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桢----vagary[下]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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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生如夏花

春桢真正醒来时又是午夜。他自嘲地笑,想自己几时把自己养成了只猫头鹰。他只动了动嘴唇,脸上便一阵剧痛,迫他不由自主想起所有。
最后记得的是景树落在脸上的手掌,沉闷麻木却没痛楚。耳朵里阵阵轰鸣酷似中毒那一次,只是更猛更烈。血流下嘴角,丝丝清凉。突然巴不得更多一些。随后便彻底没了知觉。
他感觉冷,明白自己又在发烧。浑身都痛,却忍不住庆幸。能感到痛是好事,总算是还活着。
他突然伸手到枕下,握住从来都放在那里的芬兰匕首。
是直觉。即使视线模糊,黑暗里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依然有种奇妙感触告知他有些什么正在靠近。
从这个角度来说,春桢知道自己是个天生的杀手。
最优秀的杀手,多半都像误投人身的兽。敏感,通灵,听得懂血的言语。
他轻轻抽出匕首,细小动作痛得他一阵头晕。
嘴突然被按住,脉门同时被捏紧,手一麻,匕首滑下。对方迅速有效地制住他,啪一声敲开床头灯。
春桢猛然睁大眼睛。对方看着他,慢慢放倒他在枕上,松开手。
"......景树。"

灯下的泉景树,他看上去几乎不大像个人。那一股怪异的、冰堆雪塑的气质。
景树不作声,揭开毛毯,伸手解春桢睡衣腰带。春桢僵住。景树抬眼看了看他。
"你怕我?"
春桢叹了口气。"我痛。"
"我知道。"景树拉开他衣襟,动作很轻。看了几眼,回手拿药瓶过来。
春桢淡淡道,"医生不是来过了。"
景树停手,静静看他。春桢同他对视一刻,放弃地转开视线。"随你。"
"医生不管处理这个。"
他指尖用力,药油揉上胸口淤血吻痕。春桢皱眉咬紧嘴唇。景树头也不抬,动作慢下,力道放轻。
春桢轻轻呼出一口气。景树处理好他前胸肩头的伤,抱他翻过身来。春桢多少有些不情愿。他不想知道景树接下来的反应。左肩上一处齿痕最深,夜一在最后的时刻一直紧咬着那里。暴虐由情欲催化,那残忍非同小可。
景树指尖轻轻按上那伤痕时,春桢轻吸了口气,闭上眼。他有心理准备。
就算景树手指陡然插进伤口深处,生生挖下那一块碍眼的皮肉,他都不会奇怪。
不过他没有,只是换了瓶药水敷上来。触感清凉如血。
春桢没有放任自己松一口气。

"我刚进来时你怕了?"
春桢不否认亦不承认。
景树冷冷说,"我想杀你,不用晚上来。"
春桢微笑,"我知道不是你。"
景树拉过毛毯盖上他,"有人来过?"
春桢静了片刻,"我还活着。"
"看到什么没有。"
春桢沉默。景树冷笑,"你最好说。"
春桢微微一个寒颤。景树扶住他的脸,不作声地看了半晌。春桢几乎又要发抖。他不知景树能做出什么。双颊先肿后破,已经狼藉一片。再挨几耳光,这张脸怕是真要废了。
他轻声答,"他用刀。"
"柳叶刀?"
春桢一抖,用力挣开景树的手。他伸手抓住景树衣襟,竭力凝视那双静若冬夜的眼。
"你......"
景树握住他肩头轻轻推开。春桢抓紧他,"景树。"
他蹙眉,微微不耐。"菅野绿名?"
"景树!"
"你无聊么,替她顶什么罪名。"
春桢颓然倒在枕上,静静瞪着景树。景树摸了摸他额头,眉蹙得更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萃了胭脂针的毒?"
景树看着他,"她没带你去过兰楼那个房间?"
"......你知道那里?"
"跟她约好的,我在抱薇薇安。"景树突然笑了笑,唇角一丝奇特的温度。"看她,有没有本事让你抱她。"
春桢只觉额头烧得像天灵盖都化了灰。他虚弱地说,"你拿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景树收起笑意,随手摸了摸他肿胀的唇。
春桢双手握住他手腕,轻声说,"放过她吧。"
景树不语。
"她胆子没那么大,不敢了。放过她吧。何况她身手还不够,没关系的。"
"那晚来的不是她?"
"......我不知道。"春桢呻吟一声,"刀用得很好......可是不止她一个有那本事。你放过她吧,这一次。"
景树挑眉,"要是中毒的人是我呢?"
春桢沉默,缓缓放开他手腕。半晌,他轻声答,"是你的话,我替你报仇。"
景树又笑了笑,"那用不着你。"他起身,春桢一把拽住他衣袖,"放过她。"
景树甩开他,"理由。"
春桢静了静,咬牙,"你要什么,给得起的话,我给。"
景树不语。春桢盯着他,慢慢闭上眼睛。
他听见景树淡淡地说,"我答应你。"
春桢双肩一软,松懈下来。"......你要什么。"
景树不答,突然伸手拍下开关。灯光骤灭。他身影一闪,挡在春桢身前。风声微弱,陡然疾卷。黑暗中人影纠缠,脚步辗转。手臂拳脚相格,瞬间已过了几招。春桢脸色大变,听得出两人身手都好到极致,对招凶狠莫名。
他伸手到枕下摸出匕首,勉强撑起身体,抬手抛了出去。
啪一声金属破风的飕飕声,陡然飞回。
"你!"
夜一那一声惊怒交加,身影扑来,一把打开匕首。
景树住手。
"你不怕伤到他!"就算是本能反应也太危险一点,匕首正对着春桢方向飞回。依他现在状况,躲得开才怪。
春桢苦笑,"我的错。扔手机就好了。"
景树轻声说,"滚出去。"
夜一沉默半晌,"你为什么在这儿。"
景树忽然又笑起来。春桢顿时汗毛直竖。
"总之不是来上他。"
春桢无力地闭上眼。这话并不比他能够想象的有趣到哪里去。他甚至可以猜到夜一此刻的脸色。
夜一安静地说,"那就滚出去。"
景树沉默下来。
春桢勉强咳了一声,微弱苦笑,"请问......你俩,能不能不在我房间里讨论上我的问题。"
两人静了片刻,景树忽然转身就走。
听到他关门的声音,夜一慢慢转过身来。

春桢合着眼睛,"别开灯。"
"......我想看看你的伤。"
"难看死。"春桢微笑,"脸像被剥了皮,看了倒胃口。"
夜一在他身边坐下,"我不介意。"
"我介意。很介意。"
夜一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春桢别开脸,夜一轻轻扳过他。黑暗里看不清彼此神情。春桢只觉他的呼吸近在耳畔眉间,轻轻吹拂,柔和温凉。
"对不起。"
"为什么。"春桢叹口气,"有什么好道歉。又不是你打的。"
"......很痛吧。"
"当时不痛,过后痛得想吐。"
气息陡然贴近,春桢没有动。夜一的唇试探地靠近他脸颊,刚沾上一点。春桢痛得缩了缩。"别闹,别闹了。"
夜一叹息,"是我不好......还痛么?那里。"
"别提了。"春桢苦笑,"医生不知道搞什么鬼。现在痛倒是不痛,难受得要死。"
夜一无言,轻轻抱紧他。春桢动了动,"你坐过来点......陪我躺会儿。唔,痛。"
他能感到夜一身上那股陡然的寒意,忍不住叹气,"随他打这一顿了。反正他打不死我。"他低下声音,"我欠他的,左右也没办法还。他把我打成这样,我倒安心。"
夜一怔了半晌,轻轻叫了句你。春桢嗯一声回应。夜一却又说不出什么,过一会儿低声叫了句,"春桢。"
"嗯?"
"我很高兴。"
"因为我没说谎?"
夜一无言。有时他想自己是否应该讨厌春桢这份聪敏,没有答案。却只能在这一刻更轻柔地抱紧他一点。

黑暗里有人拍了拍手。"再给你们一分钟。告别吻或者什么,加油。"
他走过来,夜一和春桢都怔住。
春桢轻声叫,"Shiva。"
夜一瞪着不知何时如何出现的樱班教官。幽深夜色里,他看到一双雪青色的媚眼,闪亮如水。
"别浪费时间。要么就到此为止。"Shiva微笑,"仓持夜一,赶快给我回莲楼去。"
夜一不动。
Shiva叹口气,"想他俩彻底闹翻,你就在这儿留一夜,我保证明天樱会很热闹。"他口气微微抱怨,"亏你好意思跑来看他,做的时候想什么来着。安全措施也不晓得做全套。他是第一次。你知不知道一点准备都没有会死人的。"
春桢牙关微微打战。活生生给无所不知的教官大人吓到了。
夜一僵硬。Shiva拉起他就走,"你放心。在樱楼,和田春桢绝对安全,不会有事。你想来,白天过来。我保证他们不会拦你,可好?"
到门口他回头看春桢,"你还真是个傻瓜。"
春桢苦笑。
他知道自己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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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课之后Inuki叫住夜一,欲言又止,最后只问他一句,是否要去看望春桢。
夜一点头。
Inuki看着他,不知该不该说,有些话。
想了半天还是放弃,放夜一走。他独个琢磨起来,Shiva昨晚说过的那些。

真怀疑泉景树如何下得去手。
夜一看着春桢脸上的伤,寒意一直透到指尖。虽然明知道是皮肉伤不碍事,仍然惊心动魄。
见他来,春桢想坐起来,痛得吸气。夜一皱眉按住他,"别乱动。"回身去拿带来的东西。
他最爱的大樱桃。春桢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夜一目光一扫,床头柜上已经扔着一盒。同春桢一对眼神他便明白。
[谁送来的]
[说了你不生气?]
不过是这般的无聊对话。夜一岂不知道景树必然也来过。
春桢笑,"给我一个。"
夜一依言喂他一颗,春桢含着转了转,皱眉。夜一想到他要干吗,忍不住轻斥,"别玩了。"
噗一声他吐出个樱桃梗结,苦笑,"脸好痛。"
这家伙。夜一好气又好笑。他脸上伤的不成人样,一双眼睛依旧萃了秋水星光似的,盈盈闪亮。
忍不住想抱他,尽可能轻地裹进怀里,牢牢护住。
并不是很明白自己对他究竟怎样一番感情,可是倘若他被打时自己在场,真是可以冲上去拼命的。
这样的感觉,在拥他入怀的刹那陡然涌起。
完全的舍不得。心疼他。妩媚的他,柔顺的他,凌厉的他,诡谲的他。抑或是,脆弱,不安,痛楚,疲倦的一个他。都心疼着。
好心疼。
从未感觉过的,眷恋。浓烈温凉的酸楚在心中柔柔荡起,一股强大的腐蚀力,漫过肺腑,钢铁心肠都融成一汪春水。
窒息中,怅然恍惚。

"夜一。"
"嗯。"
春桢用指尖轻轻揉搓他手腕。"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夜一握住他的手,将自己手指交叉进去。"杀手只杀该杀的人。"
"也是......你干嘛对我这么温柔,嗯?"
"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春桢静了静,微微一笑,"......我并不是很清楚啊。"
夜一凝视怀里他漆黑发顶,突然想吻他。嘴唇犹豫半天,探进鬓发,啄住他发烫的耳垂。春桢挣扎一下,也就随他去了。
"我喜欢你。"
"嗯?"
"就这么简单,我喜欢上你了。和田春桢。"
春桢抓紧他手指,低头凝视半天,微笑点了点头。
"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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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樱的教官大人死缠活缠赖在月凉院,闹着要Inuki陪他喝酒。
说不上自己什么心思,真就陪他喝了。大概还是想看阿雅欲哭无泪的脸色,Inuki想。
也算是恶趣味。
恍惚记得是说起自己跟春桢谈过的那回事。Shiva随手拿了什么扔过来,懒洋洋笑,"多管闲事。"
Inuki一把接住那东西,细看是条毛巾,皱眉,"这什么?"
"这个啊,乱子。"
Shiva笑眯眯翻了个身,蛇一样蜷起身体。"这个是和田春桢同学的汗巾。"
Inuki呆住一秒钟,劈手砸了过去。
"你妈的玉琅玕\!"
拿小孩子死活来玩,这人在想什么啊。
他眯起眼,"别叫我本名。"拍拍茵褥,"你坐下来......我有故事讲。开个玩笑嘛......谁让他那小女朋友先动手的。"
Inuki瞪着他。
"绿名手是很快,敏代都没察觉。不过当着我玩障眼法......还嫩了点。
她临上场前,翻手倒了东西在景树包上。"Shiva微笑,"我只觉得那大概不是好东西。"
"......那关和田春桢什么事。"
"不关他事啊。"Shiva笑,"只是觉得很好玩,我想看绿名那会儿的脸色。"
所以随手拿走和田春桢的汗巾。
以景树和春桢的交情,这一点细节自然不会错过。
归根结底,不过是看透了人心变换,才料到接下来的所有。
Inuki差点又一杯酒泼过去。

Shiva突然正了正脸色,轻声说,"当断不断,反成其乱。"
"那孩子是死结。"他看着Inuki,"和田春桢。樱会因他而乱的。"
"因为他们都喜欢他?"Inuki不可思议地看着Shiva,耸肩,"你小题大做。"
"爱情很危险......会导致灾难,尤其,对他们而言。"
Inuki瞪着他,突然笑了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爱一个人,爱得深如绝望,不可挽回。
Shiva微笑,"你别忘了......所以我死过一次。"
Inuki突然不语。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磨难,就是为这些孩子好,才不想他们承担。"
"不去尝试,怎么承担。"Inuki闷闷地说,"怎么知道,那些事,到底是甜蜜还是辛酸。"
Shiva一双雪青的桃花眼静静凝视着他,"你也想尝试么......爱情里的无奈、背叛、还有辛酸?"
Inuki露出茫然神情。
Shiva叹了口气,端起酒杯。
"你这人......还真是给宠坏了。小心日后出事。"

二十三 夜色朦胧

九月时他们还在一起。十月十一月时也是。筇园的冬天要比东京冷一点点,据说。山间的雪极其洁白。清晨时拉起百叶窗,一片晶莹晃眼。瞬间会在视网膜上染出血色的蓝意。
房里很暖,两个人的温度。
有时春桢会做梦。梦是见不得天光的泡沫。他之所以疑心那是梦因为每一次他都会记得。梦里人,梦里事,太清楚明白,就习惯了不安。
脆生生的泪,海棠红越南丝长衫染出一波波渍干的涟漪,海棠变成玫瑰。
"那孩子早死了。"作为父亲的男人轻声说而她不信。眼前活生生的孩子肌肤如雪,和她失去的那一个同样年岁这般相似。她抱紧他在怀里就不想放开,直到他发出窒息的尖叫。
他们把他从她怀里抢开说她疯了。
她疯了吗?
失去的那一个被久久记得。眼前的这一个与生俱来便被赋予怀疑。她死时身心俱疲,拉住他的手指按在她瘦如枯叶的脸颊。后来他一直记得那种感觉,女人的肌肤,死亡的强大磁力,她未必不想把他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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