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这样矛盾著,便越是厌弃自己。
在对方身侧躺下,不自禁地便想到了同床异梦。但明明,他们不是并不相爱啊......
辗转反侧,便就只听织物的摩擦声不时响起。明明已经筋疲力尽,却无法成眠。
"澈......"
身後陡然响起那人熟悉的低唤,身体便也随著那久违的称谓僵硬起来。
一片悉挲後,对方似乎坐了起来。
感觉到凝视著自己的目光,云出转过身,眼前却突然被一片冰凉遮盖。
对方的气息渐渐离进,柔软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搔弄著颈颊,引起阵阵微氧。
在他想要看清对方而试图移开那遮挡视线的手时,嘴唇便被冷泠的柔软噙含......
"抱我......"
啄吻的空隙间,对方微不可闻的声音夹在低弱的喘息里响起。
云出刚要开始回应对方亲吻的动作便又因这一句话而停滞下来......
没有喜悦,也没有激情,却只有令人心碎的颤抖。
不该是这样......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凝滞退却,反而是拼命想要取悦他似的,用尽了从前绝不会尝试的方法来挑逗他。仿佛是自暴自弃......
初经情事一样的生疏动作却无法令人觉得可爱。心底那一片令人呼吸困难的凄凉渐渐变成刀割样的痛......
蓦地,便也不再坚持。若他要,给他便是,一次痛够伤够,就再没有以後......
扳过对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压紧,翻转身,索要回主动的权力,之後便是疯狂到令人窒息的吻......
想要伤害对方一点也不难,不做温柔的前戏,也不再小心翼翼地进入,更不必去观察对方的反应──一切只需要最原始的冲动便已足够......
然而这样粗暴的动作之下,对方却自始至终也没有呻吟。
根本不必等到敏锐的嗅觉闻到那淡淡的血腥味道,才知他是如何忍受那痛楚。因为早便知晓,痛极的时候他只会咬紧了嘴唇,任由那腥甜的液体沿著唇角流下,或者,咽入喉中......
明明是狠下心要顺遂对方的意愿伤害他,却仿佛又是身不由己般,将人按在自己肩头──启开他的嘴唇,要他噙咬著自己的肩膀。
这样,对方是多痛,他便也是多痛......
滚烫的泪水连珠滴落在肩头的时候,眼泪也再无法克制的汹涌而出......
......
第四十五章
小心翼翼地擦去对方身上的血迹,换掉铺褥,再为他更换衣衫,便像是在照顾无法自理的婴孩儿。
那无力的身体仿佛是放弃了一切,只任由他摆布,不论他做什麽都毫无反应,即使是被触碰到伤口,却竟不会皱眉。
云出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只是去想那该是怎样空洞的一双眸子,心便已经痛不可当,更遑论是亲眼看到?......
"我该怎麽做呢......"
该怎样才可以解开这结,怎样才可以不必再继续痛苦、继续伤害彼此......
对方只是怔怔地一动不动。
若他知道,若有答案,却又何必如此辛苦呢?......
......
对於云出的离开,瑾平说是想借助他的能力,要他帮忙保护瑾宁前往望建河。
雨涟和存嘉没有多问,而聆秋却也仿佛是漠不关心一般,这便不能不令瑾平起疑。
原本,昨日云出失魂落魄地来寻自己,便知他心中有事,可在见过瑾宁之後再问他何事,却就只提出要陪同瑾宁一起前往望建河,会见薛延陀汗王,其余则只字不提。
自他口中问不出什麽,瑾平便也不再强求他。当晚,云出就留宿在牙帐之内,这日一早便同瑾宁出行,却将这告知几人的事情丢给了瑾平。
看著眼前默不作声的几人,自知不便再说什麽,瑾平欠身告辞。
送走客人,看向自昨日起便一言不发的人,雨涟对於事情的因果来去心知肚明。
"你先出去。"
沈声遣开存嘉,他脸上的神情冷峻。
虽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却竟不敢违扭他的意思。迟疑了片刻,再望一眼那边是一样冷然的人,存嘉起身离开。
盯视著那人无神的眼睛,雨涟走近对方。
聆秋一动不动地抱膝而坐,几乎维持著一天前看到他时的同样姿势。
"你这是故意要让我後悔麽?"
没有回应。
一如这一整日来的沈默。
恼恨地捉起对方的手腕,才惊觉那竟是易折如冰。
然而若是心软不去强迫他面对,他却只会继续蜷缩在那用沈默铸起的壳里,将所有人都摒弃在外。
清脆的一下掌声之後,那苍白的颊上顿时多出一记红印。
凄白的身影跌落在一旁,原本已破裂的嘴唇立刻又渗出血来。
沿著唇角流淌下来,点滴落在衣领之上,变成了雪中一摸凄豔红色......
望著跌跪在垫上的身影因为手臂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而在微微颤抖,雨涟紧握的手也被指甲刺破,疼痛钻心。
若知今日,那天是否还能狠下心留他,他当真不知。
许久,对方终於撑起身,缓缓抬头看向他。
"那你後悔了麽......"
"......"
诡异的淡笑浮上唇角,可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这样不好麽......存嘉不会再有希望,我也不用离开......"
垂下眼睫,隔断同对方的目光交接,便也不再给人任何看透心思的机会。
"......你说的对......自己不爱惜自己,没人会在乎......"
"......那你就是这样自爱的麽?"
"......"
"......"
"......告诉我他是谁吧......"
"......什麽?"
"那个......离开父亲的人......"
"......不知道。"
背转身,不想再看更是不忍再看。
"已经死了麽......"
"我不知道!"
"......是麽......"
他是真的已经可怜到需要被隐瞒真相的地步了吧......
唇角仍是挂著笑意,却早已是不知快乐为何物......
第四十六章
看著又送食物来的人,存嘉从对方手中抢过木箱,一声不响地转身便向回走,却不将人让进栅门。
海缨便傻傻地站在原地,进退不是。
云出不在,他是奉了瑾平的命才来的频繁,怕他们有事不便开口。可这两月来,存嘉对他的态度却不是冷嘲热讽,便是爱理不理。他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汗王的座上客。心里惴惴的,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缘由。
呆站了一会儿,海缨正打算告辞时,对方却又沈闷地开口。
"快没燃料了。"
"啊,我晚间送来。"
"别再像上次那样送来还没干透的,我就谢天谢地了。"
听他这麽说,海缨不禁脸红。
"上次是我倏忽了,原本那些马粪已经晒干了,可是在河边受了潮,才会──"
"行了,行了,谁管你是怎麽弄的。总之等晒干了晒透了没有味道再送来──还站著干吗?指望我让你进帐喝茶不成?"
"不敢......那,我告辞了。"
"不送。"
不再理他,存嘉径自转身收拾木箱中的乳酪。
自觉没趣,海缨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到身後毡帘掀动的声音,不禁停步转身。
帐中出来的便是他有两月未见的人。
每次来,雨涟大多不在,就只有存嘉应对他,总是站在栅门前讲不到两句话便被打发走人,自然也便见不到这不常出外的人。
原本就是不胜风寒似的文弱,此时越加清瘦起来,被那一袭白衣映衬出的脸颊更仿佛毫无血色。
海缨不禁一呆。
"不是身上乏力麽,怎麽起来了?也不加件衣服。"
存嘉埋怨著,忙进帐去为他取斗篷。
望著那扶栏悄立风中的人,海缨心底乱成一团。明明他是该憎恨眼前这人的,但是亲眼看著他时,却又恨不起来。
对方偏过头面对他,但眼神却空无。
踌躇了一阵,海缨低声开口:"汗王差人回来说,月内,他便能返回牙帐了。"
言下,自然是云出月内便也能回来了。
听到这消息的人将目光自海缨脸上移开,却没有说话。
存嘉从帐子里出来,将素白的氅衣为聆秋披上,却不知海缨又说了什麽,只催促他快走。
眼见海缨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要吃什麽,我弄给你。"
摇了摇头,聆秋扶著木栅在藤凳上坐下。
"不吃东西怎行。云出回来,若是见你这副样子,可会怪我们照顾不周的。再说──我那没出世的侄儿还是侄女,你也不能委屈了它啊。"
著意地用轻快的语气说完,存嘉将木箱中的乳酪取出一块,起火和著烤饼化了,端至聆秋面前,逼他进食。
几日前,聆秋突然毫无预兆地干呕起来,雨涟为他号脉,却诊出喜脉的迹象。
他距上次小产还不到一年,原本不宜再孕育胎儿,然而雨涟想劝他堕胎的话却竟说不出口。两月来这如是行尸走肉般的人终於有了些许生气,他又如何忍心再将这也给抹去,唯有要他放宽心怀仔细调养。
勉强吃下点东西,却是在胃里只打个转便又吐了出来。
望著眼前辛苦呕吐的人,一片酸楚袭上心头,存嘉别过脸不敢去看对方。
第四十七章
望建河畔,突厥汗王的大帐内,斜倚王座上的男子一双峻拔的漆眉略微地斜斜上挑,便是一副张扬的神采,但脸上神情却严峻。
手中的金鈚箭已被他把玩了小半个时辰,却还依旧是沈吟。
客座上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男子突然开口。
"不然,还是依我的法子吧。"
白了对方一眼,瑾宁放下搁在案几上腿,皱了皱眉头。
"若传出去,说我堂堂突厥汗王不敢赴他薛延陀部一小小夜宴,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夜黑月昏,谁看得清。他们才见过你几面,前日你的亲兵还差点弄混了。"
"哼,你去便就万事妥当了麽?倒时状况一起,还不是底全露出来,倒是──你别是想借这机会证明你比我强吧?"
没理会对方戏谑的挑衅,云出仍是平淡:"一国之君,你的性命举足轻重,比我要紧。"
"还真是听你头一次如此自轻。"
"探子既没发现对方宣召附近驻军,这一宴,怕便只是虚晃一枪。不然,单是我们随行的两千人也足以灭了他那百来余众。"
"这我知道,但宴无好宴,行刺这种鬼蜮伎俩防不胜防。"
"那你更不能去了。"
见云出毫不让步,瑾宁不禁挑眉:"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士别三日,你道如今还是从前一样麽?"
从容一笑,云出自座上站起身。
瑾宁便也起身从一旁的架上取过长剑掷给对方,一面擎了他的吴钩月在手。
"来来来,手底下见真章──我还不信你赢得了我了!"
瑾宁说著,挥刀虚划一下,指向对方。
云出抖出长剑,搭上对方刀身。
"若我赢了,便是我去。"
"赢了再说!"
话音甫落,瑾宁荡开对方的长剑横刀扫了出去。
......
"什麽?!......"
听到信使传回的消息,瑾平震惊地几乎从座上一跃而起。
"昊御天大人受了重伤,汗王命请杜大夫尽快赶去,说您知道。"
那信使又重复了一遍瑾宁的意思。他虽不知汗王所说的杜大夫是谁,但昊御天将军他却知道,安熙郡主之子,是汗王的表兄弟。
"我这就安排。"
定下心神,瑾平自座上起身。
来到三人所住的帐子时,天色已经黑尽。
帐中透出黄色的光来,壁上则是摇曳的人影。三人似正在用餐。
瑾平每次来都是轻装简从,命随行的两人在栅门外等候,自己推开木栅缓步走入。
似乎是听到木栅的吱呀声,帐中有人起身出来,却是存嘉。
"王爷?"
瑾平随著存嘉进到帐内,铁锅中溢出的牛乳味道顿时香气扑鼻,想著自己将会让眼前这几人顿时食欲全无,便不由地隐隐愧疚起来。却只有暂且故作轻松地一笑:"好香!"
见瑾平坐好,雨涟用瓷碗盛了一份递送过去。
"添加草药熬的,您若用的惯,我便将方子写给膳房。"
"有劳了。"
含笑点头,瑾平端起浅啜一口。只是此刻,纵是再美味的珍馐他也难以下咽。
"王爷有事?"
知他无事断不会此刻登门,存嘉便直直地询问。
见瑾平沈吟,心知事关重大,存嘉不自禁地望了聆秋一眼。
"......有话但讲无妨。"
深吸一口气,瑾平抬眼看向存嘉。
"云出在赴土其塔的宴上被刺,受了伤,瑾宁想请杜大夫过去照看。"
他虽隐去了伤势轻重,但略考虑便知,若是伤情普通,随行的军医便足够了,何必千里迢迢再要雨涟赶去?
存嘉呼吸顿时一滞。
雨涟看向对面那人,却仍是一双无波的眸子幽寂空澄。
第四十八章
几日後,骑著千里快马赶到瑾宁中军帐中的人终於见到等他救治的病人。
云出的伤势比雨涟想的还要严重。他并不是外伤,而是中毒。赴宴两日後,他的毒伤才开始发作。然而此时薛延陀部的首领土其塔汗却早已率兵离开,追也追不上了。瑾宁不禁懊恼万分。
毒伤不比外伤──只要拖过伤後几日,自然便能渐渐痊愈──残留体内的毒如果不能拔除,人便也一直不能好转。
随行的军医都只知应付一些普通蛇毒蝎毒,可治疗那些的方法和解药对於云出所中的毒全不对症,幸亏及时喂他服下炭灰和催吐剂,仗著身体强健,才硬挨到雨涟赶至。
病情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月末。
察看过云出的状况,瑾宁走到煎药的人身後。
"他如今可已无大碍了?"
"若气滞的症状不再发作,再服两剂药,余毒便该清除干净了。"
雨涟回答著,将终於煎成一碗的药汁倒入碗中。
"幸亏有杜大夫妙手回春。不然,这家夥只怕真要去见阎王爷了。"
"......他是怎麽会中毒的?"
"我也不知,那日从宴上回来还是好好的,可是两天後,午膳刚过他便突然腹痛起来,脸色乌青,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见问不出什麽,雨涟也只好放弃。许是下了什麽随身附著的毒物,要两三日後被下毒的人碰到那里,然後随手入口才会中毒吧。行军骑马,衣物更换不勤,要办到这些也容易得紧。
抬起云出上身,喂他服下药。
看著那张惨白的脸色,雨涟此刻却是想著千里之外的那一个。
临走时,聆秋依然是不言不语,竟仿佛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他们要回来了!"
从海缨那里听到消息,存嘉便急忙赶回家。
雨涟走了已有好些天,这段时间里,除了得知云出是中毒之外,其余音信全无,每次问海缨,就只有瑾宁月内回来这一句话,再问不出关於云出的任何情况,几乎把人急出病来。直到方才,才总算是得到瑾宁的人马後日就到的消息。
"海缨说他的伤势已经控制住,就只等恢复了。"
远远看到聆秋在院中,存嘉一边喜笑颜开地说著,一边跑进家门。
"虽然费时,不过幸好已没大碍,总算是谢天谢地!"
"......是麽。"
对方直起身看向他,却听不出语调起伏也看不出表情改变,存嘉不由略微一滞。
"......海缨说,要用什麽草药,若能提前告诉他,他好准备,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听他这麽说,停顿了片刻,聆秋转身走进主帐。
少时人出来,手中则多了一张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