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觉得自己的眼眶酸酸的。
蓦然间,听得殿上杨鲤的回答:"弟子,名叫韦容。"
韦容?
杨鲤什么时候改了名字了?女孩儿奇怪地想,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头却蓦然定住,动弹不得。心神狂震。
韦容......为蓉!
回过头去,正看见杨鲤抬起头来。眼眸微微一偏,双方视线对上。
那眼光中有着喜悦,不平,哀伤,渴盼......
身旁方三凤叱道:"快走啦,走这么慢!"
女孩儿微微一笑,凄然中无限欣慰。他还是当年的那个杨鲤。轻轻点了点头,告诉他自己知道了。转身,随着方三凤一同离去。
心头,却掀起了涛天巨浪。
我的名字是,陆--蓉--波。
二、当时欢笑当时忧
那一年,是跟随父亲入山的第七十三年。
那天的景色很好。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她自远山采药归来。
才到了兔儿崖,还未进玄霜洞,便听见父亲和别人的笑语之声。
这莽苍山方圆百里,几十年来,除了他们父女之外,向无外人到此,如今和父亲说话的却又是谁?陆蓉波按下剑光,快步走进,一边心里暗暗惊奇。
"蓉儿!"
父亲显然先看到她了。一边招手,一边笑道:"来来来,这是你崔师叔,还不快过来见礼!"
"崔师叔。"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偷眼暗窥。那崔师叔是个相貌清癯的中年道人,颔下三缕长须,仙风道骨。他身后尚跟随着两个道童打扮的少年,年纪都不过十五、六岁,衣着一青一白。穿青衣的那个满面老成,低眉敛眼,不苟言笑。穿白衣的那个却满脸天真灵动,见自己偷眼瞧他,竟眨了眨眼,冲自己一笑。陆蓉波急忙别过脸去。
"蓉儿。"父亲又唤她了。
"父亲?"陆蓉波急忙应声。
"这两位是你崔师叔新入门的弟子,年纪还小,论辈分算是你的师弟。你崔师叔要在这里住上几天,我要陪他,你就陪你两位师弟在附近游玩游玩吧。他们还小,你做师姊的要多加爱护,但却不可只顾游玩,误了彼此的功课。知道吗?"
"孩儿知道了。"父亲也太多虑了。她什么时候误过事来?陆蓉波心里有点儿不以为然地想。
"你们下去吧。"
见父亲挥了挥手,陆蓉波急忙带着新来的两个小客人走了开去。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问两人。
"我叫杨鲤,他是我师兄虞重。"白衣少年嘻笑着回答,"师姊你叫什么名字?"
"陆蓉波。"她回答,笑道,"这莽苍山你们以前没有来过罢?这里的景色可好呢!来,今天有点儿晚了,远处不好去,我先带你们到这附近的清泉溪去玩吧。"
"好啊好啊!"杨鲤首先拍掌叫好,虞重却皱了皱眉头。
"我还是不去了。师父交代的功课还没有做好呢!"
"这样呀!"陆蓉波有些为难了。她僻处深山,几十年未曾见过生人,猛然间来了这么两个年纪相仿的伙伴,正不知道如何高兴,所以才会不顾采药归来的辛劳,兴奋地想要带他们去玩,却不想对方并不领情。
"那我们明天再来玩好了。"兴奋的心情毕竟抵不过理智的思考,陆蓉波低下头,意兴阑珊地说。
杨鲤却不愿意。
"师兄你真是的!这样好的景色,亏你也坐得住。你要回去做功课就自己去做好了,我要和师姊去玩啦!"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起陆蓉波的手,"师姊我们去玩。"
陆蓉波为难地回头看虞重。虞重却毫不放在心上,笑道:"陆师姊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回去做功课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陆蓉波点了点头,便和杨鲤一道离去。
他们的手一直拉在一起。杨鲤固然是年纪小不在意,陆蓉波却也是自幼修道,不懂得人间男女大防。因此两人都认为理所当然。
"哇--这里的水好清哦!"
杨鲤赞叹地大喊,并脱下鞋,跳入水里。清澈的水里,小鱼小虾游来游去,纤毫毕现。杨鲤的双足踏入水中,鱼虾们只在开始时惊慌了一下,远远地游了开去,很快地,又游了回来。调皮的小虾米甚至还用细长的触须轻轻碰他,挠他的脚心。"好痒!"杨鲤笑了起来。
陆蓉波坐在溪中自己一向坐惯了的一块洁白的大石上,笑吟吟地抱膝看他。
"奇怪,你们聚萍岛都没有水的吗?"她好奇地问,"怎么你看见这一点点溪水,就这么兴高采烈的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从哪个没见过溪水的城市中来的呢!"
"水当然是有的啦!"杨鲤一下子跳上石面,坐在她的旁边,"可是我们那里是海岛耶!水都是海水,而且很深很深,没有象这样清清浅浅的溪水。而且海水里也没有这样可爱的小鱼小虾。"他伸手比划给她看,"我们那边常见的鱼虾都有这么大!还有螃蟹,有这么大!"
"哇!有这么大个啊?"陆蓉波羡慕地道,"我都没有去过海边呢。原来海边也这么好玩。有机会的话,我去你们聚萍岛做客好不好?"
"好啊好啊!"杨鲤高兴地叫。"师姊你去的话,我一定欢迎得紧!"他笑了起来,"师兄们如果见我有你这样道法高深,人又美丽的师姊来访的话,一定都会很羡慕我的。"
陆蓉波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我很美丽么?"深山多年,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的外表,也从来都没有人夸耀过她的容貌。
"当然是呀!"杨鲤侧头打量着她,"师姊长得就象画上的仙女一样,很漂亮。不过没有画上的仙女穿的衣服好看。"
陆蓉波笑了起来。"我们是修道人,穿衣服就该朴朴素素,怎么能象画上那样打扮自己呢?"
山居多年,她一向是穿着一袭青布道装,发上也插的是荆钗。然而多年修道,使她不仅容貌一直维持在十八、九岁的年纪不变,并且那天生的美丽上,更别添了一种天地灵秀之气,使人一望之下,越增敬慕之心。
"对了杨师弟,我听父亲说,你是崔师叔新入门的弟子。不知道你入门学道多久了?剑法怎么样?"她转移话题问。
杨鲤一下子沮丧起来。
"我学道总是不长进。"他愁眉苦脸地道,"师父说我天性活泼好动,爱玩爱闹,总是静不下心来学习,所以剑法、道术进境都很慢很慢。你看虞师兄是和我一块儿在七年前入门的,可是他现在剑法已经练得很精妙了,我却才只勉强学会御剑飞行而已,连身剑合一都不会。这次师父出门游玩,本来也只想带虞师兄一个人的,说是我剑术不行,跟他一块儿出来只会拖累他。是我死乞白赖地求他,才带我出来的。这一路上,为了我飞行的太慢,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道又教训了我多少次。"
陆蓉波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笑了起来。"那你还不好好用功?你看你师兄多好,我叫他出来玩他也不来,一个人努力做功课。"
"啊!师姊你还这样说我!"杨鲤不满地瞪她。"还不是你叫我来玩的!"
"我叫你来你就来呀?"陆蓉波逗他。
杨鲤不说话了,别过脸去,一个人气鼓鼓地生气。
"哎,生气了?"
陆蓉波转到另一边,小心翼翼地察看他脸上的表情。
杨鲤"哼"了一声,把脸又扭到了另一边。
"好嘛!别气了。你看这脚下的溪水多美,而且还可以钓鱼哦!钓鱼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试一试?我这里有钓杆哦!"好象变魔术一样,陆蓉波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枝长长的钓杆,伸到杨鲤的眼前晃呀晃。
"钓鱼有什么好玩的。"杨鲤不理不睬。"我以前在聚萍岛上,钓鱼钓的多了!谁稀罕。"
陆蓉波为难了。"这样呀!那怎么办呢?"她颇有几分后悔起自己适才的说话来。明知道对方道法学的不好还说他!现在小客人生气了,怎么办呢?好难得自己交到一个朋友哎!
"好吧!"
想了半天,陆蓉波总算又想到了一个法子。她猛地拍了一下掌。"那我来教你剑法怎么样?我可以让你很快就学会身剑合一哦!"
"真的?"杨鲤一下子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陆蓉波很高兴杨鲤又提起了精神,便笑道,"你去那边那块大石上,我们先比比剑,让我看看你剑术的根底,然后再教你。"
她所说的那块大石也是在溪中,位于两人目前所在的大石约莫二十来丈远。两块大石都是洁白如玉的石质,光滑的表面上连一点儿青苔也没有,浸润在清澈的水中,非常地美丽。
"好。"杨鲤跳了起来,跃到另一块大石上,远远地站好姿势,放出剑来。"师姊看剑!"
一刹时两道白光起在空中,在半空中交击拨刺,缠斗起来。但见一个似蛟龙出水,翻滚着无边雪浪,浪花此起彼消,明焰烛耀蓝天;一个似白虹贯日,闪烁着璀璨银霞,霞光遮云翳日,寒芒照射大地。这两道白光兔起鹘落,星驰电射,忽一下如二龙抢珠,彼此翻滚搅缠着不肯相让;忽一下又如流星赶月,一去一来追逐得地动山摇!远山丛黛,都为之一起失色,近水碧波,不由得摇荡心惊。
似这般互斗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毕竟陆蓉波修为功深,而杨鲤才刚入门。但见陆蓉波气定神闲,注目处自己那一道剑光依旧光华灿烂。而杨鲤却已是满头大汗,手挥处连剑光也缓慢迟钝起来,光华更是黯淡了许多。
"好了,就这样吧。"陆蓉波忽地将手一指,自己那一道白光便停顿在半空中不动。她笑看着杨鲤,"师弟你的功夫练得如何,我此刻已知大概。我们先收剑吧。"
杨鲤喘了口气,当先收回剑光。举袖拭汗,他满面钦羡地道:"无怪家师说陆师伯玄门正宗,道行非我们海岛散仙可比。我素日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果然非凡!师姊,你千万一定要教我!"
"这个自然。"陆蓉波收剑,嫣然一笑。"我明天就教你,好不好?"
由这天起,两人就常常在这清泉溪畔练剑。杨鲤只是活泼好动,天资其实极好,以前剑法练的不好,不过是师传剑法和性子不合而已。这下受了陆蓉波指点,剑法真个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而闲暇时节,两人则是漫山遍野地玩。杨鲤既是好动,陆蓉波更是难得有个年龄相仿、心性相投的好友。于是两人并肩同游,很快地,便将周围所有美景逛遍。
"看来看去,还是你们兔儿崖的景致最好。"这天游玩归来,站在洞外悬崖边上观看风景,杨鲤笑道。
"是呀,所以当初师祖才叫我们来这里隐居。"陆蓉波看着脚下飞瀑流泉,碧涛深潭,笑道。
杨鲤点头。又看了一会儿风景,忽然皱眉道:"可是这边不如那三边景致好耶!"
"怎么?"陆蓉波奇道。
"你看,"杨鲤回手一指周围,然后又指向脚下。"别的方向都有远山掩映,怪石嶙峋,花树披拂,景致变幻,比较要有趣得多。可是这一边只有悬崖千丈,孤零零地直立着,太陡峭了。"
"真的耶!"不提陆蓉波还不在意,杨鲤这一提,陆蓉波也觉得确是如此,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想了半天,忽地一拍手,笑道,"有了!"
"有了什么?"杨鲤急忙追问。
"你还记得我们常去的清泉溪那两块大石吗?"陆蓉波嫣然笑道,"我常说,那溪里一块石头就足够了,多了,也不能使它景色更好一些,反而显得有些凌乱。只是那大一块石头,扔也没处扔,所以也没管过它。现在看来,可不是为这峭壁所设的么!我们把它搬回来,装在这峭壁上,正好可以添些人迹难到的奇景。你说好不好?"
"好呀!"杨鲤欢喜得连连点头。
于是陆蓉波就施展法力,从清泉溪把大石搬过来一块,又在石壁上相度好了形势,叱石开山,把那块大石硬生生插入石壁。然后两人又从别处寻来一株古松,移植在大石一侧。一时布置完毕,只见白石卧壁,松盖如云,头顶飞瀑流泉,倾泻而下,足下碧涛深潭,波光闪烁。真个人间难寻的奇境。
两人相视,不由会心微笑。
杨鲤将身一纵,跃到石上,倚树坐下。"好舒服哦!师姊快来!"他笑道。
"我来了!"陆蓉波也笑。她足尖轻点,身影如流光飞电,一闪即逝,杨鲤还未看清,人已到了身畔。
石在半山腰。山风从旁边吹过,清新凉爽。面前瀑布如帘,白光闪闪。奔腾的水声喧哗,震耳欲聋。千百丈的飞瀑直泻脚下,坠入崖底深潭中,激起无穷浪花。而浪花消逝的潭水远处,鳞光隐现,分明游鱼无数。
"我们不如明天拿了钓竿来钓鱼吧?"杨鲤提议。
"你不是说你在聚萍岛上钓鱼已经钓腻了么?"陆蓉波笑,"再说,真要钓的话......也不知这潭里有没有我想要钓的那种鱼。"
杨鲤奇道:"师姊想钓什么鱼?"
陆蓉波抿嘴偷乐。"......大鲤鱼。"
杨鲤一愣,随即大悟。"好啊,师姊,你拿我名字取笑!"
他笑着扑上来,作势要挠她痒痒。陆蓉波笑着跳开闪避。一时两人闹成一团。可是两人只顾笑闹,却忘了当时恰好都站在大石边缘,而那石头又光滑得紧。一不小心,陆蓉波一个退步,脚下踏空,惊叫一声,身子便向后倾倒。杨鲤大吃一惊,急忙伸手一捞,总算反应得快,陆蓉波没有掉下去。却又因使力过大,身子反倒向前倾来。一个不防,两人双双跌倒地上,乱成一团。
肌肤相触,两人心神一荡,双双面色大红。
"还不放手!"陆蓉波迅速恢复平静,急道。
杨鲤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还拉着她。不由面色更红,慌忙松开了手,想要解释什么,又觉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不由呐呐无言。
陆蓉波站了起来,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定了定心神,正色道:"好啦!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闹了。看刚才差点儿掉下去。"
杨鲤慌忙点头应是。
"天色也不早了。"陆蓉波仍觉有点儿尴尬,便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游玩好了。"
这晚陆蓉波一夜心神不宁。
天将明时,陆蓉波起身走出。看时,父亲和崔叔父又在洞侧树荫里下棋对弈了。而崔师叔所带来的另一名弟子虞重一向勤谨用功,此时还在洞中吐纳练气。杨鲤却不见踪影。
不知道他一个人到哪里玩去了?
陆蓉波想了想,摇了摇头。又想起昨日因为时间匆促,那石上除了移植了一株古松外,什么花草都没有。今天反正也没事,何不去找些花草来布置布置它?
这样想着,她便往那块大石飞去,打算先去看一看,再决定如何布置。
"咦?"
站在石上,陆蓉波不由一愣。
昨日尚还光秃秃的石上,今天已经被栽种了不少奇花异草。还有一部分花草闲置一旁,根上尤附泥带土,似是新采来还未及栽种的样子。杨鲤卧倒在花丛里,酣然而睡。
他大概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打算采来花草布置此地,所以一早赶来。却又因为起得太早,未免泛困,所以花草只栽了一半,就睡倒在了地上吧。
真是个孩子!
陆蓉波一笑,走上前来打算将他唤醒。视线落处,却见杨鲤剑眉瑶鼻,黑发玉面,实在不是自己可以用"孩子"来称呼的年纪了。一时想起昨天跌倒情形,不由得心儿一跳。急忙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