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桢----vagary[下]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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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瞪着他。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不过是寄居在这儿,陪你们玩,找些乐子。"Shiva温柔地笑,"没错。无论你怎么想。别太看得起我了。"
葵突然感到一种奇特的冷静。他看着Shiva雪青色的瞳孔。那双眼是桃花的形状,毫无表情也透着妩媚绝伦。被这双眼注视时,他似乎能听到指尖徐徐流过的时间。
他忽然有些懂得了眼前的这个人。但究竟懂得了什么,葵说不清。
"我不管你是什么。"葵轻声说,"你观察着我们,也保护着我们,用你自己的方式。我知道。"
Shiva轻挑眉梢,欲言又止的姿态。
"我们尊敬你也感激你,一如对Inuki的尊敬和感激。虽然也许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也许在你们......你们超自然的眼里看来,我们只是显微镜下的单细胞生物。但是无论如何,为了你们为我们付出的关注,所做的一切,我们感激。"
Shiva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我该对你重新评价了......你这孩子很聪明啊。"
懂得对生命对无可奈何的一切的礼节。宽容和怜悯。那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
葵跪坐起来,深深弯腰施礼。
"拜托你,帮帮我们,让Inuki回来。"
"你喜欢他。"
"不。"葵抬头,放松地叹了口气,情绪无限平静,周围的空气仿佛浸入深海。
"我们都喜欢他。很喜欢。所以不想他不开心。"
Shiva安静地看着他。长发挽在肩上,似乎已经干了。
"我只希望他的洁癖不要太严重。"他叹了口气,"如果是你呢,亲眼见到情人的背叛......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你知道,他有多骄傲。"
又有多脆弱。
葵怔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不会是毫无理由的,对不对。"
Shiva微笑,"如果爱他,自然会努力为他开脱一切。不,我不是在替西君雅说话,那的确是有理由的。"他垂下眼睛,笑得忽然有点暧昧,"何况他们大概也没做什么......不过,我实在没想到那家伙有那种摄心的本事。"
他摇了摇头。
要一只吸血鬼抗拒新鲜血液的诱惑,的确有点困难。何况怀里婉转承欢的是心上人熟悉娇媚容颜。
想着,他似乎有点同情阿雅了。
葵叹了一口气,那提醒了他。
"你该听说了。菅野绿名的死。"
葵沉默。
"当然所有人都会听说,她和冬青一样,是雒玉宠所杀。"
葵蓦地抬头。Shiva笑了笑,"官方答案。"
"事实呢?"
Shiva不答,只说,"两个女孩我都有参与验尸。死因类似,风格却不同。至少可以确定,她们两个绝不是死在同一个人手里。"
有闲情逸致和精细手法像剥蟹壳一样一点一滴剥下少女脸皮的人,是很难收起趣味,用那么干脆利落的方式让猎物一刀毙命的。
何况是那种不想活的家伙。
这些Shiva都没有告诉葵。他只目送满心疑云的男孩离开柳岸,然后看着月亮估量了一下时间,决定把别人的事暂时推到明天。
推开卧室房门,他放软声音,轻轻说,"我累了。"

同样夜晚。月凉院的寂静丝毫不代表安详。
院门关闭的刹那Inuki陡然回身盯住他。阿雅怔怔回望,轻声叫,"Inu......"
一个沉重耳光打得他头一偏,半个脑子嗡嗡作响,那一侧耳朵顿时失去听觉。
血流下吸血鬼苍白唇角。阿雅一动不动。
打的是他,瞬间自己眼泪却险些涌出来,热辣委屈这一刻才来得及烧上心头。Inuki转身就走。
他不知阿雅有没有追上来。满身染着那个人的血,脸上,头发上。也许还混着子弹撕烂的肌肉内脏碎屑。他觉得作呕,冲进浴室时也真的吐了出来。
肮脏,污秽,那种邪恶的感觉。久久不散。
把冷水放到最大,烫热汗湿的身体陡然浸入其中。Inuki簌簌发抖,不想蜷缩起来。他知道阿雅就在门外一动不动。冷水的刺激让他想要大叫,拼命冲洗自己,狠狠揉搓皮肤和头发,每一分每一寸。手仿佛不够用。浴液和洗发水都是阿雅喜欢的茉莉味道,苦涩而清香。他抬手把水晶玻璃瓶子向墙上狠狠砸去。碎片飞溅,迸上赤裸肌肤,毫不留情刺出血迹。
他赤脚踩着满地玻璃碎片走到门口,一把扯开门。迎面险些撞上阿雅。手一抬起,阿雅猛地闭上眼睛,脸微微恐惧地侧了一点。Inuki看着他,忽然耸肩,毫无意义地笑了一声。他放下手,拖着脚步走开,一步一踉跄。
靠在隔间门口,他不回头地告诉阿雅,"你再缠着我,我就杀了你。"
阿雅一把握住他肩头提了起来。"你听我解释!"
"你给我滚!"
"我什么都没做......我以为那是你!Inu你听我说......"
力量不足以同吸血鬼抗衡,Inuki咬牙抬膝头撞他,被阿雅抄住膝弯顺势一带,站不稳两人扑通栽倒。Inuki翻身一拳打在阿雅脸上,滚打中又给阿雅按在身下。
那双碧眼里眼泪都要涌了出来。
"该死的......你听我解释,我以为那是你......我当时看见的就是你,可是后来我发现了的!那家伙脖子上有勒痕,我知道那不是你......"
你怎么发现的!你吻他是吗!
Inuki咬着牙,狼一样苍白闪亮的细细尖齿。阿雅清楚看到他眼里锐啸着的忿怒。
"他把自己脖子割开了一点......有血的味道......"
阿雅说不下去。他突然无力。Inuki踹开他跳起来,又一脚踢在他后背上,脚底的伤痛得自己一阵发颤。"你给我滚出去!"
阿雅呆呆坐着看他,眼里除了懊悔和恐惧还有无限失望,对自己对这世界对所有一切。
他说不出。

为什么我是个吸血鬼。
为什么我永远不是和你一样的人。
为什么我放弃的拥有的一切都让我再也不能同你并肩。
为什么。
眼泪沉重缓慢地滑落,在吸血鬼惨白脸孔上画出淡红轨迹,再幽幽坠下。
阿雅站起身,无声地走了出去。

三十二 罗生门上樱吹雪

一切都混乱了。
拉开槅子门那一刻,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干,仿佛冰琢的七寸针自百会穴钉进,整个头颅硬生生迸开。那种痛......应该是痛的,太震惊,当时却毫无感觉。
连骗自己说只是一场梦都不能够。
属于阿雅和自己的寝台上,纠缠的两人。
那人穿白,妩媚如蛇,盘旋在年轻吸血鬼身下。
阿雅紧搂着他,脸庞埋在他颈间。
那人有张极苍白秀美的脸,带着种Inuki始终无法懂得的神情温柔仰起,像满足又像绝望。
他突然睁眼,直视自己,微微一笑。

Inuki靠在小隔间的墙上,用力闭紧眼睛。胃里有火在烧,冷的火。已经接近七十二小时不进饮食。他却有一个向来爱闹别扭的胃。
冷的时候,把自己竭力蜷缩起来。脚掌上的伤在黑暗中愈合,一贯的迅速。无法入睡,神志沉入模糊前先堕入的,是那一晚目睹的所有,一遍遍重现。
"我叫......雒玉宠。"
他轻声地,了无牵挂地微笑,对着自己身后的阿雅。
下一秒M4A1的子弹爆开他的头,撕裂胸膛,扫射的冲力让身体向后翻跌出去。满天夜空里开了红花,血样的烟火四散。触目惊心的一幕,眩目。一部分他溅到自己和阿雅身上。
想到这儿Inuki就想吐。

看到那个微笑时Inuki迅速后退,M4A1在地板上拖出沙哑一声。他被什么绊了一下,平衡感彻底逃遁。拄着枪撑住自己。在那人飞掠出来之前他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似乎是阿雅的声音,一声低呼,叫Inu。
是极美的人。苍白如云石。水样眼神。含笑。端枪的姿态稳得让人不容怀疑他的实力。枪口直指Inuki眉心。
Inuki并不比他慢。对峙的时间短得不能记忆,却长得让人窒息。Inuki的手指扣紧扳机。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目光交错时超自然意念本能将疑问迸出,却只落入虚空。
那人的眼惘然如水,不起涟漪。
额角陡然一阵阴冷。是枪口抵上来,阿雅的嗓音,低低的,"你给我住手!"
用枪抵着自己的头。是他。为了对面那人。
意识到这点时仿佛被一拳狠狠击中胸口。喉头一股腥涩的甜,火辣辣涌到唇边,险些不能开口。生怕张开嘴唇一口血便溅出满满的屈辱怨恨。
"有本事你开枪啊!"
那一句吼出来,阿雅整个人陡然剧震。
"......我叫雒玉宠。"
他微微一笑。
Inuki用力扣下扳机。

雒玉宠。这三个字,烙在唇上似的。Inuki叨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缓慢低微。痛楚侮辱巨大至不可言。他恨自己也恨这一切现实。恨得想死。
阿雅在哭泣。不停解释没有任何效果。Inuki能听见年轻吸血鬼细碎委屈的抽泣。那不仅仅是因为被怀疑被怨恨被痛打。Inuki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相信他的解释。他什么也没有做,和那个人,且即使他做了什么也是因为幻觉中对象是Inuki。他始终狎昵轻唤着的,是Inu这个字。
但相信并不等于可以原谅。
裂痕被撕开就难以弥补。发生的一切,如何可以抚平遗忘。怎样解释都没有用,不能让人安心,也不能改变既有一切。
我们所痛恨的,只是那并未停止始终进行中的往事。
不可灭,不可追,因此令人心恨不能自已。
就算一切都有理由,那一瞬间也被他把心伤透。
是真的不在乎了,死,或者其它什么。
在他用枪口抵住自己的一瞬间。心空如镜的绝望。而事后慢慢意识到这些时,加倍绝望。

有人敲门。Inuki吃力地说,"滚。"
那个女孩的声音却清晰传到耳畔。Inuki知道她没有出声。
"是我。白笛。能出来谈谈么。关于玉宠的事。"
从前温柔调笑时Inuki问阿雅,你如何能管看上去只有十七岁的少女叫外婆。阿雅郁闷起来便在清凉地板上打滚,累了就咕噜噜偎在Inuki膝头。
此时他只垂头跪坐在坐垫上,一动不动。
Inuki扫他一眼,自顾自坐下。
上次见面时还是阿雅正式继位。这碧眼黑发的女孩毫无改变。她径自给自己倒茶,没有让任何人。
"我致歉。"
她捧着茶杯轻声说,"玉宠的所作所为,是我的指令。"
阿雅陡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白笛用一根手指轻轻做个手势,禁止他开口。
"是吗。"Inuki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我杀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那大概也是他自己的愿望。"
反正他这个人,活着和死掉也没什么两样。死掉的话,也许更为完美。他喜欢让人痛。自己已感觉不到痛,就依靠刺痛别人来让自己愉悦。他活着,伤人弥深,他死去,那些被他伤了的人却会更痛。他热爱如此。死亡对他焉知不是幸福。
阿雅轻轻地吐气,仿佛怕惹恼了白笛。"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笛听若无闻。
"玉宠跟了我十八年。十八年前我在西贡捡他回来。那年他八岁,濒死。我给了他一点血,他活下来。我不知道是否因此他有了那种力量。可以影响别人心智产生幻觉。"
Inuki讥诮地看着她。
你不过是个半吸血鬼,别当自己是主。他的眼神那样说。
白笛轻轻说,"我能明白他的绝望。"
她看Inuki,"你生气了,是吗?对你的情人失望了?只因这一场误会?"
"这他妈的只是场误会?!"
白笛不理他,转头注视阿雅,"你还记得吗?"

你刚刚变成吸血鬼的那段日子。在京都梅园度过的,那段最孤单迷惑,无所依凭的日子。你抗拒现实,你来找我。回到你出生的国度,长大的庭园。
有着大男孩外表的年轻鬼魅夜夜无声哭泣。坐在房顶上。夜露打湿衣襟。满天星月还是从前那个模样。注视它们的眼睛却已不同。
并非心甘情愿。却必须接受事实。时光辗转里,努力想通昨是今非,逼迫自己艰难地蜕变。
"你还记得吗。那时,紫藤架下,凝视你的那个孩子。"
阿雅茫然地看她。
"你从来就没有发现过,远远地,他曾经那样看着你。"
不言不语。无声无息。
那时他就知道你,注视你。但你从来没有发觉。
那个存在感太过稀薄的孩子。幼时遭遇让他丢掉自我,却多了种丧失魂魄的气息。后来他拥有了美色和身手,前者是种让人发疯的空荡荡的美,后者因毫无牵绊而被打磨得奇异卓越。那让他成为出色的刺客。虽然不属樱组,却不亚于他们任何一人。
Inuki的声音极细极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笛轻轻一笑,垂下眼睛。
"他最后的愿望,就是再见到Miyavi。"
他已经安排好一切。他想死。十六岁起他为LON尽力,作为一件神秘而有效的武器。他总能把任务做得完美。无论用什么方式。心无挂碍,无有恐怖。那也许就是原因。他连自己都没在乎过,从来没有。
"所以我不想拒绝他。"
何况我也想看看,你们两个的感情究竟完整到什么程度。经不经得起这样一场试练。
她微笑着。Inuki直直瞪着这少女模样的怪物。怪物。他屏息地想,一遍又一遍。这是个怪物。
虽然自己跟她也毫无区别。

白笛慢慢端起茶杯。与此同时Inuki跳起来,抬脚踹翻了面前的短几。
"你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
他气得说不出话。呼吸急促,瞪着白笛,他慢慢握紧手指。这女孩是阿雅的长辈,尊敬的人。否则的话......他用力跺脚,转身冲出房间。
"Inu!"
长长檐廊下,他被阿雅追上。阿雅抓住他肩头,Inuki回手一拳,阿雅猝不及防,扑通跌倒。
"Miyavi,回来。"
白笛的声音幽幽透到耳畔。阿雅脚步不由自主一顿。这一瞬空隙里,Inuki全力飞奔的背影已经掠出他视野。
"Inu......Inu。"
他低低叫了两声,颓然坐下来。白笛走到他身后,拍他的头。阿雅躲开。
"你生气了?"
"为什么这么做。"
白笛看着他,"我原本想让玉宠陪你的。"
阿雅骤然打个寒颤。
可是他比那个时候的你更加绝望。绝望和绝望相加怎么会有结果。而Inuki是你自己的选择。
"你想要一直保护他么。这个世界看上去还会持续很久,而我们说不定比它活得更长。那么遥远的日子,你想要一直保护他、纵容他下去么?"她嘲讽地微笑,"那可能么?"
世上不存在这么完美的付出,无瑕的感情。即使存在,也终究会被厌倦。
"想去追他的话,就去吧。跪在他脚下求他原谅。他会回来。然后永远担惊受怕,心怀戒备。你意识到了是什么把你们连在一起么?互相吸引根本不足够也毫无意义。
我们不是人类。时间的界限对于我们并不存在。对我们而言,爱情如果与绝望无关,与心甘情愿的崩溃和颠覆自我的放弃无关,又怎么能靠近永久。"
"他会伤心的......Inu,我不想他伤心。"
"如果他肯回来,凭他自己的意愿。你会永远得到他。否则你们之间的感情总是脆弱的。"她带点冷酷地笑了笑,"当然这些话你都可以不信。"
爱情永远不是孩子的游戏,不死的精灵永远不是孩子。糖果的甜蜜满足他,顽皮的撒娇取悦他,肉体的快感吸引他。爱情永远不是这样,永远超乎其上,不可言说,只有绝望最接近永恒。脱离了时间束缚,真爱的境界与浪漫和温柔无关。那里只有殉教者的执念,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仰,只能踏着痛楚,背叛,辛酸一路行走,注视凤凰涅磐焚身而无怨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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