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洗个澡吧。"
指尖传来的冰凉换走了我预备要问的话,那对现在的他毫无意义。
等William进到浴室,我按照Sarah的吩咐拨通了她的手机号码,第一句就是‘他到家了';然后听到她放心的叹气。
"怎么回事?"我生硬地质问,没办法维持亲切的语气。
"......抱歉。"
她的声音竟然胆怯了,我却没有因此感到可以原谅,这说明他们确实做过伤害William的事。
"跟我说经过。他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他流血了?!"
对方惊叫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是鼻血,告诉我是因为什么事。"
"哦......"她好像又放心了。"他偶尔会流的,因为体质的缘故,而且......今天的事可能对他刺激很大。"
"怎样的刺激?"没想到我也变得咄咄逼人。
"那个......Tom,我以后跟你细讲好吗?是我们的错。"
她差不多在企求了,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追问原因的时候,如果事件真的很复杂。
"好吧。"回到缓和的语气。"我们先不讲细节,我也不可能现在去问他,你知道。把大致的情况向我描述一下好吗?"
"......"
会是什么可怕的事?
"你......可以看作他遭到了背叛,被喜欢的人。"
电话挂断后,我深深叹气,头脑里开始整理刚才跟Sarah的通话。
被喜欢的人背叛......
是那个贝司手?好像没有这个前提......‘我们只是睡在一起'
我不知道William还会喜欢谁,如果他是容易被感情伤害的人,应该不会接受毫无爱意的肉体接触。应该就是那个人了吧!‘人渣'--Sarah那天是这样形容他的,如果他做了一些事让William痛苦成现在这样,我也会同意她的说法。
我把这种情况理解为‘失恋'。没有经历过,曾经结识的女孩还没来得及让我归纳为‘女朋友'就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联系薄里,我也懒得再去纠缠,不喜欢勉强的东西。
事实上,我希望有个人能让我像这样忘乎所以地去追随,而不是那些连温度都没有的图纸和照片。
我陷在沙发里,失神地注视着茶几上那只烟灰缸......摇摇头--眼前竟然产生出它在漂浮的错觉!
淋浴的水声。
似乎持续了很久了......
很久?!
见鬼!
我一下子站起来冲到卫生间门口--
乓!乓!
"William,你还在洗吗?!"我使劲敲打那扇玻璃门,朝里面吼叫着问。"William?!"
没有回答!紧张地绷紧全身肌肉,猛地一拉--
扑面而来的闷热,没防备地吸入一大口,差点被熏晕。然后,很快地,我适应了过来,透过白蒙蒙的水雾,一个蜷缩的身影渐渐显现。
没有我担心的事情,除了水声和弥漫的蒸汽,一切都平静得近乎惟美。
等我完全看清楚以后,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无法动弹:
没有脱衣服、鞋子,连那顶钓鱼帽都完好地戴在他头上,从上面的喷出的热水将全身打湿得彻底,眼睛始终睁着--我思跗,那分不清是渗透过还是直接落下的流遍那张窄脸的水是否会是咸的。
"天呐......"我惊叹着走过去蹲在他身边。"William,......你没事吧?"
他没有反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我的存在,眼珠没有丝毫的转动。
"你......"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先为他把帽子摘下,呈现出来那张原本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得泛红,薄薄的皮肤下,交错的潮红血管隐约可见。
他的嘴唇竟然在颤抖!
整个盥洗室热得像蒸笼可他还在发抖,人只有在思维极度失控的状态下才会这样--像要给他温暖似的,我毫不迟疑地抱紧那双单薄的肩膀。
仿佛听到微弱的呜咽。
把手放在他的脑后,下意识地抚摩着那丛湿漉漉的头发,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竟然有些冷。
"那么......先把衣服脱了,现在这样子......会很难受。"
让William把下巴放在我的肩头,小声对着他耳畔讲,并动手去拉他的T恤下摆。或许是太虚弱或者悲伤得麻木了,他完全没有反抗。
看来他现在不可能自己动手做任何事了,我松开双臂,让他背靠在瓷砖墙壁上--谢天谢地,热水已经将那里冲得不算凉了--开始动手帮他脱鞋袜和牛仔裤。
好不容易费劲地把那条已经僵硬的浅蓝色牛仔裤从他腿上卸下后,我遇到尴尬了--
"你......自己可以吗?"
指着内裤,小声地问。
一动不动。
"好吧......"
无奈地叹气,我站起来扶着肩膀让他背靠在墙上。热水已经把我全身淋上湿透了,除了眼睛的不适,还没有更糟的感觉。
虽然很瘦,那身骨骼却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突出,上身的肌肉很单薄,看上去就像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年,是因为长期的营养缺乏和先天虚弱吗?不知怎么的,我萌生出针对Alice的不快。
慢慢把手停在瘦削的骨盆两边,忐忑终于平息,我在心底松口气,低下头看:热水把他的皮肤烫地发红,我情不自禁地用拇指在那些印记上抚过,指尖传来电流般的触感......
那具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我赶紧停住不规矩的动作,三两下帮他把贴在身上的灰色内裤除下。
尚在发育中的清瘦身材和与成年人毫无二致的男性器官,这种搭配让我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宁,只能在心反复对自己讲:这是Alice的孩子,也可以算是我的孩子,而且我们都是男人......
--被熏迷糊了吗?
鉴于他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真正洗什么澡了,我拿来浴巾囫囵盖在他身上把水珠擦去,又草草擦了一遍那头深亚麻色的头发。然后随便在腰上裹一圈后,我抱起他走出卫生间,直接放在床上。
在橱柜里找到他的内裤(后来我才知道他没有穿睡衣的习惯),我回到床边半蹲下,稀里糊涂地帮他穿好;最后撩起被子盖上。
William始终不出一声,眼睛依然睁着,眨眼的次数少之又少,呼吸微弱,呆滞的表情下似乎正酝酿着悲伤。我叹息着,忍不住伸出手沿着额角抚摸他湿润的头发:
"好了,没事了......睡着就没事了......"--这是从前母亲安慰我的话。
不知是不是那些催眠的喃喃起了作用,或是得到保暖的身体的自然反应,他的颤抖渐渐停止了--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闭上眼睛睡个好觉!"
起身在男孩的额头上印一个吻,但马上尴尬地弹开--我把母亲那套搬得太完整了。
不过,他真的把眼睛闭上了。
欣慰地抬起嘴角......越抬越厉害,鼻子一皱--
"哈啾!"
天呐......我身下的地板上都滴出一圈水了!
洗完澡换上睡衣(就是一件T恤和棉裤),我为自己煮了咖啡,加一包饼干凑成了迟到的晚餐--哎,本来可以好好享用一顿自己下厨的美味。
端着杯子,慢慢踱到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端详那张忧伤的睡脸:
他真是很漂亮,我一下子回忆起William第一次被送到这里的情形,以及后来在那间俱乐部里看到他被化上妆的样子。
我不敢说同性恋者之间是否也靠外貌相互吸引,那个Darren Kenneth看上去也是无可厚非的美男子,如果他们能像一般人那样以真挚的感情维系在一起,我想我是会祝福他们的。
或者羡慕?耸耸肩。
明天一定要跟Sarah问个清楚!--我收起无聊的苦笑,严肃地板起脸,小啜一口咖啡,看看四周后目光回到面前......
是错觉吗?好像看到他的嘴唇在动--我轻轻蹲下,把耳朵凑近......
没有声音。多心了,我撇撇嘴,转过脸--
苍白的脸颊上多了一道湿润的轨迹;然后,被子被掀得动了一下,一只手露了出来。
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照着口形,他说的是--
‘冷......'
我把杯子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握住那只细瘦的手--很凉,下意识地合住握紧了些,嘴凑上去呵口气。
没有把他惊醒,我的心却莫名其妙地忐忑起来:头脑里有片区域在发热,一定是被这种前所未有的状况搞得有点晕了。
使劲吞咽一下,将那只还未热起来的手放回他的胸前,把被子拉上去一点盖住刚才露出的肩膀......
那里的皮肤白得很纯净......
倏地站起来,抓起被搁置的咖啡杯,一口气饮尽里面酸苦的浓黑液体。
--真的迷糊了。
* * *
第二天一早,没等我想起,Sarah主动打来了电话--不负我对她的认识。
看一眼还在熟睡的William,我估计悲伤和疲劳会让他一直躺到中午,于是像平时一样留下早午餐在冰箱里。本来想留言告诉他我的去向,但是,我还是学聪明点吧!
我们约在东区泰晤士河边的一间餐厅见面,她已经先于我到达了;虽然没有迟到,但让女士等候的事实还是令我颇为抱歉。
"那么,请你把事情经过跟我详细讲一遍吧。"
没什么客套话可寒暄,我也相信她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是的,你应该知道......哼!哼!"她清清嗓子。
大概是那个巡演的缘故,她看上去更加憔悴,黑眼圈连眼影都盖不住,绿色的眼珠无精打采;穿着朴素的白色翻领T恤和牛仔裤,一件深蓝色的女士风衣搭在身后的椅背上。
我不免怜惜起这个女孩来,深知William的遭遇绝不是她的主要责任,却要由她一个人来面对我这名临时的家长。
--那群男人在干什么?!
"你知道在Will加入以前我们其实很差劲吧?"
她自嘲地微笑,抬手不让我打断,很快接着:
"我们在伦敦只是普通的地下乐队,三流水平,这点我比他们清楚。我不指望成名,我跟他们一起瞎混只是因为Fred--我的男朋友。其实我并不想跟四个男人同住,但因为有他......"
咬咬嘴唇,喝一口咖啡:
"我们是在利兹发现Will的,那个音乐节。他跟另外的人一伙,应该只是玩票性质的--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低头微笑。"他们随便弹唱了点曲子,他那时还弹吉他,手法很生涩,但那些都不是关键--"
"他的嗓音。不管他们唱了些什么,我只留意到他的嗓音--妙极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那种嘶哑‘惨叫'会很美妙?
"我们从前是Fred在唱,怎么都没气势,我不偏袒他。"无奈地撇嘴。"我们一直模仿经典的朋克风格:Sex Pistols、The Clash......没门!谁都唱不出那种骨子里的颓废感!"
骨子里的颓废感......我想我有点懂了。
"但你知道,从另一个乐队挖人是很不好的,我们看出Will其实对音乐并没有很浓的的兴趣--只是他用来打发时间的工具。然后......该死的!"手放在额头,她轻声咒骂着。
"是我的错,我不该开那个玩笑......"
我注视着她,Sarah没有理会,深吸口气:
"我看到他跟他的朋友们拥抱,那些男孩把他像姑娘一样举起来放在肩上好让他看清舞台上的表演,而且他的样子那么漂亮......于是我跟其他人说:‘那小鬼准是个gay!'呼--"嗤笑。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了我的意料,当时我还以为是那家伙真的对他有意思......就是Darren,那天你看到Will与之接吻的人。见鬼!他才不是喜欢男人,那家伙睡过的女人从来没有罩杯低于D的!"
"具体的过程我不清楚,总之在离开利兹的那天,Will跟我们一起走了,还在回到伦敦以后主动跟Darren睡一个屋子。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一切都像预谋过的......"
"你是说--"
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质问起来--周围开始有人朝我们这边看,我赧然低头:
"你是说那个Darren Kenneth用勾引的手段让William加入乐队?!"
大概是惊异于我说出那个人的全名,Sarah朝我抬抬眉毛:
"是这么回事!"轻松地承认了。
"那William知道吗?他知道那个人在利用他吗?!"
"不。"眼睛看向旁边:
"所以他昨天才会那么震惊。"
我不知道被隐瞒或知道真相,哪一个对于被欺骗的人来说更残酷;但在关心他们的旁观者眼里,两种都让人于心不忍。
让William去看那天的演出是场事故。
大概是太想念那群许久未见的同伴,我那位激动的外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后台,找到他们所在的休息室。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有敲门进去给所有人一个‘惊喜',而是悄悄停在了门口聆听从里面传来的愈演愈烈的争吵......
自从没有了出色的主唱,The Migrants的音乐一路招来嘘声,有人提出过段时间就找William归队好重开他们的名利之路。立刻遭到了Sarah的坚决反对--她不能容忍这群人把他继续利用下去,早就看不下去的她,反而觉得那次突发的病症是让这场无耻闹剧无疾而终的最好契机。
于是又有人把苗头指向这桩阴谋的始作俑者--贝司手Darren,痛斥他用那种‘对付天真小姑娘的手段'引诱一名感情单纯的同性恋青年。
这一切都鬼使神差地被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外的前主唱差不多全听到了。
"......当我们骂骂咧咧地开门准备出场的时候,看到那张怨恨得已经看不到表情的脸......我在心里说--‘完了!'"
Sarah讲述到最后的这句话,语气是明显的绝望,我从中读出两个意思。
临走的时候,她交给我一个旅行袋,说里面都是William的衣物--"我想他近期不会愿意回去收拾的。"
有这样一个女孩相伴,那个Fred真让人羡慕。
郁闷的会面不宜长久,我回到住处时还不到正午。如我所料的,William还没醒来,悄悄走过去看一眼:脸上的焦虑已经退却了好多--睡觉果然是疗伤的好办法,对心灵及肉体都是。
我把那袋行李提到衣橱前,打算帮他一件件放好。
里面的东西不多,而且都是些单薄的衣服--朴素的年轻人,或者说......不修边幅--我找出的至少两条牛仔裤都破破烂烂。
邋遢的黑色夹克外套,他第一次来这里穿在身上的那件......
"恩......"
听到身后传来的呻吟,我赶紧回头--他要醒了!
"William?醒了吗?"
小声招呼着,免得被他突然看到我在附近会不高兴。
已经睁开眼睛的他看了我一眼,又马上阴沉地把脸别开,努力撑起上身想要坐起来......
"噢......"
痛苦地叫唤,他举起手撑在太阳穴,龇起牙,眼角挤出泪水--头痛?
"老天,不会是感冒吧?"我伸手过去试探他的额头。
"很正常......"甚至有些凉,我立刻想起什么:"大概是昨晚湿着头发入睡的缘故......很抱歉,是我疏忽了。"
William理所当然地没理会我,闭上眼睛,垂着脑袋,手支在额头上,像在回忆什么。
片刻--
"我怎么回来的?"
他的声音第一次听上去这么轻柔,我觉得自己头脑里某处为此感到欣喜。
"我......不清楚。我在家里,Sarah......让我等你,然后你就按门铃进来了。"
叹息声,然后--
"哼,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