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说的是实话,今天带犯人出去做工,坐着卡车来去距离很长,本身就够累人的了,两个犯人在干活的时候还打了起来,其中一个头破血流赶着送了医务室,几趟下来,他已是筋疲力尽了。
丁梧心中那一把无名火又烧起来了,如果说上次早上周桐找他而他不再还多少心中有一点歉意的话,这个时候也被这火燃烧殆尽。“累累累,忙忙忙,你怎么回事情,看你从四川回来,我们在没在一起过!每次你都这样,好容易见了面,就一副懒心无肠的样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没去四川,是我不对,可是有什么话说出来啊,你又说没什么的。你现在这个样子,很象我以前泡腻了的马子想甩了的前兆哎!”
周桐看着暴跳如雷,大声武气,情绪已完全失控的丁梧,一阵恍惚,好象回到了几年前与丁梧在监狱里对峙的时候了。
他摇摇头,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定定神,“丁梧你冷静点听我说。“是,我承认,你没能来四川见我父亲最后一面,我是有遗憾,心里是不舒服。但是我们成年人,我可以理解你,就算感情上不舒服,理智也会告诉我这没什么。我的工作和对工作的态度,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能成熟一点,象我一样,理智的对待这个问题,不要这样发火易怒呢?”
丁梧平时喜欢看到的周桐宁静温和的样子如今只是让他更加生气,凭什么,这个人可以这样冷静,这是不是代表他不把两个人感情当回事呢。“你只会让我冷静,冷静,难道你没有一点火气。是啊,你是少了点火气,所以这么几个月从来没有那种需要不是吗,真怀疑你是不是性冷感。”
周桐被刺伤了,他无力地坐下来,过了片刻,才低声说“我以为,有爱就可以了,性是不重要的。”
“你以为你女的,一天到晚把爱挂在嘴里。”丁梧逼近坐在沙发上周桐的脸,他脸上的神色叫自己心的抽痛。丁梧转过脸,强迫自己硬下心来“就算女人也知道为爱而性不是吗,你爱我就要考虑我的感受,这个工作,比我们的关系还重要,我们早叫你辞了不做,难道我供不起你?”
周桐身子一抖,丁梧心下有几分忐忑,低头看时,周桐唇边,竟是露出一个笑容来,只是说不出的无奈凄凉,哪有半风欢愉之意。
“你笑什么。”丁梧心潮涌动,冲口问出这句话来。“我在想,句话不仅适用于男女之间,也适用于我们之间。”“什么。”\"相爱容易,相处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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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桐语音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落莫之意,丁梧的心不由自主地慌起来,这难道是周桐要与自己分开的说词么,脑中掠过杨思成的话,他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抓住了周桐的胳膊:“你不要乱说话,我们在一起,那是老天注定,绕了这么大圈子,费了这么多劲,特别是你,还挨了一刀,你难道不能更看重它一些?”
周桐轻轻挣开他的束缚,轻声但坚定地说:“我何尝不珍惜,只是我们之间对各种事情有看法有很大的出入,最初的甜蜜一过就会有不少冲突,而你,总是象个孩子一样的任性。”“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让你辞职什么的。”丁梧忙忙地打断了周桐的话。
周桐苦笑了一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次道歉的话都是能够轻易地说出口,可是行动是很难与之一样吧,但是看着丁梧的眼睛,惶恐而又真诚,心中柔情一涌,千言万语都哽在了心头。
时间又是过去了一月,两人的关系进入了一个缓和期,相处时彼此小心翼翼的,中间也间或做爱,但是都过于小心,完事周桐和丁梧都感到了心灵上难于言说的疲惫,
这天天气很好,周桐走在城里的街上。最近很存了一些钱,所以准备先汇回老家。一路走着,阳光直直地照下来,耀得人睁不开眼睛,周桐不油想起故乡的省城两边的梧桐树来,阳光被叶子细细地分割了,太阳再大也是清凉怡人的,不知道现在随着市政的建设还保留了么。
周桐又不禁摇头了,自己最近是越来越怀旧了,可是世上事,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呢。就象自己和丁梧的关系,最近两人相处是更加地谨慎,连做爱都有几分迁就,例行公事的意味了,周桐固然是觉着别扭,重视感官刺激的丁梧自是更加难于忍受了,周桐已经有好几次发现他夜里起来抽烟冲凉了。不过两人却谁也不说,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这就象是女孩子过完了夏季,仍是不愿换下凉鞋吧,尽管不能再穿上亮眼的裙衫,可那细带露趾的凉鞋,仍是有着往日的余韵与温柔罢。周桐为自己的比喻微笑了。
出了邮局,阳光更强烈了,周桐微低了头,用手遮住眼睛。“嗨。”一声熟悉的声音,周桐抬头一看,不是范宁生是谁。太久没见,好象已经忘了这个人,可是一见到他,那些惊心动魄的事,那些爱恨纠缠仿佛又回来了,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和丁梧可能就擦身而过了,他本来要拆散自己和丁梧,可是却成全了他们。想着和丁梧的前情今事,一时间,周桐竟辩不出对这个人是怨恨还是感激了。
“太阳很大,不如找个地方喝茶?”范宁生提议,“好啊。”不知是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周桐很爽快地答应了[自由自在]。
两人来到一个咖啡馆,坐下了。咖啡馆环境很好,茶色玻璃和浅绿色挂帘挡住的阳光的侵袭,今天不是周末,人很少,空气凉凉的,却弥漫着一股咖啡的香味。周桐照例点了茶,他和丁梧一样,不是特别喜欢咖啡的浓烈。
茶和咖啡端上来了,周桐喝了一口,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窗外,对面新修的建筑,玻璃外墙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依稀想起,这幢楼是丁梧公司修的。
“怎么,他公司修的房子这么好看?你看得头都不转了”范宁生发话了。周桐回过神,转回头。“你说话还是这么尖刻,不带刺就无法说话了么?”
范宁生深思地看着周桐:“以前的你好象又回来了。”“是么,可是人都会变的,哪能走回头路。”周桐不无感慨。“可是你真的象我刚认识你时一样,平淡却从容,波澜不惊的,”范宁生坚持,“有一种生活就这样了我别无所求的认识和安于现状,而且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任我兴风作浪你只当是跳梁小丑。”
周桐笑了,他还真会美化自己。“你说的这些,难不成我前一阵我就不是这样了?”范宁生做惊讶状,“你自己不知道么,前一阵见你,美得外放,张扬,如盛开的花朵,连性格都易怒了,就象一首歌词唱的,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蓠。”
“范宁生!”周桐放下了杯子,心中微愠,“你一定要说得这么过火么,你应该注意到你说话的对象不是女人。”范宁生笑了:“认识也差不多一年了吧,你应该知道的,对我来说,男人才是如花的,你大可不必为此恼怒。”
他轻轻捻了捻手中的搅匙,“或者,你真正不喜欢的是开到荼蓠这句话吧,怎么,说中了?”周桐转头掩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个伎俩用的次数也太多了罢,你看它可有一次灵验。”“你的脸色骗不了人,你太宁定了,幸福中的人不可能象你这么看透世情。要么患得患失,要么满足自乐,怎么会一脸看破红尘的样子。”
周桐又看了一眼范宁生,这个人太厉害了些,丁梧与之相比,就如男孩与男人,他要真的不豁出一切与丁梧作对,丁梧必定是铩羽而归的。
“你这么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叫黄力犯险的蠢事?”他奇怪。“一句话,我不打没把握的仗。”范宁生也笑了,周桐真是他另一个角度的知已,“在生意上我与他对着干,他后面的势力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是用黄力么,那是他们私人恩怨,与我何干。何况,就算你猜到了”他狡黠一笑“你思前想后,也不愿丁梧与我公开撕破脸罢,这不是让他以身犯险么。”
周桐感慨:“你太精了些,有没人告诉你,傻一点才有福气。”“有!”范宁生很肯定也很不甘,“不过精明如我得不到幸福,象你一样无欲无求又何尝能得到。”周桐不期然想到了丁梧,自己不幸福么,可是他爱自己,自己也爱他呵。这份感情真的让自己痛而又不能割断呢。
范宁生看见周桐脸上神色迷惘温柔,心下好生嫉妒,冲口而出:“我在你脸上看到了爱情,可是你要知道,爱情与幸福是两回事。”周桐的脸色黯了一黯,范宁生住了口,良久才说:“其实我说了,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头来找我的。”
周桐听到这话笑了,抬起头:“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回头找你就是幸福,要知道,我早就说了,我们是不可能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范宁生微微点头:“丁梧也未必和你是一条道的人,慢慢看罢。”
周桐不接话,自顾自喝着茶。忽然开口发问,“你看那边有一老人家,一直在大楼前喃喃自语,发着呆,不知是干什么的。”范宁生也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低了头“怕是个疯子罢。”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要不要出去看看,也许我就可以确定原因了。”
周桐点点头,老婆婆白发飘飘,神情痴迷,让他也起了怜悯之意。出得门来,两人来到老人面前,周桐和气地问“老婆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儿子,我儿子压在里面了。”周桐打了一个冷战,想起了回四川前的那一场事故。
正思量间,一个老头扶住了老婆婆:“我们回家,别在这里现眼了。这些为富不仁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我看他高楼起,看他楼塌了。”语气中竟是说不出的怨毒。
周桐一转念,正待细问,两人却已走远了。只见到两个蹒跚相扶的背影,白发在空中飞着。“现在我可能肯定了,这真的不是我早有预谋,这两人就是丁梧塌楼那次的家属之一,闹得很凶。”“丁梧说他已优厚赔偿了。”周桐怔怔的。
“是。”范宁生点头“那是对其它家,这一家,要上告法院,说材料有质量问题,绕来绕去,不知丁梧怎么下了个套,变成了这家儿子质量把关不严,从中渔利了。赔钱,没让他们赔丁总公司的损失就是丁总在发慈悲喽。”
周桐的汗涔涔地下来了,丁梧,我竟是看错你了么,虽然知道做生意是身不由已的,可是周桐仍相信丁梧做事不会这样的狠绝。更何况,他竟是未告诉自己真相,两个人已是不能互相信任了吗?多日来的疲累,隐忍都在此时涌了过来,周桐眼前阵阵发黑,膝盖发软,身子堪堪往前倒去。范宁生一把扶住他“你没事吧。”
周桐无力地摇摇头,虚软地靠在范宁生肩上,一抬眼,却看到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到自己面前站定,呼吸里带着火的气息,“你们在干什么?!”[秋]
丁梧会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很意外的。这几天他的心情日益恶劣,表面的平静并不能掩盖下面的波涛汹涌,在周桐面前不能发泄的情绪在公司里就不受控了,下面的工作人员动辄得咎,一时间是人人自危。
今天正好这幢楼有个收尾的工作要交接,所以杨思成在邓军的示意下,不负重望地左磨右绕地将丁梧带出来了,让公司里的大家可以透一口气。
在路上丁梧的心情也是不怎么好,可是杨思成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察言观色,插科打诨,丁梧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被逗笑了很有几次,到了目的地,两人之间已是一片祥和气派了。
停好了车,往公司走,却见到了两个疯扯扯的老人,其中一个看着丁梧分外眼红,嘴里乱骂不已,另外一个则痴迷地念儿子,对于他们的身份,丁梧心知肚明,情绪徒然低落了。
杨思成安抚了两个人,追上丁梧:“怎的,有些歉疚和后悔。”丁梧勉强一笑:“怎会,这才是做生意的法则不是?他们闹一阵又能奈我何,我又没干什么事。”“对了。”杨思成赞许地点头:“这种事情,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果今天你因为这事进去了,也没有人同情你的。”
丁梧闷闷地不接话,低着头往大楼里走。却听得杨思一声轻呼“周警官。”他心下一愕,定住脚步抬头,却看到让他火冒三丈的一幕,范宁生深情款款地扶着周桐,而周桐貌甚虚弱,小鸟依人地靠着他,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周桐不是知道范宁生对他有企图么,竟还这样与他腻在一起。
他冲上前去,发出了自己的质问。周桐看见丁梧,也是一怔,随即安静下来“我有些不舒服,范先生扶我一下,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看周桐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丁梧心下更是气愤,抓住周桐,“跟我回去,我有话要和你说。”他真是急得不管不顾了,在大庭广众也不知收敛了,说出了类同夫妻间的话来。周桐心下五味杂陈:“好啊,我也正有话和你谈。”他转头看着范宁生:“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谢谢你的茶。”
竟还是一起喝了茶的,丁梧脸色铁青,手上加力,拖着周桐,是头也不回地去了。杨思成在后面喊着,丁总,会议,却哪里有人回应。
杨思成追了几步,认命地耸了耸肩。范宁生走了过来,打量地看着他。“你有什么目的?”杨思成也回头了,笑容可掬:“什么目的?”“少来这套,你到丁梧公司有什么目的。”范宁生追问,杨思成皱皱眉“打工当然是为了挣钱喽。”
范宁生狞笑,逼近了他:“你以为我象丁梧那小子那样好骗,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哈哈,”杨思成大笑“你以为人人的性向与你一样?”“那你打他公司的主意?别忘了,他外公虽是退了二线,百足之虫,还死而不僵呢。何况他父亲还在位,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范总你这等关心我,莫不是看上我了?”杨思成语带轻佻,看着他颤颤的眼神,范宁生心神一荡,随即稳住,这可是个招不得的主,少发梦罢,避了方是上策。“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机会。”“对不起,我不信任你,”杨思成收敛笑容,一脸严肃,范宁生料不到他是说翻脸便翻脸,一时倒说不出话来了。看见范宁生发怔,杨思成却又笑了“骗你的啦,我哪里有你说的那起子心眼,别把我想得这等坏。不过你想挖我过去就明说啦,我们可以好商量的。”
范宁生摇摇头,“我池子太小了,养不了你这条大鱼。”
周桐和丁梧已是回了别墅,一路上,丁梧呼吸急促,脸红筋涨,周桐也立定了心不说话,且看他如何发作。
[自由自在]下了车,两人进了屋。丁梧少见地板起脸:“周桐,我们真需要好好谈一谈了。”周桐镇定地点点头,“正有此意。”
看着周桐的冷静,丁梧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曾几何时,与自己坠入情网,患得患失,眉间常带轻愁的周桐又恢复到以前云淡风清,波澜不惊了。虽说这也是他吸引自己的特质之一,可是他这样对自己,却让自己感到别样的陌生。
但他如今已是势成骑虎,别无它法了,最后还是先开口:“你为什么在那里?”“我出去办事碰上他,喝了一杯茶。”周桐毫无掩饰。“你最近对我态度冷冷的,今天却靠在他怀里,你和他有什么了吗,为了这个疏远我?”
周桐微眯了眼,尽管一开始已是下定了决心决不会被他所伤,被他激怒,但乍听到此话,仍是忍不住地伤心。两人在一起如许长时间,你竟不能知我,怀疑我到如此不堪。难道嫉妒真能如此蒙蔽一个人的心么,还是我当初的选择本是一个错误。他开口了,是少见的尖锐:“黄力当时说得没错,最终你还是会伤了我。”
丁梧一震,没事情提黄力作什么,他不耐地说:“我问你的话,你为什么东拉西扯的。”周桐冷笑:“你心里信我自不会问出此等话来,若心中有了芥蒂,怎么说也是枉然。且不说这个,我来问你,大楼坍塌的事真的已圆满解决了?”
丁梧听得这话,气焰却是不由得低了许多,“早就解决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想起刚才碰见的老人,心下几分明白,急急地辨着。“你别信范宁生乱说话挑拨离间,我解决可是依足了规矩的。一个例外也是事主咎由自取。”
周桐看着丁梧,何时已是这等冷酷了。“那你在这件事上是完全问心无愧了,毫无责任了。”丁梧的眼光闪烁了一下,终是硬着头皮“当然!”够了,以周桐对丁梧了解之深,他眼神的闪烁便说明了一切。周桐摇摇头:“梧,我对你很失望,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