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多个日日夜夜,那袭银色的发一直飘散在我的眼前。银发的主人带着孩童般
的微笑一直注视着我,注视着......
直到生命最后消逝......
月牙山的雪依旧,那样的苍白。苍白的犹如樱落最后的面容。
那张聚集了悲哀苍凉,同时又拥有着幸福温柔的面容。
深深的进入了我的脑海,忘不了,也无法抓住。
第一次感觉到月牙山的寒冷,望着面前的雪梅,这雪梅中,躺着的就是樱落,那个爱我爱的如此之深
却得不到我任何感情的男人。
屋外的这几棵雪梅是他和我一起种下的。这里,没有樱花的树苗,也只能用梅花代替。
淡淡的,空气中凝结着梅的味道。
如伊樱落身上的那抹淡雅。
周身,是寒冷的风。
雪花不断的飘落,飘落......
体内,有温暖的感觉。
伊樱落的身躯已经埋入了这座圣洁的雪山之中,他的灵魂,已经溶入了我的生命中。
一点一滴的溶入......
但是,为何我依旧有孤单的感觉。
身边没有了樱落那孩童般的笑容,没有了他关心的话语,没有了他与月的争吵,只剩下溶入我体内的
那抹灵魂。
温暖的,包围着我的心。
如护身符般保护着我的一切。
但是,我依然孤单。
我爱的人与爱我的人一个个离去,整座雪山又变得一片安静。
转过头,望着月略带哀伤的眼神。
整整十年月牙山都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人,已经一个个的离开。
最后是不是又会只剩下我孤单一人,伴着这座山,度过百年甚至千年。
风雪越来越大,看来今晚应该会有暴风雪吧。
月走到我的身边,紧紧搂住我。
月是我的灵兽,既然是灵,无论怎样都是冰冷的触感,即使他想要给我温暖。
"进去吧。"
"我想在陪一下樱落。"
雪花落进我的衣服,一阵寒冷。
渐渐迷住我的双眼,不知是泪,还是这漫天的大雪。
月不再说话,只是搂着我,看着眼前伊樱落的坟墓。
那样的苍白......
屋子里还留着伊樱落的味道,证明了他曾在这里住过整整十年。
每一寸,都留有伊樱落的痕迹,不断的,不断的撞击着我的心灵。
手,再次习惯性的抚上胸前冰凉的玉石。
樱落的灵魂在我的体内,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感觉到?
父亲,如果可以请告诉我,为什么我什么也无法感觉到,为什么围绕在我周围的一切是如此不真实。
转瞬即逝的幸福,突如其来的痛苦,生命中出现的每个人,然后又离开。
不留下任何东西的离开。
只是将我的灵魂一片片剥离,带走我所有的回忆。
很长时间月都没有说话,屋子里变得冷冷清清。
原本冒着热气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已经透着雪的冰凉。
炉子里的火慢慢的燃烧着,月时而扔进一两根柴,不至于让它熄灭。
很安静,只有火苗触及柴所发出的轻微爆炸声伴着窗外风雪的声音,那样的寂寥。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隔着窗听着外面的风雪。
期望着......
期望着什么?难道是期望在风雪中听到伊樱落唤我的声音?还是期望他再一次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站在山下的那片桃林之中。
看着我,微笑......
闭上眼,感觉有人轻轻抚着我的眼睛。
睁开,月半跪在地上将头放在我的腿上。望着我,担心的目光。
他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承受下去,在一次又一次的看着在乎的人静静的离开,没有人的心能够承受。
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够继续承受。
看到我睁开眼,月站起来,将我抱入怀中。
每次月安慰我的时候,总会紧紧抱住我,冰凉的感觉,但心中确实温暖。
月永远不会离开我。
唯一不会离开我的人。
我需要他,所以他就会一直陪伴着我,这样的自己算不算是极度的自私?
我并不能强求他一定要爱我,并不能强求他一辈子陪着我,将自己的生命放在我的生命之上。
但是我依然任性的说自己需要他,我不想要月离开我,一点也不想。
每个人都是因为我的任性,陪着我,直到生命的最后。
"不答应,我绝对不会答应这种事情。即使只有你,只有你一辈子陪着我我也足够了,我不需要任何
人,不需要......樱落......"
泪从我脸上滑过,我可以看到伊樱落充满笑意的眼睛里映着我的样子。
这是伊樱落在离开这个世界的前一天晚上我对他说的话。即使我是如此的坚持,但最终樱落依旧是离
开了我,就跟每个我爱的人一样离开了我。
"霙......答应我,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快乐的活下去。"
"不,你明知道我不可以的,你明明知道。为什么阎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这样不告而别,我就这
样让人厌烦吗?"
这是我生来第一次如此激动,激动的连我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心脏剧烈跳动给身体带来的压力。
我知道伊樱落只是想救我,为了我而放弃自己。
但是我并不需要,只要有一个人,世界上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就可以了,我不用与其他人相处。
泪洒出,我被伊樱落紧紧搂在怀中。
他陪了我整整十年,代替皇甫阎陪伴我十年。十年的时间太过漫长了,漫长到我正好可以忘记所有悲
哀。
那晚的月牙山很静,静到连灵的声音都无法听见。
静到只剩下我和伊樱落的呼吸声。
那晚,我第一次让伊樱落抱我。
贴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他皮肤的滚烫,似要烫伤我般。
我的泪,滑落在他身上,融合着他的汗水,彼此的吻,带着悲伤的咸咸的味道。
樱落一次又一次吻去我的泪水,然后很温柔的在我耳边呢喃着。
我感觉着伊樱落进入我的身体,突然的袭来让我有痛的感觉,嘴中发出微微的呻吟,却又马上溶入伊
樱落的吻中。
"痛吗?"
我看到伊樱落额头上渗出的晶莹的汗水,记忆中他从来没有这样出过汗。
看到如此的伊樱落,不觉的笑出声。
轻轻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然后落下我的碎吻,感觉到他在我体内慢慢变得亢奋。
"一点也不痛,我很高兴,真的......"
我一直笑着,纵使身体很痛,纵使心很痛。
我希望给伊樱落的记忆我是快乐的,这十年来我一直是快乐的,我不想在最后变得忧伤。
"那就好,如果让你感到痛了,我这里也会痛的。"
我的手被伊樱落握住,按在他的心口上。透过手,我感觉得到那有规律的跳动,还有那火热的触感。
"你决定了吗,樱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改变?"
头靠在伊樱落的肩头,闻得到他头发上淡淡的香味。这味道,陪伴了我整整十年,但马上就要消失了
。
我想要将这味道永久的记忆下来。
以后的日子里,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了记忆。
很多的记忆,会永远的藏在我的脑海中。
记忆中有父亲的温柔,有父亲那咸咸甜甜的泪水的味道,慈祥的微笑。
记忆中有皇甫阎的霸道,有他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也有他给我一段又一段的幸福。
记忆中有伊樱落的天真,那天真中透着悲哀的笑容。
这些记忆,会永远陪着我。
身体,随着伊樱落一起律动着。
这是我们的第一夜。也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我和他的交集,在这一晚展开,也在这一晚分开。
"樱......落......"
最后,在眼前变的黑暗之前,我看到了伊樱落的笑容,幸福的快乐的笑容。
窗外的雪,映着天空的月光,闪闪发光。
昏厥之前,我看到了伊樱落也在发光。
那片属于我的最后一丝光芒,终于......也消失了。
醒来时,月帮我擦拭着身体。
"樱落......樱落呢?"
抓住月的衣服,顾不上全身的赤裸,我从床上坐了起来。
"主人......"
月将我抱在怀中,身体颤抖着。
抬起手臂,我看到上面的图腾,象征着伊樱落的灵魂进入我身体的图腾。
为什么连告别也没有就这样离开?即使灵魂在我的体内,但是我依旧想看到你微笑着向我告别。
我不想在没有知觉的状态下让所有的一切都发生。
我想要直接崩溃,想要我的人生就这样彻底的结束。
霙......答应我,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快乐的活下去。
我答应过吗?我记得我当初说的是否定的回答,难道你真的不怕我永远的悲伤吗?
月的手臂渐渐缩紧,依旧哭泣着。
手轻抚上他的背,轻轻的拍着。
我不能就这样崩溃,不能就这样结束。还有月,我无法不管他自己离开,我不能剥夺他活下去的权利
。
"没事的,月。樱落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他的灵魂还在我的身体中。我可以感觉得到,那属于他的
味道,属于他的温暖。"
"主人,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不会离开的。"
"你想离开,我也绝对不会让你离开了。"
微笑着捧起月哭的一塌糊涂的脸,擦拭干净,轻轻的吻着他悲伤的眼睛。
原本是高傲的山中的灵王,跟着我后,也变成了这样悲伤的眼睛。
我,是个只会给人带去悲伤的人吧!
看着伊樱落的尸体,如睡着那样的安详。
整个月牙山,都听得到我咏唱祷文的声音。山中的灵全部聚集在我的房子外,默默的祷告着。
雪,无声无息的飘落,似不想打破这场葬礼。
只是将坟墓上的黑土用洁白填埋,透着清冽的寒气。
伊樱落的墓就是这样的一片洁白,如他的人一样不受半点污染,完美的玉石般生活着,过着属于他自
己的生活。
坟墓旁,飘着淡淡的梅的味道。
雪梅,只有在凛冽的寒冬才会开放。所以在这月牙山上的雪梅会一直开放。
我和伊樱落一起种下的梅,成长着,绽放着。
而种梅的人却已经消逝,成为了梅的养分。
伊樱落离开后,我的记忆中思念的人又多了一个。
我的屋子外面有两个坟墓。一个是我爱的人,一个是爱我的人。
每日每夜我都坐在这坟墓旁,就这样坐着,看着漫天飞雪,闻着漫山花香。
然后等着月忙完了一天的事情后坐到我身边陪着我,靠在他怀里,即使不温暖,也没有寒冷。
"好嫉妒他们,弄到我也想变成你的记忆。"
头顶突然响起月吃味的声音,腰里的胳膊加大力度。
抬起头,是月玩世不恭却有着高傲的眼神。但如今,还有着淡淡的悲哀。
一直以来,月都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弃,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乎。
伊樱落死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无助痛哭的月。
虽然他是生存了几百年的狐灵,但是在这样无染的山中,依旧保持着孩童的纯真,纯真到下山就会被
骗的地步。
整个世界的感情,月还根本不了解。
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我,单纯的跟着我罢了。
所以,我那时在心底发誓要保护他,如保护自己的小孩般保护他,不在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但是我却又任性的需要他,需要他用他的心来照顾我,来温暖我已经残缺不全的心。
"不要,你变成了记忆,就没有人来陪我一起回忆了。"
看着月将斗篷披到我的身上,拉紧。
一切的动作都那么纯熟,从我和他认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那我就永远陪你回忆,然后将你的回忆变成我的回忆,变成我们共同的回忆。"
"月想要下山吗?"
伊樱落死后的十七天,我这样问月。
现在的我,跟人接触多长时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了,我已经不需要住在这座山上了。
"主人你要下山吗?"
原本在为我盛饭的月脸上有点惊讶,我从来未提出过下山的事情。曾经还会到山下的镇子上补齐生活
用品,伊樱落来后,几乎是从未出这座山了。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去。"
"不、不,主人!我很想陪你下山,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南蛮。"
月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温柔且纯真。洋溢着兴高采烈,确实是兴高采烈吧,伊樱落死后的第十
七天,我第一次看到了月从心底发出的微笑。
他和樱落,或许是有着相同命运的男子吧!
曾拥有同样的权利,然后爱上同样的我。
两人似敌似友的共同生活了整整十年,然后共同欢笑,共同悲伤,拥有着共同的生活回忆。
有谁,有与我共同的回忆呢?
江南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江南,第二次来到这灯酒缭绕的烟花之地。
依旧的繁华,秦淮河上错落的船只,雨洗后的一片烟雾迷蒙。青翠衬托着波涛,浮华中满是纸醉金迷
的衰败。
河岸,依旧是翠柳依依。
路上来往着行人,普通的商贩,白昼,一切是如此的平凡。
与月租了只船,穿过秦淮河。
一遍遍重读着岸边的才子佳人,重读着浪中的镜花水月。
月笑着,脸上一直洋溢着快乐的微笑,那属于灵的白皙皮肤上仿佛可以透上一层粉红。
天,渐渐变的阴沉,开始飘落零星的雨点。
置身在船头的月,雨水洒落在他身上,腾起层层烟雾,迷茫了,他的笑容。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风流的味道。
曾经,在这里我遇到了每个人。
曾经,我在这里经历了我整个生命的所有。
雨持续着,船靠了岸,停了下来。
坐在船中,品着上好的琼浆,想必那天庭的宴会也不及此时的惬意。否则那神仙为何一次又一次遨游
凡间。
品着酒,曾几何,我也学会了品酒。
习惯在用微醉的眼望着月牙山的天空,感觉那冰冷的雪花一朵朵飘落到脸上,如皇甫阎轻柔的抚弄。
我一直记得他指尖划过我脸颊的感觉,记得他的目光扫过我的双目时的感觉。
天空,开始渐渐发亮。这雨,恐怕下不了多久了吧。
江南中的记忆就是如此的湿湿粘粘,湿透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心,粘住了多少秦淮河上的娇媚容颜。
风,停了。船稳稳的停在水面上,不颠簸,也不随波逐流。被绳索紧紧套在岸上,不解开,永远也无
法动弹。
云,隐在了阳光的后面。天空勾起一弯虹。孤独的,冷冷的挂在碧蓝的幕布之上。
曾听说虹是人间和天界的桥梁,挂上了虹,就是有神仙从天上到了人间。
神仙吗?为了到人间来追寻所谓的幸福吗?或许最后只得留着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回到天堂。
"主人,上岸吗?"
月走进了船舱,身上还透着雨水的湿气。
好纯真的狐灵,有他陪着我,确实是我的幸福了。
"主人,怎么了?"
轻轻捧起我的脸,月的眼中有点疑惑,那悲伤,已经消失了。或许带给月悲伤的只有月牙山,离开了
,就将所有的悲伤存放到了那间小屋里。
"上岸吧!"
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隐去所有的悲伤,我的脸上扬出笑容。或许,我也应该将所有的悲伤留在
那个小屋,留在那两座坟之间。
这江南,适合忧郁,但不适合悲伤。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有些积水,拉着我的手,月小心的带着我走路。
想轻轻退开他,但是却感觉到他加大的力度。
脸上,只能挂起笑容。如果这是月的任性,那么我又为何不任凭他任性。他那属于圣山的纯洁,我不
能剥夺。
比起樱落,他的纯真才是真正的纯真。受过白雪洗礼之后的没有一丝污垢的心灵。
酒楼中没有喧哗,高雅的摆设不适合粗鲁的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