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叶子
叶子  发于:2008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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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为何物

思华年
一、此日相逢此日梦


晴朗的天空,天色是蔚蓝蔚蓝的。蔚蓝的底上,几朵白云自在舒卷,宛如蓝色锦缎上织女巧手所织出的图案。在蓝底白花之间,一道五彩光华飘呀飘,飘荡如百花丛中最美的那朵昙花。
人都知昙花绝世芳姿,无奈刹那开谢。
昙花的花心,独立着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女孩儿。女孩儿黑发如漆,明眸珠辉,容貌十分秀美。只是不知为何,那两弯长长的柳眉此刻却微微蹙起,仿佛有无限心事的样子。看起来却和她仍带稚气的面容甚是不衬。
马上就要升入灵空天界了,我此时的不祥感觉却是为什么?
女孩儿皱着的眉头无法得到解答。
五彩云光依旧晃呀晃地慢悠悠向上飞。低头俯视,朵朵白云已在不知何时被抛在了脚下。抬头仰望,视线所及之处,九天罡风呼啸,卷起罡砂煞尘,化为漫天砂柱风旗,阻住去路。
是最后的一关了。
穿越这层连绵数千丈的罡风,便是灵空天界。一入灵空天界,从此便是天仙中人,遨游自在,无拘无束,好不写意。修道人几世苦修,所求的,也不过是这一天罢了。
心中的不祥感觉却越来越是强烈。
是为了放不下不懂世事的爱儿吧?女孩儿暗自寻思。还有......自那一日之后,再也未得睹面的父亲。以及,那个平生唯一的朋友。
合上眼,将所有杂乱的思绪从脑海中排除。有哪个神仙如此牵挂俗事呢?自己真是可笑!
却忽地听得脚下破空声乍然响起。
咦?
那破空声又快又急,竟似带着敌意。


女孩儿慌慌张张睁开眼来。
低头望时,却见这一瞬之间,那破空的剑光已经来到面前。光中,一男一女。那女子云裳霞帔,蝉鬓凤髻,装束得十分美丽。却是嘴角微翘,眼稍斜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任性。
还是避开的好。
女孩儿心下如此想着,驱动足下五彩云光,加紧上飞。无奈那罡风层阻力甚大,道行稍差的人只一接近,立时便被风柱卷去,形销魂散。女孩儿虽然大道初成,炼就护身五彩灵光,可以护身,要冲破这罡风层却也甚为勉强。适才平心静气还好,这一发急,上升的速度越发慢了下来,灵光也不似适才平稳,开始波动起来。
身后女子娇叱:"留步!"
女孩儿回身相看。身后女子彩袖挥起,一道青光疾如灵蛇,迎面而来。便这一停顿间,青光已到眼前。冷气森森,沁人毛发。那女子竟出手便下杀招!
女孩儿大惊。暗忖:论我法力,岂弱于你?无奈此刻元神刚刚脱体,虽有灵光守护,本身实在脆弱之极。而自己一向所用的所有法宝又因为怜惜爱儿,全都留与他作为防身之用,自己一件也未带来。如今遇见这种对头,平白无故硬下杀手,这可怎么是好?
可是剑光眼看临身。
女孩儿无奈,不暇细思,急忙屈指掐诀。
剑光已然及体。女孩儿护身灵气蓦然大盛,五色璀璨,流光滢滢。只听"当"地一声脆响,宛如金铁交鸣。青光颓然而退。
看来她不是自己对手。
女孩儿心底略安了些,却是依旧不敢大意。在还未穿过分隔了红尘俗世和灵空天界的这层罡风狂飚之前,一切都不能言之过早。
想到此,女孩儿更不回头,急忙加紧向上飞驰。
只听身后女子厉声喝叱,声带暴怒。又听得男子声音劝道:"阻人飞升,太过狠毒。这位道友不知多少年苦修,才得今日脱体成道。我们既然遇上,理当从旁相助才是,即或不然,也不该强逼人家下来。平白无故的,三公主何必造此恶孽?"
"住口!"男子这番话虽然在情在理,那女子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听她一声冷笑,狠狠地道,"本公主是看她资质不错,正合大姊祭炼那神沙甬道的要求,这才一番好意,拦她下来,想和她好言相商,同去我紫云宫洞天福地,共享那神仙岁月,岂不是好?她偏如此不知趣,竟敢对我不理不睬!如此可恶,我若不拦她下来,难道我怕了她不成?--看我神砂!"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女孩儿所发。
女孩儿正在加急飞驰。无奈罡风难过,心神慌张之下,灵光受了波及,越发动荡不稳起来。女孩儿面色愁急,正在张皇无措,猛闻得身后一股腥气扑鼻。女孩儿慌忙回头,"啊"地一声惊呼,面色大变!
身后,红光血雾漫天,扑面而来!
女子右手五指屈张,便有一股极细的黄砂自指缝间泻出,投向自己的方向。那黄砂甫一离手,晃眼暴涨,化作弥天血尘,遮住自己归路,然后反向包抄,将自己去路也尽数覆盖,只余脚下一方空间。
腥气刺鼻。
这必是旁门中人炼来专污法宝灵光之物!
女孩儿大惊失色。自己护体灵光虽强,可也禁受不起这等恶毒法宝。一旦灵光被污,不能飞升事小,最怕连自己身上也会沾上此物,那就多年道行毁于一旦了!
生死一发之际,女孩儿脑海中忽然一片平静。
"汝孽重缘浅,前途多难。虽经我法力加意护持,但也难逃日后两番大劫。即或平安度过,依然还要多加修持,勤修外功,方能得道。我向主人定胜天,所以望汝苦志修为,能将此二劫容易度过。但世事难料,如今多言无益,日后一切,只能看汝自己罢了。"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师祖时,师祖对自己所说的话。
莫非一切都应验于今日?
女孩儿一声长叹。
五彩灵光倒卷而起,化作经天彩虹,拦向弥天血雾。彩虹血雾相撞,"轰"地一声震天巨响,流光飞烟散乱半天。冰销雪融,转瞬消散。
失去灵光的护持,幼小的身躯便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晃悠悠自半空飘坠下来。
回望。那云裳霞帔的女子一脸得意,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我多年苦修,却被你一朝相害!
女孩儿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三公主你......"
男子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还是停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探首俯视,见那女孩儿面色惨白,已经晕厥过去,急忙伸手至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打了开来。
异香扑鼻。
女子不悦道:"她又没什么事。这灵丹何等珍贵,平白无故的,你怎么轻易浪费?"
男子不答,伸手倒出一粒灵丹,喂向女孩儿口中。
女孩儿悠悠醒来。
头顶罡风呼啸依旧,脚下白云飘游依旧。但此刻的心情,却再不能和适才一样了。
"我是紫云宫三公主,方三凤。"女子见她醒来,便转了容颜,满面带笑地说,"只因我宫中如今需要祭炼神沙甬道,必须觅几个有根器的男女,以供差使。我看你资质道行都还不错,故此请你下来,好言相商。你如愿意,此刻便可随我回去,待我们那神沙甬道祭炼完成之后,同居我紫云宫洞天福地以内,共享那仙家悠游岁月,岂非甚好?"
女孩儿苦笑。抬首上望,烈烈罡风卷为砂柱,盘旋往来,偶尔相撞,便是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然后化为漫天烟云扩散。这一层罡风狂飚阻隔了仙凡两途。护身五彩灵光已在适才抵御方三凤那血腥毒砂时被污化去,此时此刻,便是她有心放行,自己也不可能穿透那千寻罡砂,继续飞升的了。
师祖说,度过两番大劫,然后积修外功,才能得道。
石室禁闭三十六年是第一劫。今日,是第二劫。还以为能够避开的了,原来只是自己妄想。
"若我不愿同去紫云宫呢?"静静地望向方三凤,看她如何回答。
方三凤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又转作笑容道:"那也由你。我不过好言相商罢了,你如不愿,自然立刻放行。难道谁还能强迫你不成?"
强迫吗......
女孩儿垂下了头。
师祖说,这第二劫,前后五十年。
自己一向抱持着人定胜天的念头,结果最后还是一切都在老天的算中。
"那我就随你同去紫云宫吧。"这紫云宫的三公主心肠狠毒,说话时眼角都在闪着凶光,如不答应,只怕会死在当场呢!
"只是话需言明。我此劫不过五十年,五十年后,想来那时你宫中的什么神砂甬道也已经祭炼完成,到时却需放我出宫,由我自去。否则,同去之事,宁死不从。"
"这个自然。"对女孩儿的话,方三凤只听进了前面一句。"我那紫云宫深藏海底,珠宫贝阙,说不尽的富丽堂皇。你只消一去,只怕赶你也不想走了呢。"
这是什么话?
女孩儿眉头一皱。还未答言,身旁男子看出不对,急忙插口:"道友只管放心。阻挡道友云路,确是我们的不是。但事已至此,也无别法。道友尽可放心同我们回去,一错决无再错,只等我们宫中神砂甬道祭炼完成,道友到时愿去愿留,悉听尊便,决不强迫。"
女孩儿回首看那男子。
男子一袭黄衫,长身玉立,英挺中透出一身正气。只是眉心微皱,眼眸中带着无限歉意,不知是否为了那位三公主强迫自己,而他却劝说不了的缘故。
却见方三凤瞪了那男子一眼,不悦道:"我拦她下来,乃是一番好意,便是大姊在此,也不会说我做错!你胡说什么一错再错?而且我们那紫云宫是何等地方......"她转首望向女孩儿,温言道,"你呀,你是没有见识过,才会觉得委屈。等你去了一见就知道了。到时候,我担保你会乐不思蜀呢!--你说可是?"这最后一句话,却又是对着那男子所说的了。
"是是是。"男子苦笑着应道,"三公主所说极是,道友只管放心前去吧。"看了方三凤一眼,心想,若非你强行拦阻,只怕这位道友早已升入了灵空天界,说不尽的自在逍遥了。如今云路受阻,又被强迫执那侍从之役,她不心生怨恨才怪!还敢说什么乐不思蜀?唉!如此造孽,也不怕日后报应。
但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能真的说了出来。
"如此就多谢道友了。还未请问道友姓名?"女孩儿欠身动问。
"不敢当。贫道金须奴。"男子看向女孩儿,歉然道,"道友日后若有什么事情,尽可前来找我。金须奴只要力所能及,无不竭诚相助。"


分波避浪,直入海眼。
朱红珊瑚心凝炼成高高的牌坊,说不尽的雄奇瑰丽。光彩溢转中,三个大字直映眼底:紫云宫。
传说,这紫云宫在许多年前,原是水仙宫阙。后来水仙成道后弃此而去,临行前将此宫一切赠与当时峨嵋掌教长眉真人。真人当时笑道:"我此时用它不着。你如有心,可暂时将它封闭,千年以后,我门下弟子自会来此,开禁入住。"于是水仙遣散宫中所有侍从,封宫自去。
看这方三凤行径,定非峨嵋门下。想来不知是哪里来的旁门之士,无意中破了紫云宫的封锁禁制,看这里无人,于是便自行入住,以主人自居起来。
女孩儿暗自寻思,随同方三凤一起过了牌坊。
但见足下白沙铺道,宛如冰珠玉屑,晶莹耀目;两旁花树缤纷,缭绕异香馥郁,奇彩纷呈。更有说不清未见过的翠鸟,枝头婉转;三五成群的白兔花鹿,悠游往来。果然好景色!
女孩儿正思忖间,听得方三凤笑道:"到了。"
翡翠瓦,碧玉栏,珊瑚柱,明珠台。宽广的大殿正中,玛瑙栏杆围着羊脂碾就嵌珠雕花榻。玉榻正中,独坐着一个如珠似玉的少女。冰绡雾縠,霞佩月珥,少女言笑宴宴,仪态万方。
"大姊!"方三凤趋前叫道。
原来这少女便是紫云宫现在的主人,方初凤。
方初凤静静地听过身侧自己妹妹的报告,面上的笑容不觉敛起,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凤目微扬,视线扫过身前女孩儿,回首低声叱道:"胡闹!"
方三凤不高兴地辩道:"怎么胡闹?你看她的资质,可不是比我们以前所收到的那些弟子们都好得多么!我紫云宫这般仙境,又哪里委屈了她?"
方初凤冷冷地道:"你还强辩!人家已是成道飞升的元婴,被你强拦了来,纵然这紫云宫再好,她又岂会满意?提防她以后是这宫里的一个祸胎!"
"怎么可能?"方三凤眉稍高挑,不服地说。
"怎么不可能!"
方初凤皱着眉,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看方三凤还待再说,便挥手叫她住口。方三凤不敢多说,只得住了口,满眼不服气,瞪着榻前女孩儿。
到此地步,也无别法。女孩儿心底暗叹命苦,表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得恭敬下拜。
"道友不必多礼。"方初凤闪身避过,温言道歉,"你的事情我已知晓。是我这三妹行事太过卤莽,以致铸此大错,误了道友,还望道友大人大量,不与我三妹计较。"
事情都已经如此了,道歉又有什么用?
女孩儿心头一酸,叹道:"是我自己孽重,与三公主无关。听三公主言道,宫中如今需要用人,所以才拦我到此。既然已经来了,但有差遣,无不从命。只是话须言明,五十年后,必须放我归去。还望宫主应允。"
"这个自然。"方初凤笑诺,抬手招她过去。
女孩儿不解何意,便依言走了过去。
方初凤却只是拉着她看了一会儿,赞道:"如此仙风道骨,真是神仙中人啊!你放心,五十年约满,我姊妹必定竭尽全力,助你成道。"说着抬手替她拢了拢秀发。
女孩儿身子一僵,如坠寒冰。
说什么相助?道什么歉?原来这宫主比她的妹妹更加心狠手辣!
她那适才的出手一拢,看似若无其事,但女孩儿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件事。她取去了自己的一根头发!邪教中自来有以物制禁之法,那一根柔发,已经足够眼前这笑盈盈的宫主禁制自己的元神了。而一旦元神被禁,自己的生死,就等于被操纵在她的手中了。


殿外又有人进来。
方初凤笑道:"你元婴刚刚离体,便被我三妹强拦了下来,元神想必受创甚重,需得好好调养才是。三妹,你带她下去,好好休息休息吧。"
方三凤应了一声,过来拉了她便往殿后走。经过殿外来人身边时,停了下来,笑道:"看不出,我们才刚刚分手而已,你这么快也找到了?"
女孩儿适才混混噩噩,只想着如何才能解决方初凤想要禁制自己元神之事,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心里,这刻心神才略为安定过来。闻得话声,不由抬头相看。原来对面二人,当头一个却正是方才和方三凤同路,对自己甚好的那个黄衫男子,金须奴。
金须奴点头笑道:"你才走罢,我便遇见了他,"说着回手指了指身后那人,"他原是某个旁门散仙门下弃徒,学道未成,正打算别寻师门,被我遇见,恰好带了回来。"
女孩儿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由得内心一惊。
金须奴身后正站着一个道童打扮的白衣少年。仙风道骨,丰姿俊逸,却原是自己旧日熟人。
南海聚萍岛白石洞散仙凌虚子崔海客门下弟子,杨鲤。
自己平生唯一的知交好友!
怎么金须奴说他是散仙弃徒?难道他犯了什么过错,被他师父逐出门墙了吗?女孩儿心头大急,想要出声相询,话未出口,却见杨鲤蓦地转过脸去,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竟仿佛从来不认识自己一样。女孩儿怔了一怔,心头忽然一冷。
耳听得方三凤笑道:"果然好资质。比我所找到的这个女孩儿且好得多呢!大姊见了一定高兴。大姊此刻正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金须奴领着杨鲤进去,方三凤便带着女孩儿从殿后离开。女孩儿心头冷冷的,心不在焉地听见殿上方初凤和金须奴、杨鲤三人的对话。
世上事都是会变的,人也是会变的。一别三十六年,他也早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杨鲤了吧?那个当年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口中"师姊、师姊"叫个不住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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