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华飞白  发于:2016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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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见如故,又何须甚么宴席?只需一杯茶水便足矣。”王子献笑着接道。
杨大郎弯起嘴角,点了点头:“酪浆与茶水还是不缺的,续多少杯都使得。”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竟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彼此间流动着默契之感。
见状,阿桃也悄悄地松了口气,放下弓箭默默地坐在长榻边。直到这时候,他才显露出些许属于孩童的稚气来——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悄悄端详着对面的客人,殊不知眼中的好奇之色,早已经将自己暴露无遗。
这时候,从里屋又走出一个身量高大的女子来,端着酪浆与茶水,低声道:“请客人慢用。”她生得很是健壮,相貌也仅仅只是寻常罢了,行礼时的举止亦有些勉强。显然,她并非甚么世族女子,亦不是那些娇滴滴的贴身侍婢,而是一位粗使仆婢。
不过,杨大郎却坦然道:“这是拙荆善娘,与我相伴二十余年,早已是生死相依了。”
王子献立即唤道:“见过表嫂。”好歹这位表嫂是个女子——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都不会让他吃惊。而他家“内人”的身份若让眼前这一家子知道了,恐怕也难免露出惊讶之色来。
善娘怔了怔,仿佛从未见过如此干脆利落的人。她甚至打量了这个少年郎好几回,带着犹疑,默默地在长榻边跪坐下来。阿桃悄悄地挪过去,依偎在她身侧。母子二人虽面貌不似,此时坚毅而沉默的样子看上去却格外相像。
“表弟是如何知道我的?”杨大郎又问,“想必如今杨家也几乎没有人会提起我了罢?而且,我觉得,表弟似乎并不单纯是为了一解好奇而来的。不过,无论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可能完全如你的意。”
王子献饮了一口酪浆,含笑回道:“之前舅父有意将八娘子许给我,我便特意了解了一番郡公府中的人,免得日后闹出甚么笑话来。确实,此前我以为郡公府只有一位明笃表兄,若非仔细问了问,也不可能知道大表兄竟然被困此处。”
他话中六分真四分假,看上去无比真诚,杨大郎面上的疑惑不由得稍减了几分。不过,单凭这几句话,当然不足以取得他的信任:“……所以,你只是纯粹想来探望我?或者,只是想知道,郡公府上下为何对我避而不提?呵,你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对其他人的家事产生好奇之人。”
“郡公府如何会是‘其他人’?”王子献亦真亦假地应道,“说不得日后便是岳家呢?如此亲近的亲眷,不该好生了解么?若是对郡公府一无所知,便欢天喜地应下了这桩婚事,才不像是我的性情。”
“……”杨大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你也见到我的模样了,应该明白了罢。像我这样的‘怪物’,自然还是不出现得好,免得败坏了弘农郡公府的名声。而我家阿爷,最珍爱的便是名声,断不许自己出现任何污点。”
“表兄应该只是生了一场病罢?”王子献道,“难不成以弘农郡公府的能力,也无法请来一位名医,好生为表兄针灸诊治么?我在外游历的时候,也曾见过能够医疑难杂症的隐士。若是表兄需要,我再去寻访一二——”
“你如此热心,可见所求甚大。”杨大郎摇了摇首。他正欲直言拒绝,阿桃却禁不住满脸热切地问:“真的么?你真的有法子请名医治好阿爷的怪病?”
面对一位孩童如此真挚而热烈的渴望,便是本性冷淡的王子献,也不由得微微动容。他沉吟了片刻,方诚实地答道:“我确实可想方设法请来名医。但至于此病能不能治好,却未必能保证。毕竟,我并不是医者。”
阿桃的目光瞬间便黯淡下来,善娘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安慰着。
杨大郎亦是叹了口气:“多谢表弟的好意。不过,也不必让你辛苦一场了。当年刚生病时,阿爷阿娘也曾延请了无数医者来替我诊治。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但我的双足依然是不良于行,后来又渐渐变成了这般怪模样。年幼时病状浅尚且无计可施,更别提如今了。”
王子献望着眼前这一家人,难得生出了犹豫之心。杨大郎受困方寸之地多年,连妻儿都陪着他一同受累,想来也很难影响韦夫人或者杨士敬。若他有能力施展,或者有忠仆愿意替他筹谋,或许早便将阿桃送出去了。毕竟,以他之能,如何会不知道阿桃在这间院子里长大,就像笼中之鸟,永远只能局限于此?
那他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行挑拨离间之策?让这无辜的一家人,让这根本无能为力的一家人,陷入为难之中?不,当然不成。且不提他们没有能力对杨家造成影响,便是他们不慎对他人透露出一二来,也极有可能破坏他们的计划。
想到此,王子献又问:“那大表兄可有甚么缺的?改日我再悄悄地送过来。”他行事,自然须得有始有终,不露出任何破绽。便是韦夫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想必也会因他怀着好意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表弟有心了。我们的衣食住行自有阿娘照拂,你不必挂念。”杨大郎淡淡地道。
于是,王子献又与他说了些京中最近发生的事,神色略有些遗憾地提到杨八娘已经入宫,被封为了才人等等。这一家三口几乎从未见过外人,更难得听说这些逸事,均听得很是入神。而杨大郎更是若有所思起来。
宾主尽欢之后,王子献便起身告辞了。阿桃送他出去,见他轻飘飘地翻上了墙,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改日给你送好弓好箭来。”王子献朝着他微微一笑,跃下了高墙,不见了踪影。
阿桃怔怔地立在原地,依依不舍地望了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正房中。此时此刻,二人都不知晓,彼此之间还会有更深的缘分。
正房内,善娘轻轻松松地横抱起正在沉吟的杨大郎,往里屋而去。
杨大郎忽然抬首道:“善娘,过几日便与送吃食的人说,我想见阿娘。”
善娘从来不问原因,只听他吩咐,点点头便答应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各行其是
此夜,长安城中不知有多少人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或因仿佛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而激动不已;或因心底图谋多年的野心更进一步而欣喜难耐;或因即将失去一切的畏惧而烦躁不安。
不仅前往弘农郡公府做客的王子献正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劳累不休,便是待在濮王府中的李徽亦是迟迟没有就寝。几乎每隔半个时辰便有部曲悄悄回府禀报消息,太极宫与安兴长公主府之间的最新动向始终在他的掌握之中。
夜半时分,部曲终于来报:“一位宫人从东宫侧门悄悄而出,去了安兴长公主府。或许是手持甚么印鉴,巡夜的金吾卫与坊中武侯都并未拦住此人。安兴长公主府也将他放了进去,大约只待了两盏茶,便匆匆回宫了。”
“两盏茶?”李徽拧起眉,“为何时间如此之短?杨贤妃此时正在气头上,安兴长公主怎可能三言两语便平息此事?”不错,他一直等着的,便是杨贤妃派人向安兴长公主兴师问罪,二人彻底决裂的消息。毕竟,举荐杨八娘入宫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兴长公主。此举也足以说明,她在杨贤妃与弘农郡公府之间做出了选择。
这位贵主行事一向不可用常理来推断。就像之前他们都以为,安兴长公主在表姊与表妹之间不会轻易做出选择——毕竟她既需要杨贤妃在宫中替她打探消息,也需要弘农郡公府作为她的凭仗。然而,也不知杨八娘究竟与她说了什么,两人不过见了一次面,她竟然便答应举荐这位表妹入宫,还将杨贤妃彻底瞒在鼓里。
“她们都是杨家之后,谁也离不开谁……”李徽轻轻一叹,推断着各种可能,喃喃自语道,“或许,之前我们将杨贤妃看得太轻了些?已经失去了弘农郡公府的支持,她绝不可能再轻易得罪安兴长公主,否则日后便越发孤独无依了。她应该很明白,若身后没有足够的势力,仅仅靠着长子名分的齐王,绝不可能登上东宫太子之位。又或许,安兴长公主使了别的计谋,说服了她?”
若是安插在安兴长公主府中的那颗棋子能传出消息,该有多好。不过,他们费了无数气力,才送了一颗暗棋进入公主府中,绝对不能轻易因这种小事而折损。这种暗棋,只能在关键的时刻用,方能扭转时局与形势。
部曲们并未探到更多的消息,李徽又等了片刻,方吩咐他们自去歇息。而他自己披着衣衫回到寝殿当中,又想到被强留在弘农郡公府的王子献,不禁失笑: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可真是喜爱得紧,竟然在这种时候还将他留在郡公府中。只可惜,所谓的喜爱,也不过是因着想用他罢了。若换了个不能用之人,大概立即便弃若敝屣了。
诸多盘算之后,新安郡王终于睡着了。而在他心心念念的安兴长公主府中,稍早之前确实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客人匆匆而至,仅仅是带来了几句话之后,便又忙不迭地走了。此人着一身黑衣,戴着女子所用的乌纱幕篱,在夜色之中几乎难辨身形,甚至不知究竟是宫人还是宫女。
一位体态娇小的侍女悄悄地蹲在花木之中,遥遥望着那人一来一去,寝殿门再度徐徐关闭。她的资历实在是太浅了,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接近安兴长公主。就算是今夜这种悄悄潜入寝殿附近的机会,亦是难得一遇。然而,饶是如此,她依然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甚至不知今夜来访者的身份,更不知此人意欲何为。
待巡防的侍卫走过之后,侍女缓缓压低身子,无声无息地往后退。她的动作十分轻巧,没有惊动任何人。然而,正当她转身欲回该当值的地方时,冷不防却见一人正慵懒地靠在附近的青石上,满含兴致地打量着她。
刹那间,侍女浑身便都布满了冷汗。她知道,她今夜算是折在这里了。若是遇上别人,或许她还能想方设法糊弄一二,但眼前这位却是谁都不敢轻易糊弄的——安兴长公主驸马程青—?8 此剖俏皇裁炊疾还匦牡逆拥埽饺绽镏恢院韧胬郑欢只嵋虼硕崾佑谒兀?br /> 程青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瞧我捉住了甚么?一只缩头缩脑,也不知想偷盗什么的小老鼠?啧,你究竟是何人派来的?”他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此侍女历经多年训练,自是不可能轻易露出破绽。她佯作瑟瑟发抖之状,垂下眸欲出声替自己辩解。她所用的借口自然都是真实存在的,证据十分充足,只需四处询问一番,便可寻出好些人替她证明。当然,前提是眼前的人愿意继续听下去。
程青走到她身侧,仿佛很感兴趣一般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低低地笑道:“我应当见过你家主子罢?啧,实在难得。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成功地潜入公主府,且过了这么些时日尚未被人发现。”
侍女满脸惧怕地跪了下来,仿佛不知他在说甚么。但程驸马似乎并不打算听她分辨:“日后你便跟着我罢。也好教我瞧瞧,你家主子究竟是哪一个……呵呵,到底是哪一个呢?那个?那个?还是那个?实在颇有些费思量。”他仿佛喃喃自语一般说着,便往安兴长公主的寝殿而去。
侍女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必须想个法子传信出去,让主子知道她已经彻底失败了。不过,无论她如何左思右想,也实在判断不出来,这位驸马指的“主子”究竟是哪一位。明面上的?还是暗地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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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新安郡王一如往常按时点卯,一整天皆是风平浪静。偶尔,他也能听见书吏们暗地里议论宫中新晋嫔妃之事。有时候,这些不入流的小吏们打听消息与传播消息的能力,足以令人吃惊。他们津津乐道的某些事,与事实真相竟是/八/九/不离十。这令他不由得沉思起来:究竟该如何用好这些遍布朝堂官衙每一个角落的小吏?
黄昏将至,待到李徽回濮王府后,王子献亦是安然无恙地坐在寝殿中等他归来。显然,他在弘农郡公府平平安安地住了一夜。既不曾遇到性急的小娘子投怀送抱,亦不曾因夜探而被人发现。
见他回来了,王子献主动上前,帮他解开襕袍换上常服。当然,在一解一换的过程中,免不了偶尔缠绵一番。缠绵着缠绵着,便免不了耳鬓厮磨,意欲更亲近几分。于是,不过是换身衣衫罢了,二人竟足足换了一个时辰,而后又在浴房中待足了一个时辰。
直至夜色已深,两人才仿佛餍足一般端坐下来,乌黑的长发披散,都带着丝丝缕缕湿润之气。王子献随手拿起长巾,正想给身边人擦干头发,李徽却因顾忌正命人端上夕食的张傅母之故,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分明还带着方才的缠绵之意。只是斜睨过来,便仿佛隐含着无限的风华与浓情,瞬间就让人陷入到方才抵死缠绵的情境之中。王子献眯了眯眼,勉强按下心底猛然升腾起的火焰。
便是再无法自持,他也必须忍耐。谁教玄祺的顾忌一向比他多上不少呢?若在张傅母面前闹腾出什么事来,他几乎能够预料到,未来数日甚至数月之中,自己会面临何等凄惨的境地。
不经意间,他又发现,好几个懵懵懂懂的小侍女都因方才李徽那一眼而红了脸颊。这令他不由得升起了几分独占之欲——无论什么时候的玄祺,什么模样的玄祺,都该是只属于他一人的。
或许,也是时候换些年纪更小的侍女了?
当然,遗憾的是,以他目前的身份,尚无法干涉濮王府中之事。除非获得张傅母的同意,否则他连李徽身边的侍婢、奴仆亦是半点都动不得。
他们用完夕食之后,张傅母很快便带着侍女们退下了。偌大的府邸内,灯光渐次熄灭,隐入了黑暗之中。许是太过闷热之故,李徽与王子献迟迟没有睡意,于是悄悄地离开了寝殿,来到后园之中乘凉。
两人沿着小湖前行,里头的白莲正幽幽吐着香气。清风徐徐拂来,幽香中带着水汽,似乎确实令人觉着凉爽了许多。
“想不到,杨大郎竟然罹患了怪病。若是他康健如常,想必当年也同样是位惊才绝艳的人物罢。只是听你所言,我便已经觉得,从性情与气度来说,杨谦远远无法与杨大郎相比。他唯一能胜过兄长之处,也仅仅只是那副躯壳罢了。”
“也许不经过这一场磨砺,杨大郎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模样。谁也无法断定,当年他若不曾患病,是否又是一位‘杨谦’。自幼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任何挫折之人,绝不可能拥有他这般的豁达。”
“你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觉得失落?结识他们一家人之后,你便放弃了挑拨离间之策罢?”李徽微微一笑,“可是已经有了眉目?少了对付杨家的一着好棋,能够从何处找补回来?”
“呵,无论如何,我总算发现,杨家似乎也有真正的聪敏之人,而非皆是自以为是的蠢物。”王子献挑起眉,“原来我阿娘并不是个难得的意外。”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弘农杨氏之人后,他几乎对这个位列一等的士族豪门彻底失望了。他甚至曾以为,或许这便是天意——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而今,总算发现了一丝微小的希望。
“也许,我血脉中确实流着弘农杨氏的血罢。到底不希望堂堂一等关中郡姓就此消失,再也没有一丝血脉留下。至于其他,且不着急。先看宫中这两姊妹如何争斗,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初入官场
转瞬间,太极宫中便姹紫嫣红开遍,着实令长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了一段时日。许多世家贵族女眷们也私下猜测着,这么些小娘子当中,究竟谁会更受宠一些。不过,圣人却并未显露出对这些鲜妍花朵的喜爱之意。雨露均沾之后,杜皇后便又宽容贤惠地给这群小娘子升了品阶,也仅此而已罢了。
不提东宫旧人,这群新晋嫔妃中,仍以最先举荐入宫的周氏品阶最高,已经荣升正二品的九嫔,称周充媛。虽说充媛不过是位列九嫔末等,离为首的张昭仪尚差得很远。但张昭仪育有蜀王,母凭子贵,而她至今不过是侍了几次寝而已。若是日后有孕,岂不是转眼间便能往上升,甚至于封妃了?
这种猜测不仅令许多新晋嫔妃都嫉妒不已,甚至连袁淑妃与杨贤妃亦对她颇有些忌惮起来。不过,周充媛到底也不过是个无儿无女的新嫔妃罢了。性情又冷清,成日只知闭门读书,完全不懂讨好杜皇后求得庇护,圣人也不过怜惜她写得一手好字罢了。这样的人,待到圣人厌倦之后,自然便无声无息湮没在宫中了,又何须她们亲自动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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