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 完结+番外完本[古耽]—— by:华飞白
华飞白  发于:2016年1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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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午,杜皇后、杨贤妃与袁淑妃便挑了足足二十位美人充入后宫。因她们都是官宦女子,杜皇后并未吝啬,将她们都封为了正六品的宝林。
而其中出身最高的杨八娘,则封了正五品的才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虽然她离四妃、九嫔还十分遥远,但正四品的美人、正三品的婕妤,已是近在眼前了。
一切结束之后,杜皇后含笑看着长宁公主替她给懿旨盖上皇后之印,回想起那一张张年轻脸孔上的勃勃野心,不禁轻轻一叹:“悦娘,我病得实在有些太久了。或许,很多人都将我忘到九霄云外了。”
长宁公主在发给弘农郡公府的懿旨上按了皇后大印,抬起首,嫣然一笑:“阿娘,只要阿爷、我和婉娘一直记着你,便足够了,不是么?”在宫中即将群魔乱舞的时刻,杜皇后继续避居中宫,任杨贤妃与袁淑妃各施手段,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
永安公主也跟着凑热闹:“儿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记得阿娘!”
“好孩子。”杜皇后眸光微动,越发温柔了几分,“宫内的事有我在,宫外的事——你告诉玄祺,尽管施为便是。”两虎相争,岂能不伤?最好一死一重伤,或者两败俱伤再无相争之力,只能苟延残喘。其余低位嫔妃并无根基,整个太极宫便又回到她的掌控之中了。就像当年身在东宫时那般,背靠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喜爱,作为太子妃的她,何曾惧过谁来?
就在宫中来使正挨家挨户地传懿旨的时候,杨士敬特地让人接来了王子献,在书房中见了他。这位俊美的少年郎仿佛似有所感,目光中隐约带着怅然之色,却依旧清正无比。显然,他已经猜出了甚么。
杨尚书端详着他,心中不由得长长一叹:如此出众的少年郎,竟不能成为他的女婿,实在是令人扼腕。但他却并不后悔最终同意将杨八娘送入宫中。毕竟,亲生女儿获得圣宠,比起区区一位少年甲第状头自然更为重要。
“子献……”杨士敬清咳了一声,正色道,“以前也曾与你提过,老夫或许没有机会听你唤一声‘岳父’,但那声实打实的‘舅父’却是不想错过的。改日老夫便亲自去一趟蒲州裴家本家与你说亲,你意下如何?”
“……”王子献的目光黯了黯,沉默了片刻,方恢复了平常潇洒随意的模样,“晚辈也曾说过,舅父并没有‘虚实’之分。至于婚姻之事,承蒙舅父错爱,晚辈心里自然是愿意的。”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晚辈还须得派人回商州询问家严与家慈。”
“当然,此事还须得由你阿爷与阿娘做主。”杨士敬早便将这位少年甲第状头查了个底朝天,偶尔也会关注商州的消息,自然知道他在家中并不受宠爱。当然,“不受宠爱”在杨尚书眼中却是极好之事。这意味着这位少年对王家的感情不可能太深厚,反而会依赖与感激待他极好的杨家。
些许言语与举动便能将一位少年甲第状头拉拢在身边,比养着杜重风及他的亲眷还更划算些。杨尚书不由得笑眯了眼:“老夫亲自给你阿爷写一封信,你着人一起送回去。”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罢了,见了他的信,焉有不应之理?
“那便有劳舅父了。”果然,就像杨尚书所预料的那般,王子献绽出了充满感激的笑容。这笑容来得如此自然,如此真挚,仿佛一直等着这个好时机,表露出主人真正的所思所想。
至于笑容之后还藏着甚么,杨尚书已经顾不上细看了。因为杨家的奴仆们已经忍不住过来报喜了:“阿郎!宫中来使送来了懿旨,请阿郎出去接旨呢!咱们八娘子被封为了才人!!”
杨尚书抚须而笑,王子献立即拱手给他贺喜:“恭喜舅父!”
此时此刻,两人仿佛都已经彻底忘记,这位眼看着便炙手可热的杨才人,前些日子险些就成了新科甲第状头的新妇。
☆、第一百九十章 夜探杨府
在太极宫中,一位正五品的才人着实算不得甚么。且不提位居东宫的杜皇后,深得圣宠的袁淑妃与凭着育子之功而跻身四妃的杨贤妃以及谨小慎微的张昭仪——便是三两个默默无闻的东宫旧人亦是婕妤或者美人,就连那位甫进宫不久便被封为婕妤的周氏,目前也足可俯视杨八娘。
这确实仅仅只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而已。然而,弘农郡公府上下无不认为,杨八娘往上升位分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毕竟她年轻貌美,又有弘农郡公府作为凭仗,无论是袁淑妃或是杨贤妃,若想动她一动,都须得掂量掂量她的嫡亲阿爷杨士敬。只要得到圣人的宠爱,位分、孩子,还有甚么是她得不到的呢?
王子献立在角落中,遥遥望着欢喜无限的杨家众人。杨士敬与韦夫人露出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矜持,杨谦的喜色却已是毫无掩饰。那些妾室与庶女们则更是欢喜极了,一群莺莺燕燕不停地说着吉祥话,仿佛被送入宫中得到荣华富贵的人是她们自己似的。
见状,王子献不禁生出几分好奇来。从他安排在杨家的棋子传来的消息里可知,这位杨八娘并不能算一位聪慧灵透的世家女子。若说宫中那位杨贤妃不但浅薄虚荣,而且很是自以为是,那杨八娘的这些毛病也是样样不少。仔细说来,她不过是位被父母养得眼高手低的美貌小娘子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杨家为何能如此笃定,她入宫之后便定能过三关斩六将获得圣宠呢?
且不提杨贤妃的忌惮之意,便是袁淑妃稍稍用些手段,也足以教这个小娘子彻底翻不过身来。而且,圣人岂是那种一见美貌小娘子便心生喜爱的君王?从他居然能真真正正地守孝三年,以及尽管杜皇后重病无子却依旧保有圣宠看来,他绝不是会被美色轻易动摇心志的帝皇。
又或者,杨家这些人已经被之前所取得的胜果冲昏了头脑?又或者,杨八娘这步棋对他们而言至关重要,所以他们都已经顾不得她会遇上的危险了?只是满心希冀她带来他们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或许是罢,毕竟若是杨家真存着以外戚身份篡位的野心,首先他们必须拥有一位能够完全控制住的皇后,或者拥有一个年幼不知事的太子甚至是幼帝。
这一夜,杨家的庆贺晚宴持续到夜半时分方告停歇。作为恰逢喜事的客人,王子献亦得以列席共同庆祝。好几位杨家小娘子都以熟识亲戚为借口,亲自过来唤了他一声表兄,并与他举杯共饮美酒。他微微一笑,毫不推辞地饮尽了酒,眼角挑起的时候,令小娘子们都不由得暗自红了脸。
因着宵禁早已开始,杨士敬便留了他在杨家歇息。而且,为了以示亲近,他特地让杨谦将王子献安置在后园书房中:“听明笃提起,你对他书房中的藏书与摆件都甚有兴趣。他那个院子中也是样样俱全,你便在那里住下罢。日后你可须得常来,老夫让你舅母专程给你收拾出一个院子。”
“多谢舅父。”王子献难掩濡慕之色,“待会儿趁着醒酒的时候,孩儿还能向表兄借几本藏书看看。”
“那些藏书你尽管看,不必与我客气。”杨谦亦是大方得很,“若有看得过眼的,便是送给你亦无妨。”虽然话说得如此好听,他心中却在滴血:不少藏书都是难得的孤本,他虽都已经记了下来,但孤本的价值又如何能估量?
“表兄如此待我,我又如何能得寸进尺?”王子献勾唇笑了起来,仪态依旧优雅端方,“能够看那些藏书,便是我之大幸了。这些书想来都是表兄的心爱之物,君子又如何能夺人所好呢?”
杨士敬对这个便宜外甥真是越看越欢喜,当夜便写了一封信,命亲信明日便送去蒲州裴家本家。裴家号称河东裴氏,分为东眷裴、中眷裴、西眷裴、北眷裴、南眷裴等数房,好几房都已经迁居至长安,连宗庙也搬了过来。唯有他的阿姊杨氏所嫁的南眷裴及几个小房支仍留在老家。而当年的河东郡,便是如今的蒲州了,距离长安也不过是一日路程而已。
当然,他并不知晓,这个便宜外甥这一夜过得究竟有多丰富多彩。前半夜,他以醒酒为名,翻阅了数十卷孤本藏书,将它们一字不漏地牢牢记下。而后,他熄灯而卧,等到杨家的仆从都疲惫睡熟之后,才悄悄地翻出了院子。
在杨家人眼中,这位身量颀长的少年甲第状头看起来依旧有些单薄。他不仅不似成年男子那般结实,且更像是魏晋之际那些肤色白皙身体病弱的世家子弟。而且,也从未听说他喜好狩猎打马球之类的活动,似乎他将所有的时光都用在闭门读书与参加文会上了。
所以,若非亲眼所见,他们断然不会相信,这位少年郎翻墙的身手居然如此灵巧。高达将近两丈的院墙仿佛形同虚设,他轻飘飘地借力一跃,便不见了踪影。若是他们知道,就在几年前,他亲手引弓射箭杀死了多少敌人,面对尸山血海亦是毫不变色,恐怕便不会再小觑他的武力了罢。
虽然只来过杨家后园两回,游览时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而已,但王子献似乎比许多杨家仆从都更了解这座园子的构造与布局。他在偏僻的小道上快步穿行,避过了那些摇摇晃晃四处巡查的仆婢,渐渐来到一片荒芜的野地附近。
着实很难想象,堂堂弘农郡公府居然还有一处这样的小院落。院外长满了荒草,野树垂藤几乎将院墙都盖住了,若是不仔细看,在夜色之中,或许谁都无法发现这间小院的存在。这一瞬间,王子献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穿过了整座长安城,来到了郊外的小村庄之中。
他眯了眯眼,心中不由得一叹:有谁会相信,弘农郡公府的嫡长子,居然住在这样一个荒凉的院落中?这种景象也令他生出了寻根究底之心:这位杨大郎究竟是犯了甚么过错?才被关在如同牢狱一般的简陋院子里?
杨家对外声称他一直在“养病”,但试问哪一个世家大族的嫡长子会在这种地方养病?!便是修身养性,刻意追求返璞归真,也绝不可能是这般落魄的模样!
王子献沿着荒草中的羊肠小径前行,不多时便到得小院子前。他发现,院门居然是从外面紧紧锁住的。从沉重的锁链上头落的尘土来看,至少已有两三个月不曾打开过。而将近两丈高的院墙,更是牢牢地将里头的人禁锢住了。
若非杨家的数枚棋子都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这院子里的人依旧活着,恐怕他会以为,杨家的大郎早已默默无闻地死在这个荒凉的院子中了。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位杨大郎对杨家绝不会有甚么好感——无论是谁,在被家人当罪人关了数十年之后,都不可能会再挂念少得可怜的亲情与所谓的血缘。说不得,不必他多言,不必他挑拨离间,只要让杨大郎以获取自由来交换,他便会很爽快地答应与他合作。
不过,王子献仍然需要考虑另外一种可能。那便是杨大郎真的病了,而且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理智。这样的人,对杨家而言自然没有价值,对他而言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来了,便必须入内一探。至于杨大郎是否能够合作——或许光是他的存在,便极有可能是杨家的隐痛了。不然,杨家也不会一直将他关在此处,对外几乎不提还有一位嫡长子。
身手利落的王状头轻飘飘地越过高墙,落在院内。与外头的荒凉相比,里头倒是干净得很。铺满青石板的地面一尘不染,一株桃树默默地立在角落中,挂满了青涩的果实。而雕栏画栋的正房堪称精致,两边的厢房亦是新修缮过的。
每日汲汲营营、忙碌不已的杨尚书当然不可能顾及这位早已被人遗忘的嫡长子。他心中也许只剩下杨谦这个唯一的儿子了。而能让长子在郡公府中过得尽可能舒适的,也只有那位看起来格外不苟言笑的韦夫人了。不将儿子远远地送出去,而是让他在郡公府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生活,大约也是这位韦夫人的意思罢。唯有如此,她才能竭尽可能照料自己所出的长子。
真是可怜天下一片父母心——
然而,再精致的院子,也改不了这是一个牢笼的事实。
王子献立在院子中央,朝着正房行了一礼,低声道:“某王子献,不慎误入此地,还望大表兄海涵。”
下一刻,正房便亮起了灯火,就听一个沙哑却温润的声音回道:“既然是误入,阁下又何必扰人清梦,悄悄地离开便是了……王?某的母家姓韦,祖母姓裴,姑母以及姑祖母似乎也从未与王家联过姻,不知阁下是哪家的表弟?”
王子献挑起眉,笑道:“某是琅琊王氏商州房子弟,母亲是弘农杨氏华州六房之女。仔细论起来,弘农杨氏女之子唤一声阁下表兄,亦是应该的罢。”光是听回应,他便觉得,这位杨大郎定然是个有趣的人物。被关在这种方寸之地,委实是太可惜了些。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杨家大郎
屋中之人沉默片刻,方道:“既然表弟有备而来,那便应当是容不得杨某拒绝了。也罢,请稍候片刻,再入内一叙。”而后,里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是有人披衣而起。又隐约听闻几声女子模糊的低语,似乎另有其人正轻声说着甚么。
王子献十分耐心地等待着。既然身为世家子弟,而且报出了琅琊王氏的名号,他自然不能贸然失礼闯入主人的卧房之中,免得有失王谢之后的风仪。而且,他素来便是很有耐性之人,并不介意是否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
就在此时,旁边的厢房内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响,一个约七八岁的小少年执着弓箭,立在黑黢黢的门后,冷冷地打量着他。
正房的灯光洒了过来,将这孩童的身形照得清清楚楚。无疑,他生了付好相貌,唇红齿白,眉目之间竟是像极了韦夫人与杨八娘。然而,白嫩的脸上却并无半分寻常孩童的稚气天真之感,反倒充满警惕与漠然。如此看来,他更似是一头保护领地的小兽,勇敢地面对陌生的敌人,张牙舞爪地想要护得父亲与母亲的周全。
王子献向着他微微一笑,意欲表露出自己的善意。小家伙反倒是更警戒了,将手中简陋的小弓箭握得紧紧的,仿佛下一刻便要举起来,朝着他引弓射箭一般。
“阿桃,不得对贵客无礼。”许是对他的脾性很是了解,杨大郎非常及时地出声,化解了二人之间的紧张感,“难不成你不记得我先前曾经教过你甚么?若有客人来了,便由你迎接客人,将客人引到正房坐下。”
显然,这位阿桃小郎君的小名就是按着院子里头那一株桃树取的。虽然听起来像是小娘子,却与此地、此时、此景异常相合。出生成长都在这座小院子里的孩子,自然便该取这样一个名字,无关其他,只是贴切罢了。
王子献再一次浅浅一笑,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令人实在生不出任何恶感来。阿桃盯着他,缓缓地将弓箭收起来,闷闷地道:“贵客请随我来。”他举手投足间与山野孩童无异,但隐约仍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影子,躬身行礼之时犹为灵动自在。
于是,王子献跟着阿桃小郎君入得正房内,迎面就见软榻上侧卧着一个年约二三十左右的人,正含笑望过来。他面如冠玉,生得极好,并未蓄须,显得格外年轻。然而,右胸一侧却怪异地凸了出来,仿佛该支撑腰肢的脊椎挤成了一团。这令他的身形看上去很是怪异地蜷曲着,似乎连上半身都无法直起来,只能彻底倒卧在榻上。
这一刻,屋内的气氛略有些紧张。杨大郎看似淡然,实则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郁色。而阿桃则更是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仿佛只要这位“贵客”露出任何轻鄙之色,他便会扑将上去咬碎他的喉咙似的。
不过,王子献在外游历多年,什么眼歪鼻斜的人不曾见过?就算是更丑陋更怪异的模样,在他眼中亦是平常。毕竟,生得丑陋不意味着人心丑陋。有时候,反倒是有不少皮相出众之人,内心更加阴暗无情。
在王子献眼中,杨大郎与其他任何健康之人都并无不同。他的目光里既没有轻视,亦没有同情,仅仅只是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便彬彬有礼地拱手道:“某王子献,见过大表兄。首次拜访,本该带些礼物过来。因时间有些紧,未能准备齐全,还请表兄见谅。”
杨大郎眉头微动,仿佛略松快了些,露出了笑意:“既然是自家亲戚,便不必如此客套了。而且,二十年来,难得有一位客人到访,我本该尽地主之谊才是。可惜平日用度有限,不能设宴席好生招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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