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黝黑的眼中深不可测,我不禁打了个寒颤,缩身贴近墙.谁知他欺身上来,硬咬住我的嘴唇,我吃痛之下,不由得打了他一巴掌.他眼里怒火更甚,便开始拉我的衣衫,我脚上一勾,便与他在这小小几室里格斗起来.
到了最后,不用说,又是两败俱伤.我躺在地上直喘气,他也只剩下靠在栏杆上勉强站住的份.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毫无预警地笑起来:"算了,再打也是白搭."
他瞪着眼看我,我仰面朝天长叹一口气道:"因为我很像徐伤晚."
"徐伤晚?"他皱眉道,"魔琴妙手徐伤晚?你除了妙手之外,哪里会弹琴?"
我苦笑一声:"琴之一物,乱人心脾夺人志,还是不弹为妙."话刚出,已知失言.
他一双黑眼珠子直盯着我,我躲开他的目光,心想这下可瞒不住了,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他紧盯着我,风一般扣住我的脉门.
我苦笑连连,埋下头说:"我就是徐伤晚."
"不可能!"他怒目瞪着我说,"鬼神之说,我从不信!"
"我这么一大活证据摆在你面前,你不信也得信."
"你... ..."他语速慢了下来,"你怎么可能是徐伤晚,怎么可以... ..."
我笑着:"也许,这就是命."
"你与天机阁主... ..."
"是情侣."
"那一世的恨,那一世的痛,从不曾从我脑中抹煞."我望着窗外,细细对他诉说.
那一年,我只有十岁.
徐府冲天的火焰燃到我眼里,我的眼中,没有泪.
那一年,我遇到了我师傅,玄机老人.
他教我艺医术,教我武艺.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个慈父,永远的,仅有的父亲.
很多年以后,槐花树下,我遇到了孟适轩,他的笑,比阳光更浓烈.
我爱上了那缕阳光,那棵槐树,那个孟适轩的笑.
谁知再回首,已是百年.
我笑着饮下毒药,我说,这一世,我认了.
但是来生,我不要再爱上什么,这样的痛,一次就已足够.
所以,我不再弹琴,因为没有了情,如何弹琴.
没有情,果然只是骗骗我自己而已,我还是不可抑止地爱上了另一个人,开始了另一场伤心.
我的心,就算已破碎,我还是将它拾起,再一次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我笑着望着他,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轻轻拥住我,什么话也不说.
我笑着垂下眼说,我还是一个傻瓜,真正的傻瓜,一点也不知道变聪明.
有我在,这就够了.他在我耳边轻语.
你说你是徐伤晚?"父皇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两手一摊,"是师傅留下我一个盒子,让我非危急关头千万不能打开,我那天正中着毒,突然对那个盒子很好奇,就打开了."
"那里面是什么?"
"我只看到一个流光异彩的圆球就昏了过去,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再后来呢?"父皇忍着怒气.
"后来我就变成你儿子生了下来."我撇撇嘴.
"不,我还是不明白."
"你去问国师好了."
父皇黑着脸说:"那也只好... ..."
"对了,这次你找到沧海明珠没有?"
"我的暗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说有没有."父皇的脸更黑了.
"国师说什么时候我们能得到沧海明珠?"
"他更离谱,他说我已经得到了,那一个沧海明珠是假的."
"是够离谱的."
"你说... ..."
"恩?"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 ...事?"我打着哈哈,谁知他已欺身上来,这一次,我没有躲避... ...
当夕阳照亮了窗沿,当金色撒满了我的全身,我说,我该走了.
他抬头望着我,突然抓住我的手,一定要回来.
我心中感到好笑,却也只好,回握了他的手,恩!
却那里知道,我们已随着这夕阳的到来,将这缘份,画上了句号.
回到府中之时,已是灯火通明,我一下骄子,便发现门口跪着一个黑影,身旁的侍卫有些紧张,有的拔出剑来.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径自走近那黑影,只因为那黑影身上发出的气势,我再熟悉不过.
"靖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弯腰对那黑影道.
谁知那黑影一把抱住我的腿,我身后的侍卫包抄过来,我再次摆了摆手.
"师傅,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天机阁发生了那件事."一双红兔子眼直勾盯着我.
什么事?我退开几步,想到了我那个顽劣的父皇,他不会,把我说的,又上升一个档次吧?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是为了我与靖池和好.我又想起他脸上的奸笑,不,一定不是.
我这个徒儿跟我一个样,仗着一身轻功,入宫跟玩儿似的,看来我得好好教他什么叫君臣之礼.(-_-|||)
"师傅,我一定要当一个好将军给您看!"我撇着嘴看他身后燃起万丈斗志,从没发现他可以如此耀眼.我低眉想,也许,我太压抑他了?
"好了,进来吧."我略错开身子,盯着他从湿冷的地面爬起来.看样子,他跪了有好一会儿呢.
"师傅?"他仰脸看着我,两泓深潭一般的眼看不见波澜.
"行了,我不生气了."我的笑意更浓.
"那个... ...您"他的老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扯了扯嘴角,这个夜靖池真是哪壶不开哪壶,就算我曾被怎么样过,现在问也太迟了好不好.
"进来,到府中再谈也不迟."我僵着嘴角.
"是!"他乖顺如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就差没有摇尾巴.
相府的大门,重重的关上,惊起一片埃尘.
天空的雨,突然一下子倾泻,打在曾热闹不已的空地上,几只罗雀轻轻掠起,宛如轻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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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下棋.
我的棋艺一向不好,为何要下棋.
我在等,等对方落子.
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放下一枚棋子.
我抬眼,满眼的笑意.
因为我赢了,我怎会赢?
皆因对方,是比我棋艺更不堪的夜靖池.
"师傅!"他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们去练剑好不好?"
"不--好---"我笑着抬起头,"是谁说要当将军呢?"
"... ...这跟下棋有什么关... ..."后面的话自动消音,因为我一双怒目瞪着他.
我终于想通了,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终究只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驿站,今后的路,是他们用自己的脚丈量的,所以,就算我只是一块踏脚石,我也甘之如饴.
我品着茶:"你难到不知道,所谓兵法,一大部分是从棋招中化出的吗?为师怕你看书烦闷,特意与你下棋,还不感谢为师?"
"可是."他抓抓头,"我真的不会下棋."
"难道谁是天生会下棋不成?"
"... ..."
"下完后把淋水之战分析一遍."
"啊?"
"赢了我教你一套剑招."
"真的!"他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
我失笑道:"快下棋!"看来我的萝卜大棒政策还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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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的灯光下,我在核读对帐目,外面班驳的树影随着月光铺了一地.
已经过了三更,我还没有睡,也不敢睡.
这次例行的审阅帐目让我大吃了一惊,为何父皇西征粮草要从大雁谷运送?莫非... ...父皇西征只是一个幌子?窗外一阵翅羽声迎面而来,我伸手抓住那只鸽子,我解下密信----是父皇的密信.
吾儿亲启,吾深感民之疾苦,故微服一游,望吾儿好好守朝.
烛影摇晃得更厉害了,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似乎指向一个方向,可是最终却又如雾霭一般盘根错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父皇都坐立不安,非要只身前往?事后我发现我错了,那只是与渊国的一次协议而已.但在当时,我的心彭彭地跳,就像要蹦出一般,为父皇担忧不已.
我皱眉深思,却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放弃这些无谓的思想,转而专心审阅帐目,谁知越看越心惊.怎么国库的钱花如流水,如此再过三年,国将危矣.到底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看来,我再不下手就迟了.
而我是不会轻易露面的,该露面的人我早已想好---今年的新科状元许言,此人风头正胜,是个利用他的大好时机.
我写好回信,在信鸽腿上绑上,放开手.
只见信鸽越飞越远,最终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地之间.
窗外竹影飒飒,风吹得竹林呜呜作响.晨雾已经缓缓升起,平静得像是暴风雨的前夕.
偶尔听见一两声鸟儿在梦中的鸣叫,我伸了伸懒腰,就桌子上趴下.
黑暗中只似听人叹了口气,最终,天地无声.
一枚棋子落下,对面的许言轻笑一声:"晚生逾越了."
我苦笑道:"不必,不必,在下的棋艺自家知晓,观阁下手段果然雷厉风行,只是这天上乌云密布,非一电可劈呀."
看许言没什么动静,我又说道:"不瞒阁下,在下自幼身体羸弱.如今到朝堂之上纯属天佑,现已深感力不从心,也是让你们者些后辈展露头角的时候了."
他爽朗笑道:"晚辈必不负相爷所托."
我心中突然一扯,痛得我冷汗直流,也没深究他话中之意,便匆匆告辞,谁知就是这一段对话酿下了我一生都难以承受的苦果.
为了给予许言有力的权力,我写信上书请求父皇授予他官职,父皇也十分欣赏许言这个人,便欣然封了他作翰林院行走兼从三品尚书. 我知道我在我在进行一场豪赌,如果左相这个制衡我的权力消失了话,我在朝政上一方独大,易引起父皇猜疑,但我赌的就是父皇对我的信任,如果他连这也不敢相信我的话,我宁愿从此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算了算时日,我这右相也称病够了,于是换上官服,坐上轿子.
和平日里一样,一些早起的商贩的叫卖声响彻整个大街,想当初还是我建议父皇将京城列为特许行商城市之一的.要知道商人的地位可是很低的.此次变革将京城变成了全国最大的贸易城市,也给京城带来了无尽的财富.
我闭上眼假寐,这些年我为父皇,为这个国家,可说是呕心泣血.父皇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好了起来,不再当我是一个玩物,我真希望这一切可以无尽地继续下去.当我们头发都白了的时候,我们可以坐在树阴底下,看着发黄的书页,一边吃茶,一边回忆那些年少轻狂的日子,然后快乐地老去.这一点都不过份,是不是?
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我作了一个梦,一个美得可以让我沉醉一生的梦... ...
梦醒时,我已在朝堂.
铜鹤之上似有蒙尘,我闭上眼,细细捕捉各大臣的对话.
"不知皇上病体如何?"
"皇上圣福齐天,不久定会全愈."
... ...
喧闹之际,左相竟没吭声,难道他已知父皇不在京中?
我心中着急,便望向窗外,尚未出日的天空,灰蒙蒙地布满整个天地.左相捋着胡须,正笑咪咪地望着我:"大人雅兴不减,未知,有何事遣怀呢!"
"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想到一些广志笑话,以娱自身而已,算不得雅兴."
"本官可否一闻?"
"本无不可,只是圣上上在病中,下官不感妄言,以惊圣驾."
"那便算了."左相微闭双目,"只是天亮之前这星光作不得数的."
他在讥讽我?我微微一笑:"左相大人所言甚是,下官必定铭记在心."
于是这场朝会在我与左相的名争暗斗中结束了.
想一想这每日一次的朝会只如菜市一般,不,比菜市更肮脏,我不禁暗笑,左相,你这回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
许言这几日倒是忙碌得很,他忙什么?当然是在搜集罪证,要扳倒左相,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此我暗中也帮过他削减左相的党羽,但父皇已不在朝中,我手中的权势少的可怜,要对付左相,只怕还不够.
我吹了吹木匣之上的灰尘,打开了我发誓一辈子也不打开的锁.看来人果然是现实的.当年所发的誓也只如这灰尘一般,一吹便了无踪迹.我双手捧出匣中之物,思绪回到了从前.
那一天,父皇喝醉了,他把我当成了他的挚爱----皇后.絮絮叨叨和我说了说了许多当年的事,我本没在意,谁知他居然会强行和我发生那种事.
那几日我心如死灰,他见我可怜,便赏了我这个木匣,匣中是一张空白的盖了圣印的圣旨.后来我想通了,人何必那么执着呢?反正孟适轩也不要我了,我何必为他守身?我与皇上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罢了,他的挚爱战死沙场,我的情人又将我推向深渊,我何必如此耿耿于怀?
况且他只是我名义上的父亲,我真正的家早随那一场大火烧得灰飞烟灭.想通了这些之后,我便成了他第二个情人,而他亦然.我们是两只受伤的野兽,靠在一起汲取温暖,互舐伤口;也许有时会互相撕咬,但最起码,我不再是一个人,不用再望着槐树下的花影流泪,还有一个人可以在我伤心时,陪我说说话,这就足矣.
后来发生的事,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我果然没有看错许言.只要他再有经验一些,连我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我放开手让他去做,虽然左相还有一些党羽未铲,但首恶已除,也就不足为虑.
当然这也有父皇一部分功劳,他带走了左相最大助力秦将军,要不然,拔除左相便会演变为一场宫变.
对这个迟暮的老人我实在狠不下心来,我仅只将他流放,连家眷也保了下来,临行前,我突然想送送他.
夕阳西下,如火的残阳像是要流尽最后一滴血般汹涌起来,残照当头,戴满镣铐的左相,带着那颤巍巍的胡须望了我最后一眼,他笑了笑,笑中有些风清云淡的洒脱,我扯了扯嘴角,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
左相所剩下的党羽并没有散开,相反,他们出乎人意外的团结,还选出了一名首领,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我怀疑铲除左相是否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回想起左相佝偻的背影,我心有悲戚,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惨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消受的.
如今朝政终于稳定下来,我也就乐得清闲,退居幕后,让许言和那个首领去争,如今大势已定,天下可说是尽在我手.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得到密报----父皇为敌军所擒,秦将军也战死沙场,这场对渊国之战本就瞒着国民进行,如今父皇被擒更加重了事情的严峻性.但我没想到的是,这竟是一个惊天大骗局,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父皇计划好了的,他只是在等,等我做出这一切行动,他是在试探我啊!如我前面所说,他将一场协议伪装为一场战局,只是为了让我跳下去,而当时的我竟傻乎乎得任他捏在手中把玩.
我马上找太后商议此事,于是她同意在父皇"病期"垂帘听政,以稳人心.饶是如此,父皇病重的消息也漫天传播,几个皇弟也是蠢蠢欲动,我不得以从幕后站出来稳定大局,更是每日挑灯夜战,希望多做些政事.即使如此,朝政却如同引线待好的爆竹,小小火星即可引发.
就这样,我终于病倒了,以前压下的病源,势如山倒般向我扑来,但我还不能倒下.我躺在床上,身边有一尺来高的奏折,药炉子里还有余热.我必须这么做,这个天下,我不替他管,谁来替他管呢?他说让我好好守朝,我即使拼却了性命也要做到,这是承诺,也是信任.
我暗地里派密探前去探听父皇踪迹,却往往了无收获;有一点线索,也经常是断了头绪.我自己的身体也是时好时坏.我不禁求向我最恨的老天.苍天,如果你真的要大成亡国我无话可说,但凡有一线希望,请你保佑父皇回国.
庚巳年初雪,望着天上盈盈飘落的雪花,我轻轻地笑了,笑出口的却是一阵咳嗽.更浅于马上挽我起身:"师傅,你干什么呢!你知不知道... ..."言罢眼泪落了下来.我拍拍他的肩膀:"你不知道... ...咳,我是神医?"
"可是您病了这么久,我怕... ..."她擦了擦眼泪.