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将————水虹扉
水虹扉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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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娃的信件里,还提起了当年在杏花楼上的事情。
他自称,从小就与柏啸青相交相识,直至柏啸青叛变之前十几天,两人都还见过面。
那时,阮娃已二十岁。
至杏花楼相见,阮娃是二十六岁,形貌未改,所以,柏啸青不可能认不出阮娃。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可能认不出元渭。
目前为止,只有这条证据,是可以确认的。
……
“回勤政殿,给朕叫管人事的大太监过来。”
考虑到这里,元渭再不犹豫,朝身边围过来的几名贴身内侍吩咐。
声音虽然仍旧维持着,一个帝王的沉稳坚定,他的手却在袖下微微发抖。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该如何面对柏啸青?
一个忍辱负重,为国为民的忠臣?
一个与自己母亲私通的奸夫?
让他选择的话,他宁愿维持现状。
但是……元渭从来不是遮住眼睛耳朵,欺骗自己的人。
无论如何,他要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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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管人事调动的紫衣大太监,桂公公很快被传唤到勤政殿,元渭的面前。
这桂公公生就一张很讨喜的圆脸,四十左右的模样。他看见元渭,便连忙跪在地上。
“阮娃当年入宫的时候,是不是经你的手?”元渭端坐在龙椅上,高高俯视着他。
“回陛下,阮娃那贼子入宫时,奴婢才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未曾管事。”桂公公连忙开口,“那时候管事的人,是林公公……不过,奴婢那时候就看那贼子不对劲,眼睛里总有股凶光……”
“行了行了。”
元渭打断他。
宫里的这些太监,逢高就捧,见低便踩,他不耐烦听,便接着往下问:“那么,柏啸青是否和阮娃相识?”
“是,是相识的。”桂公公朝元渭磕了个头,“奴婢不敢隐瞒。柏啸青入宫时,是建纯元年冬天,奴婢亲自陪林公公,自街上买进来的,跟阮娃是一批……两个人,那个时候交情就不错。后来,柏啸青得到圣德明慈皇后的提携,两人分开后,直到成年,还时常相见。”
元渭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虽然证词时间并不精确,但既是成年,一个人青年前后,容貌绝不会有大的改变。
阮娃没有说谎。
而杏花楼上,柏啸青会放过元渭,当时敌国的皇帝。这等攸关重大的事情,明显不是因为阮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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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渭怔忡片刻,朝桂公公挥了挥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桂公公应了一声,起身退出门外,元渭又朝身旁的内侍吩咐:“把凌逐流和简丛,给朕传过来。”
凌逐流和简丛都在宫中处理政务军务,并未回府,很快就被传到了元渭面前。
“你们瞒得朕好!”元渭抬眼,看着这两个顾命重臣,冷笑一声,“多的朕且不跟你们提,就问你们两件事。成复五年,买军马战备的那笔钱,究竟是哪里来的?!成复十年,和金摩在绿野的那场仗,是谁烧了金摩的粮仓?!”
凌简二人面面相觑,心内大震。
虽不明白,元渭是如何知道的,但从这些问话里明显可以听出,他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继续隐瞒下去,也是没有用的。看元渭的情绪态度,说不定还会落个欺君之罪。
于是,两人在无奈之中,便将当年的事情,全盘向元渭托出。
元渭一声不吭地听完后,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案,勃然大怒,眼中光芒锐利锋寒:“这等大事,为什么不跟朕说,把朕一直瞒在鼓里?!欺朕当初年幼么?!”
他的心,现在完全乱了。
阮娃说过的话,现在能够查证的,全部属实。
那么,柏啸青和自己母亲私通的这点,八成也是真的。
他已经动了杀意。
如果凌逐流和简丛知道这件丑事,他马上就以欺君之罪,将二人灭口。
“臣等不敢。”
凌逐流慌忙解释:“当初,明慈皇后是这么吩咐的,臣等也不知其用意。”
站在他们的立场,只能这样解释。
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元渭的娘,担心元渭对柏啸青用情过深,从而产生祸乱宫廷朝纲的权臣。
这样,让目前正专宠着柏啸青的皇帝,脸往哪儿搁。
元渭听完他们的回答,只觉胸中梗塞,气得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二人,只是奉命行事。但依着他们的回答,那件事,就已是九成九了。
若非有了丑事,为何他母后一定要柏啸青死?
他心里一边恨自己的母后,一边恨柏啸青。
最可恨的是,自己身下的宝座,手中所握皇权,偏偏是靠这种丑陋的交易换来的。
凌简二人不知道元渭心中所想,只有悬着心跪在地上,等待元渭后面的问话。
“滚!都给朕滚出去!!”
元渭咬了半天牙,忽然抓起手边的茶碗,就朝凌逐流和简丛扔过去。
元渭虽没扔准,两人却也没敢躲,简丛被泼湿了半幅衣摆后,连忙和凌逐流匆匆退下。
两人退出房门,元渭坐在原地,又发了半天呆,忽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平日皇帝出门,按例是要跟身旁人说明,自己去哪里的。
但如今元渭两眼布满红丝,神态凶恶狰狞,一张俊美端正至极的脸都扭曲了,身边内侍没人敢问,只有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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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瑶宫的寝房大门,被元渭狠狠一脚踢开。
寝房里侍候的宫女内侍,看到元渭凶恶不善的眼神,连忙纷纷退出房间。
柏啸青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元渭来势汹汹,不由有些错愕。
元渭将大门反闩了,几步走到柏啸青面前,狠狠瞪了他片刻,忽然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提起来,扔在宽大的龙床上。
“好一个忠良……好一个忍辱负重,舍身成仁……”
元渭望着他,气得脸色发青,嘴唇都在哆嗦。
柏啸青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不,他应该不可能知道的……
元渭忽然俯身压住柏啸青,伸出双手,抓住床头束纱帐用的彩色丝绦,往柏啸青脖子上一套,就握住两端,狠狠往里勒:“既然如此……朕成全你!”
柏啸青挣扎着,却因为四肢无力,没有挣脱,只能任凭元渭摆布。
元渭感觉到,柏啸青的四肢渐渐不再动弹。
他看着柏啸青失神的双眼大大睁开、一张脸涨成紫色,巨大的恐惧忽然从内心升腾,压倒了怒气。
再这么勒下去,柏啸青真的会死。
他悚然松手,柏啸青终于重新能够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
元渭咬着下唇,直咬得沁出血丝,心中又气又恼。
他看了柏啸青半晌,忽然冷笑:“好……好……你既然能够上了圣德明慈皇后,如今被朕上一辈子,也算是报应!”
元渭连着他的母亲一起厌恶憎恨,竟在柏啸青面前,直接叫他母亲的谥号。
说完,他抓住柏啸青的衣襟,用力撕开,又一把拉下柏啸青的亵裤,欺身上去,就将柏啸青狠狠压倒在身下。
柏啸青一开始听他说那些话,因为刚刚几乎被勒死,头脑还有些发懵。直到元渭进入他的体内,开始狠狠撞击,才明白过来。
顿时,羞愤愧恼,不受控制般直冲脑门。
他气得发抖,抬起手,拼尽全身的力气,给了元渭一记耳光。
虽然因为身体虚弱的关系,打得不重,却异常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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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渭自小就没挨过打,柏啸青这一掌将他打怔了片刻,捂住左脸发愣。
“混帐、王八蛋、蠢材!”
柏啸青愤怒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嘶声大喊:“……你怎么能这样说娘娘?!她比谁都高贵,比谁都美丽……是,我敬重她,爱慕她,甘心为了她的愿望而死……但那种苟且龌龊的事情,我这一辈子,想都没想过!你、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些混帐话的?!”
他向来视姜皇后为心中女神,听到有人这样污蔑她,比杀了自己还要难过。
更何况,这种恶毒的攻击,竟出自她的儿子,他的陛下之口。
元渭听完柏啸青的嘶吼,一点点撤出柏啸青的身体,翻身坐起,低头看着脚边的长毛地毯发呆。
在他的记忆中,柏啸青是第一次这样失控,在人前大吼。
……没错,就是不相信柏啸青,他也应该相信自己的母后。
他自幼就被教导帝王术,不是不知道,最厉害的谎言,就是在通篇真话里,夹杂上一两句关键要命的谎话。
但事情一旦涉及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柏啸青和他的母后,他竟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对不起。”
元渭没有看柏啸青,低声道:“有些事……朕要好好想想。”
说完,他整了整衣裳,站起身,慢慢朝房门走过去。
元渭向来注重仪态,此刻却步履蹒跚,背也微微的佝偻着。
他的世界,他的所有情感认知,在十岁那年被颠覆过一次。
如今,又再度全部被颠覆。
柏啸青的脖颈上紫痕深深,下身还在流血。他伸出虚软无力的手,勉强用宽大的衣服将身体掩好,看到元渭走到房门前,正在拉门闩。
元渭一直在发抖,拉了十几次,居然都没有拉开。
柏啸青心里,就开始疼痛起来,有点后悔刚才那么骂他。
从头到尾,元渭都是按照先帝,以及姜皇后的意愿成长起来,坐在九五至尊宝座上。
然而最后的果实,无论是什么味道,全部要由元渭独自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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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事情的真相,其实很简单。
天朝危难存亡之际,民间和朝廷决战的呼声沸腾,但敌国兵马强盛,战则必败,皇朝倾灭。
于是,帝后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令柏啸青带其头颅投诚敌国,就有了名正言顺撤退、保存实力的理由,同时也起到激愤军心民心的作用。
但,这件事若传开,毕竟对皇族声誉有损;再加上,将来要成为帝王的那个孩子,对柏啸青看重得逾于性命。
一个帝王的身边,绝对不允许有这种人存在。
所以,柏啸青成为了那颗,注定被牺牲的卒子。
勤政殿内,坐在龙椅上的元渭,别过头,轻轻将眼睛闭拢,不去看跪在地上的那两名顾命重臣。
有些事情,只要掌握了部分事实,就像解连环锁一样,找到某个诀窍,整个看似错综复杂的机关,都会挨个打开。
风华正茂的年轻帝王,一夕之间就憔悴下去,神采黯然。
和柏啸青的过去,以及加诸在柏啸青身上的那些凌辱、刑罚……他想都不敢再想。
还有,柏啸青曾经说过……爱慕着,他的母后。
是因为这样,才甘心赴死的吧。
助他平金摩,登上大宝,不解释过往,对他的凌辱侵犯不加反抗,救了他的性命……也都是,因为他的母后吧。
那支毒箭射过来时,柏啸青,并不是因为喜欢、爱他,才拼命将他推开。
元渭的心底,已经说不出来是恨、是痛,还是怨悔。
但还是,舍不得放手。
“朕要……为他昭雪。”
元渭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眼神慢慢明亮:“朕要补偿他……要他重新立在朝堂之上,陪在朕身边……对,这还不够……朕还要为他建个大大的忠义生祠!快、快!还愣着做什么?!快找纸笔过来,朕这就拟诏!”
“陛下,恕臣直言。”
元渭的精神已接近癫狂,凌逐流实在是看不下去,打断他的话,走上前去:“臣觉得陛下,这样做之前……应该听听柏大人自己的意愿。”
“他能有什么意愿,多少人求之不得……”
元渭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嘴,再也说不下去。接着,眼泪就似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沿着面颊淌落。
明明知道……他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自欺欺人。
但现在,就连自己,也骗不过去了。
凌逐流一直没有抬头,却能够看到,不停有水珠落下,打湿了皇帝膝盖处的龙袍;能够听到,皇帝掩也掩不住的哽咽抽泣。
元渭自登基以来,无论遇上什么事,至少表面上,一直是个标准的帝王,自负决断,心肠坚硬。
他是第一次见到,皇帝这样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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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啸青选择了离开。
对他来说,也只有离开。
把他的清白,证明给全下的人看,只会成为天朝、先帝先后,以及元渭的污点。
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用生命珍爱维护的东西,又被自己摧毁。
而一生留在这皇宫之中,绝非他所愿。
所以,昔日的名将、叛贼、阶下囚,在元渭诏示天下的布告中,已经死了。他如今离开,再无挂碍。
成复十六年,二月底,京城的初春已至,官道两侧生长着的梧桐树,纷纷吐出嫩绿新芽。
只是周围景象,仍旧没有褪去冬季的萧瑟。
一顶毫不起眼的青呢小马车,停在通往西北方的官道上,年过六旬,却依旧精神矍铄的马车夫,头戴青箬笠,怀抱长鞭,等待旁边的客人话别。
元渭和凌简二人,都身着便装,站在马车旁。
元渭明显憔悴消瘦了很多,脸色青白,眼睛有点发红,望向对面的柏啸青:“……你再想想,你若留下来,朕、朕……什么都给你……”
元渭知道,自己挽留的样子难看至极,却还是忍不住挽留。
柏啸青微笑着摇头,转身朝那顶马车走过去。
他的步伐虽仍然比常人缓慢,却已行走无碍。从今往后,他将用这双脚,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人生。
元渭咬了咬牙,忽然迈开步子,跑到他面前拦下他,哑着嗓子:“潜芝,朕只想问你最后一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朕?”
虽然元渭自己也觉得,这句话问得恶俗,活似怨妇。
但是,若不知道答案,他到底不肯甘心。
柏啸青低垂眼帘,怔了片刻后,慢慢弯了双膝,在元渭面前跪下,端端正正朝他磕了个头:“请陛下今后,以江山社稷为重。”
他身心俱残,早就不再奢求任何东西。
元渭是手握皇权,掌握天下生杀的帝王,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人。
喜欢,抑或不喜欢,既然是再无交集,就没有任何区别。
只希望元渭,在将来的岁月里,能够将这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令百姓安居乐业,做个好皇帝。
元渭被他这一跪,心痛如绞,整个身子仿若被钉在了地面上,动弹不得。
元渭不知道是如何看着柏啸青站起身,如何看着他上了马车,扬尘远走。
心内情感寄托的所在,刹那间全被掏空。
柏啸青坐在马车内,看着对面车角处,用来拴帘子的藏青吊穗在那里摇摇晃晃,不敢掀帘往外望,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和元渭初见时的情景。
那样一个粉嫩白胖的漂亮娃娃,戴顶坠满珍珠的小帽子,脖子上挂着个长生小金锁……穿着大红的缎子衣,露出两节粉藕般的手臂。
自己朝他磕过头后,他坐在宽大柔软的床上,眉眼深黑灵动,瞧着自己一笑。
十几年光阴荏苒,和元渭之间的快乐、悲伤、挣扎、纠缠……始于那日一跪,终于今日一跪。
鼻腔内,忽然酸楚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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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出了京城的范围后,还是上午。
柏啸青撩开车帘,朝马车夫大声呼唤:“大伯,麻烦您调个头,去一趟北郊,我有两件事要办!办完了,咱们再上路!”
马车夫也不多话,直接一甩长鞭,便赶着马儿,朝城外北郊而去。
北郊是一片乱葬岗,掩埋着无主尸骨,终年都给人阴森寒冷的感觉。
柏啸青自十八岁那年起,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那时的他,已背上了叛国的罪名。若再常来这里祭拜,只怕会被愤怒的天朝人偷偷掘尸,惊扰了他死去亲娘的安宁。
此番一去……又是遥遥无期。
若这时不来看她,恐怕今生都不能再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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