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面的话被凌的嘴唇堵住了。凌深深地吻着夜,阻止着夜的声音,直到夜停止挣扎,瘫倒在他的怀中。
薄薄的窗纱被细风牵引着,在明媚的阳光下如梦幻飘渺。
夜卧在凌的膝头,嘴唇上泛着湿漉漉的粉色光泽,因为窒息而略微有些青灰。粉中的灰,是一种妩媚的藕荷秋色。凌忍不住又俯身欲吻,这回却险些被夜咬着了舌头。
"放我出去,否则,不许碰我。"
带着细细碎碎的喘息的声音,我威胁,亦是诱惑,让凌的心不由自主地动荡了起来。踌躇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怕了你了,不过说好了,只在这附近转转,我不会让你走远的。"
夜沮丧地垮下肩头:"只是附近啊?"
"这附近有很好的东西。"凌神秘地一笑,忽然扯过一方绸缎丝巾,遮住夜的头,不待夜反应过来,环住夜的双臂,将夜拦腰抱起,"本来是想再过一阵子的,既然你催了,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被丝巾挡着,夜什么也看不见,在凌的臂弯里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手又被凌按住,无法动弹,他不悦地踢着脚:"鬼头鬼脑的,做什么?"
凌只是轻轻地笑着,却不说话。
走着,渐行渐远。阳光中似乎渗入了一点点淡淡碎碎的影子,在视线之外微微地摇曳着。一种朦胧的花木之香透过绸缎丝巾,传入夜的鼻中,清新的、甜美的味道在在空气里象水一样潺潺流动。
"到了。"
白色的丝巾从眼前滑下,一片艳丽的绯红映入眼帘。
仿佛无尽处的枫林,或疏或密地亭亭而立。片片红叶深深浅浅地交错着,似乎缠绵着不想分离,映着金色的阳光,染成了浓艳欲滴的红颜绯影,宛如飞霞,宛如流火,渲染着九月的天空。风过时,一林的红叶轻颤,偶然,似朱蝶坠下,晃晃悠悠地跌落尘埃。
凌扶着夜的肩膀,柔声道:"怎么样,很漂亮吧?"
夜有几分出神地仰起脸,长长的睫毛染上了隐约的绯红,轻轻地眨了眨:"没想到在朱雀国之外还可以看见这么大片的枫林。"
凌的脸上泛起了得意的神情:"玄武地寒,本不宜枫树生长,我特地叫人从后山引了温泉之脉,绕林而过,以温泉之气护住林子。自五年前我就派了专门的人栽培这片林子,每年的秋天,我都会到这来住上几天。"他的语调缓了下来,看着夜,认真地道,"这个地方,平日里我连紫琉璃都没有带来过,这是我一个人的王宫,夜,我把它给你,你愿意接受吗?"
夜的眼波象雾一样迷离地流转着,矜然地翘起了嘴角:"若是我不喜欢呢?"
凌自信地笑着:"不可能,我喜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他举目望向红叶深处,喃喃地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有非常强烈的愿望,想要拥有这样一片枫树林,其实,我并不喜欢花花草草的东西,可是,你看,那种颜色多漂亮,鲜红的,象火一样,仿佛快要烧起来了。看见它,就觉得心里很烫、很烫。"他将下颌贴在夜的颈上磨蹭着,"就象看见你的时候一模一样,很烫。"
红色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极轻微的沙沙的声响,那么温柔的声音,恍惚降,似情人在耳畔哝哝絮语,亲昵,却又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只是惘然......只是惘然,而已。
夜轻盈地从凌的怀中滑出,踮起脚尖,旋了个身,一袭轻衫撒开,似云出天际。
风的声音,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天籁,悄悄地应和着那片跳舞的叶子。
优雅地扬起修长的手臂,在空起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宽大的衣袖随之而飘掠,象蝴蝶的翅膀在飞。高高地仰起头,迎着太阳的方向,飞扬的身姿在阳光与叶子的间隙中袅娜地流动,如游鱼在水,无拘,如鸿鹄在天,不羁。
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曾经初见时,那一轮的艳阳,那一片的枫华。
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再升起。红叶凋零了,来年依旧染红。是的,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改变的只是人而已,忘记了一些不该忘记的事情,无法再想起昨天的情景。
夜拧腰,回眸,对着凌浅浅地一笑。太阳还是那么耀眼,红叶还是那么明艳,笑颜中浮着甜蜜的阴影,而阴影之下恍惚沉淀着浓浓的忧伤。
枫叶的颜色是红的,浓时,似血。
红色的叶子从眼前落下,在视线里摇摆着,透着往事的尘烟,却无论如何看不清楚,凌的呼吸渐渐地沉重了。似曾相识,剪不断的感觉,无可奈何,理还乱的记忆,如铁马金戈在脑海里厮杀,头快要炸开了,天与地都在旋转。
红叶在风中呢喃着,落下,然后,叹息。
夜回身旋舞,衣袖拂过凌的身前。凌猛然伸手抓住夜的长袖,一拉,扑上去,抱住了夜。两个人顺势倒在一地的残叶上,打了几个滚。
凌压在夜的上方,紧紧地抓住夜的肩膀,眼眸里琥珀般的褐色深邃如海,荡漾着,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略略地有些颤抖:"我以前认得你,肯定认得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到底忘记了什么,你说啊!"
夜眯起眼睛,脸上泛起恍如春风般轻柔的微笑,慢慢地扬起手,狠狠地摔了凌一记耳光。
"啪!"
凌在失神之下被打得一愣,夜趁势推开凌,一个翻身,反压在凌的身上,他的手抚上了凌的颈项,用力地按住,轻轻地笑着,轻轻地说着:"是的,你认得我,很久很久以前。可是,我偏偏不告诉你,绝对不!是你自己忘记的东西,我要你自己去把它捡回来。"
黑色的眼眸如同暗夜的辰星,寂寞地执守在天的尽头,却骄傲地流露着比阳光还要眩目的光彩。倔强的、微笑的、几乎是温柔的,那是一种仿佛哭泣的神情。
心抽搐了一下,痛了。凌抬手,修长的手指划过夜的眼睑:"为什么?难道你不愿我记起你吗,夜,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你曾经爱过我,曾经说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发生过那么、那么多的事情,你竟然......无辜地说你忘记了......忘记了?"黑眸里的星辉染上了水气蒙蒙,夜咬破了苍白的嘴唇,双手猛然收紧,使劲地掐住凌的脖子,嘶声叫道,"我为你所受的伤,何止一样,痛得我都快要死掉了,而你却忘了!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忘记!"
夜的手越卡越紧。凌的脸色渐渐地泛青,呼吸也微弱了,而凌的手依旧挣扎着停留在夜的脸上,如羽毛般又轻又软地抚摩着。
风驻足于林外,红叶飘零在天边,这个世界,没有声音。
僵硬的微笑连同血色一起在夜的脸上褪去,闭上眼睛,让泪水干涸在眼底,他松开了手,俯下身,吻上凌的嘴唇。
绵绵的吻,狂野的吻,唇与舌的交缠,覆盖住呼吸的自由,与脖子被卡住时一样,是一种窒息般的感觉,如同掺了蜜的毒药,危险而香甜的诱惑。
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有枫叶的味道,在微微的风里,燃烧着,从身边蒸发掉。没有空气,只有热度,鱼儿不能呼吸。
夜忽然放开了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欲逃。凌喘着粗气伏上前,抓住了夜的脚踝,用力地想要挽留。夜狠狠地踹了一下,从凌的掌中挣脱,跑了两步,却又摇摇晃晃地停住了脚。
凌抚着胸口,勉强从地上起来,大口大口地重新吸着,一步一顿走近夜,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要想起你,我会想想你。"凌喘息着,喃喃地道,"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努力地去找回丢掉的东西,如果,那是你的要求,那么,我一定可以做到。"
夜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间有隐约苦涩的滋味,让他咽不下去。抿着唇,无声地沉默着,在凌的怀抱之中。
"我爱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那是凌在说话。
夜僵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握住了凌环在他腰间的手。垂下眼帘,太阳的光线之下,密密的睫毛上似乎有一滴小小的水珠。
深深的拥抱,久久的伫立,在一天一地的枫华中,如火。
很安静......很安静......
沙沙的脚步声缓缓地由远及近,在两个人的身后停下了。
凌抱着夜,不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紫琉璃矜持地挺直着腰,僵硬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地望着凌和夜。
凌微叹,回首:"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待过几天我回去再说。"
象月光下的昙花一般,紫琉璃现出了一抹凄凉清冷的笑容,慢慢地曲身,单膝跪下,螓首低垂,一言不发。
空气凝固住了,连流动在风里的叶子都静止在半空中。
夜掰开了凌的手,低声道:"我回房间里等你。"顿了一下,苦笑道,"你放心,这回......我不生你的气,毕竟,你是她的夫君,我......"说不下去了,咬了咬唇,逃似也地走了。
凌的手动了动,终究没有拉住夜。转过身子,面对着紫琉璃。
紫琉璃抬起头来,目光深沉如寒潭。
* * * * *
夜刚想推开房门,背后一道高大的阴影压了过来,他张口想叫,却马上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他不假思索地使劲咬了下去。
身后响起一声轻呼,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你的性子还是这么坏啊。"
夜皱了一下眉头,拨开那只手,转过身来瞪着银发银眸的男人:"你真是阴魂不散,又来了。"
冽谨慎地左右看看,飞快地拉着夜进了门,反手关上。
夜毫不客气地甩开手,冷冷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凌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夜,然后笑笑,淡然道:"想你了,过来看看你。"
夜的眸子里掠过一线寒光,突然扬起手打了冽一巴掌。
冽眯起了眼,银色的眼眸里有尖尖的针在跃动:"我大老远地跑来看你,你就给我这种见面礼?"
夜踏前了两步,拽紧手心,恨恨地看着冽:"你明明知道他没有死,对不对?你故意瞒着我,让我这几年过地这么难受,现在还跑到我面前来惺惺作态,西翮冽,你给我滚!"
冽森冷地一笑,无情地还了夜一巴掌。夜踉跄了一下,不待他站稳,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用寒气逼人的目光压迫着他,而冽的声音却是轻柔的:"是,我是故意瞒着你,他没死又如何,难道你对他还没死心吗?你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吗?他在和北轩紫琉璃商量出兵攻打白虎国的事情,他以你为质,向南昊绯雪提出要求,让朱雀拒绝与白虎的联盟。"他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缓慢而清晰地道,"你以为他这几天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那是他怕你跑掉,他就失去了和朱雀议价的砝码。"
"胡说!"夜惨白了脸,挣扎着尖叫,"你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冽放开了夜,带着自若的神情看着夜摇摇晃晃地后退,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你看,即使你知道他没死,又有什么用呢?一样的开始,一样的结果,你们只是在原地兜着圈子,这种游戏很有趣吗?"
阳光所带来的温度从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漏走,那是一种无法挽留的趋势,很冷,很冷。太阳分明如此艳丽,为什么无法照耀到屋子里面来?夜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地,自己对自己说:"我不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冽走到夜的身前,扶住他发颤的肩膀,拨弄着那柔软的、碎碎的发丝,轻声道:"你可以不相信,反正你只是个可怜的小傻瓜,习惯了自己欺骗自己。"
外面的天空艳阳高照,而灵魂深处那片深蓝色的天空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湿了象水晶一样脆弱的心。没有理由哭泣,没有理由微笑,他甚至没有理由逃避,僵硬着,保持着木然的表情,仰起头,倔强地望着冽。
冽轻轻地拍了拍夜的头:"朱雀方面已经让东御司华赶到玄武,希望能带你回去,估计这几天也该到了,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可以自己去问东御,看看到底是谁在骗你。"
夜的嘴唇动了几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专门告诉我这件事?"
冽的手顿了一下,很慢很慢地将夜拥入怀中,就着这样的姿势,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我从漠河战场上一路跟你过来的,今天才有机会接近你。本来......本来,我想既然你与他重逢了,我干脆死了这条心,可是现在......我委实放不下你,我要带你走,离开西翮凌,无论你选择谁也比他强。坚强一点,你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放弃他,你不会死的,而和他在一起,你会比死更难过。"
心都要碎了,而眼泪流不出来,所以,更痛。
夜茫然地呢喃着:"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想要说出和凌一样的话吗?说你在乎我,说你想要保护我,说你......喜欢我,是吗?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呢?难道我真的很傻吗?"
冽的身体震了一下,想要松手,却越来越紧地抱住了夜:"我不在乎你,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可是你不能留在凌的身边,我不会让他利用你来牵制朱雀,这是为了白虎国的利益,不是为了你,不是!"
"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夜在冽的怀中摇了摇头,浅浅地笑了笑,"算了,真也好,假也好,总之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去问他,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即使死在他手里,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他推开了冽的拥抱,生涩地道,"你走吧,若是让人发现了恐怕就走不掉了。"
"夜......"冽宛如叹息般地呼唤,固执地向夜伸出了手。
夜定定地看着冽的手,眼眸里的水快要把他淹没了,而他却还是摇头。
冽的手无力的垂下,沉默地看着夜,很久很久,然后,转身,走出。
"我今晚在枫树林外面等你,我会一直等到天亮,你若是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你......你若是不想跟我走的话,等东御来了,你一定要走,记住,一定要走,离开他。"
冽的低微的话语回响在夜的耳边,象针一样刺。
他滑倒在地上,伸手捂住了脸,将头埋进膝盖。
有时候,哭泣是不需要眼泪的,也不需要声音。
阳光越强,光线下的影子就越暗。而现在,太阳很亮很亮。
12
凌刚刚迈入房中,日魂剑的剑尖边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这是干什么?"凌的心下一沉。
夜持剑,木无表情地看着夜,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感情的变化:"你以我为人质,要挟绯雪--有没有这回事?"
凌怔了一下,脸色变了,厉声道:"谁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
剑尖平稳地向前递进了一分,逼人的剑气让凌的嗓子有些发干。
"回答我,有或者是没有?"夜的表情依旧淡漠,而眸子里的火光却开始燃烧。
望着夜的神色,一种强烈的惶恐在一瞬间抓住了凌,他无视剑刃的危险,身子前倾,握住夜的手,急促地道:"我承认我一时鬼迷心窍,曾经向玄武族里的长老们提起过这件事,可是我发誓,现在我一丝一毫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