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向——右看齐!报数!”“1、2、3、4……”整齐的报数声在Q城上空的监狱回响着。这是每天午饭前的一次例行公事,腹内空空,等着进餐的犯人在这时候往往特别老实。
丁梧吊儿朗当地站在队列里,连口都懒得张,反正已待了半年,也没什么人敢拿他怎么着,他嚣张惯了,谁叫他后台够硬!
进了饭堂,在管教的监督下,每个犯人都老老实实地排队打饭,打得饭便寻一个位置埋头苦吃。按规定这时是不准说话的,但管教少而犯人多,仍有不少人钻空子窃窃私语。
老孙头,丁梧同监室的老油子,蹭在他身边谄媚说:“丁少,听说你又减了,再过一年便能出去了吧。”“嗯。”丁梧爱理不理,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哎,你命好啊,娘老子有钱有势,捞你,简直易如反掌。”丁梧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老孙头连忙知趣地闭了口。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调过头来,“你看那个人,”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黑壮汉子,“今天刚来的,还在入监队,听说煞得很,来监狱半道上就有人要劫车干掉他,不知什么来头。”
丁梧转过脸,看了一下,只见那大汉身材甚是高壮,一张阔脸上混合着凶狠与狡猾,在饭堂里神情自若,没有一般人初入监狱的张惶,一看就绝非善类。他不在意地说:“是个狠角色,不过他不犯我,我不犯他。”
“还有还有,你看那边那个新来的官。”老孙头的嘴努向了管教干部的方向“新来的,小心着点儿,别被他逮住了,不定烧几把火呢。”
“哼,老孙头,不用激我,也别指望拿老子当枪使!我丁梧怕过谁来,新官怎么样,敢挑我的不是,照灭!”
“刘向东,过来!”老实焉巴的刘向东摸了过来。“去,把饭碗扣在鬼子头上!”刘向东腿都软了“丁少,不,丁爷,我不敢啊!”“这小子找我们监室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去,有老子罩你!”
刘向东对自已监室“霸王”之命不敢有违,战战兢兢走过去依约而行。当然,绰号“鬼子”的李文也不是吃素的,他立马跳了起了,抓住刘向东的头就往地上使劲撞。
丁梧对同监室老孙头等其他几个人使个眼色,一哄而上,佯作劝架实际暗K鬼子李,一边还扯着喉咙喊“打人了!打人了!”
几个管教干部跑了过来,平息了一场骚乱。为首的张队长喝住抓扯的两人“怎么回事,刘向东,你先说!”“报告队长,李文抢我碗里的肉,还把我脑袋往地上撞!”“你他妈的放屁,你自己把肉孝敬了丁梧,关老子屁事,敢拿屎盆子往老子头上扣,活得不耐烦了!”“我问你了吗,闭嘴。丁梧,有这么回事?”丁梧翻了翻白眼,老孙头已接过话头“报告队长,我可以作证,是李文抢刘向东的肉,不干丁梧的事,这是李文对丁梧一向不满,栽赃嫁祸!”
“你道理还一套套的!”张力心下雪亮,可是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他沉下脸“可又关你什么事,尽给我添乱,哪凉快哪呆着去!”“刘向东,李文,立正!向——后转!小赵,带他们去禁闭室。其他人,继续吃饭!”
丁梧笑了笑,正欲转身,却感到背后一道刺人的视线。转脸一看,正是刚才老孙头郑重推介的新管教。他回盯过去,一看就知道是刚从警校毕业,一脸嫩相。个子不矮,至少有178吧,样子也还周正,不过气质似学生多过似警察。
这样的角色居然用这种眼光看自已,真是不自量力。怎么,看老子我不顺眼,那你就来呀,丁梧挑衅地瞪瞪眼,转身扬长而去。
周桐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诸多不顺。搭囚车来报到,路上碰上了索命的,为保护犯人手腕受了伤。这还罢了,来了还没有正式上班,只说跟队长来看看情况,就撞上了一场事故。
想一想那个编号51928的犯人,一付掌控全局的样,看自己的眼光更是充满着不屑与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让他血气直往上冲,看来,他在这里以后的日子绝对平静不了。
他转过身,问刚刚处理完事情的队长“51928是什么人,我看这事和他脱不了干系!”“谁说不是,整一纨绔子弟,父亲是省委书记,母亲是海关关长兼北京某个部级干部的女儿,后台硬得很,我们根本动不了!就这样,刚刚才又减了刑!”
“那怎么又折进来了?”“听说他打残的也是某位民主党派人士的公子,不做点面子功夫过不去?”“是吗?”周桐若有所思。
“别想太多了,组织上已决定将你编到十三监室作管教员,当着所有犯人,我给你宣布一下,立立威!”
2
丁梧这几日都不是十分痛快,那个叫什么桐的新管教居然分到了自己所在的监室。自已虽说不怵,可是一个新丁,摆平总要费一番功夫不是,横竖这几天是松快不了了。
周桐的心情较之丁梧也决好不了哪去,队长给自已介绍这个自己所管的监室,即有那一日已见识过的高干子弟和老油条,也有穷凶极恶的犯人,自已同车来路上被人追命的人也准备编进来。想起在监房里小范围见面的情况他就更不是滋味了,其它几个犯人尚算老实,那个丁梧却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这小子,他把监狱当什么了,他以为自己父母的权势,就可以让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上任几天,周桐循例依次找每个犯人谈话了解情况,这一天正好轮到丁梧。丁梧走进来,也不待周桐命令他坐,便大刺刺地自行坐下。
“为什么进来?”周桐低头看着卷宗里的说明,一面提出程式化的问题。“卷宗上不是都写了是蓄意伤人,还多此一举问什么问?”“为什么?”“拜托,进来的还能为什么,不是为钱,就是为妞!”“我问的是你的具体情况!”“哇!你看我是缺钱还是缺妞呢?”
周桐放下手中记录的笔,抬头看着丁梧。发现这小子肌肉发达,皮肤光润,肤色白净,显然是出身优裕家庭。而且,还相当帅!瘦长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红润不说,还是时下所谓的性感唇形。
说实话,周桐还真猜不出是为什么!
“哎,周管教,你牙齿没长好!有一颗没地了,长在其它牙里面,把其它牙齿生生往外挤了不说,远看还象缺了一颗牙!啧啧,你该到牙科整形了。”
“丁梧!!!”周桐哭笑不得“老实点,回答问题!”“好好,你是管教,你说了算。那小子以为我搞他的妞,带了一帮人来找碴,后来……”丁梧耸耸肩,做了一个你都知道的表情。
“你和那个人的女朋友……”,周桐艰难的措着词,试图尽量避免类似搞啊,上啊的词汇。“哇拷,自动送上门的不要,还能算男人吗?那小子没两下子还来找不痛快,几下就挂了,怪得了谁?我还是手下留情了!”“好了好了,你不用说了。”
送走丁梧,周桐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长出了一口气。这些人可真难缠,怪不得人人都说干这行会短命。
过了数日,正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犯人聚在操场上运动晒太阳,管教干部在周围监控着。
丁梧懒懒地靠在一边,嘴里照例叼了一根烟,惬意地享受阳光。忽然,一片阴影挡在了身前。丁梧不耐烦地抬眼一看,有没有搞错!他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周管教,你好!”
周桐不吱声,抬手将他嘴里的烟取了出来。同时面向丁梧伸出了另一只手。
“报告管教,你要什么?”“违禁品!”周桐不欲多言,“报告周管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还装蒜,烟!交出来!”
丁梧额上的青筋气得一跳一跳的,娘老子的,这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还真跟自已杠上了。正待发作,旁边的老孙头却已站了起来,接过了话。
“报告周管教,你知道丁梧的父亲是谁?姥爷又是谁?那可是比监狱长大老了的官!”
周桐怒极而笑“是谁,我还真不知道!”
站在周桐面前的丁梧却一下子打了个愣怔,他突然发现这个叫周桐的管教,笑起来真是说不出的好看。那微微向外的牙齿不仅不影响美感,反而笑的时候,在耀眼的阳光下特别闪亮,配上那略略下弯的双眼,真是别样的可爱,别样地灿烂!
他恍惚的思量着,老孙头吹他显赫身家的话,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待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可爱的笑容已不在眼前,只剩下更靠近自己的,阴沉的眼睛。
“你干什么?”“干什么?给你点教训!”周桐血往上冲,猛地抓住了丁梧的衣领,“我管你父母是干什么的,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非给你点教训不可!”
丁梧眼里岂能容沙子,他平素也最恨只看他父母而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这下子周桐可算是打到七寸了。
丁梧暴跳如雷“怎么着,想打人?来啊,动手啊,我丁梧闪半闪,我他妈不是男人!”周桐满脸通红,逼得说不出话,打又不是,不打也不是,早有另一帮管教冲了上来,生拉活扯的拽了去。
“看着吧,姓孙准被批!”老孙头得意地说。“就是!”刘向东也来插一脚,“跟丁哥作对,没他好果子吃!”“都他妈的给我闭嘴,还嫌不够烦?”丁梧焦燥地吼了一声,看着劝着周桐的一帮人闹哄哄走远了。
3
回到监室,十三监的犯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丁梧平素手头活泛大方,拳头够硬,关键时刻又够狠,俨然狱中一霸,舆论自然是一面倒,犯人争着在他面前卖好,说周桐的坏话,只有刚分来的,与周桐同车来的黄力一声不吭。
老孙头点着了一根烟,“我看姓周的,年轻气盛,断不能咽下这口气。嗯,今晚查房,没准儿还得找碴!”“他有种就来,老子遇神杀神,遇佛灭佛!”丁梧岂肯服软,硬杠杠地顶了回去。
“啧啧,我说丁少,对付这帮看圈儿的,你的经验还不够啊!”老孙头阴笑“你动了手,责任一人一半,各打五十大板,他姓周的最多也是写个检查,通报批评什么的,可是你要不动这手,我们兄弟再帮你作个证,你家里人出面验个伤,请个律师什么的,嘿!那姓周的……”
“那要是他也不动手呢?”丁梧冷不丁地发问,“那他可真是个厉害角色,被他给盯上了,咱们以后甭想有好日子过,咱们非让他挑点儿事不行!”
周桐刚被中队长训了一通,正是一肚子气愤难平。什么嘛,说得倒是堂皇,不能对犯人动手,粗暴,还不是涉及利害太多,动不得!想着事,时间过得倒挺快,不觉身上已有了丝丝凉意,一抬眼,已到了晚上巡房时间,他下意识拿起警棍,向十三监室走去。
到了十三监,所有的人都睡了,他走近了丁梧的床前。观察着这个一直跟自己过不去的犯人,月光下,他的睡脸是那样地稚气,无邪。周桐忽然想起档案上的记载,这个高壮男子还小着自己三岁的事实,他叹了口气,心中的恨意慢慢淡了,转身欲走。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说了吧,有人胆子小,不敢把谁怎么着,缩头乌龟!”这是丁梧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老孙头也不怀好意地插入“现在管教要看犯人脸色吃饭了,变天喽!可怜喽!”其它犯人发出了低低地哄笑。
周桐被气得脸色紫涨,呼吸急促,他背对着丁梧,丁梧只看见他抓住警棍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节都泛白。忽然有一丝不忍,自已真的那样恨他,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吗?
现场的情势是一触即发,不过下一步的变化,却足以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寡言少语的黄力疯了似地冲上来,抢下周桐手里的警棍,对着丁梧没头没脸地打下来“我让你害他,我让你整他,我让你欺负我周管教……”,黄力口中一面重复着这样的话,一而追着丁梧猛打。一来是猝不及防,二来是对手与自已体形相当又持有武器,丁梧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周桐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抱住了黄力“你干什么?快住手!”“我都是为了你,周管教!”黄力嘶喊。“为我就更不能动手”“谁叫他欺负你!”正拉扯间,其它管教闻风赶来。平息了局面。
“怎么回事?”张队长厉声问“报告队长,周桐教唆黄力打我!”丁梧恨恨地说,狼狈不堪,一张俊脸上多了几许伤痕。“报告!”黄力也不甘示弱,“他想陷害周管教,我才收拾他,周管教没教唆谁,可是他是我救命恩人,搞他,就是和我过不去!”
“好了,闭上嘴,来人,带到禁闭室,关一个月!其他人,继续睡觉。小刘,带丁梧到医务室上药”。张队长转过身,不满地看着周桐“还有你,也来我办公室一下,怎么搞的,警棍也被人抢了,你管的什么犯人!”
丁梧上药回来,抚着脸上的伤若有所思。其他犯人帮着起哄“妈的,姓黄的真碍事!”“别说了,等他回来再收拾他狗日的!”丁梧突然厌烦起来,躺上床,一语不发。
监狱的日子总是单调而又重复,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丁梧出乎所有人意料老实了很多,再没犯什么事,只除了约同其它犯人狠揍了黄力一顿。不过那对于他可不是一个很愉快的回忆。他一面下死劲地打着黄力,一面恨恨“我让你护着他,让你护着他……”被按住不能动的黄力咬着牙一声不出,只不驯地看着丁梧,眼里竟充满了誓死保护周桐的决心,这样的眼神,让丁梧挫败而又极其不快,一直难于释怀。
丁梧出狱的日子到了,作为丁梧的管教,周桐将丁梧送到了监狱门口。这一天天气很好,风也很轻快,身着黄绿色警服的周桐显很俊挺。自从那次的事件后,周桐没有记恨,一如既往,一视同仁地对着丁梧,此时此刻,他也保持了一贯的沉稳“出去后好好作人,别再回来了”。
“周管教,你恨不恨我?”丁梧心情激动,嚅动了半天嘴,却说了这么一句自已都想扇自已一耳光的软话来。
周桐一愣,笑了。这是丁梧第二次近距离看周桐笑,他的心律又不正常了,妈的,自已出去第一件事就是查心脏科。“不会啊,这是我的工作!或许对于这里,我们都太年轻了。出去后一直走,别回头,这没什么可留恋的。”
丁梧缓缓转过身向外走,心中不断问自己“真的没什么可留恋的吗?那这一点点隐隐地失落又所为何来?”
4
送走了丁梧,周桐的日子没有多大的变化,仍是整天围着犯人转。不过他的善良和公正,倒让他赢得了不少犯人的尊重。对他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只除了一件事——终身大事。
这一天,周桐坐在雅叙小阁,看着对面的女孩远去,沉静的面容也不禁泛起一丝苦笑,这是第几次了,父母远在边远小城,工资没几个,工作又是整天跟犯人混在一起,夜班、假日值班倒是家常便饭,想找老婆是挺难的吧。他认命地摇了摇头,准备结帐走人。
“真巧啊,周管……呃,周桐!”一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身影忽然在对面坐了下来。周桐一怔,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丁梧,是你吧。你变化真大,不听声音我还真想不起是谁。”
“我们没见面多长时间了,有两年了,不算短,你可没变多少!”丁梧声音平静自然,不带一丝波澜,心里却是暗潮汹涌,好在时间已让他学会了如何掩饰。两年不见,周桐比以前瘦了,可气质却也更沉稳了。自己本以为已忘了这个人,可是一见到他,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回来了。
周桐也在细细观察着丁梧,两年不见,这个男子俊朗依旧,不知是发型还是衣着的原因,他看起来比以前成熟很多。
[自由自在]“你现在还在老地方干?”“当然,人民警察,国家公务员,还能轻易改行了?你呢?”“跟朋友合伙搞房地产,小生意。”“那你可算是事业有成,财源滚滚了!”联想到Q城这几年火爆的楼市,周桐不难猜到。
丁梧显然不欲多谈,话锋一转“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吧,吵架?”“你眼睛可真毒,我们刚分手了,她马上会嫁给一个去西班牙定居的同学”。周桐状似轻松,难掩意态之中的寥落。
没来由地,丁梧心下一松,居然有几分高兴“这种女人不要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妻,走,换下一摊,我请你喝酒!”
“太晚了,改天吧。”周桐低头看表。“怎么着,看不起我们这些刑满释放人员?”丁梧心中起了一丝邪火。“说什么!说起来和你们保持联络也是多工作内容之一呢,说起来也是我时间不够,工作没做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