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劫而残喘,罹情障而不愈,独行于荆棘之路而印血。"她轻轻背诵一些句子,笑意清凉。
"如果他肯意识到这些,懂得这些,接受这些。如果他心甘情愿承担这一切。他会回来。而你们会幸福,完美无瑕从来不可求,但至少可以得到坚贞不渝。"
"如果他不肯回来......"吸血鬼怕冷似的抱紧肩头,"我要他回来啊......怎样都好,不原谅我也好,不完美也好,怎样都好。"他气馁地垂下头。
"你总会得到他,区别只是,是怎样的他。"
被Shiva找到,Inuki并不意外。箱根的夜晚值得孤身游荡。三月就要过去。风中樱花无力飘零。两人熟练地找了间夜总会,钻进封闭良好的包厢,彼此心知肚明。桌上大量的酒。Inuki冷眼看着面前笑靥妖娆的美人,"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
Shiva递给他酒,但笑不语。
"跟你喝酒,是不是又要出什么乱子......背叛,辛酸,你是在提醒我还是在诅咒我。"
Shiva拨弄着装饰花瓶,从大捧玫瑰里抽出一枝最新鲜的放在唇边,天鹅绒般花瓣,丝缎般的唇。他微笑,"你不想喝酒吗?"
Inuki看他一会儿,抢过杯子一饮而尽,抓起酒瓶自斟。一连几杯下去,他脸色不变。
"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对不对......你家那个混蛋算命先生从没给我带来过好消息!"
Shiva不作声地陪他喝着,脸颊酡红。他无力地耸肩,飞了个淡淡眼风。"......这事跟他没关系。"
Inuki突然扯住他长发拽到眼前,Shiva皱眉,"痛......轻点。"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我来陪你喝酒啊......"Shiva吃吃地笑,"你是怎么想的?远走高飞的话,这也算我给你饯行了。不然的话......酒还有的是,你喝不下了么?连借酒浇愁的勇气都没了啊,Inuki。"
Inuki一把搡开他,抄起酒瓶,也不用杯子,仰头就喝。Shiva拍手,顺手也拿起瓶酒。
一个钟头后Shiva看着蜷缩在沙发里的Inuki。
"你好像几天没吃东西了吧。这么喝会死人的。"
"死了好。"Inuki抬一下眼,"......你现在才说是不是晚了点。"
Shiva微笑,"你要是不行了......这里可是有附设浴室的。"
"少废话。你要是不能喝了就别逞能。"
Shiva无声地笑着,醺然红晕霞影般飞散到眼角。一个钟头前他是什么表情,现在还是什么表情。只是雪青眸子益发闪烁。没沾酒时那双眼烟水朦胧,却越喝越亮。
他轻轻地说,"你打算原谅他吗?"
Inuki重重摔下酒瓶,"你给我闭嘴!我不是......来听你教训的!"他突然跳起来冲进浴室。Shiva眯起眼,听见呕吐声,意料之中地耸肩,然后在手机上输入一条短信。
Inuki出来时水淋淋的,拽着毛巾胡乱擦抹长发。
Shiva笑,伸脚踢踢他。"我就知道你不行了。高估你了啊......"
"你不废话会死吗?"
他把自己扔回沙发上,伸手去摸酒瓶。Shiva温柔地递到他手里,扶着他不稳的手握好。
Inuki把那瓶酒灌进肚子之后他重新开口。
"你还要不要回去?"
得不到回答。他径自喝完自己的酒,微笑,"爱情里的背叛和辛酸......那种东西,也只看你要不要忍受而已。"
"凭什么我要忍!"
"没人逼你......外面天高海阔,你飞出去啊。那样就不用承担这一切了。"
他了然地看着Inuki,"你不相信我说的么。别忘了......我和你是一样的。不会老,不会死。只要想,就可以了无牵挂。你明白的。除了作茧自缚的感情,我们根本就一无所有,根本什么都不用在乎。"
"......作茧......自缚?"
"难道不是吗?你和Miyavi,我和他......"一瞬间他眼中重新掠过那种烟水迷蒙,转瞬即逝。"没有他,又能怎么样。I can go on well without you。如果你相信这个......为什么不相信呢,为什么要冒险呢?谁能看到谁的天长地久呢?这世上没有完美,他永远不能尽如人意,难道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
Inuki呆呆望着他,重复,"没有完美?"
"你根本就明白的。别装得一无所知。你明白,只是你不想承认不想接受。那么骄傲,有什么好处,又能得到什么。可是如果你不想放弃骄傲,就放弃你那个人好了。没人会怪你。"
"说得那么容易......你做得到吗?这种事,是这么简单吗?说的这么轻松......你为什么不离开?你为什么还肯为他连命都不要?玉琅玕\\\,你回答我啊!"
"别叫我本名。"
Inuki吃吃笑,"有本事你杀了我。"他劈手把酒杯砸向Shiva,根本没了准头。Shiva动都没动,面无表情地看他。
"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我和他的事......连不相干的人都要指手画脚,凭什么啊!"
"你可以拒绝啊......你还可以反抗呢。"Shiva眯起眼睛,"为什么不呢,你不是向来不肯被束缚的么。你杀了他好了,或者......把LON闹个天翻地覆,跟他玉石俱焚,很不错,是不是......只要你不爱他。一切就能解脱。用不着在乎他是谁,你是谁。身份,地位,规矩......屈尊在当家少主的威严之下,你不是不知道吧,那些流言蜚语......贴身侍卫......你不过是替他暖床的。"
他细细地笑,"你不在乎么?被管教被束缚,一举一动做足规矩,压抑自己,你愿意?我以为......你是宁可毁了他,也不愿放弃自由的呢。"
那语气几乎是甜蜜劝哄的。
Inuki脸色灰白。他慢慢用手腕支住额头,乜斜了眼瞥着Shiva。
"......要是我杀了你那个人,你会怎么做?"
Shiva突然停住了笑。
"......说啊。"
"我会杀了你。"
"然后自杀。"Inuki呵呵地笑。
Shiva没有否认。
"所以你说的那些纯粹就是垃圾!你能不爱他吗......你能吗?!"
"那你能吗?"
半瓶酒向他狠狠砸过去。Shiva打了个响指,酒瓶啪一声炸碎在空中,扬出一片辛辣芳香的细雨。他看着Inuki,后者软绵绵地伏在桌上,脸埋在手臂里。偶尔发出一点微弱古怪的嗝声,肩头轻轻地抽搐,不抬头。Shiva用一根手指轻轻推推他。Inuki咕哝一声,不动。
事实上他也没力气动弹。Shiva瞧他一会儿,把短信发送出去,轻轻叹了口气。
片刻后阿雅苍白着脸推开门。Shiva轻轻踢一脚Inuki,他惊跳起来。阿雅脸上没半点血色。Inuki直勾勾盯着他,半晌,晃了晃头,努力睁大眼睛。
"......雅?"
Shiva微笑,"不错嘛......还没醉死。"话音未落阿雅便扑了过来,吓得嘴唇微颤。Inuki栽倒的姿势实在有点不管不顾,罕见的虚弱。虽然他还有意识,被阿雅紧紧搂在怀里,无力挣扎,只咬着牙抽噎起来。
阿雅反反复复叫他的名字,轻轻抚着他的背。俊俏脸庞皱得惨不忍睹。Inuki开始抽泣时他拼命咬牙,猫似的圆眼被垂下的睫毛遮出深深阴影。
Shiva软软地靠在沙发上,低笑,"还不带走......跪在那儿干嘛。我不给压岁钱的。"
Inuki似乎听到了这句,唧哝嗓音模糊在喉咙里。他恶狠狠地骂,"玉琅玕\\\......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Shiva轻嗤。"......谁告诉你我是。"
看着阿雅抱走Inuki,他轻轻叹口气,终于不用撑持潇洒模样。垮下脸,挣扎着去浴室用冷水泼脸。要灌醉Inuki不是件容易差事。虽然答应了阿雅帮忙,一样被渐涌上来的头痛闹得心烦起来。
他闭着眼睛把自己摔回到沙发上,摸手机的手忽然被握住。
睁大眼睛,一汪桃花春水醺然迷乱的瞳孔里映出熟悉容颜。
"......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习惯的沉默。Shiva叹了口气,任凭他将自己抱了起来。隔着衣料也能察觉肌肤上那种冰凉质感,吸血鬼特有的气息。被醉意烧得火热的脸颊轻轻贴上去,舒服得又想叹气。
"带我回去吧......你这该死的算命先生。"
三十三 六月莲华
满身大汗,清醒过来时头痛欲裂。肩窝里凉意清晰,阿雅的脸偎在那儿,一只手横过胸口握着Inuki的手,手指交缠。Inuki试着挣了一下,发现很困难,自己正枕在他手臂上。
一整夜他都没有放手。终于抗拒不了天性渐渐沉睡时,也不放。眼珠在柔软的皮肤下慌乱打转,梦被浓重不安缠绕。
Inuki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呻吟一声,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真他妈的丢人丢到家了。
在抽噎,一直。上不来气地喘息。胃很痛,痛得想要死掉。头晕目眩。冰凉的掌心盖在额头上。模糊感觉被碧绿眼神忧愁地注视着。很尴尬,很生气。突然从未感觉如此委屈。有什么比亲口对自尊食言更令人生气。
用力地说我讨厌你。我不想见到你。真的有说出来吗。眩晕中自己也很怀疑。用力推搡包容自己的那个怀抱。挣扎,骂他,白痴,呆子,混蛋,Miyavi是个白痴,大白痴。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发生这些。凭什么两个人的事要被别人指点评说,干扰试探。还有什么更令人痛恨。
大概真的哭出来了。阿雅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根本记不得了。吸血鬼冰凉滑润的嘴唇在脸颊上安抚地摩挲,吻着每一滴火烫的泪。
翻江倒海的胃,难过得不能呼吸。车子在山路上停下,拉开车窗探出去呕吐,痛痛快快剜出内脏大概也比这好受些。凉风吹着,似乎清醒一点。抬起头却看见一树樱花如雪。
月夜里的风那样安静。花树繁华盛大,绽放今春最后一场,竭尽全力。
风过时,花落如雪,纷纷吹进车窗。拂了两个人满身满头。
泪水又滔滔淌下来。
这个三月就这样过去了。
阿雅抱着他轻声说,"回家吧。"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开你。只要你对我还有信心,只要你还爱我。他没有说我会爱你我会永远爱你。年轻的吸血鬼只是把脸埋在情人胸口,和着Inuki的抽泣轻轻呜咽。血色泪水把衣襟染成淡淡石榴色。
谢谢你Inu,谢谢你肯为我伤心。谢谢你还留恋,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白痴......雅,你就是个白痴。"
昏睡之前,只来得及说这最后一句话。
Shiva说Inuki旅行去了。不少莲一脸狐疑地看他。他却一副轻松神气。午休时四人组对此展开讨论,葵咬着筷子不发表意见。
那段日子似乎风平浪静。除去鹤私下给他们看的一些资料,关于毕业式。分组,抽签,胜出者名单,等等。他们抽出时间仔细研究那些,明春三月,最后那一场决战。
经过这许多事每个人都有所变化,或多或少。突发的死亡,真实的残忍,日复一日逼近的未来,清醒的觉悟。某种气息在暮春天气里蔓延,温柔凛冽。
"胜出者未必都入樱组。譬如孟予琛。他是上届的樱。"
鹳懒洋洋发表意见,"他怎么看也不像个正经医生。"
能找到的资料其实稀少,葵走神起来对现任樱组副领队的名字发生严重好奇。Faye,过分引人猜测的一个字,霏。
"是女人?"
"大概。"
四月和五月这样流过。六月时Inuki回到筇园。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像往常一样他走进训练场,扫视瞠目结舌的莲们,皱眉,低沉慵懒地吼出指令,"集合!"
这次彻底失效。年轻孩子们静了几秒钟来确认眼前的他,然后欢呼声震耳欲聋。谁还管齐整队形,大家涌上去把阔别三月的教官大人死死围住。
Inuki轻轻咬着嘴唇,忍不住笑意。葵呆呆地看着他,死命抿着嘴唇说不出话,露出卡通青蛙一样的表情,几乎要变成斗鸡眼。Inuki挨个注视他们,表情罕有的温柔。疼爱地随意拍打他们。衣袖偶尔缩起,葵注意到他纤细手腕上多了只银镯。
后来聊天时四人组随口问起这个,Inuki拼命拽袖子,盖住再盖住。一脸窘意。男孩子们不明所以。
当然他们不会看到阿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那只。
葵心满意足。Inuki回来了。他心情很好,非常好。周围人清楚感知。鹳取笑他看上去活像蜜运期,葵听了也不生气。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极好。上午训练结束之后春桢来找夜一,四人组勾肩搭背离开训练场,一边取笑他俩。鹤瞥一眼场地边缘,忽然停步。其他人跟着看过去。
有个人闲闲坐在长椅上,却不知何时出现的。远远看着是个年轻男子。姿态悠然。静静仰头任凭日光洒上脸庞。
"是谁啊?干什么呢?"
"日光浴?"瑶二咕咕笑,笑了一半突然卡住。那人仿佛看向这边。瑶二忽然退了半步。
葵不耐烦地挥手,"走啦。说不定是哪个班的教官呢。"
正说着,警卫专用巡逻车开到那人附近停住,有人搀他上车,姿态尊重。四人组不由得看呆。
次日他们又发现那人。停在他们附近,这次距离小得多。不知为何葵有种奇怪感觉。那人态度仿佛接触不驯野兽,小心翼翼靠近,态度提防。他摇头,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不过忍不住多看那人两眼,被Inuki发现,狠狠敲头之后罚去跑圈。这次那人坐在训练场外的草地上。葵故意绕个大圈凑近他,目光相碰时他发现这是个东方男子,比印象更年轻。对方安安稳稳坐着,仿佛明白他所思所想,微微一笑。
葵一头雾水。好容易熬到下课,再看草地上已没了人影。
诡异啊诡异。葵大叫。同鹤说起。鹤喝着花草茶,味道香甜,据说茶包是佳奈亲手制作,托南南送来。好容易逮到挖苦冷静同伴的机会,葵自然没放过。
后来几天他仔细观察,却都没见那人再出现。他几乎忘了这回事。那天春桢又来等夜一午餐,鹳促狭起来非逼他俩一起不可。正闹得不可开交,葵转头却又看见那陌生人,坐在阳光充足的角落,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葵啊哈一声,跳过去。
春桢回头,视线刚沾上那人,脸色顿时苍白。夜一握住他手腕,轻轻一紧,凑近他耳畔,"怎么了?"
春桢摇头,反手握住他。四人组围上去,瑶二拖拖沓沓,动作比平日慢些。春桢看着他们,低声说,"我们走。"
鹳却对他们招手,"仓持,和田,你们俩敢跑!"
夜一叹口气,"不管怎么回事,冷静些。好不好。"
春桢点头。他们慢慢走近。葵蹲在那人面前,好奇打量,丝毫不顾自己目光实在有些过分放肆。那人却也不介意,挨个看过他们,对葵轻声说了一句。
"边上些好么,我很想要这阳光。"
葵讪讪让开,对方微笑致谢。六月天,他还穿着丝绒斗篷,裹得密不透风,脸色苍白。身边放着根精致手杖。
瑶二站得很远,几乎靠近夜一和春桢。他偏开头不看这人。却被对方亲昵招呼,"瑶二,好久不见,长这么高了。"
瑶二微微扭曲着脸,龇牙一笑。
葵蹦起来,"你认识他?"
"鬼束葵。鹳。鹤。浅香瑶二。仓持夜一。"他微笑,目光一转,"和田春桢。"
鹳张大嘴巴,直统统问出来,"你是谁?"
那无疑不大礼貌,却连鹤都忘了阻止他。
"我姓佟......"他轻而优雅地缓了一口气,"我叫佟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