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了个干净,只剩下小贩一人做着生意,而不远处顾大人的画舫,丝乐声仍在继续。也正如这些人所说,顾大人正在里面‘会友’。
画舫上张灯结彩,夜色下美的过份,顶上漆着黄漆,船柱上雕龙画凤,内里装饰的豪华至极。船头船尾分别立着几个青衣小厮。
内间,几个带着面纱的歌女正在抚琴奏乐,再往里走几十步,一张酸枝红木八仙桌正围坐着三个人。
顾大人坐在背向门的下位,看着一桌子上的菜肴,瞧着主位上的人不动筷,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国公爷…老臣敬您一杯。”
主位上的人仍是面无表情,倒是他旁边一人放下手上拿着的酒杯对着顾大人道:“我说老头,咱们也耗了一天了,也该洗洗回家睡了,你是不是要把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叫出去,咱们也该切入正题了?”
顾大人听了怒向这人,原本见他衣着不凡气质不俗,且与国公爷很熟稔,虽没见过但也是认为他身份不凡的。可这会这人口中粗俗还叫他老头,本想出声质问,可看到主位之人盯着他深沉的面容,终究叹了一声对着外面道:“你们先下去。”
不一会,外间的歌女走了个干净,顾大人整了整衣摆离了席位,走向主位跟前双膝跪地道:“老臣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国公爷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主位之人这才出声,“我那时处境堪忧,求了几个太医谁都不愿与我扯上关系。可你应了,我那时想着我薛晟欠你一次,日后定要报答你的,即使现在我恨不得手刃了你还是记得。”
跪着的人闭上眼睛,面上满是悔恨。这些年他也是生活在歉责之中,明明是救人的双手却染上了鲜血,他…是该死的。
薛晟却是一下子站起身,因窗户打开,湖面上的风吹进来,让他冷静了不少,“她之前的毒其实可解,你却听了当今圣上的话说不能,目的就是为了后面他要做的。当初你给开的药最后一剂熬制时里面是不是加了让她致命的鸩毒?”
跪着的人一点头,坐在席位上的人仰头喝尽酒杯里的酒,“好,好,好的很啊!”这句话仍是泄不了他此时的怒气,他人竟是站起身直往外走。
薛晟双手紧攀住窗沿,继续问道:“那时陶琉居部署着几十位影卫,伺候的丫鬟也是她贴身丫鬟,你们到底是怎么得了手?”
顾大人听了这话,惊得抬起头:“那人不是您府上人么?”
他虽按照明武帝旨意在药里加了毒\药,那夫人也是死了,可后面小童却跟他说,有人帮他担了熬制的活,平国公府里的人才未多加询问,因为那人是平国公府上的人。
他说出这句话眼前一闪,人就被刚还在窗户那边的薛晟给拎了起来,他此刻才意识到死亡的恐惧,只是还不及求饶,就传来一阴深深淬着\毒\钩子的话:“是谁?”
脖子上的桎梏使得他面目发红呼吸困难,“那…人是您府里的……管家。”
咣当,他一下子被抛掷在地,相继响起的是一室破碎声。待看清薛晟此时的表情吓得心胆俱裂连忙往外跑去正好与刚出去听见动静进来的周皎擦肩而过。
周皎愣怔地看着画舫内的一片狼藉,再看到坐在碎片中的那人,他想,此刻他好像知道点她的喜欢了。他就这样站着,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管家大家伙就都知道了是谁了吧,可这人对薛晟意义不凡的。亲们可以看18章的内容提要(管家的内心独白。)这里面的意思比山重。
感觉写到后面男主越可怜,谁让出来混总要还的,=0=
☆、怀抱
明王府一直热闹到了戌时,等戏班子走了,府里才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孟云容酉时就离了席,因为凝裳郡主找她。明王妃害怕女儿还不能从先前的阴影中走出来,再加之存着让她好好休息的念头故今晚未让她出席。知道女儿信任孟云容,丫鬟来通传时答应地很是爽快,她也是希望孟云容能够好好开导女儿忘却之前的种种。
但凝裳郡主的情况远比她所想的还要严重,即使已经回了府,可这一路被劫持的恐惧像是印在她骨子里,整日里仍是战战兢兢,唯独面对孟云容时才会有些笑容。
等孟云容好生一番宽慰看她睡了之后从梦怡居出来,夜已深了整个府内都静悄悄的。丫鬟举着灯在前面带路,不时地叮嘱她小心脚下,声音温温柔柔的没来由地就让她想起了碧柳,想着要问问薛晟把她安到哪去当值了?可又苦恼问了就等同承认了,一路纠结着回到明王府给他们几人安排的院子。
待看到院子中间站着的一人,心里一松,知道碧柳下落的可不单单就是薛晟!遂提起裙摆对着丫鬟道:“你先下去。”而后自己跑向那人。
站着的人听见动静一脸惊喜地转回头,看清来人表情一换,口气平平道:“是云姨娘啊。”说着人往外走。
孟云容赶紧在背后叫住他:“唉,来旺,你等等!”前面的人止了步子,转回头无奈道:“怎么了?”
孟云容看了看周围,没看见其他小厮丫鬟的身影,边走向院子中间的桌子边道:“你怎么在这?”
来旺不得不跟着她的步子,隔着段距离确定对方可以听得清他的话,才道:“过来瞧瞧爷回来了没有。”
坐定后的孟云容一愣,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没回来!她掩了掩错愕继续道:“以往国公爷出去必定会带着得贵的,怎么这次让你留在府里,是不是你进府没有得贵久?没他在国公爷心里的分量重?”
来旺本就是急躁性子,且心里还挂念着未回府的薛晟,也没意料孟云容是在套他的话,就道:“爷让我留在府内是要保全您的安全,得贵拖家带口爷才让他留在府内多点时间照顾妻儿,我不跟您多说了,我去府外瞧瞧爷回来没有。”
孟云容没再叫住他,得贵留在府里是这一原因,那就是说碧柳还在平国公府,只是为何小青不知道?还有薛晟...他为何让来旺留在府内?他不是身边只带着来旺的么?薛晟他……。
孟云容拍了拍脸停了那想法,她得去洗簌早些睡下,明日里才有精神应对薛晟。
桐梓胡同平国公府,廊檐上挂着的灯亮着,一小厮倚在廊柱上打着瞌睡。
待不知道哪家府上传出犬吠声,小厮一激灵伸手搓了搓脸,去了点睡意走到街中看向胡同一头,黑深深的一个影子都没有。心里想着这管家怎么去了这么久,明明走之前还跟他说一个时辰会回府的,可这算起来都过了两个时辰了!
只是管家虽也是仆人,可却是看着自家国公爷长大的,这情分都快赶上平常父子了!再说国公爷很是敬重他,俨然是把他当家人对待的,下人里面哪还敢跟徐管家做对?
因此,小厮也只敢心里念叨几句,到底还是担心的,自从国公爷去了平南县,考虑到一家子的女眷,管家出去从未呆在外面超过一个时辰,可今个却是这么反常!别是出了什么意外了,有了这猜测,睡意已是跑了个精光。
在小厮不知道是第几次探头看才有一辆马车往这边赶来,离得近了,看清是府里的马车,他周身都是喜洋洋的。
马车内出来的人正是徐管家,只是相比去之前的轻松,他身上好像压了重物。看着匾额上平国公府几个鎏金大字好一会,才弯着脊背走进府,对着跟在他后面的马夫以及小厮道:“关……门。”
两人生生打了寒颤,不是冷,而是被他话里浓浓的死意给吓的。
外书房已经空置很久了,许多天没亮过灯的房间今晚却有了亮光。徐策看着摆在书案上的一瓶子,那破碎重新黏上的痕迹在灯光下分外明显,可瓶身却丝毫没有污垢,看得出有人常常给它擦拭。
这样看着,他耳边又响起从平南县回来的侍卫说国公爷去隆和郡了。
去隆和郡了......
看着看着,他突然伸手捂住眼睛,他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拥护的小主子知道真相的这一天,一直都知道的。
他也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房外破落的月光照在青砖地面上,被夜风吹得晃荡的树叶印在地面上的影子也一闪一闪,配合着内间极力压抑的哭声倒是映衬了。
孟云容记得二更都过了,她都没听见外间传来的动静,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可此刻房间内传来轻微的叩门声,外间是一片黑,估摸着已经三更了。
那人敲得的动作不重,可却持久,像是耐心极好。
这个房间是明王妃给薛晟还有她准备的屋子,她本就是他名义上的妾,明王妃这一安排挑不出错,她虽不想与他呆在一起。可王府里这么多双眼睛,这个节骨眼上她却不想给他添麻烦,可他到底看出来了,入府后没有来过这个屋子,都是与周皎一起。
这个院子明王府的下人都知道,断不会轻易进来,更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这么晚敲她的房门。
这样一番推敲后,她吊起的心又放了回去,似乎外间的人也并不想着她会打开门走出去,只是一下一下轻扣着。
“爷让我留在府内保护您的安全。”
脑海里一直回响这句话,半响孟云容掀开被褥,趿上绣鞋慢慢往房门走。及至房门处,她闭了闭眼睛才一鼓作气打开房门,房内未熄的灯照明了倚着房门坐地的一人。
那人见她出来了,脸上立马绽放了笑容,一脸傻气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看着心口像是噎了口气,眨了眨眼睛,质问道:“薛晟,你这是在干嘛?!”
可是许久没人回,他仍是坐在地上,依旧是傻傻地看着她。
孟云容才注意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身上仅着着白色的中衣,显然已经梳洗过躺床上后起来的样子。只是意识明显是糊涂的,仍旧坐地上未回话就只是笑。
她拉过他的右手,喊道:“薛晟,你给我起来!”
可他长的高大,且现在酒醉,孟云容的力气没有一点效果。
夜深露气重,他就这么坐着,孟云容没法只好蹲下身子,把他的手圈住自己的颈,在他耳边善诱道:“等会,我说起,你也跟着我起身?你要是不听我的话,以后我可就不理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清楚了,还是她的威胁有用,他竟在她起身也撑起身子,孟云容见后继续在他耳边道:“对,对,就是这样。”
两人站定后,孟云容已是气喘吁吁,权衡了一番对他道:“抬起脚跨门槛,回房睡觉。”
不想是不是听到睡觉两个字,他一下扑在她身上,孟云容措手不及,突如其来的重力使得两人往房内倒去。
心里正等着疼痛传来,可眼前一晃,她人已是靠在墙边,被他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孟云容直觉被骗,怒道:“薛晟,你赶紧放开我!”
可这句话后身上的桎梏还在,那人双手圈住她的腰,把脸搁在她的脖颈上,好一会才道:“让我抱抱你。”语气满是恳求。
孟云容却知道他真的醉了,刚刚有的反应也是他的本能动作,可是她不是孟云容了,手往他肩膀处推也没有用,孟云容只好在他怀里不断挣扎。他才有了点反应,他直起身子,眯着眼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番,像是顿悟似的,举起左手一直拿着的东西放到她眼前,讨好道:“你看,我给你买来了的,让我抱抱。”
眼前的是一只伤口正不断流血,可始终紧握着掌心里冰糖葫芦的手。大概是握的时候有些久了,那糖浆都化成了红水浸满了他整个掌心,明明青葱长白的手却染满了鲜血。
孟云容眼里一片模糊,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冰糖葫芦放到她的手心,低着头对她又是好一番打量,瞧着她没出声了,才小心抱住她:“我给了你喜爱的葫芦,你让我多抱抱。”
怀里的人没了挣扎,他才继续道:“我今晚好难过,”像是委屈似的,脑袋又埋到她脖颈那,“不是别人害她的,”这句后他却是没再说下去,等孟云容发现脖颈处有了湿意,他才语无伦次继续道:“是我……是我,是我害的。”
那湿意渐渐扩大,她看着那被糖浆包裹晶莹剔透的几颗山楂,慢慢抬起手回抱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转凉了,大家注意保暖!
晚上好=0=
☆、闲王
屋内的光照在房内相拥的两人,使得站在房外的人透过未合上的房门轻而易举就看了个清楚。
他看着孟云容伸手拍了拍那人脊背,在他耳边低语:“薛晟,我对你没有恨了。”
大周国的皇子自出生就被教习武功,他又与大皇兄争锋相对这么久,要在一次一次暗杀中平安无事,自然是会武的。她虽说的小声且断断续续,可他还是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失而复得的惊喜使得他手都开始颤抖,可还是深深抑制了迈脚的冲动。
在位期间,倒是遇上了不少奇闻趣事,就有个巫师说人死后碰上合适的机遇,会死而复生寄在他人的身上重新活过来。这大千世界虽无奇不有,可却从没有人认同巫师所说的话,可今个......他周皎到底还是小看这世间的奥妙了。
难怪,薛晟先前会如此反常!即使今晚狼狈至极还跑来这!没想到一时的担心不下跟过来却让他得知这么个真相。
周皎望着屋内的孟云容,又是开心又是懊悔,这一路上他怎么就没察觉过!白白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垂立在两侧的手慢慢握成拳,他心里暗暗承诺:这一次,我比他知道的要早,定不会让你再经历以前的种种!
顾大人的家是隆和郡府宅胡同第一家,天刚刚蒙蒙亮,小厮揉着惺忪的双眼打开大门,就见一人蜷缩在石狮子那。那人衣服虽破旧,可人打理的干干净净,只不过脸被故意放下来的头发遮挡了瞧不清楚。
顾大人这些年时常施舍救济一些行乞的穷人,更甚至每逢一段时间就会开门布粥,可今个并不是施粥的日子。
小厮走过去踢了踢那人的腿,那人才转醒了,原本小厮以为定是个过路行乞的人,可一看到这人睁开的眸子,要赶他走的话却是怎么说都说不出口了。
这双眸子里面没有祈求没有哀苦,很平静,像是经历了什么后一下子通透后的平静。
小厮嗫嚅道:“....这可不是平常人能来的地方,你赶紧离开。”虽是出声赶人,可到底语气温和。
那坐在地上的人站起身,整了整衣摆,方抱拳道:“劳..烦小哥....帮我通传给你家老爷,我人来了。”
像是许久没说过话,一下子开口很困难,说完这段话费了不少时间。
他的礼数让小厮不再认为他是行乞的,可这会自家老爷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睡觉呢!可想到前几日听伺候老爷起居的小厮说老爷这几日都未曾入过眠。小厮内心权衡一番道:“我进去帮你问问,你在这等着!”不妨后面的人拉住他附在他耳边还说了句话,小厮听后人转身就进了府。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顾大人此刻正在书房,他这一生因那个罪过而变得一塌糊涂,平国公此次来隆和郡虽想取他的性命,可昨晚却放过了他。
他不认为国公爷是原谅他了,他害怕的是国公爷也知道了明王在查的那件事,留着他仅为了引那人出来。这想法让他变得急躁,书房内急的来回徘徊。
突然传来叩门声,外面的小厮小心翼翼道:“老爷,有人说要见您。”
顾大人觑了觑外面的天色,心里奇怪这么早能是谁?遂问道:“来人可有说是何身份?”
“那人只说了一句‘木落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