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出观音把玩着,却意外地看见盒子里还有一个信封。心里不由咯登一下,还是取出信打开来。
丁梧:
看到这封信,想必你已是在异国的土地上了。原谅我,利用了你对我的信任,安排了这一个骗局。
其实两个人投注在一份感情,终究会有一人爱得更自私。我不得不承认,我是那一个更自私的人,我终究不能放下我的事业。而且,从内心深处来讲,我也不安于和你一辈子都不见光的爱情。
还记得我父亲么,他为我母亲做出了很大的牺牲,我母亲一辈子都为此耿耿于怀,我母亲最希望的就是我能从那个小镇走出来,代父亲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东西。所以,原谅我,相对于你的爱情,我更愿意追求世俗的幸福。
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我希望你能快点想通这一点。
也许你觉得我很傻,毕竟,这一路,我们走得那么难,不过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回头了,丁梧,再见,不,应该是再不见。
周桐
丁梧突然觉得有些气紧,不相信地摇摇头,待仔细看下去,纸上的迹却模糊起来,手一松,身子一软,放在床边的观音像滚落下地摔得粉碎,信纸却是毫发无伤,轻飘飘地落在了碎渣上。
这个时候周桐却在监狱里照常上着班,不知为何心里突地一悸,捂住了胸口。
小方向着自己走过来,“周哥,狱长有事找你,哎,你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谢谢,我没事,马上就去。”周桐心下道,这么快就来了。向着小方笑了一笑,小方一呆,瞬间觉着周桐的笑容竟有几分释然与轻松,回过神,早没了周桐的身影。
凡是参加过对周桐收受犯人别墅事件调查的人对周桐的印象都很深,包括列席的监狱长。周桐态度的镇静从容,从头到尾地坦然宁定,让监狱长恍惚想起,青年读书时老师讲过:“面对审讯能有这样态度的人,要么是确实没有犯下任何罪行,要么就是认为自己所做一切理所当然,问心无愧。这种人政治犯居多,如果是刑事犯,多半是心理素质极好,大奸大恶的枭雄之辈了。”
周桐显然两者都不是,但当他回答与丁梧关系问话时那一句“我们是恋人!”,很多年以后都在监狱长耳边回响,只依稀记得当时是可怕的冷场,所有调查人员都不知所措,面部表情是一片空白,无法反应。只有周桐唇边淡淡的笑容和眼中脉脉的情意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微微闪亮。
这一年Q城出了两件大事,既没上报纸也没上新闻,好象是因为太过敏感。可是就象是少儿不宜的电影产生的效应一样,却比报上的头条给老百姓的带来的震撼大很多,民间流传的说法有很多,却也没个定准说法,一件事是监狱里的狱警和犯人搞同性恋,被发现了,政府部门没有先例,不好处理;另一更离谱,有个公司的老总被下属捅了,为什么,不是为财,却是为情,好象是下属暗恋不成为情杀人,还有还有,这件事跟前一件事有那么一点关联,两个主角,也都是男的。
种种说法一个比一个真,一个比一个更有鼻子有眼,老老少少私下说着这些事,群情激动,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态反复咂摸回味,年轻人掩不住地好奇,眼神中几分不屑外,竟是多了几分嫉妒,老人则经见得多了,解放前还经常有呢,只不过过了几十年,好多记忆也顶不得真了,只得不住摇头:“不吉之兆,不吉之兆啊。”
时间一恍眼过了五年,人们渐渐淡忘了这两件事,也没见有什么大凶之事。不过城市建设越发现代了,风气也越发开化了,个别同志酒吧,也在Q城遮遮掩掩登场了。
范宁生坐在‘暗涌’里,看着来来往往的男孩子,恍然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是这个GAY吧的老板,经常来坐坐,却不对客人出手。眼前忽地一暗,一个男孩子坐在他身边,“一个人?”范宁生转过头,男孩的头发是金色的,向着自己的一只耳朵上戴着还有个很有特色的耳扣,眼睛上挑,嘴唇红润,笑得有几分颓废。
“你多大了,你知道我多大?”男孩子被问了年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我喜欢成熟的。”范宁生笑起来,“我从来不在这里找伴的?”“那你是直的?”“不是,我想要的话,就会有很多。”“很多?”男孩狡黠地转转眼珠,“那就是没一个是你想要的不是?”
范宁生喷出一口烟,目光变得很远,“我有想要的,可是不是你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小子我告诉你,人一辈子,想到而得不到的,总是多于心想事成的。所以现在,我这个老头子,你就不用再想了,请回吧。”
看着男孩子离去的身影,范宁生意味深长地笑了。
这几年Q城的变化快,不过有些东西却保留下来,前几年很火的监狱附近的别墅群,这两年随着周边别墅的兴起,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一枝独秀,却是更加安静平凡,适宜人居了。
其中一间别墅,满种着不贵的花卉,尤以白中带绿蔷薇居多,偏又长得特别好,每至花开时节,一壁的花枝摇曳,顺风半里外都闻得到香,周围的人戏称为蔷薇花园,久面久之,便成了花园的名称。花园里住着一老一少,深居简出的,外人也不知道其底细,也没有人去关心。
这一日,太阳很好,青年推着老人出来晒太阳,“爸爸,弟弟来信了。要念吗?”“不用了,左不过那些话,三年了,每次都是一切安好,勿念,一次也不提回来的话。也不细说说那边的生活情况。”
老人欲言又止,“他问那人的消息了吗?”青年摇摇头,“他问了我们不也答应过周桐不讲实话不是吗,不过他倒是问候了邓军。”“邓军也快出来了吧,你最近去看了他吗?”
“看了,”青年下意识地摸着小腹下一个伤口,“当时若不是周桐,我就真完了。人不到事到临头,是再想不到的,我已是把他逼到了山穷水尽,到头来,却是他救了我,让我欠下一个永不能还的人情,这也是报应吧。”
“思成,你还是没有想通?”老人疑惑,杨思成,几年前房产界的风云人物,被下属刺伤后便销声匿迹,几被人们遗忘,现在身上早没了当年的锐气,低头浅笑:“我要是没想通,就不会回来认你了。这世间,有人爱得无忌,有人爱得疯狂,有人爱得自私,也有人爱得博大。我不能博大,至少要学会宽容,而且,要不是你告诉周桐邓军的异状,我没准就真的没了。”
“那邓军出来后,你们……”老人试探,杨思成笑起来,“爸爸,你希望你两个儿子都走上这样的一条路?我和他可以是朋友,但不一定是爱情啊。再说,”他停了一下,“经了我们几人间的离离合合,恩恩怨怨,我也知道一件事,天下的事岂是能人人都称心如意的,有那么一两个齐全的,也是很难得了,况且,这等好事,多是书里写的多,现实里见得少。”
“太阳下去了,我推进去吧。”老人点点头,两个身影消失在门洞中。
47
快到夏天了,晚春的花已是开得差不多了,草色却是越发青翠,川西小镇上和往日一样宁静,街上不时传来,豆花——凉面的叫卖声,只是过往的人们用着竹条和金鱼草临时做就的遮阳的便帽,让人多少知道些太阳的威力。
不到四点钟,镇小学放学了,六年级的语文教师兼着班主任周桐和学生一起出来了。学生们叽叽喳喳的,一点也没有即将中考的压力,周桐也是纵容的笑着,这批孩子是他从一年级带上来的,感情自然很深。
周桐是五年前回到来这里的,镇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外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丢了公职,但他是老校长的儿子,也是大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都清楚知道这孩子的为人,也没有人多说什么,顺理成章地承了父业,当上了镇小学的语文教师。
周桐回来这几年,是颇受乡里乡亲称道的,教书是不用说了,有学生的成绩摆着呢,待人也是极谦逊和气的,就是做人有些恍恍惚惚,少了些小时候的灵机,除了上课,其它的事是漠不关心,也不往心里记的。开头也有不少老人家上门给他说媒的,却是怎么也不点头,只是一迳的笑,说不合适。想是被外头的女子给骗了,伤了心了,老人们说一会,叹息一阵,也就罢了。这两年再没人提这话了。
周桐住的是外公传下来的老屋子,一院的好花卉,在镇上也是数得着的,就一点不便,是在学校的河对岸的,说不得,每日周桐就伙着一些同要过河的同学去坐渡船了。船是用篙撑的,撑篙人照例是戴着一顶深笠,不过今天却因着热赤了上身,皮肤黑黑的。镇上人没听过健美这个词,却都说撑船的小伙子有一把力气,身体好,长得也称头。
周桐等人坐上了船,交付了微薄的船钱,撑船人照例起篙在船上点了三点,表示船要走了,便是一撑,离岸了。
周桐看着船上坐着一个人,穿着蓝色的警服,心下微讶,低声问着学生:“王小毛,警察制服都改了嗦?”“改了!去年就改了,老师你啷个不晓得?派出所人人都穿这身衣服,冬天是蓝黑的。”赵玲接过话头:“老师除了教书,啥子事也不管,不说其它的,我们坐的这条大渡船,撑船的师傅都换了三年了,你问他晓得不。”
周桐更加惊讶,转过头看着那发亮的背,是了,原来的梁伯年纪大了,是不会有这样的体魄的。自已真是什么事也漠不关心了,警察制服换倒也罢了,平时自己就尽量避免从镇派出所门口过的,可身边的大活人,三年了,都没注意。
学生们还在说着:“阿黑是比你晚一年来,不是镇上的人,晓得昨个就上了梁爷爷的船,三年前梁爷爷跟随他孙女,孙女婿享福了,船就归了他,好象他吃住都在船上的。”
船靠了岸,大家都上了船,周桐却没要走的意思,他多少对自己的疏忽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不过是一个撑船人,可是镇上风气,是不兴这样慢待人的,何况人家还天天渡自已过河的。“师傅,听说你是不是本镇人哦,也对,好象没听说梁伯家还有后生的。”“我不是,来这里四年多了,跟着梁伯学了一年,自已撑了三年。”撑般人没有回头。
他的四川话多少有些不到位,但周桐却已是呆了,只看他转过身,缓缓取下了斗笠,虽是黑了不少,可是长眉上飞,高鼻深眸,不是丁梧是谁。
丁梧微微笑着,“看你一天到晚糊里糊涂,百事不问的,我都准备好和你耗一辈子了,倒不想你这么快就注意到我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刚才的警察,我这辈子,硬是跟警察有缘份。”“你,你。”周桐说不出话,却已满面是泪。
“你哭什么,你不高兴理我,我把帽子一戴,就当没看见,还是撑我的船,你教你的书,一天不过见两次,也没什么。”丁梧说得轻松,眼神多少还是有些黯然,周桐哽咽一下,“你不在国外吗。”
丁梧微笑了,“告诉你,我爸他们收到的的信都是我从这里寄去朋友转的,一切情况均属实。”周桐不禁一笑,“怎么,就兴你们合起来骗我,不兴我骗你们?一辈子要强,也要有吃亏的时候不是。”还待继续说些什么,丁梧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周桐已是握着他没拿斗笠的一只手。夕阳下,波光鳞鳞,一只晃晃悠悠的船上,两个人执手相对,竟无一言。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今天是赶场天,撑船的阿黑,他皮肤黑,镇上人都这么叫他,本名倒没几个人知道,送完了最后一批客人,兴头头地在青石板路上走着。
“阿黑,来喝两杯,下了工的人们热情的招呼着。”“不了,今天在船上陪客人喝了不少了,再说,周老师明天还有课,回去晚了影响他休息的。”问者点点头,现在阿黑不比往年住船上了,租的是周老师的房子,那可是先生,自然要谨慎点的。
进了院子,一股蔷薇的香气扑面而来,丁梧快手快脚地自井里打了水冲起来,水很凉,淋在身上是说不出的痛快,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星子,一时间心神恍惚,当真不知是今夕何夕。
进了屋,看见周桐台灯下恬静地面容,上了床坐下,“还在备课?”周桐放上书“没,在等你呢,又喝酒了?”“高兴,不过是一点米酒。”丁梧靠上来,周桐微微一挣,“晚了。”丁梧低声说“我晓得,不过就这样抱着你。”“你也不怕热,”周桐嗔怪了一下,却也不动了。
“哎,周桐,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丁梧今天有了几分醉意,说话也放肆起来,“你想回来,那就回来了。”周桐心中一动,样子倒还镇定。
“你说,当初为什么设计哄了我走,倒是成全了你自己高尚的情操。我倒成了辜负的人。”丁梧心中微酸,忍不住将自己埋了多年的话问出来。周桐一笑“你终于还是问出来了,还以为你硬是可以忍一辈子,你这个性子,留下你怕你惹事不是吗?没想到最后邓军还是犯了事。不过昨天收到杨思成的信,已经出来了。”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让我回来,成心跟我分是不是。”丁梧有些委曲,周桐一时语塞,半晌方说:“也许吧,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爱得太狠了些,也确实不是人人都认同,怕是不能长久的,记得我说过的情深不寿的话么,可能我潜意识里觉得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结局罢。”
丁梧将头靠过来,幽幽地问,“你知道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周桐一愕:“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个。”“我出去的地方靠海,想也知道,那时候心情不好,公寓楼上的一个俄国来的同学带我去海边玩问我的。”
周桐倒真有了几分好奇,那你怎么说的,我说,丁梧有几分赫然“这么专业的问题,我不懂。不过他跟随着回答的话倒是打动了我。他说,那是人类流了几亿年的眼泪,丁,你为什么要忍住你的眼泪。”
周桐一震,心中酸楚,眼眶微涩,丁梧笑了一下“我象个妞似的,在海边大哭一场,然后就回国了。我想通了,以前人流的眼泪太多了,不少我一个,我有生之年都不要再让自己,也不要让你,为大海做贡献了。就算你不理我,不要我,我也要守着你,陪着你,看着你,一起变成老头儿。”
周桐手下加力,将丁梧搂得更紧了些,感受着丁梧的体温,还有他的头发搔着自己的鼻子,痒痒的,院子里蔷薇的清香传过来,伴着低低的虫鸣,远处依稀还有喝醉晚归人们的笑声,歌声,低声自语:“就这样一直下去好了。”
[自由自在]完
终于写完了,中间因个人原因停了几个月,不过终于平坑收尾了,大家可能觉着结局写得少了些,不过前面曲折太多,再写下去有煽情之嫌。不管大家对这个结局有什么意见,是不会有番外的,因为已经是幸福大团圆了,够俗了吧。再写还能写什么?结婚的理想与现实?!
这里要感谢元子大人,要不是她对我实施精神上的打击,(想一想每次通话都被碎碎念有坑未填的精神折磨罢),我是不可能奋起填坑的。
谢谢大家,退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