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桢----vagary[下]
  发于:2008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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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保护我,不惜要她为我牺牲。
夜一轻轻握住春桢的手,贴上脸颊。
"夜一。"
"嗯?"
"你知道吗,冬青是我杀的。"

葵发呆地看着莲华,重复,"他下的手?"
"一刀。很快。直透胸膜。拿捏得相当准确。"莲华微笑,"是我太任性了。他本意大概倒不想把我弄成这样。可惜我还想追他,开车时出了点小事故,断了几根肋骨。"
他叹口气,"人的运气坏起来,还真是不可收拾。"
葵听呆了。"他到底来干嘛?"
莲华注视自己的手指良久,黑发慢慢遮住眼睛。
"他来还一个愿。十八年前许下的愿,现在来还。"
第一个拥抱他的是我。他第一个渴望的拥抱却是可望不可即的那个人。
抑或根本非人。
葵一蹿老高。他不笨,几句话已能听出端倪。恐怖地盯着莲华,他轻轻吸气,"那家伙......他想跟Inuki抢少主?"
莲华微笑,"他又没抢到。你慌什么。"
葵怔怔看他。这人怎能如此平静。他的情人惨死。而他坐在这里安闲讲述,仿佛只是说一个过分血腥的童话。
葵终于明白Inuki那晚的暴怒,之后的离职。他绝对气疯了,真可怜。
不过跟眼前人比起来,不知谁更可怜。
莲华好奇地看他,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继续微笑。
葵不满地看着他,"别笑了大叔,你很爱他是不是?"
别否认,否则怎么解释那些一模一样的画。
"我只是怕忘了他的长相。趁现在有空,学着画上几笔。等哪一天当真忘了,也就不用画了。"
他不说爱亦不说不爱,只笑得若无其事。
"我不明白。"葵咕哝着,不敢正眼看他。"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对你啊。"
莲华耸肩,"否则你觉得我会放他来做这种事?我虽然不是无所不知......他来这一趟,会有什么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
惹恼了Inuki,他死定了。退一步想,就算他当真除掉了Inuki,LON又怎会饶他。前当家答应他来这一趟,也只是把他当作个完美工具,试探少主和Inuki一下,绝不会出面保他平安。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葵呆呆听着。莲华抬头看他,音调温柔。
"就算他能够逃离这里,也要面对接下来的樱组追杀......你以为,上面会派谁去做这个?"
必然是你。
必然是我。
眼神交错,莲华轻轻点头,"做这件事,没有谁会比我更尽力,是不是?"
葵轻声说,"他真的很爱你啊。"
莲华静静看着他。一瞬间葵感觉他似乎变成了一块冰。他鼓起勇气说下去。
"他伤你是因为他不想和你交手,是不是。他不想杀你,也不想被你杀掉。那样的话......你会更伤心吧。他爱你。他还是不想你伤心。"
他说完后莲华的姿势和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葵几乎有点害怕。许久,莲华动了动唇角,轻声说,"帮我倒杯水,好不好。"
葵飞快端来杯子。莲华只润了润唇,又有些咳嗽。葵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他笑,"那又怎么样呢......他爱我,或者不爱我,又怎么样呢。人心是那么奇怪的东西,我能明白自己,已经不容易。"
我明白我爱他。因此懂得该如何对他。足够了。
猜测一无是处。留不住他,找不回他。
一生一世,我永远失去他。

那晚葵离开荭馆时心情极差。莲华没有送他。他把脚踏车骑得飞快。看了一眼腕表,零点刚刚敲过。
他突然想到。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是七月了。
筇园的夏天,原来早就开始了。

他不能懂得雒玉宠的想法,也不想懂。只是莲华的神情让他动容。成人世界广大,属于他们的那一小部分里,爱与死却只一线之隔,性命轻抛,如此简单。葵困惑地看自己掌心。倘若有一天这双手也布满血迹,是不是也变得一样沉静,爱恨忏情,只在心中。他暗暗地发誓,绝不要变成那样。
绝不要。
剩下的日子却已不多。最后的时刻就是明春三月。莲和樱与其它四班不同,提前三个月毕业,而后胜出者被秘密转移,进行下一阶段培训。
死掉的人永远年轻。很多人已经永远留在这里。葵想起冬青,还有绿名。九个月之后还将有更多人去陪伴他们。那些聪明美丽的孩子,年轻蓬勃的生命。被淘汰很多时候不是因自己做的不够好,只是其他人做的更好,仅此而已。要相信和屈服的不只是天赋,还有幸运。这是命。
从未感觉的悲哀漫过心头,温柔阴暗如水,轻轻拍打。看不清深处的隐秘。穿越黑暗的水流如此寂静,带走一切,吞噬一切,消弭一切。
有生以来,葵第一次深深叹息。

夜一陡然按住春桢嘴唇。春桢静下来,慢慢握住他的手,挪开。
"是真的。"他轻声说,"我还记得那感觉。那一瞬间她的表情。"
"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夜一......"
"我不想听。"他吻着他,声音安静。"她死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别再想这些事。你要好好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我忘不掉啊。"
即使那女孩注定不能活下去。她落入玉宠手里,他想要嫁祸给Inuki。他当着我和绿名的面轻轻划碎她的脸。她那么痛。气管被切断无法作声。他微笑着凝视我们。我知道他的目的。他想要逼我。可是我抗拒不了。我没办法看着那女孩受尽折磨。
"绿名一动都不能动。她那样看着我。我知道她想要阻止我但她不能。我抢了他的刀。"
刺穿心脏的瞬间,无法不面对那双又惊讶又绝望的眼睛。
那女孩是无辜的。
但我杀了她。
"就算你不动手,她也只会死的更痛苦。"
春桢静静地说,"我知道。"
但不是知道懂得了解明白就能说服自己,人要怎样才能为做过的事心安理得。
如果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知道这个的只有你和绿名。"
"菅野绿名已经死了。"
春桢猛然一个冷战,恐怖地抓紧夜一肩头,"你......"
夜一微笑着凝视他,"我不会去死的。就算我知道了这些。"
她用死亡来维护你的秘密,你的安全。那是她爱你的方式。
而我要活着保护你。
春桢无力地垂下头,低喃,"别离开我。"
"你也是。"
"什么?"
"别离开我。别讨厌我。无论我是不是现在这个我。"
春桢轻轻笑起来,"这好像是我说过的话呢......我喜欢你。仓持夜一。我喜欢你啊。"
夜一用力抱紧他,无声地笑了笑。

三十六 微雨

七月的第一场雨把筇园染得山水清碧。
春桢偶尔去荭馆时,夜一总是陪他。刻意避开四人组。第一次提到玉宠的名字时,莲华慢慢收起了笑意。
他凝视两人,良久不作声,之后终于轻轻一句。
"你怪他。"
春桢没有否认。
莲华微叹口气,"是因为我么?"
"我没那资格。"
莲华欲言又止,看了看夜一。春桢抬起眼睛,"雒从不瞒你。我也不瞒他。"
"你叫他雒。"莲华又叹了口气,"你该叫他哥哥。"
"你不觉得那很肉麻?"

夜一倾听着他们的对话。莲华的沉静温柔和春桢的冷漠不安里,他听出一股暧昧的冰凉。莲华看他一眼,忽然问,"仓持君。"
"是。"
"你有没有杀过人?"
春桢冷笑,"你看他可像?"
莲华笑而不语。夜一凝视他的眼睛。夜一眸子漆黑,光彩冷静锐利,是纯黑珍珠罕见色泽。相比之下莲华的眼神温润如玉。而春桢有时会很像他。
静了片刻,春桢闭了闭眼睛,终于轻声问,"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莲华十指交握,在膝头慢慢摩挲一会儿。
七月的阳光极好。春桢侧头看了一下外面,"你该到檐廊上去。"
莲华微笑,"他们帮我准备了张藤椅。"
又一阵寂静后他终于垂下眼睛,低声说,"无论如何,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春桢没有看他。
"你想知道的话,偶尔有空,就过来吧。他的事......我说,倒无所谓,只不知你是否想听。不过你若愿意,就来吧。我总不会忘了什么。"他按住胸口轻轻咳了几声,微笑起来。
"这伤,怕是要一阵子才能好呢。"
春桢直直看向莲华,"他做的?"
"是。"撑起手杖,他慢慢走到窗边。庭园中杜鹃艳丽,龙胆紫意葱茏。凝视片刻,莲华轻声说,"他已经尽力了。"
"尽力伤害你?"
"尽力保护你,还有我。你怪他,但那就是他唯一的方式。"
春桢低低回答,"你爱他。"
夜一握他的手,加一点力。
"我没有替他开脱。他已经死了。你想知道,我会全部告诉你。你怨他什么呢......他根本就是那个样子。你不能改变他啊。"
"我知道你舍不得。"春桢说完便走,夜一看了看莲华,跟上去。
"仓持君。"
莲华含笑的眼闪烁玉般流光。他静静看着夜一。
"拜托。"

葵问大叔你还有没有点心,Porcelain的点心很好吃,你为什么还跑到日本来。
莲华微笑,"又不是我自己可以选的。"
葵琢磨了一下,点头。"大叔你考虑过退休没有?"
他直通通问出来,鹤差点又想踢他。莲华不以为忤,仿佛仔细思索了一下,认真点头,"有。"
他向来是问一句说一句,葵却是从不嫌麻烦的,眯着眼问,"退休以后可以干什么?开点心铺?"
鹳翻白眼,"会被你这种打秋风的吃垮。"
莲华笑了笑,"说不定开家书店。"
"啊......那很好啊,兼卖咖啡不是更好。"
瑶二一言不发地逗南南玩。莲华看他半晌,静静收回视线。
孩子们帮他把藤椅搬到檐廊上,他试着坐上去说很舒服。于是他们开心地笑。葵的笑是坦率明朗的。双胞胎的笑却一点都不像。鹳大胆响亮。鹤温柔沉静。瑶二耸肩把唇角斜斜挑出一个弧度,无疑有骄傲在其中,却让人捉摸不定。他爱他宠溺的那孩子么。莲华不太想考虑这问题。但瑶二一直是他重视的孩子。所有人都有偏心。一如Inuki对葵和夜一。
这时他便想到夜一,和自己一样被白笛带来的孩子。想起这些时就难免不记起那个冬天。当然西贡没有冬天。那时他已在梅园住了四年。
那个冬天他八岁,玉宠也是八岁。
他记得白笛冷淡的眼神,某一瞬间的闪烁。车窗外一片黑暗。她吩咐停车,翡翠碧眼静静凝视自己,"莲华,去把那孩子带上来。"
是命令,从来不懂拒绝。
在黑暗芦苇荡中仔细摸索。苇叶在手上割出伤口,血流出来。脚下潮湿淤陷,泥土渐渐渗水。知道已经近水。有河流的声音。
从来没有想过,白笛如何知道那里有个垂死的孩子。
始终都只是感激,倘若不是如此,永不会见到他。
然后碰到那个身体,冰冷的软绵的。要一个八岁孩子拖动另一个同龄孩子是难事,司机沉默下车帮忙。借着微弱灯光,看清了那张惨白窒息的脸。
白笛轻轻说,"美人。"
那时莲华并不懂。能做的只是看着白笛割破食指滴血在他唇间。然后把那个奇迹般渐渐温和柔软起来的身体交过来。
"给你找个伴,莲华。你看他可好?"

说到这里时莲华停下来休息。春桢静静睁大眼睛凝视他。
"......他被人抛在那里。"
"他被人强暴了。"
春桢猛地一抖,向后缩去。夜一敏感地握住他,眉心紧蹙。"那时他只有八岁。"
莲华微弱地苦笑,"是啊。所以那人以为他活不下去,把他抛在苇荡。也许,本意是想把他埋进河泥里。"
你知道做那件事的人是谁么。你父亲的嫡亲弟弟。
你当然不会知道那些。那时你还没有出生。
"而阿玉......他也许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一切。"
"他们说他是走失的......还有人说他病死了。"春桢低低地说,"现在我知道她为什么疯了。"
"你母亲......是啊。也许她察觉事实比任何人都早。不过对你父亲而言,失去一个和村妇原配的儿子,似乎并不是太值得伤心的事......我这样说,你会感觉难以接受么?"
春桢摇了摇头,"你觉得我会么。"
莲华微笑,"后来你母亲被带入城市,以免她过分伤心。但她还是......在你出生之后。"
春桢冷笑,"就算我一点都不像雒,她也会疯。她丈夫不要她了。"
莲华沉默了一下,"她是你母亲。"
"她差点扼死我......不过我不在乎。你可以说下去么?"
他镇定地看着莲华。夜一紧紧握着他的手。春桢掌心不住渗出冷汗,一片冰凉。

那一切究竟要怎么说呢。
很久以后莲华依然记得那晚昏黄的新月。躺在怀里的孩子布满泥污依然清丽逼人的脸。他冰冷的嘴唇和指尖。指尖惨白。嘴唇殷红。细白的脖子上勒痕青紫渗血。莲华用自己的手帕替他裹好。但他的身体一直在流血。
"他会死么?"
白笛淡淡回答,"他死不了。他会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那个预言明显是个谬误。
他的确没有死,且成为了最出色的刺客,最妩媚的情人,最无情的杀手,也许还是许多人眼中和身边最放荡的男宠。

春桢微微扭歪了脸孔。夜一凝视莲华,后者不动声色,轻轻说,"阿玉不是你想的那样。"
"随便你怎么说吧!"
他甩开夜一的手,跳起来,死死盯着莲华。"反正他是你的情人......他那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忘了他当年要把我给你?!"
夜一蓦地也站了起来。
莲华轻轻按住额头。"你还是不肯原谅他。"
"那是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你都原谅他!"
莲华静静回答,"我不原谅他,还有谁肯......你都不肯。"
"......凭什么。为什么要我们懂他原谅他。为什么我们要迁就他?凭什么,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对他而言那未必是错的。"
"......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对的。"
"究竟什么是对的。"莲华笑了笑,"从一开始一切就都是错的。他被蹂躏被伤害,这世界在乎么。他被带走,被养成杀手,谁来纠正了这些么。什么才是对的。他活下来,可以美丽,可以享乐,可以报复......对他而言,这没错。"
"那对你而言呢。"春桢冷冷看他,"你想要说服谁......你才是他的情人,不是我。"
莲华低声回答,"我只想要他好好的。"
夜一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

"他不是无情的人。只是不懂如何表达。"
否则,也不会甘愿用十八年时间,去换得亲近一个人的资格。
刚被带回梅园时他始终不肯讲话。整夜不能入睡。一个人行动轻缓地赤脚游荡在回廊上。直到看见那个坐在房顶哭泣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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