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固态CO2
固态CO2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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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藕香残

第一章
莲花嫋嫋,荷叶田田,一群芳华正中的少女吟唱著采莲子,穿梭在万顷碧绿之间。
便是江南的六月风情。
和风拂过,将那歌声远远托送而来,透过茜纱窗子荡在画舫内。
伴著悠悠然升起的恬淡青烟。
美人榻上,斯人独卧,藕香色的袍子下玉趾微露,好是一番慵懒绮旎。
挑开珠帘,著白衫的男子屈身步入。
看到榻上的人,唇角便立刻挂上了笑意,脸上那似是雕凿出的完美线条顿时柔和下来。
榻上的美人微启开眼帘,一双眸子幽如潭水,静如凉夜,宛若蕴著星魂月魄似的,安谧宁远。
似蹙非蹙的淡烟眉稍稍舒展开来一些,便是温柔无限。仿佛有著一种无声的魅惑,让人看到便再也移不开眼去。
挨著那人在榻侧坐下,男子伸出手去。拨开遮住他半面的银丝,满心满眼除了爱怜,再也没有其他。
"可好些了?"
低柔的声音如牛乳般,让人心头便是一暖。
勾起唇角,露出清浅的笑容,山涧般的声音淡柔响起,幽幽然如吟如唱。
"你不用陪著我,闷了几日,到岸上去走走也好。"
这边却是轻声一叹。
"你病著,我哪有心思去呢。"
垂下眼帘,秀长的眼睫将那一汪碧水遮掩起来,便将心事也隐瞒了起来。
这几日他身体不适,云出自然也是日夜悬心。虽不愿他牵肠挂肚,只是......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来不及起身,便伏在榻上连连干呕起来。
他本就少食,这几日更是食不下咽,晨起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吐的干干净净了,却仍是反胃恶心。
呕吐感梗在喉中,却吐不出什麽。胸口烦闷,还伴著轻微的心悸,令眼前也昏暗起来,脸色变得惨白。
手足无措地看著他,云出揪紧了一颗心。
可尽自担心,苦於不通医术,便也只能看著他辛苦难受却无计可施。
手按著胸口,敛眉喘息了好一阵子,才稍觉好受些。
额头已是渗出一层薄汗来,又凭添了一分憔悴。
倒茶递给他,将人搂在怀中,喂他喝下。
一举一动尽都是小心翼翼。
"往年坐船,从没吐的这般厉害呢,你却总说不碍事。我看,还是去请大夫来瞧瞧罢。你便是爱逞强,只说自己心里知道,却不说是什麽病,让人悬著心。"
本是埋怨的口吻,但一看到那人苍白如雪的脸色,便就什麽怨怼也消了,只有心痛。
连日来的不适,竟使得原本笼在他周身的那层似有若无的融融莹光也显得淡薄起来。
捉著衣袖拭去对方鬓角的汗水,叹了口气,云出拈起瓷碟里的一颗酸梅,递送到对方嘴边。
迟疑了一下,聆秋启开妃色的薄唇,噙住梅子。
虽说两人自幼便是耳鬓斯磨,但经历了这许多风雨之後,今时今日的心境却早已不再是当初那般混沌未凿的单纯。
重逢已半年有余,但这样甜腻的举动他却仍不习惯。
看出他适才的犹疑,云出无声一笑。
从一旁的架子取过烟色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
"船上到底气闷,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或许会好些。"
不想辜负他一番好意,虽然浑身酸软无力,聆秋仍是点了点头。
扶著对方的手臂从榻上撑起。
然而刚站起身,耳畔却是恍惚间一声轰然巨响,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整个身子软倒在云出怀中。

第二章
看那大夫一会儿沈思,一会儿捻须,一会儿又皱起眉头,这边厢云出的心情便也随著起起伏伏,忐忑不已。
关心则乱,尽自大小阵仗他早不知见过多少,可如今,但凡遇到和聆秋有关,便和少不更事的莽撞儿郎一般无二。
待那大夫终於收回手,云出的心早不知在深谷跌宕了几回起落。
"他到底是......哪里不妥?"
"公子不必多虑,这位只是因气虚血弱,正气不足才会昏倒,脾胃失调所以不思饮食,恶心呕吐。并无大碍。"
这句话令云出顿时安心一半。
"不过,从脉象看,这位公子似乎患有心悸?"
"他是先天有心悸的毛病,只是,一向并不严重。"
"这就是了,郁结在胸加上水土不服,舟车劳顿,才使隐疾复发,身体赢弱。好在心悸并不严重,身体虚弱也可缓缓进补调理。只是,虽非急症,却难除根。切记要静心休养,不可再劳累或受刺激,更不可大喜大悲,以免心悸发作,这是最要紧的。"
听他这样讲,云出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落回原位。
只因知道那人的个性,一向,便是天大的事,他也是藏在心里。只要认定了,是死也不肯开口讲的,这才生怕他瞒著自己什麽。
幸好不严重。
事到如今,是再也承受不起他的离开了。
幽幽然望著那仍未转醒的人,玉容惨淡,颜色憔悴。
便是昏沈之中,他的眉心也是蹙著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熨平了它。
骤然想到那大夫的话。
郁结在胸。
云出的眉便也渐渐地收敛起来。
自那日来,虽然聆秋口中说不介意,但笑容却是日渐又少了。夏存嘉离开後,他更是少言寡语。
早知他敏感内敛,心结越是拖得久,便越是难解。他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
只是此时,他也是心乱如麻,看不清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怎样。也不想欺瞒他。
透过白色的绸衫,心口那道妃色的伤痕若隐若现,揪得人心口又生疼起来。
此时回想,当日那一剑竟恍如隔世。
三尺青锋插入他心口的那一瞬,殷红刺目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脸上,烫得人再不能睁开眼睛时,便是从此无法自拔。
只为他一人癫狂痴傻。
若说不是爱,怎麽可能?
只是......
只是,得知他的死讯後,那万念俱灰之际,却是那一人让他能够支撑下来......
相濡以沫。
又岂是说忘,便能忘怀......
"......我们三个......"
......
"......不可以一起麽......"
低喃的声音,将脸埋入对方的衣袖中。
却没看到那人眼角坠下的泪珠一闪即逝。
剩下的。
只有脸颊上的两道清痕。
亮得刺心。

第三章
"大夫说你要静养,所以我想,咱们不妨在这里安住几日,等你身子好些,再回兰溪,你说呢?"
缓缓吹送著汤药,用著不知何时起便习惯了的轻声细语,小心地询问。像是生怕惊吓到他。
如今,他已不再是往日那个悬在半空的清冷皎月,所剩的,只是水中残像随著波光颤抖,一触即碎。
抬起眉眼,聆秋望向对方的眼中是沈静如水,让人再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儿离月沈谷不远,我想去探望世叔。"
一愣,递出药匙的手顿时停在半空。
月沈谷,只怕存嘉此时便在那里。除了月沈谷,他也无处可去。
想到这里,便更不懂眼前人的心思。
竟是要将他推离身侧麽?......
他无从去懂。
他看不到他的眼,他的眉。入目的,只有那月华样的云发,洒散了一身。
聆秋低垂著眼,清疏的眼睫便似在无形中划出一道沟壑,将他与这喧嚣的尘世隔绝开来,只余一片空谷般的沈寂。
"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世叔。"
他淡淡地开口,却是温柔依旧。
"你也想见存嘉吧......"
"......"
肯定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究竟是哀怨,是不甘,甚或──
是心如死灰?......
所以云出无法开口──喉中只有火灼样的痛。
"不甘心,所以还不想放手。可是何苦为了一个执念,三人都要痛苦呢......"
平静的诉说,竟似是勘破世情的波澜无惊。
让人顿时便心慌意乱。
捉住那双修洁的手。
却像是失了声音,无法开口。
若然是他说要走要离开,他是决计留不住的。
看去是温柔的似水如玉,可冷下心来,却是铁石也不及的寒硬。
只是聆秋却轻轻挣脱他,伸出手去。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的脸颊,入手处是滚烫。
"这些日子,你也消瘦了......"
无意识地握住那沿著轮廓下划的手,云出依旧无法开口。
"既然离不开,就不要分别了。"

第四章
虽已是夏季时节,月沈谷中却仍是一片春色烂漫。
满山满谷的梨花在山风中飘舞著,竟是豔阳飞雪的模样。清灵而不失暖意。
聆秋的心情似乎极好。进到谷中後,便从帷车上下来,随著溪流漫步。一洗连日来的倦怠之色。
飘落衣上的花瓣被长袖托起,复又随风而去,俨然是袖底生花一般的清逸淡雅,流光飞舞。
朝阳映照下,周身那层融融的暖光也似乎复苏了,整个人耀眼生辉,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樱红色的丝衣映著肌肤胜雪,凭添一分明豔和妩媚;长长的、垂到脚踝的袖子,又多加了一丝飘逸和清灵。白色绢衣的领口从丝衣宽阔的领缘下露出几分,半遮半掩;宽阔的束腰伏贴平整,勾勒出纤修的线条。
满目尽是风流颜色。
云出看得有些痴了。
一向,聆秋的美总是内敛而矜持,如美玉,温润柔和,又如夜月,清冷幽宁。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许高华之色,却是在人惊豔之际,便如流星过眼,一纵即逝。
从未似今日这般张扬过。
竟像是凋落前最後的华美......
摇头甩开那不吉的思绪,云出快步赶上前方戏水的人,将那单薄的身形揽入怀中。
梳理著对方稍见凌乱的发,轻声地询问。
"累了麽?"
无声地一笑,合上眼,枕向对方肩头,低声地应道。
"嗯......"
便是贪恋这份温暖才执著一世。
将人搂得更紧一些,拈去沾在他发梢的花瓣,却不自禁地望著那眉眼发呆。
便就被那绯红的薄唇牵引著,低下头。
将手插入耳後的发,穿过丝缎样的触感,捧起白瓷样的脸颊。
噙上柔软温热的唇。
用舌尖划过那一排碎玉,探向喉咙深处。
交缠上迎来的柔润舌尖,身体便是一阵细微的战栗。
体内潜藏的火焰被煽燃,灼热的感觉便从口腔开始蔓延开来。
樱红色的衣袍从肩头脱落,缠挂在手臂上,白色的绢衣也被扯开了前襟,露出白皙的锁骨上点点淡樱色的啄痕。
揽在自己腰後的手收得越来越紧,耳边浅浅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密合的身体可以清晰地觉察对方的变化,紧贴的肌肤也在急剧升温。
体内的激流奔淌著渴求宣泄。
一向的冷静睿智顷刻间不复存在。
跌退一步,碰撞到背後的梨木。被震落的纯白花瓣顿时漫天飞舞,仿佛整个世界都浸在这豔雪之中。
半启的薄唇中溢出细碎的呻吟,如夜莺涕泣,幻惑著人的感知,以为身处梦境。
若真是梦,却愿长醉不愿醒......
......
微风卷来,袭入衣领。
落入颈後的微凉在刹那间冷却了神智,让它收摄回笼。
一片冷寒笼上周身。
便如梦醒。
"不、不行......现在不行......"
断续而喘息,虽比平日显得暗哑,却不容抗拒。
一怔,探入衣底的手应声停下,迷蒙的眼睛对上那双水光氲氤的眸子,渐渐从中读出一丝羞涩,却还有一丝难解。
从来还不曾被他拒绝过,这是第一次。
瞬间,便被羞愧和懊恼占据了身心。
"......抱歉,是我太莽撞了──有没有弄伤你?......"
看他脸上那藏不住的神色,便知他是误会了。可此刻却无法解释,只有暧昧地偏过头。
"天黑前......还要赶到世叔的居处......"
拢起衣衫。
扶著树干,转过身去。
秀发从耳後坠落,遮住那绝美的轮廓。让人不敢冒犯的清冷便又再度回复。
扶著枝干的手,却仿佛透出一种自心底升起的疲倦。

第五章
暖暖的光透过碧纱蒙著的窗子投入室内,空气中的尘粒在光照下变得分明起来。
屋壁上散发出青竹气味在落日的余光里,似乎变得比平时浓郁了一分。
但依然掩不住弥漫在屋内的欢爱余味。
睁开眼,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维持了片刻後,雨涟才找回神智。
那人从後面抱著他,一条腿还插在他的两腿之间,灼热的顶端也依然留在他的体内。
在意识到这之前,他略微挪动了一下腰肢,当下体传来相应的感知时,那人那双俊俏的眉毛便也随著皱了一皱。
缓缓从他怀中抽离出身体。坐起身,疲劳感便涌了上来。
到底,也已是近四十的人了。禁不起他这样的欢纵啊......
转眼看相那仍旧熟睡的人。
没有了怀中的温暖,寒冷的感觉一下子便鲜明起来,於是下意识地扯了扯被他压在身下的薄被。
虽然不是长了一张天真的脸孔,却让人在这时觉得他满是孩子气的可爱。
怔怔地又坐了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雨涟终於起身。
等他著好衣衫时,夕阳已经从山头完全的消失了。
药房里熟悉的味道让人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机械地捣著药,盈盈跳动的烛火中,时光便就这样流逝过去。
有时便想,若就这样麻木下去,就此度完余生,却又有何不可?
清醒又如何?
还不是只有痛苦而已。何妨便放纵自己呢......
苦笑一声。
捣药的动作还在继续著,只是心思却不知飘落何方。
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和车轮的声音,还有清亮的铃声。
雨涟警惕地起身。
到这样偏僻的山谷来,会是什麽人?......
进到内室,那人也已醒了,呆坐在床边,脸上是凝滞的神情。显然,他也听到了。
雨涟刚要开口,却发觉那人的神情并不是防备,而是迷茫和紧张──
还有一丝期待。
"是他们?"
雨涟骤然明白了。
"是阿璃的铃声。"
握著被褥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久违的紧张感占据了心胸。

第六章
收回搭在对方腕上的手指,雨涟面色凝重。
"果然是麽......"
看他的神色,知道自己所料属实,心头反倒是一阵轻松。
"你如今的状况,不必我说,自己也该很清楚吧。"
"啊,是啊。"
相比对方的郑重,他却似乎事不关己。平静地应答,那一脸的冷淡却竟似不是在谈论他的身体。
雨涟却也只有轻叹而已。
"脉弦细促无力,不是养胎的征兆。"
"我知道。"
"紫音当年身体完好无损,却还是在那之後卧病多年,终究抵不过无常去──"
"我也知道。"
"那想来,你也知道我的建议了。"
望著门外滋滋作响的药炉,眼波冥暗处满是倦怠之色。
疲惫地一笑,眼中却竟依稀是死灰般的沈寂。
"我到这里来,您也该知道我的心意。"
意料中的回答,却是让人叹息。
"你若执意如此,我自然也劝不了你。"
同那人一般无二的固执,是早便熟知的。
"只是,云出怕不会让你冒这个险。"
"他不通医理,要瞒他也不是难事。况且,也不一定会有事。"
便知道他会如此说,雨涟缓缓摇了摇头。
"你的心悸只怕承受不了。这几年虽然一直没有发作,但若然有个万一,却让云出如何自处?当日以为你葬身湖底,他那副样子......任是谁也不愿再看一次的。"
他的尾音低弱下来,因为聆秋眼中的光亮变得有些刺眼起来。
"若在以前,我也不会做这选择。"
但不想承认却又不能不承认。
"......可如您所见,现在的沈聆秋,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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