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相待老-B————糖芽儿
糖芽儿  发于:2008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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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梧一边擦手一边出来了,抬了竹椅在周桐身边坐下,看他注意花草,“你知道我是不会弄这些的,随它们长罢了。对了,你怎么找到我的,这里住了一个月,我是一个熟人也没见到的。”
周桐转头来看他,眼睛晶亮,丁梧不禁有些心虚,“我也不是专为着躲什么的,不过我爸不想在认识他的人堆里呆着。”“可是你也不曾和我联系,不想被我找到不是吗?”周桐轻叹。
丁梧不说话,再次见到周桐,他的心情很复杂,便是和周桐在一起也不曾象现在这般患得患失,一方面,心底有个角落有些微微的喜悦与跳跃,仿佛经此家庭大变,自己与周桐业已破裂的关系有了转圜的可能;而另一方面,自己从小生成的极为骄傲强势的心理与男性的自尊又感到在这个时候周桐的到访多少有些怜悯的成份,让他觉得颇感伤害。
他搓着手不答话,半晌,仍是继续刚才的话:“你怎么找到我的?”周桐心下一软,也不忍继续追问下去:“你忘了我是警校毕业的。说来也是很巧,一个在学校里关系挺好的师兄分到了刑侦队,现在还当上了副队长,我托他查的。”
“你还真是有心!”丁梧感慨,一向低调的周桐竟是为了自己调动起他的社会关系了。“你说这世上,真要找,什么找不出来,我又还能藏到什么地方去不是。”丁梧语气中大是萧索,周桐心底一阵难过,见过丁梧各种样子,嚣张,稚气,天真,强硬,狂暴,就是没有见他这么消沉过。
他不禁低下身去,直视着丁梧的眼睛,“你还好吧。”丁梧眼睛清亮,“还没死,不过有生以来从没跌得这么狠,当时心里很痛,现在好多了,就是想起来,还有些伤心。”周桐看他神色哀伤中有着愤怒,“你什么都知道了?!”
丁梧冷笑:“看着最后,收购我公司是的杨思成,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虽然信任朋友,可是也决不是白痴,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邓伟会卖了我,我小的时候看水浒三国什么的,决着那些兄弟情义让人是热血沸腾,可是,现下我知道了,那不过是书里的故事,是写书人赚人热泪的用的,是作不得准的。”
周桐微微皱眉,“你也别太灰心了,我看邓伟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那次见到他,说起你他倒是很不安很内疚的样子,我看他是有了什么把柄在别人手里。倒是那个杨思成,可真是不简单,一心一意与为难,不知道你和他倒底是有什么仇恨。”
丁梧一扬眉:“这一段时间我翻来覆去的就是想这个事,却还是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憋气得紧。他怎么个不简单,难不成你也托朋友查了。”周桐点头,脸上也红了,这也算得上自己第一次假公济私吧,当时师兄诧异的脸色仍旧历历在目。“他是个孤儿,父不详,母亲在六岁那年也过世了,是跟着舅舅长大的,很巧的是,他舅舅是海关工作的,叫杨鹏。”
丁梧还来不及对周桐的话做出反应,只听得一声脆响,回头看时,柳济帆神色灰暗地靠在门边,呼吸急促,地下是打碎了的青瓷碗。



39
周桐和丁梧相对看了一眼,心下多有惊诧,但还是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柳济帆身边,柳济帆脸色灰败,捂着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丁梧转头对周桐说:“看来我爸心脏病犯了,你扶着我爸一点,我去拿药。”周桐点点头,转过去看柳济帆,他的神色惶急,在看着周桐的目光里竟有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还未容得周桐多做细想,丁梧已是取了药来,两人伺候着老爷子吃了,安顿他上了床。躺下前,柳济帆紧紧地抓住了丁梧的衣袖:“小梧,答应我,不要想公司还有你妈什么的事了,好好过日子罢,我是没有几年折腾了,你还年轻啊。”
丁梧自然是听不懂父亲的话的,尤其是最后一句,更不知是从何说起。不过为了安抚老父的情绪,他还是给了父亲一个承诺的,让他放心的笑容。
两人出了房,来到院子里,周桐若有所思,丁梧也是心事重重,感到父亲刚才的表现大是不同寻常。周桐不无歉意地:“对不起,我带来的消息好象刺激了伯父。”“没你的事!”丁梧打断他,“我爸平常也不是这样的,你看这口气,以往我捅的娄子还少了吗。今天偏生就这样怕起事端的样子,我还正纳闷呢。”
周桐笑了笑,“话说回来,我今天告诉你查的这些事,是想让你防着点。你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么?”
[自由自在]丁梧神色迷惘,“我也不知道,难道真去捅了邓军还有姓杨的?你别看我平时好象威风霸道的样子,多是无心之失,倒还从没起过杀心。以前混世界,打人找碴什么的不过是底下人起哄加上面子下不来,那次伤了人还真对对方有点儿地意不去,好在他也没落下什么毛病。后来我妈帮我开了公司成了老板,虽然还是有点横,也做了不少缺德事,今天走到这地步怕也是报应。不过,我倒也真算不上心狠手辣的主儿。”
说到这里,丁梧自嘲地笑了笑,如果自己真是个厉害角色的话,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罢。“我只是心里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你说别人也罢了,他邓军,跟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也跟着墙倒众人推,我这心里,对这天下的人情事故,都凉了一半。说实话,现在看什么都灰的很,连报仇的心气都没了。”
丁梧一个人正自说得动情,一抬眼,却看见周桐唇边反着光的虎牙一闪闪的,带着丝笑意。“哎,我说我在讲正经事,你笑什么”
周桐看着他,连目光都温熙了几分:“我想我还是没看错人的,你本就是个胸无大志,随遇而安,没有什么野心,嗯,甚至可以说是心软的人。”
丁梧有些泄气,低下头,“是啊,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牢是白坐了,威风是白抖了,真不是个爷们。”周桐忍不住伸出手,拨了拨他的发丝:“你也不小了,也该想想自己倒底是什么人,想走什么路。”
丁梧抬起头,眼带疑问。周桐却也不解释,自顾自地讲起来。“我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偷看武侠小说来的,那时候在中国大陆看那种小说还是挺不被认可的,我就经常躲着父母老师地看,有一次看一个武侠小说,主题是复仇的,可是到了最后,主角经历了九死一生,终于可以荡平仇家,一统江湖的时候,他却放弃了。”
“为什么?”丁梧被这个情节吸引了,“故事里也没说。”周桐皱着眉,“不过最后主角写了一首词我还依稀记得是‘世事若尘烟,倒倒颠颠,争名夺利起祸端。怨怨相报何时完,苦海深渊。浮生几时闲,兜兜转转,打破了梦里机关。何日此身无挂牵,脚踏芒鞋背负剑,云游山川。”
丁梧眼睛微润,“说来说去,还掉了文,你也是跟我一样不想再去找回这个场子的。”周桐也叹口气:“找回来又如何,找不回来你不也没什么?起先我还怕伯父从那样高的位子下来心里过不去,现在看,他老人家可是比谁都想得开。”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没有找回这个场子,我和你在一起怕还自在些。
“对了,”周桐好象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原来说你学过会计什么的吧。”“是啊,当时弄公司,我妈说会计可得自己懂些,别叫人糊弄了去,立逼我去学了个电大会计,弄了个会计证,说比什么企管文凭还实用些。”丁梧自嘲地笑笑,“末了末了,我还是栽在了帐上,叫人算计了去。”
周桐皱眉:“说句不中听的话,那本来也不是你凭真本事一刀一枪的博来的,不过就是中国独有的经济现象,权力资本化,丢了就丢了,你也没什么好心痛的。现在有个机会让你自食其力,你去是不去?”
丁梧一扬眉,“我告诉你,我现在晚上是在上着夜大,有时也留心着报上的招人广告什么的,我才发现我自己真的是百无一用,没有什么过硬的文凭,就算有个会计证,可别人看了我以往的经历。”他摇摇头。
“记不记得鬼子李,韩老六。”丁梧一惊,虽是过了几年,这些人物在他心中的印象还是不可能轻易抹去的。“怎不记得,在里面,我和鬼子李是老对头,没少打过架,不过和韩老六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过节。”
周桐微笑,“他们现在都出来了,和我关系挺熟的,弄了个货运公司,缺个会计,怎么样,有没兴趣。”
丁梧一时愣在了那里,半晌,方呐呐地:“怎么就想起了我?”“他们和我一直保持着联系,想请正规的会计公司吧,成本太高,随便请一个,又跟大多数人的担心一样,怕没什么文化的自己被别人蒙了去,就找到了我,我不就想到了你这个现成的人选了。”周桐解释着。
“可我这水平,还有我跟他们的关系。”丁梧仍是犹豫不决,“我帮你想过了,他们一个小货运公司,帐简单得很,你原来也有学过的,又做过公司,对这一套也不是一无所知罢,再加上你还做过公司,捡起来也容易得很,至于是关系嘛,”周桐忍不住唇角的笑意,想起当时提到丁梧时鬼子李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情形,“他们都说了,都是里面出来的难兄难弟,他们信得过。”
丁梧没想到周桐竟是已为自己做到这一步了,心下激动,“你还真敢打包票,要是你找不到我怎能么办,那你的牛可真吹大了去。”
周桐也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他,目光坚定,似是告诉丁梧他一定会寻到他的,丁梧心中没来由地痛了起来,点点头。
周桐离开这个小院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丁梧坚持着送出来,两人一路上没说话。周桐感到一阵疲惫,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他没有一个小时的睡眠。早上两人商定丁梧上班的细节后,他帮着用煤生起了火,这样便可以省下不少气,而且一天都可以不断地烧热水了。接着他又去买了菜,做了颇丰富的中饭,下午又帮着拾掇了园子。好象有没完的事,可是转眼就要天黑了,草草地热了剩菜吃,他便告辞出来了。
丁梧更是心情复杂,他从未奢望过周桐有回头的一天,可是今天的一切,都让他似梦如真,不知所措,看着周桐在家里转来转去,他竟然有了一丝幸福的感觉,以前他总是想着要为周桐提供最好的东西,可现在他没有这种能力了,和周桐在一起,却是好象在情感上更进一步,少了很多狂热的东西,却多出了一种相濡以沫的感觉来。
走到路口,周桐转身:“别送了,你明天还要去货运公司的,他们那地在东郊,离这里挺远的,回去好好交待伯父,今天早些睡。”“嗯,我再送送,送你到车站。”丁梧坚持。
周桐也只得由他,这里离车站不过几步路,下意识地,两人都放慢了步子,周桐开了口:“你回去得注意注意那煤炉子,要熄了,生起来不容易的。”“哎,”丁梧应着“你还来吗?”“嗯?”
“我是说,你以后还来不来看我爸,他今天总算吃了一次家常饭,挺高兴的,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来的。”丁梧话一出口便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当真将周桐当作做饭的钟点工了么。
周桐低了头,小声地:“以后你有了工作,晚上读书就更忙了,我只要有假,就过来陪陪伯父罢。”丁梧的心一阵狂跳,正待说些什么,前面灯光耀眼,周桐叫起来:“末班车来了,不说了,我上车了。”他冲上几步,跳上了车,转过头,挥挥手,给了丁梧一个微笑。
公交车灯光很亮,却掩不住周桐在黑夜里的笑容,那个笑容太闪耀了,美得令人窒息,以至于丁梧想得出神,一回头,不留伸撞在车牌柱上,他摸着生疼的鼻子,无声地笑了。
40
范宁生站在路口等了很长时间了,初春的太阳已是显示出它的威力,尽管没有剧烈运动,穿着长呢大衣仍是让他感到了一丝燥热。不过范宁生还是拒绝司机的建议回到车里,固执地站在车旁,直到他等的人出现。
周桐手上提着一兜菜什么的,走得很快,现在他已是丁家父子小院里的常客了,丁父对他也日渐熟络起来,两人偶而也话话家常什么的,老人已是从上一次的激动中平复过来,对周桐来访也习惯了,从他的态度中周桐感到他已是默认了自己与丁梧的关系,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对于自己不吝是天方夜潭,现在经历了风波如许,自己与丁梧的关系已是不复当初,而是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情况,竟然有了家长的认可,周桐直觉得有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转过街角,不意竟看到了一个久已不见的人,从他的神情看,他等的正是自己,周桐不由是微微一怔。范宁生笑着迎过来,做了一个请的姿态,打开了车门。
“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只是一杯茶而已。”范宁生话中有着少见的退让和收敛,周桐心下一动,但还是为难的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菜,“现在才三点,离晚饭时间还早得很!”范宁生洞悉了他的心思,体贴的接口。
周桐还是犹豫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菜,还在滴着水,真是就这样坐上范宁生高级的林肯?那座位可都是真皮的,范宁生不再让他犹豫下去了,他上前一步接过他手中的菜转身放在了车内的高级皮椅上。
周桐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低着头上了车。
五分钟后,两人已是在一家咖啡馆内了。咖啡的浓香对周桐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揣测着他的来意。自从上次那激烈的最后一次见面后,跟随着自己与丁梧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在舔伤口的时候,在为丁梧担着心的时候,自己已无余力再去想范宁生的事了。
而范宁生在这段时间也象销声匿迹一样,不管是自己于丁梧分手也好,还是到处打探丁梧的消息也罢,他都没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周桐私下里想来以范的为人,肯定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罢。
范宁生笑了,那是一种周桐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竟是带着一种释然和解脱。“来”范宁生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轻轻碰了一下周桐的杯子:“为我三十九岁的生日。”
周桐一阵惊讶,随即镇定下来“生日快乐。”“我今天,是来跟你,不,是跟一段感觉告别的。”范宁生右手的无名指轻轻敲着桌子。“周桐,算一算,我们认识快两年了,我爱你,都把自己爱老了。”
“何必这样在意自己的年龄。”周桐反射性地接口,“不是有一句话说得好,‘今朝一岁大家添,人家不是偏我老’么。”说完了,周桐觉着这句话仿佛也是对自己说的,因为自己也是二十有七了,不禁哑然失笑。
范宁生也笑了,“你还是这样吸引我,可是我已老得没有那个心力了。而且,老天爷也是成全你们,我无谓再挣扎了。”
周桐一阵失神,想起了与丁梧在监狱里的初逢,人间还是有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说的。范宁生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现在我年龄大了,有时真是不相信天意都不行了,你们俩明明都是要散的,我只暗暗想着待你情绪平复了就去找你,天教丁梧家出了这种事。”
范宁生惨笑,周桐看他笑得象哭,难免有几分怜悯之意。范宁生看他神色,“怎的,你可怜我,如果这样你就可以到我身边的话,我不妨再可怜一点。”
周桐摇头而笑,目光中大有不以为然之意。范宁生也笑了“我早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只会雪中送炭,断不会锦上添花的。而且受封建流毒极深。”周桐对他最后一句话不得要领,目露询问之色。范宁生阴阴地笑着:“从一而终,烈女不事二夫啊。”
周桐的脸攸地红了,“你还是一样恶劣。”“那是,我都快四十不惑的人了,也没可能改了。”范宁生倒是毫不脸红的。看着周桐如释重负的样子,他虽然是说得洒脱,心下还是微微刺痛的。
他摇了摇头“算了,我跟谁较真不行,还跟老天爷较真,跟有情人做对?反角当太久,我烦了。”
周桐也微笑了:“你还会发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有些你追求的东西,真在手上了,也不是一定会抓住的。”他想起了与丁梧的分分合合,脸上神色是又甜又苦。
看他神色,范宁生心下叹息,自知大势已去。纵使心中还有最后一丝侥幸,此时也被他的神色冲洗殆尽了,尽管是苦多乐少,他也是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的。他心情复杂的伸出手,“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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