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叶子
叶子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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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自己未免也太着相了吧?
陆蓉波想着,心上忽然一阵愧疚。昨天的事本来只是一点儿小意外,自己却如此大惊小怪,连杨鲤都不敢再见,也未免太过举止失措了吧?教父亲知道,一定要说自己道心不静了。
还是保持平常心的好。
这样想着,陆蓉波对自己笑一笑,又转回身去,打算叫醒杨鲤,然后两人一同栽种那些花草。
"师弟。师弟!"
杨鲤却没有醒来。
怎么回事?就算杨鲤年轻贪睡,也不可能连连呼喊都不醒过来呀!
陆蓉波皱眉,仔细打量杨鲤。杨鲤的面色异样的红,手中紧握着一朵大花。花开如莲,千瓣层叠,花色艳丽异常,隐闻香气馥郁。
陆蓉波伸手拿起那花。花很美丽,可是瞧不出什么古怪。她又拿起它放在鼻端轻轻一嗅,一股浓烈异常的奇香直沁心脾。神思立刻一阵昏迷。
不好!
陆蓉波大惊,抖手将花掷了出去。可是已然迟了。强烈的昏沉感从心底涌上,四肢怎么都无法动弹,话语也再出不了口。她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只听得杨鲤焦急的呼喊。
"师姊醒来!师姊醒来!"
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师弟?"
"蓉儿!"
从崖顶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陆蓉波抬头一看,不禁"咦"了一声。"父亲,你怎么过来了?"
两人纵上崖去。父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杨鲤,面上神色方稍微和缓了一些。"杨贤侄,"他冲杨鲤点了点头。"南海来人,说聚萍岛上出了事情。令师和令师兄正在商议,我来唤你赶快回去,恐怕你们马上就要动身回岛。"
"岛上出了事情?"杨鲤一惊。
"不错。"又一个声音远远传来。
杨鲤抬眼一望,急忙叫道:"师父!岛上出事了吗?出了什么事?"
凌虚子点了点头,道:"岛上出了妖孽,你师兄们制它不了,所以我得赶快回去。"说着又转身道别,"本来想和道友多盘桓些时日,不料忽然出了这种事情,只得匆匆告辞了。希望他年有缘,再来和道友下完今日这一盘残棋。"
这边厢两人匆匆道别,那边陆蓉波和杨鲤也是依依不舍。
"可惜我这就得随师父回去,不能再和师姊你在一起玩了。唉,岛上的师兄们都和虞师兄一样,闷死人了!师姊,你以后有空,一定要来我们聚萍岛看我啊!"杨鲤拉着陆蓉波的手道。
"一定。"陆蓉波点头,"你以后要有空的话,也要再来我们玄霜洞啊!那剑法的最后一手我还没顾得上教你呢!真可惜,再有三、四天你就可以学全了。"
似这般只顾在这边话别,当不得那边凌虚子已经在催。杨鲤匆匆忙忙跟上师父和师兄的身形,化作白光,御剑飞空而去。这边陆蓉波望见好友远去,以后空山寂寂,再没有人陪自己玩耍,不由得怅然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父亲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她。
"父亲?"陆蓉波奇怪地看着父亲。父亲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来看自己?
"你......"父亲张了张口,忽然又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去做你的功课去罢。"
"哦。"陆蓉波虽然有些奇怪父亲的表情,但也没往深处想。听父亲如此说,便乖乖地答应一声,回洞做功课去了。
却再也没有想到,那是她第一重大劫的开始。


那天之后,陆蓉波便觉身子渐渐有了异样。也不是说什么十分严重的情形,只是总觉得精神恍惚,心神不定,做起功课来也十分勉强。而细想近日行动,除了那天曾经在大石上中过一次花毒之外,却并无什么别的可异之处。难道那花毒的余毒至今依然未清?
这疑惑困扰着她。直到父亲的飞剑及体,师祖的灵符生效,石壁刹那开合,此身幽闭石中,那个时候,陆蓉波才终于明白过来,所有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
只是那个时候,什么都已经迟了。
"蓉儿,是为父错怪了你。"关在黑漆漆的洞中,听着石壁外传来父亲歉疚的话语,"你师祖遗留的仙柬上已说明了此番事故的因果。蓉儿,你那天误嗅毒花,乃是天地间至淫之物合欢莲。你因毒气所感,又受了灵石精气,此刻身子已然有孕。我不该错怪了你,把你逼入石中。现在灵符生效,你再也不能出来,除非静中参悟,等三十六年后,道成飞升,那时才可石壁重开。"
三十六年吗?
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听不清父亲在石壁外还说了些什么。只觉神思昏昏沉沉,所有一切前后事情都如在梦中。梦醒了,才发觉现实比噩梦更加教人惊心。
"汝孽重缘浅,前途多难,日后的第一重大劫,尤其难以避过。但念汝向道心诚,我赠汝灵符一道,日后如遇性命危险,便可发出。它自会保护于汝。"这是师祖当年赠灵符给自己的时候,所说过的话。
却原来终究......还是避不过吗?
低低地苦笑,听得父亲的声音在石壁外再次响起。"......为父遵你师祖训示,即刻也要离开此地,去往北海尸解。我父女多年亲情,至此永决。蓉儿,蓉儿,盼你此后勤心修道,不负你师祖一片苦心成全。为父......去了。"
从此石壁外再无声息。而石穴狭小黑暗,便是我此后三十六年,所居住的场所。而那个我感石而孕的孩儿,你又如何呢?
抚着小腹,陆蓉波无措地笑。笑声不止,泪水却忽然满面。
感石而孕吗?来日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叫你石生吧。石生石生,你知道你的存在,是你母亲此生一切磨难的开端吗?
可是......终究是我的孩儿。


黑暗的石穴中,陆蓉波微微苦笑。
无法怨恨谁,无法憎恨谁,所以也只能够,归之于自己的宿孽罢了。只是,这么多年来,偶而会想起的,却是那时候在山前山后,那个总是跟着自己,"师姊"、"师姊"地叫个不停的少年。
那竟是我三十六年回忆的黑暗中,唯一的亮光。

 

三、他生恩怨他生休

 

往事忆百年。
那,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
站在神沙甬道旁边,一大丛的珊瑚礁旁,少女遥望水天尽处,悄然轻叹。一只不知名的翠鸟拍打着翅膀"吱吱喳喳"地欢叫着飞了过来,落在她的肩头。她回过头去,无言地伸指逗弄它。那小翠鸟儿却"吱--"地一声长鸣,扑闪着翅膀远远地飞离开来。
"安得脱罗网,振翼展高飞?"
轻风徐来,少女悠悠叹息。天青色的罗衣随风飘拂,少女的容颜如此娇稚清雅。只有那一双如水的明眸深处,荡漾着与她的外表绝不相称的沧桑。
时光辗转。自那日被迫进入到这紫云宫后,五十年岁月悠悠,转瞬即过,眼看已到了昔日约定好的劫满离宫之期。而屈指算来,离当年莽苍山那一场大劫,已是八十多年过去了。
八十多年!人生能有几个八十多年?纵然是修道之人不计岁月,看那百年沧桑如烟云过眼,可是低首徘徊忆起这往日时光时,却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为之惆怅。


"师姊!"身后忽有人低唤。
少女一惊,回过头来,不由微微一笑。
"师弟你又叫错了。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身在紫云宫中,务须要万分小心。这‘师姊'两字,千万不可随便唤起。万一被别人听到的话,岂非要起疑心?"
她低低叹了口气。"若是因此而害得你也身陷宫中,不能逃出去的话,陆蓉波此生此世,怎能心安?"
白衣少年苦笑了一下,点头。又道:"师姊你知道今日有人闯宫吗?听说那来人是峨嵋派妙一真人门下弟子,道行高深,法宝精妙,不但连闯三阵,并且连守阵龙鲛都被他们伤了。现在宫中正到处人心惶惶呢。"
陆蓉波淡淡笑了一下,精神似乎忽然比适才好了许多。
"我知道。"她道,"那来人共有两个,一个是峨嵋掌教妙一真人之子金蝉,而另一个,"她欣然笑了起来,"师弟你道那另一人是谁?就是我那多年不见的孩儿,石生啊!"
她口角带笑,神情一刹时陷入沉思。"我适才见过他了呢,师弟你大概忘记了今天本该我轮值这神沙甬道的吧?我在迎仙岛上见到了他。他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呢,还是那样天真稚气。唉!我的生儿啊......"
她神情此刻是如此欢喜,那是自陷身紫云宫以来,从来不曾再有过的真心欢笑。杨鲤看着,心下也不觉为她高兴起来。
"太好了!"杨鲤笑着恭喜,"石生他一定是知道了你的事情,所以特地来救你的。峨嵋道法通玄,为当今剑仙中一流门户,有峨嵋中人出手相助,师姊你这次一定可以安然脱身的!"
陆蓉波笑着点头。忽又有些忧心地说:"可是只有他们两个......唉!我总是有些不放心啊!而且适才他们初次进门,就和三公主她们打了起来。三公主她们人多势众,魔法高明,生儿他们两个恐怕斗不过呢。"
"别担心,"杨鲤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便想起紫云宫几位公主的厉害,一时也有些担忧起来。他急忙按捺下心思,笑着劝解陆蓉波。"峨嵋那么多高手,岂会真的只派这么两个小辈前来?我想一定是先礼后兵的意思,先派弟子前来尽到应尽的礼数。万一真打起来的时候,后头自然还有高手接应的。"
陆蓉波听他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又叹道,"他们两个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一来就伤了龙鲛,又和三公主大打一场,我看照现在这个形势,这场架恐怕已经是非打不可了。"
"这样正好。"杨鲤目光闪动。"我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把你的元命牌盗到手中,这么多年来却始终是无计可施。如今趁着宫中局势动荡,正好可以去盗那面元命牌!"
所谓元命牌,是邪教中人常用的一种法术,通常用来禁锢他人元神,使得对方不得不听命于他。如有不从,不论千里万里,立刻疼痛刻骨,甚或形神俱灭!那天陆蓉波初入紫云宫的时候,方初凤曾亲手取去她鬓边一根头发。那一丝柔发,便是紫云宫主人所用来禁锢于她的制形法物。而法术显于物体,那一面小小的牌子,便叫做元命牌。
"不要冲动,现在还非其时。"陆蓉波摇头,柔声道,"更何况,师弟,这件事我自己来办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把你牵连其中。"
"不是牵连。"杨鲤摇头。"这是我应做的事情。师姊,你难道忘了,你的两重大劫,都是因我杨鲤一人而起?而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你每日在此受苦,不能助你。师姊,我昔年来此之时曾发下重誓,哪怕身销骨毁,形神俱灭,都要救你出此。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师姊呵,昔年莽苍山玄霜洞与你相识,结为好友,又承你不弃,传授剑术真谛。而杨鲤不但不能回报于你,却反而两番害你如此。此次若再不能救你出困,我杨鲤生而为人,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心下回想着往事,听得身边少女缓缓说道:"不要这样说。师弟,那是我的劫数,与你无关。何况,倘若我的性命必须要用你的一条性命来换,我又怎么能够安心生存于世?"
杨鲤笑了笑,不再多说,心下却拿定了主意。
师姊!你昔年那第一重劫数,为我不慎误采合欢莲而起,结果害得你石穴禁闭三十六年。而你今天这第二重劫数,又因为那天你飞升的时候,我晚来了三日而起。师姊师姊!你视我平生知交,我却误你如此,若再不能救你出困的话,我怎么对得起你?
这时远远地不知何处细音天籁之声忽然响起,曲折回绕,若呼唤若传令。
两人一起止住心事,对望一眼,面色都微微变了。
"大公主出关了。"
"大公主闭关多时,忽然选在这个时候出关,多半和他们两人的前来有关吧。大公主道行是紫云宫众人中最深的一个,有她出手的话,只怕生儿他们两个不是对手呢。"
彼此对望,都看得见对方眼底的忧色。杨鲤心头一震,脱口道:"师姊放心!待我去警告他们两人,教他们回山多搬些助手回来,我想定然无事的了。"说完不待回答,身形一闪,穿入出宫的神沙甬道中去。
"师弟小心!"陆蓉波急喊。却见甬道中光华一阵乱闪,杨鲤的身影已是不见了。


杨鲤这一去,却足等了差不多一天的功夫,方才回来。
陆蓉波在所居别殿静室中坐立不安。然而潜心推算,却又不觉得杨鲤会遇见什么危险的样子,料想只是被什么事情给羁绊住了而已,所以只得继续安心等候。
"师姊!"杨鲤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陆蓉波急忙转过脸去。"师弟?"她惊讶地叫道,"你怎么了?好象和谁打了一架,元气大损的样子!"
确实。面前的杨鲤脸色苍白,精神委顿,额上还留有未拭净的细小汗珠,一身素来雅洁的白衣上也隐隐泛出浮灰的影子。果然是大战过后,元气大损的模样!
"不是打架。"杨鲤却苦笑,"没什么的,师姊你不用担心了。"
陆蓉波用不相信的眼神盯着他。
"真的没什么。"杨鲤顿了顿,看她眼神不释疑惑,只好叹了口气,"好吧。只是和峨嵋门下们起了一点儿误会,被困了半天,多耗了许多精神元气而已。"他随即又笑道,"师姊这下可以放心了!我此番出去察看,看见石生他们又多添了好几个帮手,而且俱是道法精深,剑术高超之辈。大公主她们一定不是对手的,师姊,你可以安心地等候脱险了!"
"哦。"陆蓉波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又关心地问,"你怎么和峨嵋门下起了误会的呢?元气损耗不太严重吧?这会儿横竖公主们没有差遣,师弟你赶快回房间好好打坐调息一下吧。"
杨鲤摇摇头,笑道:"师姊我不累。救师姊的人越多,师姊出困就越有望,我心里高兴着呢。"
陆蓉波听得心头一动。微微叹息一声,她道:"还是去休息吧。你为我如此劳累,现在再不去好好休息的话,教我心里怎么能够安心?"
杨鲤仍要摇头。头方微微一动,却忽又改变了主意。他笑了一笑。"那么好吧。师姊你自己小心,我回去休息休息。"


杨鲤出了门,却并未去休息。
站在殿外歧路口,他环视四周。
四周静悄悄的。公主们都去神沙甬道中拦截峨嵋弟子去了,此刻,想必在甬道里斗得正紧。大公主则一定在黄晶殿主持着甬道总图。
那么黄晶后殿中,此刻必定一个人也无有吧?
微微一笑。
师姊啊,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实在是这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容错过。此刻大公主一人独力主持阵图,决无能力分心他顾。而其他人在甬道中作战,一时三刻内也绝对休想脱身。那黄晶后殿中,所收藏的你的元命牌,不趁此时盗回,更待何时?
隐形匿迹,悄入宫禁。果然黄晶殿中也是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杨鲤小心谨慎,绕开了方初凤所位于的甬道总图所在,潜入黄晶后殿。
后殿呈六角形。六个方向的宫墙俱是实的,并无门户所在。只有墙上隐隐约约,现出六个极大的圆圈,仿佛六道殿门。但用手摸去,那圆圈内外浑然一体,却又不象是门。
但杨鲤在宫中多年,早有存心,自然知道这圆圈其实都是虚的,正是入殿门户所在!此刻瞧见殿门情形,他只微微一笑,身形不停,飞身过去。将到圆圈之内时,才右手掐决,猛地向外一扬!只闻隐隐一阵风雷闷响,同时圆圈上烟云变幻,急速动荡。烟光云雾平息下来时,杨鲤已飞身穿入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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