。
孟想从冰箱找出一袋奥利奥,倒了杯牛奶放微波炉加热。
孙靖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熊晓义是吧?哼哼,你怎么撞上他了?”
孟想走过来,跟了一句:“那是吸血鬼,你不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许书砚一边咬饼干一边喝牛奶,不解地问:“你们对他怎么那么大意见?”
孟想停下敲键盘的手,抬头说:“我们比你多混一年,听的也比你多。据说他看不顺眼的学生都延期毕业,几年前有个跟他做毕设的本科生事情闹得很大,最后自己放弃学位了。”
“为什么?”
孟想看一眼孙靖,放低了声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没根据,你就随便一听。听说他经常叫那个师兄……”
“他们上线了。”苏糖突兀地打断。
众人看一眼时间,差五分钟两点,快开始了。
于是再也顾不上说闲话,纷纷精神抖擞地坐在电脑前。
第一次比赛,许书砚不上场,坐在一旁观察他们三个人的表现。
策略是苏糖和孟想主码,孙靖辅助,负责查错和提供思路。
但没想到连续两道题苏糖和孟想都没想法,孙靖也直瞪眼,分工一下打乱,大家开始各看各的,主攻自己擅长的那题。
许书砚一边观察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
由于团队意识淡薄,效率太低,有了算法后,基本是一个人在敲,其他人低头想自己的,缺乏交流。
配合不够。
孟想甚至还读错一题。
英语要命。
这场比赛,Chobits排倒数。
三个人自然不甘心,罕见地争执不下。
许书砚继续在小本子上写。
孙靖瞥他一眼,嚷道:“队长,你怎么不上?你要上了,我们不就轻松了?”
“你天天来这做题,是为了我让你比赛的时候轻松?”
孙靖语塞,巴巴地凑近,“刚才那几题你看了吗?你行吗?”
许书砚垂眼笑,又添了几笔后合上本子,“要是我主码,你们就记住一句话。”
孟想和苏糖也围上来。
“我去洗手间的时候,不要碰键盘。”
大家哄笑。
许书砚也不禁莞尔,“我完全可以找两个人陪衬,单枪匹马地往前冲。但那样就没意思了,我还是希望你们也有所收获,不后悔自己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